只是在传送手机的过程中,实现无意之间瞟到了来电人。
——妈。
盛璟珩动作一顿,刚想起身回避就见温有衾已经接听了来电,没有要避讳他的意思。
“妈。”
“嗯。”
“好,我知道了。”
这通电话的通话时间很短暂,单从温有衾回应的话语中根本听不出来讲了什么。
但耐不住这个从高中就开始用的手机老旧,听筒漏音严重。
于是等温有衾挂断电话后,盛璟珩率先出声,并指了指他的手机,并对自己不小心听到了两人的通话表示抱歉:
“你要回去吃饭?抱歉,不小心听到了。”
温有衾知道自己手机的毛病,他选择在盛璟珩面前接起电话时,就代表了不介意被他听到电话内容。
只是当他面对盛璟珩的询问时却犹豫了。
毕竟自己前一秒还答应会好好照顾他,结果扭头就抛下他出院回家。
这听起来也太像动动嘴皮子说些好话的嘴上功夫了。
微抿了下嘴唇,思索中的他忽然又意识到,相比于回去吃所谓的“生日饭”,自己其实更愿意留在这里照顾盛璟珩。
但......
他脑海毫无预兆地浮现出了关晟望那张带着倦容和关切的脸,同时耳旁飘来一声来自从很遥远的地方的“乖崽”。
温有衾沉默地垂下眼眸,指节弯曲着,一下又一下刮弄着手心软肉。
盛璟珩察觉到了他的挣扎,主动开口,打破了宁静:
“没事的学长,你回去吃饭吧,毕竟是家庭聚餐,不好缺席。”
语罢,他再次强调:“我真的没什么大事,医生说先吊三天消炎水,再换个药,就可以出院了。”
听他这么说,温有衾更愧疚了。
他再次郑重开口,答应等回学校了一定会好好照顾盛璟珩,每天给他煲汤,接送他上下课。
盛璟珩闻言眉头一挑,盯着温有衾看了半晌,忽然轻笑一声:
“那就麻烦学长了。”
“不麻烦的。”温有衾摇摇头,发自内心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盛璟珩眸底沾染上了一点笑意,很快又抬眸看向温有衾,以退为进,推辞道。
“行了,逗你呢,真要你照顾啊。”他轻嗤一声,“回去之后好好做你的课题,别总是想东想西的,我还等你带我飞呢。”
温有衾轻眨了一下眼睛,二次向他允诺:
“放心,一定给你一篇sci。”
两人的对话被走进来的护士打断,她给盛璟珩打上消炎吊水,听温有衾说要出院,又给他做了几项检查,确认没有太大的障碍后,才放他离开。
青省周围紧密接壤着许多低一级的市区,温有衾老家所在的开永市就是其中之一。
乘坐绿皮火车只需一个小时就能到达。
农民房坐落在距离市中心较为偏僻的郊区,唯一的优势估计也就是离火车站近了。
从火车站下车以后,温有衾迈着缓慢的步伐往家里走,只花了二十多分钟不到半个小时,就在两点四十六分抵达了家门口。
自建房的楼层普遍不高,楼栋外面的油漆也没有好好上过,发灰的黄色楼房错落着立在郊区的土地上。
这一片的房子有些年限了,窗户和阳台封层的铁栅栏隔着老远都能看到上面的斑斑锈迹,很多原来住在这里的人大多早已搬走,只剩租房的外来人口和一些上了岁数的老人。
温有衾拐进其中某一栋,踏上熟悉的阶梯,一步一步缓缓向上爬。
他家在五楼,不锈钢大门的板面上充斥着杂乱无章的黑色涂鸦,两侧去年新春时贴上的对联上的透明胶微微泛黄。
驻足半晌,才抬手敲响了门。
良久,门后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门被从里面打开。
应文静身上系着做饭时戴着的围裙,左手还拿着把刮皮用的刮刀,事先知道温有衾会回来,因此也没有太大的意外,反应平淡地点了下头,一句话也没说,给他开完门后转身回了厨房。
今天是关子昂的生日,为了晚上那顿大餐,她从中午就开始准备,忙得脚不沾地。
温有衾那句“妈”堵在喉口,没能说出来,看着应文静消失在厨房门后的身影,很快收回目光。
狭窄的玄关处鞋子摆放得有些凌乱,甚至没有鞋柜,只有一个简易的塑料鞋架立在门边。
一双女士凉鞋、一双高跟鞋、几双篮球鞋和帆布鞋以及一双深蓝色的拖鞋,就是家里所有的鞋子了。
关晟望每周六雷打不动是要去药店值班的,这一点在温有衾还在上初中的时候便是了,因此他推测深蓝色拖鞋应该是他的。
可除此之外,温有衾并没有看到一双能够让自己换上的拖鞋。
沉默片刻,他最终将鞋子脱在门口,穿着袜子踩在地上走了进去。
昨天晚上经历了那些事,他根本没有睡好,再加上今天中午忙着赶路也没有时间午休,此刻他整个人头脑发昏,沉重的像是压着一座大山。
距离晚餐开始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温有衾打算先补个觉。
他的房间在屋子的最里面,是由杂物间改装而成的。
房间处于阴面,长年照射不到阳光,总是散发着一股湿冷的霉味,这股味道伴随着他度过了整个青春期,以至于他现在一想到家这个字,连带着唤醒的还有记忆中这个冷清湿润的霉味。
推开那扇窄小的木门,他动作一顿,再度愣在了原地。
原本就不大的房间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杂物。
有断掉的衣架、裂开的簸箕、不知道干什么用的铁杆子,甚至还有一层一层装鸡蛋的纸箱。
这些凌乱的杂物层层叠叠,散落在地板上、桌面上,甚至还有床上。
温有衾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也可能什么心情都没有。
其实自从上大学之后,他就很少回家了。每年的两个长假他都会主动申请留校做实验,只有过年那几天会回来。
算算日子,距离上一次回来也过了十个多月了。
原来在他不在家的这些时间里,他的房间又重新被当做了杂物间来用。
他沉默地盯着眼前的东西,过了很久之后才缓缓弯下腰,闷声不响地清理了起来。
身体上的疲惫压着那根紧绷的弦,没有力气再去管其他什么东西,将床上的杂物挪开,勉强清理出一片可供躺下的区域后,温有衾将就着躺了下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最后是被敲门声叫醒的。
“有衾,你在睡觉吗?吃饭了。”
是关晟望的声音。
一下午的睡眠并没有缓解头脑的昏沉,甚至更晕了,温有衾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嘶哑着开口应道:
“好,来了。”
房间外一片祥和。
暖橘调的吊顶灯照在客厅里,木质餐桌上摆满了各种丰盛的美味佳肴,烟雾热气不断向上蒸腾,一副其乐融融的光景。
关晟望刚从药店回来,去将温有衾喊醒后,到厨房里帮忙将盛饭出来。
应文静腰间依旧系着那个艳粉色的围裙,面色透着些许疲惫,但表情却是开心的,能在儿子生日这天亲手为他做上满满一桌子的饭菜对她来说是无疑是最大的幸福。
作为今天生日的主角,关子昂戴着生日蛋糕送的生日帽,坐在餐桌的主位上,被他爸妈众星捧月般珍视地环绕着,嘘寒问暖,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容。
温有衾往前迈的脚步顿住,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时候走过去会破坏掉这个和谐的场景。
“这星期老师都教了些什么内容呀,难不难,能听懂吧?”
关晟望黑色圆框眼镜后的眼睛和蔼地眯成一条缝,耐心地询问儿子学校的情况。
“高中不比初中,不仅开始住校,学习上的难度也增加了不少,你在学校要是有什么困难,要记得给老爸说啊,不要一个人憋着,知道吗?”
关子昂点点头,“嗯”了一声。
点头的那一瞬间,正好看到了迎面走来的温有衾,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嘴皮子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注意到儿子的视线,关晟望也回头看去,见到温有衾后,脸上笑意不变,直起腰道:
“有衾醒了,最近学校怎么样?”
“爸,”
喊出这个称呼的时候,温有衾目光停留在关子昂脸上,见他没有像小时候那种激烈反应后,才重新迈步朝餐桌走去,“都挺好。”
许是太久没说话,又或许是昨晚发烧的后遗症,温有衾的嗓子有些发堵,说出口的声音喑哑极了。
但关晟望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挂着笑简单跟他寒暄了几句,又重新回到厨房帮应文静端饭。
于是餐桌旁就只剩下了兄弟二人。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随着关晟望的离去,这里的空间像是被挤进了真空囊泡膜,一时间氛围说不上的怪异。
良久,到底还是温有衾先开了口。
“生日快乐。”他低声说了句笼统的话。
“嗯。”
关子昂身体僵硬,飞快看向温有衾,但又不敢长久将视线停留在后者身上,立即又移开,小声回应,“谢谢。”
温有衾没有接话了。
这个行为通常会被他划分到不礼貌的行列里,就连跟水晶盒在企鹅上聊天时,每一次都是以他发的表情包为对话的终结。
但这次他却让话落空了,拉开椅子坐下,无声地凝视着桌上的菜。
红白格子桌布平直铺在餐桌上,印着蓝色花纹的白瓷碗内盛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
梭子蟹炒年糕、溜肉段烧茄子、葱香酿豆腐、糖醋排骨、清蒸鲈鱼......
都是温有衾记忆里每个重要节日才会上桌的菜,尤其是梭子蟹,对于生活拮据的他们来说,是很难得很难得能吃到的东西。
应文静厨艺精湛,梭子蟹被她炸得金黄酥脆,飘香悠远。
每当这种时候温有衾都会暗自期待着这顿饭,想象嘎嘣香脆的螃蟹碎开在自己嘴里的感觉。
但一直到今天,他都没能吃上过一口。
因为那时正是关子昂跟他关系最僵的时候,每次只要看到自己对某个样东西流露出渴望神色时,就会立马毫不留情地抢走,不允许自己触碰分毫,这其中也包括了饭桌上的饭菜。
关子昂像一头霸道又护食物的凶残幼兽,对任何可能觊觎他东西的人都充满敌意。
首当其冲厌恶的,就是他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
飘远的思绪被及时收住,温有衾敛下眼眸,无声收回视线。
其实桌上的菜品摆放的位置也很有讲究,温有衾从很小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但凡上桌的好菜大菜,必然会优先照顾到关子昂,如今也是,那盘从温有衾幼年时期馋到现在的梭子蟹,如同以往一样被摆在了关子昂跟前。
垂敛着的眼眸无声眨动,温有衾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一只手。
那只手端起那盘色泽鲜亮的梭子蟹,跟自己面前的白灼青菜调换了位置。
愣了两秒,温有衾抬头看向这只手的主人。
关子昂回避着他的视线,自顾自地从旁边扯了一张抽纸,低眸擦拭着沾到手指上的油污,一声不吭。
厨房那边,应文静跟丈夫一起端着四碗白米饭走了出来,一一分给他们。
很快就看到了被调换了位置的菜。
“你换的?”
她略带诧异地看向温有衾,眉头却不自主朝着眉心蹙起。
“我换的。”
从始至终没开过口的关子昂抬眸看向他妈,“妈,我不想吃这个了。”
应文静却感到奇怪:“我昨天问你的时候不是你说要吃的吗?”
“突然就不想吃了。”关子昂伸手将应文静拉到座位上坐好,“妈,你都忙了一下午了,快吃饭吧。”
听到儿子关心的话,应文静欣慰地笑了一下,坐回椅子上后,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起了晚饭。
餐桌旁边的窗户没有关紧,傍晚寒凉的风透过缝隙吹进,将温有衾捏着筷子的手冻得冰凉。
那盘跋山涉水,穿过了他一整个童年才抵达他跟前的梭子蟹,此刻看上去却是那样索然无味,泛着油光,油腻得恶心。
一顿饭吃完,应文静起身将残羹剩菜撤下,关晟望则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了事先定好的蛋糕。
生日蛋糕就是面包店里最普通的一种类型,上面用圣女果和芒果点缀着,前端立着一块写有“生日快乐”的巧克力牌。
“晟望,你打火机放哪里了?我没找到啊。”
客厅传来应文静翻箱倒柜的声音。
“就在柜子里啊,没有吗?”
关晟望回应了一声,随即将蛋糕放在饭桌中央,走过去帮她一起找火机。
蛋糕上纯白色的奶油在灯光的照射下反着光,温有衾盯了一会,直到眼前被晃出了一道黑影后才收回视线。
客厅那边的两人经过一番折腾后,终于找到了打火机,重新回到餐桌前,调整了一下蛋糕摆放的位置。
一切工作准备就绪后,关晟望嘴角含笑地看着关子昂,稍稍拿捏着略带官腔的口吻,率先开口。
“今天我是儿子关子昂十六的生日。”
他献上了自己的祝福:
“爸爸在这里祝你生日快乐,学业顺利,健康快乐地长大成人。”
应文静同样笑着看向儿子,满脸幸福地道:“生日快乐子昂。”
话落,她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早就给关子昂准备好了的生日礼物——一双价格不菲的球鞋。
看到今年的生日礼物竟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球鞋,关子昂再也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了,眉梢沾了点兴奋,欣喜地接过球鞋,随后上前一步,拥抱了父母二人。
“谢谢爸妈。”
“你喜欢就好,”应文静轻抚着拍了拍他的背,温声道,“爸爸妈妈只希望你日后能出人头地,有大出息,所以你要好好学习,知道吗?”
“嗯。”
关子昂郑重地点点头。
旁边的关晟望脸上笑意不减,偏头看了眼温有衾,又扭头对关子昂说:“有空的时候,你也多跟你有衾哥交流交流,你看人家,不仅成绩拔尖,还能干懂事,你要是能有他一半的出息,我也就心满意足喽。”
提到他哥,关子昂脸上的表情稍显不自然,飞快地看了温有衾一眼,随即应付着点点头,没敢说什么。
话题被引了过来,温有衾也就顺势从口袋里拿出礼物,递给了关子昂。
“生日快乐。”他将已经用过一次的祝福语又说了一遍,礼数到位,让人挑不出毛病。
关子昂一愣,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接过。
“谢谢。”
低声道过谢后,定睛一看却发现温有衾给自己送的礼物竟然是一块对于他们来说价格不菲的卡西欧机械手表。
一愣过后,他很快将礼物还给温有衾。
“不行,这个太贵重了。”
温有衾很淡的弯了下唇角,懂礼节的知性大哥形象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极致。
他将刚才应文静说的那句话借过来,声音温朗,又对关子昂说了一遍。
“没关系的,你喜欢就好,收下吧。”
关子昂还欲推辞,一旁的关晟望对他的反应感到意外,诧异地看了儿子一眼,道:
“这么客气?小的时候你俩总打打闹闹,你还经常强他玩具呢,怎么长大反倒生疏起来了?”
短暂地表达了意外之后,他很快又正色对关子昂说:
“你们本就是两兄弟,有些东西不需要分那么开,倘若觉得有衾这份礼物太贵重了,那就把他对你的好记在心里,等日后有能力了,再好好报答,懂了吗?”
或许是因为心里有愧,又或许,是因为不想报答他哥,总之关子昂听完这番话后,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甚至连脸上收到生日礼物后的那副兴奋表情也肉眼可见的变淡了。
“哎呀好了好了,干嘛啊你,过生日呢,给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应文静注意到了关子昂脸上表情的转变,不悦地嗔了关晟望一眼,打断他的话,随后重新将氛围调动了起来。
“子昂,别理你爸,我们接着吹蜡烛切蛋糕哈。”
她一面说着,一面拆开随蛋糕附赠的蜡烛包装。
蛋糕一共插了六根蜡烛,代表这是关子昂的十六岁生日。
被训斥后的关晟望也是好脾气地笑笑,很识趣地没再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讲,配合着拿出打火机,点燃蜡烛,又主动去关上了房间里的所有灯。
朝这边走回来时,还打开了手机录像,一边示意关子昂可以开始许愿了,一边配上了那首最经典的生日快乐歌。
隐隐有些跑调的歌声响起,环绕在狭窄的房间内,像是自带混响音效。
温有衾配合地抬起双手,合掌于胸前,一下一下,跟着歌曲打节拍。
关子昂的眼睛却没有立刻闭上,他踟蹰片刻,将目光投向温有衾,犹豫地压着声音道:
“你......也许个愿吧。”
从小他就知道,温有衾的生日一直是跟自己一起过的。
因为两人生日挨得很近,为了节省开支,父母们一般都是在他生日这天买蛋糕,后面那个人的生日就不会再买了。
所以理论上来说,这个蛋糕应该是属于他们两人的。
温有衾没想到关子昂会在这种时候对自己说这种话,短暂意外后,却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不用了。”温有衾淡淡道,“我没有愿望。”
最需要愿望的年纪他不被允许许愿,如今都已经到能够靠自己实现愿望的年纪了,他就跟没有什么好许的了。
“......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两人的交谈淹盖在关晟望洪亮的歌声下,关子昂目光略带复杂地从温有衾身上收回,最终在父亲的歌声和眼神无声地催促下,双手合十,缓缓闭上了眼。
窗户依旧开着,风儿吹进,蛋糕上的火烛左右摇摆晃动,在漆黑一片的环境中有些烫眼。
那光影晃着晃着,如同一只飘在河流上的小船,载着温有衾回到了过去。
“我警告你,再听到你管我爸爸叫爸爸,我绝对不让你好过!”稚嫩又霸道的嗓音响起,带着被骄纵惯了的蛮不讲理,“他是我爸爸,不是你爸爸。”
小温有衾被推搡得往后踉跄了好几步,后背重重撞上教室后面的墙壁,骨头痛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散架了。
“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另外一道有些粗犷的声音紧随其后,瓮声道:“自己没有爸爸也不能去抢别人的爸爸啊,真不要脸。”
“你们在说什么呀,温有衾没有爸爸?”
“噗——哈哈哈好好笑啊,温有衾没有爸爸!”
“喂,你们别被他骗了,人类是不可能没有爸爸的,只有爸爸才能跟妈妈生出小孩。”
教室座位上的同学纷纷回头看着这一幕,童真的眼睛扑闪扑闪,用纯真的语气直白讲述着内心的想法。
“我没有骗人!他就是没有爸爸。”
小胖双手插腰,回头怒视着那个说他骗人的人,不服气地辩解,“他的爸爸早就不要他了,只有关子昂的爸爸愿意收留他。”
“他的爸爸为什么不要他?他爸爸好奇怪呀!”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会想要你不喜欢的东西吗,他爸爸不喜欢他所以才不要他的呗。”
“那他的爸爸为什么不喜欢他呀?”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童言无忌的交谈声充斥在课间的教室内,温有衾幼小的身体隐隐发抖,他把头埋得很低,眼睛死死闭住,好像这样就听不到那些话了。
“喂!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肩膀上忽然又传来一阵蛮横的力道,挨着墙壁的肩胛骨隐隐作痛。
关子昂见他不吭声,怒不可遏地再度上前推搡了一把,趾高气昂地宣誓着主权。
“你要就找你自己的爸爸去,不许来抢我的。 ”
温有衾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拼命的忍住了,放缓声音,努力跟关子昂讲道理。
“子昂弟弟,他是我们的爸爸呀。”
“你不许这么喊我!!”
关子昂却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立即炸毛,怒斥道:“我才没有你这样的哥哥,而且!他是我的爸爸,不是你的!”
温有衾闻言,难过地低下了头。
小学的课间休息时间很短,不多时上课铃便响了,前面看戏的同学们陆陆续续转身坐好,关子昂也该回班了。
但在离开之前,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顺手拿起旁边摆在桌上的课本,用力丢在温有衾身上。
温有衾猝不及防,被迎面砸到脸上,锋利的纸张划破了脸颊。
“我刚刚已经警告过你了,再让我听到你喊他爸爸,见你一次我打你一次。”
关子昂撂下狠话,随后和他的两个小跟班一起离开了教室。
只留温有衾看着坠落在地面上的书本,片刻后缓缓蹲下。
默默将书本捡起来还给它的主人,然后在同学不带恶意却又充满攻击性的讨论中,无言地走回到座位上。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但从这天起,关子昂的话就像是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小种子,每看到关晟望一次,就生根发芽一寸,等到回过神来之后,才发现,他早已自己将自己划分了出去,游离到了家庭之外。
“生日快乐!”
飘远的思绪被骤然变黑的环境拉回,温有衾慢半拍才意识到是关子昂把蜡烛吹灭了。
旁边响起一阵掌声,温有衾也下意识拍动手掌,关晟望走到玄关处去将灯打开。
霎时明亮的环境让他眼睛眯起,一段时间后才逐渐适应了光亮,睁开眼睛。
下一秒,就听关晟望惊讶出声,看着自己脚下,诧异问道:
“有衾,你怎么光着脚?”
顺着他目光看去,应文静这才想起来,几个月前她在家里大扫除时丢掉了温有衾穿了很久的旧拖鞋,但由于温有衾一年到头就回来一次,她很快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一直忘记给他准备新拖鞋,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她讪笑着跟温有衾解释了一句,终于在今天晚上第一次看向大儿子:
“我今天晚上就去买,你现在先穿回自己的鞋吧。”
自己的鞋踩过楼下的泥地,鞋底全是泥点子,自然不可能穿它进屋的。
温有衾摆了摆手,温声道:“不用了,我鞋子脏,别踩脏了地。反正今天天气不冷,光脚也很舒服。”
应文静见他这么说,也就没再多说别的,重新将目光投向桌上的生日蛋糕。
然而一直没有吭声的关子昂却突然转身离开,等再次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双拖鞋。
“这是我洗澡穿的,不嫌弃的话......你先将就一下吧。”
他将拖鞋放到温有衾脚边,低声说道。
十六岁的少年个头正是窜得最快的时候,关子昂已经差不多赶上温有衾的身高了,两人平视时,完全能够对上眼神。
但他却始终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回避着不去看温有衾的目光,走向盥洗台洗完手,回到餐桌上开始切蛋糕。
拖鞋是很普通的灰色,没有其余一丁点的装饰,温有衾垂眸看了半晌,最终还是穿了进去。
将蛋糕一次分给应文静和关晟望,关晟望拿着塑料刀片的手不明显地顿了顿,他看了一眼温有衾,随即手腕翻转,将蛋糕上那块写有“生日蛋糕”的牌子分给了温有衾。
温有衾目光盯着那块巧克力牌,这是他小时候一直渴望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的。
唇边那点始终若隐若现的弧度淡了下去,他沉默一会儿,却到底没说什么,一言不发地接过了蛋糕,疏离又礼貌地道了句谢。
关晟望见儿子主动将蛋糕上最具有象征意义的巧克力给了温有衾,欣慰地笑了起来。
“子昂确实是长大了,都懂得礼让了。还记得小时候给你俩买蛋糕事,每回都争着要吃这个巧克力,好几次都差点大打出手,你俩应该没有忘记吧?”
或许人上了一定岁数就会不断回忆年轻时发生过的事情,关晟望回忆着他们兄弟二人打打闹闹的小时候,眼眸满含怀念。
“天天打闹的两个小朋友,一眨眼长得比我还高了。”
与父亲满怀追忆的感慨不同,关子昂却感觉像是一场对他的鞭尸。
他没有说话,沉默不语地捏着塑料刀片,默默为自己切下最后一块蛋糕。
倒是温有衾平淡地接过话茬,附和着轻笑一声,回道:
“当然没有忘记。”
不仅没忘,更不会像关晟望这样直接将事情记错。
年少的他根本就没有跟关子昂抢过这些东西,两人之间所有看起来能称得上“吵架”的时刻,全都是关子昂单方面的。
他是哥哥,所以要礼让弟弟。
他又是继子,所以不能恩将仇报。
这些话如梦魇一般时时在他耳边回想,他不想惹大家生厌,于是不争不抢,予取予求。
可笑的是,不知怎的,这些回忆落到关晟望的记忆中,却最终成了这样一副承欢膝下、含饴弄孙的幸福场面。
温有衾敛下眼眸,藏住一闪而过的情绪。
吃完蛋糕的温有衾往房间里走。
拉开房门后,应文静正好从他旁边经过,瞟到了他房间里杂乱的模样,脚步微顿,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对大儿子有些过分了。
“不好意思啊,你也知道我们家本来就小,又住了那么多人,东西太多没地方放,刚好你去学校了,就暂时借用了一下你的房间......”
狭小的过道只站着他们二人,应文静的声音不大,却足足能充满整条走廊。
此刻的关子昂在浴室洗澡,关晟望在厨房洗碗,温有衾眼睫颤动,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单独跟母亲相处过了。
更不记得母亲有多久没这样正眼看过他了。
好像从他拥有完整的、大片的记忆起,母亲的身影永远都围绕着关子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