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珀眉头一皱,手中长剑斜劈,直接斩断了对方身上的绳索,万万没想到驾驶飞行器逃离的方云居然会在这里。他上前摘掉方云嘴里的布条,沉声问道:“谁把你绑来这里的?西弗莱?!”
方云冻得浑身僵硬,睫毛上都落了一层冰霜,他哆哆嗦嗦看向安珀身后,神情焦急,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因为失温太久,舌头根本不受控制,字眼含糊不清:“是……是……西……西弗莱……”
安珀闻言倏地转身,只见对面的山体上方站着一抹熟悉的军装身影,赫然是西弗莱。他笑吟吟看着安珀他们,伸手鼓了鼓掌:“安珀阁下,我们三个难得聚在一起,今天真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
真相昭然若揭,西弗莱果然是那个暗杀者!
安珀手腕一翻,剑刃指地,摆出了作战姿态,淡淡开口:“真是辛苦你了,这么煞费苦心地对付我。”
西弗莱摊了摊手,似乎有些无奈:“谁让方云实在太没用,否则我早就杀了您了,看来还是得我亲自动手。”
躺在地上的方云闻言情绪激动,挣扎着爬行了一段路,愤怒使他忘却了寒冷,浑身哆嗦地问出了一句话:“为……什么……我……我对你……那么好……”
“好?”
西弗莱闻言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站在上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是不是在虫族过糊涂了,你觉得自己只要温柔一点、体贴一点,所有雌虫都会对你感激涕零?!”
“你如果对我好,又怎么会和那些乱七八糟的雌虫纠缠不清?说到底你不过是在感动自己,你觉得海兹城的那些雄虫都左拥右抱,花天酒地,所以你肯哄哄我、骗骗我就成了天大的恩赐,不过很可惜,我不是阿黎佧星那些悲哀的可怜虫。”
西弗莱撕下伪装,彻底没了从前天真柔和的样子,他歪了歪头,缓缓吐出一句话:“因为……我也是人类。”
“你……!!!”
方云遭受打击,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安珀见状才知道自己低估了西弗莱的城府,他缓缓抬剑,锋利的剑端直指对方,听不出情绪的问道:“真正的西弗莱去哪儿了?”
西弗莱在山崖上方来回踱步,并不介意在“好戏”上演之前来一点开场白,他闻言饶有兴趣道:“安珀,你既然知道我是暗杀者,就应该知道系统是无所不能的,只要你拥有积分,就可以兑换任何东西,什么西弗莱,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西弗莱的存在。”
他们生活的世界是一本小说,而路德维希就是这本书里的天之骄子。在原著里,他根本没有什么弟弟,一出生就是家族独子,拥有着最高贵的血统,最纯正的金发,最蔚蓝的眼眸,打仗战无不胜,在若干年后,甚至会成为帝国最年轻的元帅。
西弗莱神情得意,一字一句低声道:
“我,夺取了路德维希的一生。”
他利用积分向系统兑换道具杜撰身份,夺取了对方所有的光环。
所以路德维希原本的金发蓝眸归他所有,家族的宠爱也归他所有,本该成为天之骄子的路德维希变成了一个血统不纯的杂种,背负克夫的名声导致没有雄虫敢娶。
按照修改后的命运轨迹,西弗莱在进入军部之后将会步步高升,而路德维希则会泯然众人,但他没想到路德维希失去了这么多光环,还能靠自己打拼当上帝国最年轻的少将,并且出现了安珀这个最大的变数。
安珀狠狠拧眉:“为什么这么做?”
对方如果只是为了暗杀他,大可不必针对路德维希。
“为什么?”
西弗莱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黑色遥控器,漫不经心轻抛了两下:“因为这是我最后一次任务了,杀了你之后,我将永远留在这个世界,怎么可以有比我更耀眼的雌虫存在呢?”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不过今天你注定死在这里,放心吧,路德维希很快就会下去陪你的。”
他语罢直接按下了手中的开关,只听咔哒一声轻响,方云忽然痛苦出声,他整个人就像木偶一样被吊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原本凹陷的肚子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开始向外膨胀。
安珀见状面色一变,顿觉不好,立刻飞身而起借着山壁往上攀岩,他前脚刚离开,后脚就听见一道剧烈的爆炸声,方云整个人竟是被炸成了血雾肉泥,数不清的红色血点密密麻麻从天际落下散布在山谷四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浓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股浓烈的血腥味对于异兽来说无异于兴奋剂,只听一阵地动山摇,忽然有数不清的贪食者从四周密密麻麻地爬出来,它们漆黑的盔甲闪着寒光,螯足摆动,疯了似的在四周觅食,越聚越多——
西弗莱把方云捆在这里竟是为了当成人肉诱饵!
说时迟那时快,安珀手中长剑一挥,直直朝着山崖上方的西弗莱刺去,他目光冰冷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后者见状眼底闪过一丝慌张,转身就逃,向系统兑换的技能不要钱似的往外丢:
【叮!启用瞬移技能!】
【叮!启用防护罩技能!】
【叮!启用神枪手技能!】
西弗莱的底牌技能远比安珀想象中多太多,有好几次他都一剑刺中了对方,西弗莱要么鬼魅似地消失在他眼前,要么身躯坚硬到连剑都刺不穿,并且拔枪回头向他疯狂扫射,如果不是安珀躲得快,及时用碎石击飞了西弗莱手中的枪,早就变成和方云一样的下场了。
西弗莱冷笑连连:“我做过上百次暗杀任务,怎么可能死在你手上!”
安珀脸色沉凝,终于感到了棘手,他只能不停攻击西弗莱,消耗对方的技能次数,速度快到只能看见残影:
【叮!瞬移技能失效!】
【叮!防护罩技能失效!】
【叮!神枪手技能失效!】
西弗莱气喘吁吁躲避着安珀的袭击,最后藏身到了一块山石后方,他冷冷咒骂一声,显然没想到安珀如此难缠,只能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小小的银哨开始吹了起来:
【叮!消耗操纵银哨一枚!】
一阵低沉刺耳的哨声忽然响起,只见原本在峡谷下方晕头转向觅食的贪食者忽然像被操控了似的,齐齐朝着安珀所在的方向涌来,密密麻麻令人心惊,杀都杀不完。
安珀的身形几乎被这些庞然大物所淹没,他飞快挥剑斩杀,寒光熠熠,每一次挥剑都取走了数不清的异兽性命,西弗莱躲在暗处,从身后又拔出一只枪来,看准时机瞄准安珀的手臂,然后扣动扳机——
“砰!”
一枚子弹夹杂着破空声袭来,被贪食者的嘶吼声盖住,悄无声息没入了安珀的手臂,他闷哼一声,长剑险些脱手,很快反应过来是西弗莱在捣鬼,立刻竖掌击向自己的伤口,硬生生把那颗子弹用内力逼了出来。
然而再厉害的人也禁不住如此无休无止的厮杀,安珀肉眼可见的陷入了力竭状态。西弗莱站在远处,亲眼看见异兽潮吞没了安珀的身躯,这才停止哨声吹奏,缓缓后退准备离开这里——
那些异兽已经开始发疯了,再不走只怕连他也要遭殃。
西弗莱沿着小路飞快折返,时不时回头看向身后确认安珀的情况,然而在经过一个拐角时不小心撞上了一抹身影,因为山道路滑,重重跌倒在地。
“噗通!”
西弗莱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紧接着脑袋就抵住了一把冰凉的枪管,硌得皮肤生疼。他瞳孔收缩,震惊抬头,入目就是路德维希那双冰冷狠戾的眼眸。
“哥……哥哥?!”
西弗莱不知道路德维希听见了多少,又看见了多少,神情显得有些慌张。他刚才的技能卡牌已经在和安珀对战中用得七七八八,对上路德维希几乎没有任何胜算。
路德维希一把将西弗莱从地上揪起,枪管几乎是硬生生砸在他额头上的,目光寒气渗人,仿佛带着冰碴:“安珀呢?!”
刚才他在战壕埋伏准备帮乔伊斯拖延时间,但没想到附近的贪食者忽然发疯似的朝这边涌来,就连地宫里负责产卵的母体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路德维希把队伍暂时交给乔伊斯带领,一路追踪到这里,结果就见西弗莱慌慌张张往回跑,直觉告诉他肯定和对方脱不了关系。
西弗莱的脸被按在凹凸不平的山壁上,刮得生疼扭曲,他眼睛一转,慌慌张张开口:“哥哥,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才有一群异兽忽然冲过来把安珀阁下团团包围,我正准备回去找你们报信,你快想办法救救他吧!”
他原以为能把路德维希也忽悠过去一起送死,结果没想到膝盖忽然一疼,猝不及防被枪打中,疼得噗通跪地,脸色煞白。
路德维希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琥珀色的眼眸已经变成了猩红色,这代表他现在处于暴怒边缘,声音虽然听不出情绪,里面暗藏的危险却让人汗毛倒竖:“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安珀在哪儿?”
安珀的身手比西弗莱不知强出了多少倍,异兽铺天盖地涌过来,安珀不见踪影,西弗莱却毫发无损,傻子都知道有问题。
路德维希手中的光能枪上移,已经抵住了西弗莱的太阳穴,他弯腰靠近西弗莱耳畔,语气冰冷:“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立刻把那些异兽给我召唤回来,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大不了我直接去异兽堆里找安珀,死也要让你给我们陪葬!”
西弗莱对上路德维希狠绝的双眼,丝毫不怀疑对方下一秒就会开枪毙了自己,他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个任务,怎么甘心死在路德维希手中,立刻抱着他的腿求道:“哥哥!别杀我,别杀我!我现在就把异兽引走!”
他语罢哆哆嗦嗦拿出哨子,重新吹响,操控的效果还剩下最后三分钟,那些贪食者听见哨声终于从四周缓缓散开,徒留一片狼藉的地面,七零八落的异兽残肢堆积在一起,根本找不到安珀的踪迹。
又或者他已经死了……
路德维希思及此处,拿枪的手控制不住颤抖了一瞬,以至于忽略了西弗莱悄悄后退逃跑的小动作,等回过神时,对方已经逃到了山谷下方,只余一个模糊渺小的背影。
路德维希见状危险眯眼,抬手就是一枪,不偏不倚正中西弗莱后背,旁边就是万丈峡谷,对方身形一个趔趄,惨叫出声,断线风筝似的掉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在西弗莱的痛呼声中,仿佛夹杂着一声尖锐的哨鸣,原本已经潮水般褪去的异兽忽然瞬间一激灵,朝着路德维希的方向狂扑而来。
路德维希见状目光一凛,却不退反迎,直接朝着中间的包围圈杀了过去,他急于确认安珀是否还活着,却忽略了自己右腿有一片暗沉的血迹——
那是西弗莱被击中膝盖后悄悄抹上去的。
人类的鲜血对于异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会让它们兴奋到极点,那些异兽疯了似地扑向路德维希,却被他用利爪毫不留情斩杀,然而百密一疏,一只体型幼小的贪食者忽然从缝隙中挤出,对准路德维希的右腿狠狠咬了下去——
“咔嚓——!”
这一口几乎将他咬得筋断骨裂,路德维希痛得额头青筋暴起,发出了一声愤怒的低吼,他五指利刃刺出,直接贯穿了那只贪食者的脑袋,重重甩下崖壁。
当疼痛到达极致的时候,大脑就陷入了麻痹状态,什么都感受不到。
路德维希拖着受伤的右腿踉踉跄跄走到包围圈中间,在纵横开裂的地面缝隙中疯狂寻找安珀的身影,他扒开那些血淋淋的异兽残肢,焦急呼喊雄虫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应答。
“安珀!你在哪儿!”
“安珀!!”
路德维希神色颓败,心中满是绝望,他刚才就不该让安珀独自离开的,这么多的异兽,对方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逃生。
阳光早已升起,寒冷却遍袭全身。
路德维希刚才杀红了眼,那些异兽敏锐察觉到面前这只“猎物”并不好惹,在四周围成了一个真空圈,不敢上前,不肯离去。
路德维希哆哆嗦嗦拿出信号器,给乔伊斯他们发出了支援请求,然后继续在血肉堆里寻找安珀的踪迹,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摸到一把冷硬的铁器,灰败的眼眸终于多出一丝亮光——
是剑!安珀的佩剑!
这个发现给体力耗尽的路德维希灌入了一丝力气,他连滚带爬往前方找去,最后终于在一道将近三米深的地裂深处发现了一小片熟悉的衣角。
安珀被西弗莱的子弹击中了手臂,未免血腥味引来异兽,他直接用厚厚的恒温外套缠住伤口,就地一滚藏到了地裂下方的缝隙深处,但是因为体力耗尽,血液飞速流失,导致他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安珀……安珀……醒醒……”
是谁在叫他?
“安珀……听得见我说话吗……”
安珀艰难掀了掀眼皮,然而被血液凝住的睫毛却怎么也睁不开,恍惚间好像有谁将他硬生生扯了出去,紧接着身形一阵失重,凛冽的风声刮过耳畔,一同坠入了深渊。
安珀被拉出缝隙的那一刹那,四周蠢蠢欲动的异兽就瞬间扑了过来,路德维希见状无声咬牙,忽然抱着昏迷过去的安珀向下纵身一跃,他身后的衣服“刺啦”破裂,陡然生出一对浅金色的翅翼,扇动间劲风呼啸,向下缓冲而去。
山谷幽深,斑驳的石壁刻满岁月的痕迹。
在遥远的数万年前,这颗星球尚且无名,虫族的祖先缓缓爬过土壤,身后的翅翼沐浴着阳光。
后来万物更迭,沧海桑田,它们用翅翼向神明换取了更高等的形态与智慧,也由“它们”变成了“他们”……
在阿黎佧星,已经许久没有雌虫带着翅翼诞生了,倘若硬生生长出,势必伴随着骨血断裂的痛苦。路德维希死死抱住安珀,身后翅翼扇动,在距离地面三米的高度时终于支撑不住,力竭坠地,视线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砰——!”
他们的身形重重砸地,被路德维希牢牢护在怀里的安珀也飞出了几米远,陷入了更深的昏迷状态。
【宿主……】
【宿主……】
安珀最后是被系统唤醒的,他迷茫睁开双眼,头顶上方是看不见尽头的黑色山峰,一线蓝色的天幕也因为太阳的落山而变得昏黄黯淡,整个人仿佛置身一座巨大的牢笼中,怎么也挣脱不开。
一颗黑色的心脏静静悬浮在他头顶,四周萦绕着微弱的蓝色电流,成了眼前唯一的光亮。
安珀从地上艰难起身,因为失血过多,他的大脑乱糟糟一片,只记得为了躲避异兽袭击,整个人掉进了地裂缝隙深处,然后……然后有谁把他从里面拉了出来……
安珀没头苍蝇似的到处寻找,终于发现了不远处陷入昏迷状态的路德维希,却见对方浑身鲜血淋漓,全是与异兽搏斗留下的伤口,右腿膝盖处几欲被咬断,甚至能看见森森白骨,身下是大滩凝成暗色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安珀见状呼吸一滞,耳畔忽然静了下来,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近乎颤抖地伸出指尖去探路德维希的呼吸,微弱到近乎于无,苍白干裂的嘴唇轻声吐出了一句话:“路德维希……?”
声音沙哑,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连山谷里呼啸的风声都盖不过。
那颗黑色的心脏缓缓下落,悬浮在安珀眼前,冰冷无机质的声音不掺杂任何感情:【他快死了。】
安珀闻言倏地抬眼看向它,在明灭不定的黑夜中,目光显得冰冷而又锐利:“为什么?!”
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安珀所能预测的范围,他没料到西弗莱会有那么多的道具,更没料到路德维希会忽然赶过来,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心中戾气横生,只想杀人。
系统的身形在黑夜中上下起伏,好似鬼魅:
【在原定的命运轨迹中,路德维希本来就会死,我早就说过,你和路德维希最终都会走向灭亡……】
它内心暗自思忖,这局游戏终究还是太难了,第一关第二关还好说,第三关迄今为止都没有任何一个宿主能通过。
西弗莱经历过整整一百次暗杀任务,累积下来的积分足以让他兑换数不清的保命道具,多少宿主都折在了这上面,就连安珀——
这位曾经的帝王也没能幸免。
“我不信命!”
安珀咬紧牙关,冷声吐出了这句话,他语罢环视四周一圈,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岩洞,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直接将路德维希从地上抱起走了进去。
夜深之后,峡谷狂风大作,气温降至冰点,他们如果再不找个地方取暖,很快就会冻死在这里。
安珀愤怒到极致大脑忽然冷静了下来,他打开随身携带的作战背包,擦亮了一堆燃烧棒,然后翻找着所有能治疗伤口的药物给路德维希喂下去,然而雌虫的伤势太重,气若游丝,已经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他破碎的右腿暴露在空气中,膝盖已经被咬烂了,透过鲜红的血肉,依稀还能看见里面的碎骨。因为异兽唾液的腐蚀,血液无法凝固愈合,只能任由血液流失……
当然,现在已经流不出什么血了,因为已经快流尽了。
安珀紧紧握住路德维希冰冷的右手,闭了闭眼,沉声问道:“西弗莱还活着,是不是?”
系统静默一瞬,告诉了他答案:【……是,而且西弗莱还有一张底牌,一张很重要的底牌,你斗不过他的。】
安珀将这句话默默记在心里,垂眸盯着路德维希苍白的脸,听不出情绪的问道:“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他。”
系统绕着安珀飞了一圈:【你还有一万积分,可以兑换伤药,不过重新开局的机会也需要一万积分,我建议你还是留在刀刃上用,毕竟……】
它压低声音道:【你现在就算救活了路德维希,也不一定能让他恢复如初。】
“恢复如初……”
安珀低声呢喃着这几个字,不知想起什么,视线落在了路德维希残破的右腿上。他缓缓伸手,似乎想触碰一下,但那伤口实在太过血腥,最后又收了回来。
西弗莱还没有死,并且手中捏着一张自己并不知道作用的底牌,假如现在就重新开局,路德维希能不能恢复如初尚且两说,他依旧掌握不了西弗莱的命脉。
重新开局的机会只有一次,
只有一次……
安珀不知在想些什么,把路德维希小心翼翼扶到怀里,撕下衣角的布料轻轻擦拭着对方脸上的血污,直到恢复干净,这才停手。面前这只雌虫如此骄傲,如果知道他的右腿保不住了,会是什么心情?
安珀不得而知,也想象不出来。
余下的时间,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紧紧抱着路德维希,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难言的情绪,随着夜色汹涌起伏,却都被胸膛封存,只有两具冰冷的身躯紧紧贴在一起,试图温暖对方。
安珀在等待死亡。
要么路德维希伤重不治,要么西弗莱折返回来杀他,又或者这两件事可以一起发生。
安珀不知道他前世身为帝王时有没有遇到过这样无力的情况,他只感觉自己手中攥着一把流沙,攥得越紧,流逝得越快,正如怀中气息奄奄的雌虫。
假如这半夜有43200秒,其中43199秒的时间里,安珀都控制不住想要兑换伤药给路德维希疗伤,然而他理智到可怕的大脑一直在顽固坚守那最后一秒的迟疑。
不仅是为了活着,更是为了毫无遗憾地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缓缓升起,峡谷上方,一线天明。
一直陷入昏迷状态的路德维希奇迹般睁开了双眼,他视线虚焦,指尖在半空中慌张乱抓,仿佛在极力寻找着什么,直到安珀一把攥住他的手,路德维希这才忽然安静下来。
“阁下……”
他好像已经看不见东西了,金色的发丝凌乱落在眼前,琥珀色的瞳仁看起来格外空洞,轻声问道,
“是您吗?”
安珀抵住他的额头,哑声道:“是我。”
路德维希哪怕思绪混沌,大脑也保持着清醒的分析能力:“我们……是不是……掉进了峡谷……”
安珀不知道该说什么,仿佛已经变成了一个机器人:“是。”
路德维希脸色苍白失血,攥紧他的手艰难道:“再坚持……再坚持一天……我掉下来前向乔伊斯发去了呼救请求……他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救您出去的……”
那你呢?
安珀缓缓吐出一口气,将雌虫抱得更紧了一些:“路德维希,我们一起出去,我们还没来得及举办婚礼。”
路德维希喃喃自语:“是啊……我们还没来得及结婚……”
他已经毫无知觉了,说不清是冷还是疼,左手紧紧攥住安珀,右手却控制不住摸向膝盖,碎骨碎肉的触感让路德维希心生绝望,就算重新获救,他恐怕也会变成一个残废。
“我这一生……胜仗无数……以为能像挈尔利元帅一样被历史铭记……现在却不得不止步于此……”
路德维希苍白的脸颊在石壁阴影中被分割开来,就像完美无瑕的玉石多了一条裂缝,无端让人痛惜,他声音沙哑,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阁下……从这里活着离开后……您再找一名新的雌君吧……我以为我争赢了……却没想到还是争不过命……”
“您一定要小心西弗莱……我虽然将他击落山崖,但他诡计多端……一定会有变数……”
安珀墨色的眼眸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一片,帝王这种存在原本是不会有眼泪的,他的胸腔内却满是酸涩,沉声道:“路德维希,我的雌君只有你,也只会是你。”
路德维希,你的一生本不该是这样的……
你会如自己设想的那般战无不胜,也会如自己设想的那般当上帝国元帅,你不该陨落于此,也不该向命运低头。
路德维希闻言轻扯嘴角,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容,他开心的像个孩子:“阁下……知道吗……我真的很高兴……因为猛兽一旦离开原地,守护的珍宝就会旁落……”
他艰难摘下自己指上的鸢尾花戒,瑰丽的宝石因为沾染血迹,莫名有一种花朵凋零的悲凉感。这是路德维希成年那天,巴赫公爵用一枚早就绝迹的潘丽莫多宝石为他打造的,独一无二,此后数年再也没有离过身。
路德维希将那枚鸢尾花戒缓缓套上安珀的无名指,低声认真道:“阁下,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
它的花语是……自由与救赎。
他们都说军雌强大无比,但就像凶猛的野兽一定会套上枷锁,军雌也只能在雄虫的压迫下苟延残喘,自由与救赎,是他们一生中最渴望的东西。
安珀下意识攥紧那枚冰凉的戒指,眼眶通红,呼吸颤抖,他缓缓低头,只见怀中的路德维希双目紧闭,安静得好像睡着了一样,珀金色的发丝因为沾染血痕,氧化后透着暗色,却无损那份意气风发。
恍惚间,外面好像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乔伊斯终于带队搜到了这里。
“路德维希,”
男子在暗色的光影中轻声开口,做出承诺,
“我们还会再重逢的……”
第111章 祸首
那是乔伊斯有生之年见过最锥心刺骨的场面,哪怕他后来又参加过无数场惨烈的战役,也依旧忘不了那天的情景:黑发黑眸的雄虫抱着鲜血淋漓的路德维希从洞穴中缓缓走出,沉默得好像一尊石像,而与他并肩作战多年的队友此刻已经没了呼吸,双目紧闭。
明明上一刻他们还在不服输地讨论回到帝都后谁能更快晋升中将,路德维希甚至说要邀请所有战友参加他和安珀的婚礼,一向冷漠的眼底盛满细碎的星光,全是对未来的希冀,却彻底成为遥不可及的梦。
现在回想起来,那场战役或许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变故,异兽群受到不明力量的干扰,导致原本要剿灭的母体消失得无影无踪,黑鹰军团不仅大败而归,还损失了一名珍贵的雄虫、一名前途不可限量的少将。
舰队返回海兹城后,帝国为所有阵亡的将士举办了一场隆重的葬礼,而这其中就包括路德维希。无论是虫帝还是普通星民都对他的牺牲感到了万分痛惜,没有任何虫怀疑,他如果继续活着,将来的成就绝不会低于帝国任何一位元帅。
但有些虫的存在仿佛注定只能成为历史,就像天际一闪而过的流星。
安珀身为路德维希的未婚夫,从头到尾都显得格外平静,他有条不紊地操持完了葬礼,看起来与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右手无名指上多了一枚精致的鸢尾花戒。
“阁下,虽然您早就与路德维希订下婚约,但他现在已经牺牲,总不能白白耽误您,虫神不佑,这门婚事就作罢吧,希望您将来能找到更合心意的雌虫。”
路德维希的葬礼结束后,巴赫公爵专门把安珀约来了家中,距离上次见面明明没有多久,他却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不止,说话时掩不住的低咳,难掩年迈病重。
安珀见状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轻拍后背帮忙顺气,声音低沉坚定:“我和路德维希虽然没有办婚礼,但心里已经将他视作雌君,请您见谅,我并没有解除婚约的打算。”
巴赫公爵闻言难掩诧异,因为自从路德维希的尸体被运回来后,葬礼全程安珀都没有任何悲痛欲绝的表现,外界都说他冷心冷情,已经准备退婚,毕竟阿黎佧星没有任何一只雄虫会为逝去的伴侣守贞,他经过几天的斟酌,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解除婚约,没想到安珀居然拒绝了。
巴赫公爵迟疑开口:“可您将来如果再娶雌虫,就只能娶雌侍了。”
帝国律法规定,每只雄虫只能娶一名雌君,而且地位凌驾于任何雌侍之上,所以贵族联姻时,没有雌君的雄虫总会格外抢手。
安珀却淡淡道:“我不会娶雌侍,今天过来除了回绝退婚,我还想向您打听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