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贪心?”池礼贬低自己,程薄霁简直就是第一个不同意了。
他赶在池礼之前否认:“这是人之常情,怎么能说是你贪心呢?人都是想被爱着的。”
“是啊。你也是这样。”池礼突然和他对视,清凌凌的目光像是直击程薄霁的灵魂。
“既然这样,又何苦为难自己,压抑自己呢?想联系谁就去联系吧。”
这话像是和程薄霁说的,也像是和自己说的。
池礼回眸望向他:“如果你想她,我们就告诉她吧。就只是说一句话,或者是说几句话,我们不是欺负过去那个小小的自己,相反地,我们是在以大人的模样,为他撑腰呢。”
为他……撑腰吗?就像是为那个望着妈妈远去的背影止不住哭泣的小孩,努力找场子一样。
是这样吗?
程薄霁目光钝了下来。
许多长在他灵魂里的锋利的东西,像是寒冰遇上了暖流,在无声无息间融化了一点。
车还在往前开,慢慢地大家都不说话了,热闹喧嚣的氛围开始平静下来。
池礼抱着胳膊,仰着头睡着了,程薄霁听着他的呼吸声,掏出手机,缓缓地点进微信。
他迟疑犹豫了很久,可瞥着池礼漂亮到像是从未吃过疾苦的脸,他还是听从了自己,也听从了池礼。
程薄霁点开了聊天框。
他和妈妈加了微信,很久前就加过微信,可上次聊天甚至是他高考的时候。
再往上翻,也都是些尴尬里透着疏离的聊天。
【最近怎么样?】
【还可以。】
【我也很好。】
【照顾好自己。】
【最近怎么样?】
【还行。】
【最近怎么样?】
……最近还能怎么样呢?
妈妈,我最近很能怎么样呢?我最近和以前一样,会梦到你。
程薄霁试图叫很多人喜欢他,垂一点眼神,勾一抹笑意,就多多少少可以得到一些喜欢。
他试图表现出一点都不在乎感情,甚至颇为玩弄的样子。可其实……他的灵魂深处,还站着那个瑟缩着祈求妈妈回头看他一眼的小孩。
妈妈看他一眼吧。
啊,爸就算了,他一点期待都没有也不希望什么父爱不爱的,他对他爸一点希望都没有,给他说次话的机会,他只会和那男的说一句人渣。
但妈妈……他会和妈妈说,他还是想妈妈爱他。
【新年快乐妈】
终于,他编辑又删除了很久,久到他们快到目的地,久到他长时间在大巴车上盯着手机,已经开始头昏脑涨了,到底还是发了五个字过去。
觉得干巴巴,程薄霁又点了个表情包,是一只笑起来的小狗。
而他的妈妈,在他握着手机愣神的时候,却秒回了他。
【谢谢,薄霁。】
没有黏糊的语音或者飘着爱心的表情包,她发起转账,转了两万块过来。
【妈一直没带你买过东西,过年了,你拿着钱和朋友出去玩吧,不够的话和我说,妈妈再给你。】
程薄霁盯着这段话,盯到眼睛干巴巴地分泌了些生理泪水出来。他嗤了一声,低低地问:“谁要钱啊。”
可说完,又垂着头,狠狠抹了把眼睛。
农家乐的饭是大灶里柴火烧的,看着烟雾缭绕的,其实特别香。
他们去大棚里摘菜,骑着三轮车去看水库。
现在是冬天,冷得没法钓鱼,但可以坐在三轮车后面,把手拢成喇叭,发出乌拉的声音。
农家乐的老板养了一只田园犬,是黄白花的小狗,见人就很开心地摇尾巴。
它连带着屁股都和尾巴一起晃,好几个人围着它拍视频,掏出兜里的速食鸡胸肉和火腿肠给它吃。
吃过晚饭,大家凑在一起打麻将和扑克,玩手游一起开黑,把农家乐玩出了轰趴的感觉。
池礼玩起这种东西很会赢,就和开挂一样,所以他一般也不会主动和同学麻将扑克。
他只顾着和小狗玩,这么半天的时间,他硬是教会了小狗转圈和装死的技能。
同学说往后小狗又有新的技术可以去骗火腿肠了。
等到十一点半,大家开始往蛋糕上插蜡烛的时候,池礼抱着睡着的狗在屋里炕边靠着。
吵闹的环境里,他听着狗的呼噜声,自己也昏昏欲睡。
于是程薄霁找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这幅场景。程薄霁走过去,弯腰俯身,凑得近了些,仔细地去看池礼。
池礼漂亮,是那种勾心夺魄的漂亮,乍一眼就忘不掉的漂亮。程薄霁一开始,就是喜欢他的漂亮。
可是、可是……可是。可是这种程度的漂亮,居然是他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池礼是打了会儿盹,也没真的睡着,回过神来一睁开眼,就看见程薄霁的脸。
他被吓到了,一激灵:“怎么了!”
他一下子就不困了。
池礼瞧着程薄霁的脸蛋红扑扑的,怎么看都不是正常的模样。
程薄霁的目光还直勾勾落在池礼脸上,池礼歪一下头避开目光,程薄霁的眼神也要跟过来。
池礼觉得好笑,他叹口气,抬手扶住了程薄霁的肩头,不叫他晃晃悠悠倒下来。
池礼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程薄霁轻轻嘀咕:“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他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矮凳上。愣了一会儿,他又说:“我真的觉得你特别好。你人特别好。”
池礼感觉这话怪怪的,但他还是笑笑:“……谢谢?”
明明好好的谢谢,愣是有些疑问的味道,好像池礼自己也疑惑一样。
“你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人,池礼,我一向不给别人发好人卡的,这个也不是好人卡,我只是想说,你真的是特别特别好的一个人。”
池礼托着下巴,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比他大一岁的学哥。
他明明是年纪更小的那个,可现在他却看着比坐在那里混混沌沌讲话的程薄霁成熟多了。
“其实我不是很在乎我家里的那些事儿,真的,我只是表现得很在乎……其实我一点也不在乎。”
“我爷爷脑残,死老头。我爸,管不住下边,和动物一样,就不能追求一点人类的高级趣味吗。我妈,已经够惨了,我就别多添麻烦了。”
池礼拍了拍程薄霁的胳膊:“我知道,我知道的。”
他的声音轻柔极了,像刚被阳光晒好的蓬松被子,像刚吹出来的一大个的那种斑斓五彩的肥皂泡泡。
他有着滚烫的心脏,像烈日,像艳阳。
池礼望着他的目光沉静极了,没什么额外的波澜。却好像直直看向他的心里,连程薄霁都觉察到了他并非旁观的意图。
池礼是那样柔和地、自然地和他站在一起、
不借着他的伤疤去表现他的人格魅力,只是默默,只是温柔。
程薄霁想,他算什么温柔学长呢?池礼这样,才叫温柔吧。
池礼明明和他不是情侣,也没有之前他钓的那些人更和他有暧昧感。
可池礼是所有人里,他的目光是所有人望向他的目光里,最心疼他的那个。
他像心疼一朵脆弱的云,一颗干涸的胚芽一样心疼他。他是那样超越暧昧和躯壳,去心疼他的灵魂。
程薄霁知道,他知道。
“你长得漂亮,结果……长得漂亮是你最浅显的优点。”程薄霁对着地面和脚尖,呢喃着,“烦死了,我好讨厌我自己之前是那么浅显的人。”
池礼耐心地听他讲话。
“……我不配喜欢你,你知道吗?你好到了让我不配喜欢你的程度。”程薄霁含混着。
池礼叹了口气。
他有些想笑,又无奈,可对着程薄霁,他一点都没有对着谢温汀的冷意。
他只是轻轻地哄他:“学哥,你喝多了。”
“我没有,我没有,为什么你自带发小竹马幼驯染这种东西,你就不能清清泠泠孤孤单单地过来和我开展一次校园恋爱吗!”
程薄霁吸吸鼻子:“但我还是祝你幸福,鳄鱼皮包包……不,你不是奢侈品限量款鳄鱼皮包包了,你是人皮包包。”
池礼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什么啊!!怎么半夜吓人啊学哥?!”
说着说着话,就马上零点了。
快到零点的时候,里屋的同学挤到了外厅,大家凑到窗边去看月亮和烟花。
这里是江沅的郊区,跨年这天可以看到远处放的大烟花。腾起来的焰火像是蘑菇,蘑菇又绽放成星河灿金的雨滴。
霎时间,外厅的吵闹声此起彼伏,池礼身边都是同学说话的声音。
“刚刚为什么不碰一下啊?你走神也太离谱了吧你都没有仔细看牌!”
“我就应该出对子的,我怎么会想着出单张呢啊啊啊啊我真傻!”
“驴老师的课回头我们一起去旁听吧,我感觉他真的有两把刷子。”
一片喧闹里,池礼摸出手机。
他坐在程薄霁身边,听着他胡乱的细语,和呼吸声。在马上零点的时候,点进微信,点开和言扶的聊天框。
池礼按下了语音通话,那边的言扶,手速也不是一般的快,简直就是秒接。
池礼戴上耳机,可以清晰地听见言扶的声音。他不必去问,都能想到言扶此时在手机那头是个什么场景。
言扶也会缩在角落里,戴着耳机才接语音通话。而手机两边,池礼的这边和言扶的那边,响起欢呼声与响亮的倒计时。
“十,九,八——”
池礼叫他的名字:“言扶。”
言扶长长地嗯了一声。
“七,六,五,四——”
池礼笑了一声:“我怎么见不到你呢?我想你了诶。”
“三!”
言扶慢吞吞地说:“我也是。”
“二!”
池礼没听清:“什么?”
“一!”
言扶:“……我也想你。”
池礼听见了倒数结束,立刻也对言扶说:“新年快乐!!”
言扶在那边低低地笑着,声音通过耳机传过来,把池礼的耳畔都笑得痒痒的。
言扶说:“嗯,新年快乐。”
在彼此的耳边说新年快乐,又一起走过一年。一起走过十八岁,走在十九岁的路上,去更远的二十岁、二十一岁……
程薄霁坐了一会儿,又去外面晃了一圈,吹了吹冷风。酒劲儿消了一些,又开始作妖。
他在同学们互相祝福新年快乐的尖叫和欢呼声里,哒哒哒跑回来池礼身边,凑到池礼耳边,冷不丁地和池礼说:“选我做你男朋友吧池礼?”
可没等池礼回答,他就立刻改口了。
“不,别选我了。我不是好人,我把你骗到手了,就不会珍惜了。”
程薄霁倒是很了解自己。
池礼迎着他的目光,在他瑟缩的爱意里,回望着他的试探。
程薄霁是多坏的男孩子吗,池礼觉得他不是。
起码不是岁凛口中的那种坏心眼。他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可程薄霁不是坏人。
那他的心意,也不是坏心意。
他不喜欢程薄霁,但他发现喜欢这件事情,不是叫人厌恶的东西。
喜欢,应该是很美好的事情。
池礼的十八岁这一年发生了好多事,他考到江沅又遇见了许多人。
缤纷的世界向他袭来,他望着代表新一年的烟花,还是想着湖顷的家人和边角角种草的地。
江沅有地铁、海底捞、游乐园,有岁凛、程薄霁和谢温汀。
他未来会在江沅,大城市会像母亲一样拥抱住他,让他在她的怀里汲取温暖。
可他还是会一直一直记住湖顷。
他意识到,他没那么厌恶好感。他之前只是厌恶麻烦。
提起喜欢,不会下意识地蹙起眉头拧着眉毛,不会嫌弃麻烦,的那个人,会是谁呢?
第40章 选我吧
跨年活动结束后,大家各有各的计划。有的人没玩够,三三两两地就留在农家乐住了,有的人玩腻了,就没在外面住,准备回寝室。
虽然零点过了,可今天是新年,外面依旧热闹,大家零零散散打车回学校。
池礼没在外面住,和同学一起拼了车,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他室友岁凛倒是不在寝室,他也没去跨年活动,不过他家就在本地,估计是回家里过元旦了。
岁凛不在,寝室里就剩池礼一个人。
他坐在阳台边,靠在窗边远眺着夜色,一点儿都不困。
只是虚虚望着窗外,看着黑漆漆的夜里,一点点斑斓的灯光或是星子亮着。
他什么都没在想,只是觉得平静。
觉得周遭天地间世界万物,对他都足够温柔。他感觉,或许有什么,有些不一样了。
元旦假期还没结束,谢温汀的消息就过来了。
谢温汀上次难过是真的难过,无助也是真的无助,可消停了一会儿,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现在瞧着池礼放假,他忍不住又过来找池礼。
谢温汀不觉得上次被池礼发现他前男友,他就被判了死刑了。他心虚,可想得美,他还找借口呢。
谢温汀发微信,不说他和池礼怎么样,也不提之前遇见他的前男友的事情,只是说——
“狗狗想你了。”
这话一出,池礼就心软了。
他如今自己也不明白,只觉得程薄霁的喜欢叫他想安慰他,觉得谢温汀的喜欢叫他厌烦,至于理由是什么,他思索不出来一个答案。
如果情感也像数学题就好了,起码会有一个准确的答案,不至于叫人怎么想都不明白。
池礼自己也有反思。
可是,好好地反思了自己之后,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可能……因为谢温汀比他大十岁,程薄霁只比他大一岁?于是他对着程薄霁还有一些忍耐,对着谢温汀却没有额外的忍耐力?
池礼想了想,感觉自己也不是那么没有耐心的人……吧?
但他还是抽出时间,去见了谢温汀。
司机照旧把他拉去了谢温汀的别墅,他在庭院里和狗玩了一会儿,感觉一切都没有变,似乎什么金头发前男友的尴尬事,什么谢总的告白,都没有发生。
狗狗还是扑腾着大耳朵满地跑,瞧见池礼,它就撒欢着,只顾着用它的脑壳,去拱池礼的腿。
池礼低低地叫它:“祺安,好宝宝……哎呀胖了一圈呢,是不是?”
他们玩了半小时后,谢温汀才姗姗来迟。
池礼都不用去瞧谢温汀,就知道,他八成是故意来晚的。
谢温汀有时候其实也蛮体贴的,他想叫池礼和狗多玩一会儿,怕他来了,池礼就要离开了。
他走过来,站在门廊前,穿了一件西装马甲,袖扣是蓝宝石,在寒冷的冬日里也闪着温润夺目的光泽。
他还是那样矜贵傲气,似乎都没变。
池礼坐在台阶上,望向谢温汀。
他明显看到他眼下有几分青黑,是一副倦怠疲惫的样子。此刻的谢温汀,半点没有他们赌场初遇那时候的骄矜精英范儿。
池礼垂下了眸子。
瞧,喜欢岂不就是这样叫人痛苦的么?之前的谢温汀多么贵气,那种骄傲里透着一切都可掌控,万事万物胜券在握的模样,现在谢温汀怎么不是那样了呢?
好多人,好多人都是这样。喜欢他,却把自己的人生憔悴掉。
于是他被喜欢,成了一种被绑架住的过错一样,他的不耐烦也由此而来,他不想被喜欢。
谢温汀站在那里,也不往前走,也不坐下,也不看狗,好像人被胶水黏住了一样,就站着。
半晌,直到狗都和池礼玩累了,谢温汀的话含在喉头那么久,终于还是吐露出来。
他的语气里带着小心:“为什么呢,因为我和别人睡过吗?”
池礼摸狗的手都顿住了。
“……你在说什么?”他诧异地回头去看谢温汀。
谢温汀不愧是比池礼大了十岁的男人。
起码,该吃过的都吃过了,他是真的不害臊。他半点没有处男会有的那种羞赧,他急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我问你,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和别人睡过吗?”谢温汀的目光深处,似乎碎着银箔。
好家伙,他还委屈呢。
谢温汀:“因为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贪玩,你就否定我现在对你的心吗?”
池礼的手缓缓上移,他在谢温汀说话的时候,慢慢地用手按住了祺安比格狗的大嘟噜耳朵。
他觉得荒唐。
他不懂中文吗?怎么字都明白,连起来的意思就那么荒谬了?
池礼不可置信:“贪玩是什么意思?那样亲密的关系,在你这里,是可以被说作贪玩的吗?”
谢温汀想,可谁年轻的时候,不贪玩呢?他试过些新鲜的,就要剥夺他此刻的心意吗?
“我们圈子里都是……”谢温汀不肯退步。
“哦,‘我们’。”池礼垂下眼帘。
“谢温汀。”
他第一次这样的语气叫他的全名。
“你愿意和谁发生亲密关系,是你的事情,是你的自由。你听好,我这不是气话,谁都可以也本就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
“但你说贪玩,便草率地开始感情,我不接受这个说法,也不想接受你的追求,又有什么错呢?”
这便是给谢温汀死刑了。
谢温汀都快三十岁了,大风大浪都见过了,此刻却一下子就惶恐起来。
“礼礼,我求你,起码别就这样否定我……哪怕给我一点机会,礼礼,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的机会……”
说着说着,谢温汀破碎的目光化作眼泪。
他比他大十岁,结果在他面前哭……
这怎么能不给池礼这个大学生一点成年人世界的震撼呢?
他不知道这是谢温汀太脆弱了,还是谢温汀真的那么那么喜欢他。
谢温汀哭得没有一点声音,像绵长细密的梅雨季,抱有成年人的矜持。
他到此刻了,还是不死心。
他做过攻,所以最知道小男孩的想法了,直到现在,他也贯彻着一直以来的想法,给池礼看的,都是有体系有经验的勾引。
挽起衬衫袖子,露出一截手腕,领口低成v领,露出一片锁骨。
谢温汀是一种带点馋的,腹黑人夫的寡感。
可是心思使给了瞎子,池礼看是看见了,但一点都没有被勾引到。
池礼be like:什么嘛,这么大人了还不会好好穿衣服?
谢温汀姿态放得那样低,在卑劣中试图抓住一缕麦穗。
“你可以操纵我,掌控我,只要你选择我……求你。”
池礼听完,反应了好一会儿。
在压抑的气氛里,池礼这才恍然大悟:“什么意思,就是说你以前是1,现在可以叫我做1,你为我改性是吗?”
谢温汀用流过泪的眸子,湿漉漉的目光去瞧着池礼:“只要是你,怎么样都行。”
“不行。”池礼一口回绝,“我才十九岁,小谢叔叔,我这个年纪是要搞纯爱的。”
“对不住了。”
池礼回寝室的时候,有些疲惫。
他只是觉得心里很累,哪怕独自安静下来,谢温汀破碎的眸光仍闪烁在他眼前。
打开寝室门的时候,言扶从厨房里探头出来。
言扶歪着脑袋看他,厨房里飘出食物的香气。
他又来做饭给池礼吃。
池礼带着从外面鬼混回来的疲惫,坐在餐桌前,觉得世界好复杂。
在湖顷的时候,初高中青春期对他有想法的同学毕竟还要学习,也没那么多野里野气恍若野人的狂野想法。
现在来江沅了,好极了,不用学习的谢总简直太会为难人了。
池礼不想纠结谢温汀的事情了,他只想躲进言扶的怀里,吃一碗咖喱土豆炖牛肉。
不过,今天言扶没有焖米饭,也没有做土豆炖牛肉。
他买了一点猪棒骨,熬了浓浓的一锅汤。用这样的汤下面吃最好了。
而且不能是一般的挂面,言扶特意去集市买了手擀面,新鲜做出来的,又筋道又有麦子的香气。
言扶把面端了上来,目光明亮,只看他眼神就能察觉出他的高兴。
池礼看着他,和他对上眼神,本来烦躁焦虑的心情都好了一些。
言扶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他最熟悉言扶,言扶也最熟悉他,于是很多麻烦事,在他们这里,天然就是不存在的。
他们最默契,也最了解彼此。
什么话,都可以对着他说。
池礼接过面碗,深深嗅了嗅豚骨汤的香气,许多犹豫都被这香浓的味道冲散开。
他想,他应该,和言扶没有秘密。
池礼托着下巴,仔细去瞧言扶的神色,闷葫芦的微表情也躲不过池礼的眼睛。
他说:“言扶,我有事情问你。”
池礼自己也摸不清此时此刻他的心情。
他似乎仍旧迷茫,天真懵懂一如十八岁的夏日,可他又好像已经隐隐知道答案,距离终点乐章也只差一步之隔。
池礼:“岁凛,程薄霁,谢温汀,我以为他们是朋友,其实不是。他们让我选。选择?选人?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他们非让我选一个,我选什么呢?”
言扶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心头也紧了紧。
池礼倒心态良好,甚至轻笑着说话:“我以为我们都是朋友,现在一个朋友都不剩了。”
言扶嘴笨,哄人的方式只是叫池礼吃饭:“吃吧。”
池礼:“总给我吃东西是为了什么呢,堵我的嘴吗?”
与其说是问言扶,倒也像是问他自己。他问:“如果要选,你想我选谁呢?”
池礼:“到底是要选什么呀,选最好的朋友吗?可我最好的朋友是你呀。”
言扶喉结滚了下,他抿了下嘴,润了润干涩的嘴唇。
心口堵着什么,可语言却化成虚无,脑袋在一片空白里,只顾着看池礼的脸。
池礼很漂亮,可漂亮在言扶这里,是最表面的东西。
言扶在看池礼的头发,他想池礼最近忙着去大棚做实验记录,一直没空去剪头发,于是头发长长了许多,软软地搭在后脖颈上。
他看见池礼直直望过来的眼神,就明白他此刻的坚定。而他,不会讲话的哑巴,也在这样的坚定下无处遁形。
池礼看着他,目光像轻柔地去触碰一捧清水。
“你说话呀,我不可以选你吗?”池礼追问他。
言扶垂着头,默默着。
他不说话,却站起来,去厨房把煮面的锅拿过来了。
在池礼人生第一次想要一个答案的时候,言扶不回答,偏偏端着锅走回来,连锅一起递给池礼。
“吃。”
池礼用指节像敲门那样叩了叩碗壁,示意自己无语住了:“我已经有一碗了,我在吃了,又把锅给我干嘛?”
言扶把锅放下,缓慢地眨眨眼睛。他点点头,又把头僵在那里。
池礼也不吭声。
他就不说话,他倒逼着言扶一定要张嘴,不然谁别说话,气氛就死在这里,气氛就和撵着猪的狗一样僵持在这里。
言扶闷了一会儿,自己开始吃面条。
池礼盯着他,看他一副无所觉的样子,硬是笑出声了。
他明白,他清楚,言扶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池礼最是知道,言扶都有哪里好了。
他简直好到不得了,是最体贴的朋友,最完美的竹马。
可这样好的言扶,什么都好,什么都会,只是不会开口说话。
就闷在那里,只低头看着那碗豚骨面。
池礼突然换了话题:“我头发长了,可我不想去理发店。”
像是在闲聊。
“理发店的tony老师太时髦了,他戴着对讲耳机一开口,我就开始担心他给我推销头皮护理了。我只是想把头发剪短,去理发店感觉心理压力好大哦。”
言扶现在反而会说话了:“我买推子,我给你剪。”
他掏出手机,在拼多多上搜【理发器推子】。
“这个三十五块的就可以,送梳子、围布、理发剪、海绵……”
他只顾着低头看理发器组合套餐的优惠价,现在一抬头,才发现池礼已经走到他身边了。
池礼嘴里说着:“我看看。”他俯身探头,来瞧言扶的手机屏幕。
但他离他很近,近到言扶可以清楚闻到池礼身上的味道。
是洗衣粉洗完干净的衣服,在阳光下晒出来的暖香味道。
还可以闻到一点幽幽的橘子香,是言扶买的壁挂,挂在池礼的衣柜里,散出来粘在衣服上的味道。
这样的池礼,连气味都是言扶花了心思的池礼,言扶一手照顾出来的池礼。
关于池礼的一切,他什么都知道,池礼有多么受欢迎,他也最清楚。
可他偏偏,不肯贪心。
池礼却突然,开始说别人。
“虽然现在我也糊涂,可朋友做不成了的情况,我还是熟悉的。”
“喜欢。他们喜欢我。”池礼笃定开口,又轻轻摇头,“可他们的喜欢,他们三个人的喜欢,每个人与每个人之间,都是不一样的。”
谢温汀的眼底浸着银砾,他骄傲的头颅为他低下,说了恳求,又留不住他的目光。
池礼:“谢温汀让我明白,喜欢一个人不会自大,而会自卑。”
程薄霁学哥,之前多喜欢追着他跑,可跨年结束后,却没有和他同行。
“程薄霁让我明白,喜欢不再是炫耀,而是隐藏。”
岁凛嘴里的xx馅儿小土包子,从某一时刻开始,就再也没叫过。
“岁凛让我明白,喜欢不是直白而是沉默。”
喜欢一个人,会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和生活方式,会成为另一个人,甚至成为他。
池礼意识到这些,再去看言扶。
他似乎就可以,读出一些过往的十五年里,没有读出的东西。好像在言扶的默默里,不知道哪里,有一颗兀自跳动着的心。
言扶,那颗心,为谁滚烫热烈着呢?
池礼把手按在了言扶的肩膀上。
“言扶,我这样问,或许有些突兀,但我想问你,你有没有一点点的想法,想对我开口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