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在小儿子身后不断地嘘寒问暖,从来没有回头看过自己一眼。
或许是身旁没了旁人,温有衾那时刻维持着的温和表情终于是绷不住了。
他没有想往常那样露出和善的笑,摆手说自己无所谓这种贴心的话,而是沉默地站在原地,无声注视着他母亲。
应文静今年四十二了,渐长的年岁压弯了她的背脊,以至于温有衾看着她的时候,不得不微微低头。
他其实很想问问母亲,自己对她而言究竟还算什么。
这些年的不闻不问,冷漠疏远,又究竟是为何。
明明她曾经也对他很好的,会陪他玩,会温柔地哄他睡觉,会充满爱意地亲吻他,说他是她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
可这一切为什么突然就都变了呢?
这个问题从他有记忆以来就一直被压在心底,不敢跟任何人说,只能一遍又一遍反复在心底诘问自己,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好。
可反省了这么多年,他却始终没有找到原因。
他很努力地学习,成绩始终保持在班上第一;
他也认真地在维护人际关机,从来笑面迎人,因此自从高中以后,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在谈及到他时始终是赞赏的口吻。
甚至为了维持家庭和睦、不让母亲难做,他从来没对关子昂说过半句重话,
就连关子昂最恨他、霸凌他最狠的那几年里,他都始终保持着和颜悦色,把那些苦难嚼碎了咽到肚子里,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
他是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做了。
或许是他眼神中藏着的情绪太深太重了,应文静心中蓦然一紧,目光飘忽地移开,透过门框,看向杂乱的屋内。
“我现在就把这些东西收拾掉......”
这么多年,她终于说了一句心软的话。
但温有衾却已经不需要了。
他长久地吐出一口气,敛下眼神。
“不用了。”
心底翻涌的情绪被他努力压下,终究还是理智战胜了感性,没再失控地问出那些不该再问的话。
“没关系的,妈。”
他感觉到自己的嘴角浅浅扬起,平和而温良的声音耳熟又陌生,“可以理解,反正我也只睡一个晚上,一会简单收拾一下就好。”
平缓地说完这句话,温有衾没再停留,轻柔地跟她说了句“晚安”,随即转身带上了房门。
门底缝隙中映着灯光投射下应文静的身影,好一会后才离开。
温有衾坐在床边盯着那道阴影,直至消失不见后,才脱力地往后躺倒在床上。
今晚明明只是跟家人一起吃了一顿饭,却比在实验室里泡一整天还要累。
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暗放大了他的五感,听觉变得极度敏锐。
他听到浴室里水声停下,听到厨房里关晟望跟应文静低声的交谈,还听到手机消息的提示音。
耳朵动了动,他没有立刻有所动作,而是缓了半晌后,才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是盛璟珩发来的微信。
【S】:[图片]今天的吊水打完了。
这是两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他当时没有看到。
【S】:这是赵展佟之前为CADD项目写的代码,你有空可以看看。
这是刚刚发来的,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文档。
看着最上面那张医院吊水的图片,温有衾抿了抿嘴,自动忽略了下面那句话。
【wyq】:身体好些了吗,脚还疼吗?
消息发出,对话框的顶端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可一段时间后,依旧没有消息传来。
温有衾躺了一会儿,高举的手臂传来一阵酸累。
于是他又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膝盖向上蜷缩起来,整个人缩得很小很小,这个姿势让他感到十分安全。
他捧着手机,犹豫了一下,继续小心翼翼地打字追问。
【wyq】:你想我过来陪你吗?
【S】:?
很快那边甩来了一个问号,紧接着又跟过来一句追问的话。
【S】:你怎么了?
温有衾一愣,怎么也没想到盛璟珩会这么问,身体的防护机制本能树立起来,拒绝任何窥探到他内心的可能。
我没事。
这三个字刚刚打出来,还在对话框里没来得及发出去,对面盛璟珩又立刻打来了语音。
房间里响起微信自带的来电铃声,温有衾犹豫了一下,接通来电。
并先发制人地开口问道:
“这么晚了,你还没有休息吗?”
“你在哪?”
盛璟珩却不给他绕弯子的余地,强硬地问道。
温有衾眨了下眼睛,凝视着眼前的黑暗,决定将装傻充愣贯彻下去。
“我在家呀。”他小声回答。
但却忘了反问,于是再次落入下风。
对面停顿了一会,很快低沉醇厚的声线又从听筒里传出,带着点安抚的意味,耐心地再次询问: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刚好我睡不着,跟我讲讲?”
老旧手机的扬声器老化得严重,带着严重电流的嘶啦声,但有点像上了年代的CD机,反倒给了温有衾一种安全感。
“没什么事情。”
他将手机贴在耳边,半边脸颊埋在枕头里,扯过被子盖上,俨然一副即将入睡的模样。
“我就关心关心你。”
对面再次陷入的沉默,盛璟珩似是听出了温有衾不欲在这话题上多说了,到底没再追问了。
他换了个话题,接着道:
“今天在家吃了什么?”
低磁的声音如同小提琴的优雅音色,温有衾听着听着,竟生出了些许睡意。
“很多。”
他浑身犯懒了起来,不欲花费心思回忆今晚的菜,张口敷衍的回答。
盛璟珩听着他迷糊的口音有些想笑,顿了半晌佯装酸溜溜地说:
“真羡慕,医生说我骨折要忌口,什么都吃不了。”
闻言,温有衾已经缓缓闭上的眼睛又再度睁开了,想了想安慰道:
“没关系,到时候我可以陪你一起吃康复餐。”
盛璟珩在电话那头挑了下眉,顺口问道:“你做给我吃吗?”
温有衾抱着手机点点头,“嗯,我已经开始学了。”
虽然只是将短视频挨个点了一遍收藏,但又怎么不算是开始呢。
“我很期待。”盛璟珩轻笑一生,声音滋长着像是一条条拖着尾巴的小触手,密密麻麻地伸进温有衾心里。
温有衾意味不明地拖长着音调应了一声,像是即将如梦的前兆。
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困倦,盛璟珩停顿少许,犹豫片刻却到底还是将想问的话问出来了。
“你想来陪我吗?”
漆黑的房间内,温有衾的眼皮动了动,没有说话。
盛璟珩半靠在病床上,单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轻轻刮蹭着床边的栏杆,换了个说法。
“我改变注意了,我想让你来陪我,可以吗?”
“现在吗?”温有衾低声回应。
“明天。”
“好。”
“那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叫车接你过来。”
“嗯......”
这回那边没再传来回应,只能听到温有衾微弱而有规律的呼吸声。
轻柔地勾了下嘴角,盛璟珩很轻很轻地落下一句:
“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
“晚安,明天见。”
对于大学生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周末和节假日之分。
他们的生活被各种考试和比赛分割,所谓的休息日也就只有考完试或者比完赛后的那几天。
在医院照顾了盛璟珩一整天的温有衾在回到宿舍后才想起下周就是“挑战杯”创新创业大赛截止报名的期限,于是连忙又拿起手机,跟盛璟珩约好明天一起去实验室注册申报人信息以及提交申报资料。
上午早八过后,温有衾如约来到盛璟珩的宿舍找他。
“咚咚。”
门响两声,一段时间后,才被人从里面被打开,露出一个头发凌乱脑袋。
“温学长,你来了。”
庄延睡眼惺忪从床上下来开门,看到温有衾后脸上表情并没有多意外,打了声招呼,侧身让他进了宿舍。
“抱歉打扰到你们了。”温有衾拘谨地往里面迈了一小步,见整个宿舍安静极了,于是也压着声音问道,“你们还没起来吗?”
“嗯,就起了。”
庄延迷迷瞪瞪抓了把头发,忽然想到今天第二节有课,一个激灵,连忙走到其它人床铺前挨个将人叫醒,“赶紧的,还有二十分钟上课,快起来!”
紧接着那边艰难从床上爬起的动静接连响起。
唯独另一边、已经跟他们四个不在同一专业的盛璟珩迟迟没有动静。
犹豫一下,温有衾轻车熟路来到盛璟珩的床下,稍作犹豫,抬起手,轻轻拉着那道垂下的床帘晃了晃,用气声问:
“盛璟珩,你醒了吗?”
盛璟珩其实早就醒了,他甚至已经下床过一次了。
洗脸漱口梳头衣服什么的全都整体完毕,但心却一直静不下来,坐在电脑前半天敲不出一点东西,最后干脆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隐约感受到有人在跟自己说话,他摘下耳塞睁开眼睛,伸出一根手指将床帘撩起,从这道缝隙中跟温有衾对视上了。
那双黑亮如水晶的眼珠眨了眨,嘴角随着自己看来的视线轻轻弯起。
“醒了就起来吧,我给你带了早餐。”
盛璟珩定定地看着他,一会过后才懒懒坐起来,缓缓往楼梯的方向挪。
温有衾见状立马也往楼梯那边移动了一小步,神情看上去有些紧张。
“你要怎么下来,需要我接一下吗,小心脚。”
已经飞快洗漱完成从阳台进来的庄延看到温有衾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笑着宽慰了一句:
“学长,不用担心,他灵活得很,早上自己下床洗漱完又翻回床上,动作利落得不行。”
庄延的话音刚落,就见盛璟珩长腿直接往外撂去,腰身一扭,双手紧握着床边的栏杆,手臂猛然发力,做了个类似于引体向上的动作,缓缓将身体降落到地上。
“你小心!”
温有衾看着他如此惊险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做保护状,等后者稳稳当当落到地上后,才放下双手,松了口气。
盛璟珩单脚着地,双手还握在床边的栏杆上,侧头看到了温有衾脸上惊魂未散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忽然扯唇一笑。
“学长,我只是腿骨折了。”他悠悠开口,“不是人废了。”
温有衾刚才害怕他摔下来,站得离床很近,等盛璟珩翻下床后,两人之间几乎贴在一起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盛璟珩脸上的笑。
“......”
笑着的盛璟珩跟平日里高冷的模样大相径庭,短暂的愣神后,温有衾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惊喜地道:
“你有虎牙诶。”
那双略向上挑的柳叶眼睁得溜圆,好似发现了新鲜玩具的猫猫,盯着那一闪而过的虎牙一眨不眨。
“......”
盛璟珩唇角一僵,下一秒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两分,移开视线,佯装没听到温有衾这句话。
随即借着手臂上的力道,绕过温有衾,矮下身站到桌子前,径自从桌上拿起电脑,收拾进书包里,为一会去实验室做准备。
温有衾新奇的目光仍旧停留在他身上。
身后的庄延四人匆忙地洗漱收拾完,跟温有衾打了个招呼后,火急火燎地往教学楼赶。
宿舍眨眼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盛璟珩收拾完东西,将双肩包的拉链拉上,又把包背到背上,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带着些许无奈地抬起头。
“看够了吗?”
温有衾眸中笑意不减,盯着他看了半秒,点了点头。
盛璟珩单薄的眼皮耷着,面无表情地盯着温有衾,好一会儿后,才又再度牵拉起嘴角,露出一抹无计可施的弧度。
“看够了就走吧啊。”
他伸手拿上立在旁边的腋杖,转身往外走。
“去哪?”
下一秒,温有衾却制止了他的行为。
“不是去实验室?”
温有衾指了指放在他位置旁边的轮椅:“你轮椅都推回来了,不坐吗?”
盛璟珩没有说话,以沉默做出了回答。
温有衾目光下移,看向盛璟珩被纱布缠绕着的右脚,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盛璟珩对坐轮椅这件事情这么抗拒。
包括昨天也是,出院前要做很多检查,楼上楼下的跑,也是他好说好歹劝了好久,才勉强让盛璟珩同意坐轮椅。
这么想着,他也就顺口将心里话问出来了。
盛璟珩却再度沉默了。
好一会过后,就在温有衾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那道低沉的声音才徐徐响起。
“轮椅限制性太强。”
温有衾抬眸望向他,无声等待着他的后文。
盛璟珩抿了下唇,斜靠在椅子上。
“去哪里都不方便,而且大张旗鼓的,像是告诉所有人这里有人没法自主行动。”
他或许是觉得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有点丢人,没忍住轻轻啧了一声。
“再说轮椅还需要有人在后面推着,太麻烦了,我拄着腋拐一样可以走路。”
“不麻烦呀。”
温有衾轻声反驳,“本来就说好了我要照顾你的嘛。”
这才是关键,盛璟珩有些郁闷地想。
明明在他的计划中,他会在温有衾面前展现出强大可靠的一面,让后者感到安全和放心。
结果却阴差阳错变成了自己才是那个需要被照顾的人,甚至在温有衾眼中,他的骨折还有些“无法自主行动”的意味,这让他感到丢脸又懊恼。
温有衾注视着盛璟珩脸上表情的变化,偏头思索一番后,开口宽慰道:
“你也不要有负担,你的伤本就是因我而起,我照顾你是理所当然的。”
他接着道:“再说,医生都说了你脚骨折得很严重,就是应该要静养的呀,你也不要觉得坐轮椅很丢脸什么的,这本来就是一种常规的治疗手段。”
温有衾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盛璟珩最终败阵下来,将腋杖放回原位,坐到了轮椅上。
温有衾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绕到他身旁,将早上买来的粥拆开,贴心地帮他剃掉一次性筷子上的竹刺,服务得非常到位。
“我刚才来的时候顺便给你买了碗猪骨粥,我看网上说喝这个对骨折好,现在还是热的,你快趁热喝了。”
盛璟珩接过筷子,最终轻声道:“谢谢学长,麻烦了。”
吃完早餐,温有衾推着盛璟珩来到实验室,今天上午最重要的事首先就是先把报名资料填了。
拿出电脑,盛璟珩点开报名系统,温有衾则搬了把椅子过来,坐到他旁边。
网页加载得有些缓慢,温有衾腰背往后抵靠在椅背上,视线有些不受控制地落向盛璟珩侧脸。
不得不承认,能够被学校那么多人认可的脸,确实有点东西。
十九岁的男生已经来到了青春期的尾声,五官棱角逐渐成长的锋利,攻击性十足。
但又因为还没有真正经历过社会磨炼,身上没有那种成年人的隐忍和沉静,眉宇间反倒蕴藏着踌躇满志和意气风发,正是从少年到成年这段时期独有的气质。
格外吸人眼球。
忽然,面前的少年回头,两人视线毫无预兆的直直在空中相撞。
温有衾脑子空白了一秒,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盛璟珩说了句什么在等自己回话,嘴唇翕张,尴尬地开口询问:
“抱歉......你说什么?”
“申报学科分类,选哪个?”盛璟珩回头看着网页上的选项,重复念了一遍。
“自然科学类学术论文。”
温有衾匆忙把视线重新移回到屏幕上,同时也收回了自己不合时宜飘远的思绪。
盛璟珩继续移动鼠标,不明显地偏了偏头,视线从温有衾脸上扫过。
但很快,在温有衾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又将视线移开,喉结微滚。
“申报人信息。”
“......温有衾。”
“年级。”
“大三。”
“身份证号。”
“..........20041025...”
盛璟珩敲击键盘的手指忽然顿了下,意外地挑眉。
“1025,所以你生日就在这周四?”
温有衾一怔,或许是太久没有过过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日了,他反应了一会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嗯。”
盛璟珩指间相互摩挲了一下,没有说话,继续往下填。
温有衾不是第一次参加“挑战杯”比赛,他对项目的申报流程很熟悉,两人没多久就顺利地提交了项目的申报信息。
这边确认提交的按钮刚刚按下,实验室的门毫无预兆地猛然推开。
哐的一声,打破了实验室的和谐。
温有衾抬眸看去,出现在门外的那人脸色阴郁,乌云密布,目光中带着阴晦,直勾勾盯向这边。
同寝三年,温有衾一眼便看出了申呈脸上的怒火。
他无奈地低叹一声,心想终究还是来到了最棘手的地步。
申呈从收到温有衾发来的微信、说这次课题不跟他一起做了之后,心中的怒气就止不住的翻涌。
也不知这几天是水逆还是怎么样,先是体测再是“挑战杯”比赛,接二连三的事,没一个是顺利的,导致他情绪极度不稳定,隐隐处于暴怒失控的边缘。
“温有衾。”
申呈脸上的表情褪去了往日的和善,阴沉着脸色厉声开口。
“你为什么突然反悔?”
一张口,他言语里的怨气便隐隐有些控制不住了,连带着声音止不住上扬——
“我们明明每次比赛都是一起参加的,为什么这次突然抛下我?”
面对着申呈的竭声责问,从小到大的经历让温有衾第一反应是去调停化解矛盾。
尽管他根本没有答应过申呈每次比赛都会带他这件事,但还是好声好气地跟他解释:
“申呈,这次的课题不像我们之前参加的那么容易,它需要大量的计算机知识,我没有系统的学过计算机,所以需要找一个懂计算机的人来帮忙。”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申呈就冷笑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挑战杯的比赛只允许两人一组参赛吗?”
申呈讥讽地掀起嘴角,觉得温有衾这番蹩脚的借口实在可笑。
“你大可以去找一个计算机的人来帮忙,但为什么要把我踢出去?”
他目光咄咄逼人,言辞激烈充满怒火。
“不想跟我一起做就直说,这么拐弯抹角的拖到最后一刻才告诉我有意思么?”
温有衾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面对过这样的疾言厉色了。
对面申呈阴沉的脸色不断扭曲,逐渐变得张牙舞爪,如同摁下了什么按钮,将温有衾封藏在心底的不堪往事触发。
温有衾恍惚间感觉自己在不断地倒退变小,耳边那些童稚的嬉笑怒骂声再次涌现,充斥着他的所有感官。
他手掌开始发凉。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你吧。”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了一身低哑懒散的声音。
这声音一如往常般冷淡,却犹如一道利刃,直直划破温有衾的记忆,将他从过往的回忆里拉了出来。
盛璟珩漫不经心地道:“因为我看你不爽。”
话语简短又直白,犹如短剑,毫不留情刺向申呈。
申呈这才发现旁边被椅子挡住后面,还有一个人。
盛璟珩虽然坐在轮椅上,但气势却丝毫不弱,他语气淡淡,说出口的话却直直往申呈心窝子上插:“我不像温学长那样善良,能够容忍混分的水货。”
看到盛璟珩这张熟悉的脸后,申呈瞳孔微缩,几乎是顷刻之间,体测结下的久恨和眼下的新仇叠加在一起,让他内心积压许久的愤怒终于达到顶峰。
“你他妈再说一遍?谁是水货?”
他像是被踩到尾巴一般,跳脚般破口大骂起来。
“一个破体育生也敢瞎掺和我们科研比赛的事,你还是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吧!再说这是我跟温有衾之间的事,你凑你妈热闹呢?找什么存在感?”
他歇斯底里的怒骂,企图用最鄙夷的语气和最凶狠的措辞让盛璟珩颜面尽失。
可相比于他的怒火冲天,盛璟珩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依旧冷淡如初,只是眼神中的威压不断加重,阴沉地看着申呈。
申呈起初还毫不退让的跟他对视,但一段时间后却又在盛璟珩深谙的视线中节节败退,仓皇移开视线时,甚至荒谬的感到一丝腿肚子发软。
“我不算什么东西。”
盛璟珩沉冷着声音开口,没有理会申呈的言语攻击,声音同样没什么起伏,平淡道:
“但现在,请与我们课题组无关的人立即离开实验室。”
他在“我们”二字上加重了的读音,话里话外赶人的意思十分明显。
申呈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神阴鸷地盯着他,垂在身侧的手已经忍不住缓慢捏起了拳头,似是下一秒就要挥拳动手。
“申呈。”
温有衾连忙开口,他大概是真的害怕申呈会直接冲过来跟盛璟珩动手,盛璟珩腿脚不便,要真发生冲突,肯定会落下风。
于是他说:“如果你真的想参加‘挑战杯’的话,我手上还有另外一个实验,现在基本上已经到收尾阶段了,你可以拿这个实验去申报。”
闻言申呈还没说话,盛璟珩先是一怔,侧眸看了温有衾一眼,眸中略过一抹意外。
温有衾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却没有回看过去,而是抿着唇,目光依旧看向申呈。
用尽量温和、不再刺激他情绪的语气说:
“那个实验我从头到尾做过一遍,你要是想参加的话,我可以把数据给你。”
他下意识用最擅长的退让来调和矛盾,但却没有意识到,有时候善意并不能感化一切,反倒容易激起对方更剧烈的反应。
果然,申呈在听完温有衾的话后,快要炸了。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温有衾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要把课题给他。
就像一盆冷水,将他心中的愤怒当头浇下,轻飘飘盖过他狼狈又徒劳的愤怒。
他就不明白了,温有衾整天戴这副善良高尚的面具,不累吗?
闭了闭眼睛,他觉得自己有被羞辱到,半晌后终于忍不住了,瞠目直眉,将那些在心底藏了好久的话全盘倾出——
“我真他妈服了,你能不能不要整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啊?”
撕下了那层伪装在脸上的友好面具,申呈厌恶地看向温有衾。
“装什么啊你,那副好学生的皮囊对你就那么重要吗?有必要永远做事那么圆滑、怕落人口舌吗?”
他的恶意毫无掩藏,直白明了地直直刺向温有衾。
“你心里一定恨惨了我吧,表面上却还这么惺惺作态的把课题分给我,何必呢?你以为这样我就会觉得你好了吗?别自以为是了,谁稀罕你的施舍?”
一字一句,如同倒不尽的尖锐钉子,铮铮铛铛倾倒在温有衾身上。
温有衾愣在了原地。
申呈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厌恶模样让他觉得陌生又荒唐。
虽然申呈这人平时确实脾气大,容易生气,但对自己始终笑脸相待,这几年两人也都相处得和睦。
他以为就算他们没到称兄道弟的地步,但至少也算得上是朋友。
不然他不会每次比赛都带上申呈,不会总是帮他收拾与人结仇后留下的烂摊子。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褪下伪装后的申呈在心里竟然是这样想自己的。
温有衾盯着那张略显陌生的面庞,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可能太突然了吧,因为他真的没有想过申呈会厌恨他的。
温有衾眼睫轻颤,没有立即说话。
旁边的盛璟珩在听完申呈的话后,脸色却猛然沉了下来。
“我最后再说一次。”
他蓦然抬眸,眸光狠戾而锐利地直直看向申呈,脸色沉得几乎能滴出墨水,声音里充满了风雨欲来的暗沉。
“滚,出,去。”
平放在键盘上的手青筋暴起,就连站在旁边的温有衾都察觉到了盛璟珩身上那股滔天怒意。
温有衾的脸色略有些苍白,第一反应却是抬手摁在了盛璟珩的肩膀上,轻轻捏了两下,以示安抚。
时隔多年再次面对这种场景,温有衾抿了下唇,脑子空白,不知该如何应对。
好在申呈并未有过多纠缠的意思,他略过盛璟珩,目光阴鸷地看了温有衾一眼后,没再说话,也没给温有衾说话的机会,蓦然转身,狠狠摔门离去。
砰的一声,门板连带着窗户都震动了几下。
留下的两人一同望着紧闭的门,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温有衾双手仍然保持着搭在盛璟珩肩膀上的姿势,好半晌后,狭窄的空间里才响起一道长长的叹息。
掩下眸中的凶戾,再度抬眸看向温有衾时,眼神中带上了点复杂的情绪。
“你......”盛璟珩犹疑着张口,声音有些谨慎。
温有衾垂眸与盛璟珩对视,片刻后嘴角牵扯出一抹半是无奈半是尴尬的笑。
“抱歉啊,让你看到这一幕。”
温有衾有些自责,他觉得事情走到这一步,他也有一部分责任。
“我应该早点跟他说的。”
盛璟珩却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不,你没有任何错误。”
盛璟珩冷静又客观地分析,“你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什么‘约定’,他口口声声说你出尔反尔,实际上是他自己贪得无厌。”
轮椅上的少年微仰着头,认真而凝重地注视着温有衾,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学长,这不是你的问题,你不用自责。”
看着他被光线照得透亮的眼眸,温有衾感到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