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闪过之际,又与对方在眨眼间交手。
顾七足尖点地,胸腔起伏:“又如何?”
“世人知道堂堂西泽顾家少主竟然是一个半妖,妖血来路不明,隐瞒真实身份潜伏南界,又出现在了玄羽庄大弟子骆青丘身死的现场。”青衣人声音幽幽,边说着话,边看着顾七:“哪怕散修盟与齐家想为你隐瞒,全东寰那么多高阶修士在那,你觉得这局,你入还是不入?”
不留任何痕迹,交手也只使用利刃,没有留下其他灵气的痕迹。
提防的就是擅追踪的玄羽庄妖兽……不给留追踪的机会,乃是有备而来。
顾七的剑再与青衣人交锋,发出一声铮鸣:“所以你们只会行此栽赃陷害的手段?”
“可是好用啊裴观一。”青衣人的利刃卡住顾七的惊雷剑,一下逼近至他的面前,声声入骨:“你猜千年前你师弟为何身陷囹圄无可解释?人清醒是无用的,大势所迫这四个字,在你们正道修士身上格外好用。”
顾七听到此言时脑海里复现的便是满地黑血的天虚剑门医庐,跪在地上的少年以及周围的同门们,记忆里声声叮嘱似乎一点点浮现在他耳际,师长的话,污蔑的话,一点点地动摇他的剑心,“医庐里的阵法是你们篡改的……你也是千年前的修士。”
青衣人落地,灯器之余,另一样东西忽然出现在他的掌心里,散着与众不同的妖兽之气。
那是一段只有手掌大小的碎骨,分不清来路,充满岁月痕迹的兽骨上出现种种剥痕,顾七在看到那节骨头的时候,浑身的气血被无名的东西动摇,神魂之上有被阴冷爬行的触感,那是青衣人附着在骨头上的魔气,感同身受地作用在顾七的神魂上。
顾七瞳孔稍震,一下就明白过来他本该被通灵血压制的妖血为何会沸动。
正是因为那青衣人手上所拿的兽骨——那是狮麟骨。
‘你神魂有兽魂,是那残魂引起你由人变妖。’
‘但你这情况我从未见过,上古兽的魂魄,怎么会在你神魂之上,这解释不清啊!神医谷就没见过这样的先例!’
原来出现问题不是今生,而是远在千年之前……顾七的脑海里出现这一想法时,心神像是被拉进某个漩涡里,在痛苦的边缘睁开眼时,他看到半身枯骨的红衣人跪伏在他的面前,他的身上已然浑身是血,白发垂落在地。顾七想要伸手去触碰他,却怎么也摸不到那个人,只能在越来越远的间隙里,窥探他孤身一人地囚禁在囚笼中。
青衣人这时候笑了一下,握住狮麟骨的瞬间,顾七有种神魂被紧握住的窒息感,当场闷吐出一口黑血。
他的眼神中多了一分蔑视,废话这么多,不过为了动摇剑心罢了,所以他最讨厌剑修,心如磐石,妖血沸动成这样还能用剑。
顾七顿时失力,半跪在地。
“怎么?不好奇你怎么变成妖的?那是因为往你神魂中打入狮麟魂的人是我们。”青衣人看着顾七狼狈的模样,慢慢地走近对方,看着顾七因狮麟骨受限无法动弹的身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在埋骨之地找到蕴含上古狮麟残魂的碎骨有多难吗?就那么一点残魂,就用在你身上,主上说你是裴观一时,为了稳妥起见,我便把当年的碎骨取来……你这样不伦不类的神魂也能转世,确实超乎我们的意料,怪不得踏雪剑……”
踏雪剑……顾七艰难抬头看他。
青衣人却收住了话,话锋一转道:“这一行收获颇丰。”
“只不过也就现在了,天魔阵的魂灵我们会带走,你的元神我也会取走。”
“你死后,到时候启灵城杀人夺魂者便是顾家顾子舟,其他人找不到你,孟开元也解释不了这些。”
顾七低着头,闷声吐出的黑血溅湿了面前的枯叶,他撑着手握着惊雷剑,“是吗?”
“你们怎会觉得算无遗策?”
青衣人妄图抽取顾七元神的手一顿,这时候,一直被控于他手上的灯器发出碎裂的咔嚓声。
惊雷剑不知道在何时已经破坏了青衣人手中的灯器,镂空的表层被破坏的瞬间,被困其中的元神得到一瞬的解放,山林间传来了穿破山间的虎啸声,失踪许久的剑齿虎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了红土森林之中,青衣人脸色微变撤退,手中的灯器却被其中一只剑齿虎掀翻而开,灯器落地的时候,骆青丘的元神被灯器释放,虚弱的魂灵退后数步躲在了剑齿虎之后。
青衣人脸色稍变,看着脱离囚困的骆青丘元神:“这两只剑齿虎分明已经……”
已经被他利用骆青丘的身体调走了。
骆青丘两只剑齿虎很久之前就没在骆青丘的身边,若骆青丘被诅咒附身,身体被操控,元神应当也留有一丝警惕。
身为玄羽庄大师兄,警惕到在启灵城初见时,就能敏锐察觉顾七身上妖气的御兽师,怎么会完全没有后手。
作为御兽师,不可能会让御兽离自己太远的距离,就算刻意避开,碍于御兽契约,剑齿虎也会时刻守在御主的身边。
所以黑衣人为了不漏出纰漏,也不能杀剑齿虎,只能借某个机会把这两只御兽调离。
身为半妖,比人更好的一点,就是顾七的嗅觉格外的灵敏,他知道与青衣人交手的时候,骆青丘的御兽跟了上来。
御兽与御主神魂相接,这是黑衣人们利用诅咒控制骆青丘躯体下令,却无法彻底得手的原因。
“顾少主,帮大忙了。”
骆青丘元神虚弱,根本无力驱动剑齿虎,他没想到顾七能在短短的照面间判断出他的意图,甚至能在战斗中察觉到紧跟而来的剑齿虎,还在交手中为他打破灯器的桎梏。
骆青丘是个很谨慎的人,启灵城周围的布排被调动,他却没有任何有关的记忆。他深知副庄主与散修盟不会避开自己随意行动,所以在布排发生变动,其他人却习以为常的时候,骆青丘就知道出问题可能不是其他人,很有可能是他自己……提前给御兽下命令,令御兽在他失控的第一时间远离,逃往妖山就是他保护御兽下的命令。
御兽活着或者御兽不在他身边,只要出事,玄羽庄的副庄主只要细心调查必然会发现异样,便会意识到问题。
幸运之至,令御兽逃离躲避至最不可能卷入危险的红土森林,却成了黑衣人选择逃离的必经之路,剑齿虎意识到他元神出窍,就会循着元神残余的气息追上来……若非顾七一路留下妖血,剑齿虎未必能追到这里来。
机缘巧合成为了这招突如其来的后手,令骆青丘意外的,是顾七能一下明白其中关窍,并且打碎了灯器。
剑齿虎与顾七同时攻上,两只剑齿虎的修为不浅,即便没有御主灵力支持,却也能灵敏地听从指令,青衣人此行来此的目的除了魂灵就是骆青丘与顾七的元神,见骆青丘暴露在他的面前,他下意识地要去控住对方元神,却在这时候被顾七一剑挑飞,而两只剑齿虎居然没有去保护御主,而是冲向了青衣人手中所拿的狮麟骨!
“顾少主!”骆青丘早就注意到顾七身受那个诡异的狮麟骨操控。
顾七偏头,见到那狮麟骨从青衣人身上脱手,剑光掠过之际,抢在青衣人反手的瞬间将狮麟骨打飞。
两只剑齿虎与骆青丘元神被青衣人扫飞出去,他迫切地要去抢夺狮麟骨,却未曾想一道猛烈的剑诀比他的动作更快,狠狠地冲向狮麟骨!
青衣人怔愣,那剑修根本没想抢走,他是想要毁掉狮麟骨!
“裴观一,你疯了,这是与你神魂相接的——”
剑诀比人速度更快,抢在之前,猛烈地击中了狮麟骨。
惊雷剑贯穿狮麟骨的瞬间,顾七感觉神魂被彻底地撕裂再重组,心神惧震的疼痛让他一下跪伏在地,松开了持着惊雷剑的手,痛苦地直不起腰来,神魂中似乎有无数的枷锁随之狮麟骨的破裂冲进了他的脑子里,光怪陆离的境况带着他一下穿梭至更久的时光前,他持着剑站在缥缈山道上,往上走便是一片祥和的天虚剑门,山腰巨大的古榕树下有个身影坠落而下,摔在地上时是耳边男人肆无忌惮的笑声以及自己的无奈叹息。
顾七猛地吐出一口黑血,骆青丘匆忙的声音喊来,剑齿虎的虎啸声逼近。
山间的呼啸带来厉厉的风声,
身上的剧痛与那片祥和融合在了一起,一点一点地朝着他的方向靠近。
那是他无数次练剑后回山时的光景,春夏秋冬,走上那层山阶,尽头时总会看到抱着阵法卷轴打瞌睡的少年人。
再远点,年迈的师尊站在自己面前,语重心长地告诉他日后的安排,令他将师弟遣送出山,令他查清血瘟疫的真相。
过去的景况就像是在一遍遍地在眼前回响,顾七试图往前走了一步,身边恍然一变,成了其他人的声音。
‘我们没找到徐天宁……奚师兄去了妖山还未有消息回来。’
‘门里长老们都在说,大师兄,我们与小师弟失去联系了,他下山后就失踪了,我们发现了魔气痕迹。’
‘可能还有一拨人在暗处,我们得查,得去找小师弟。’
不该让他下山的,不能让他下山的……
眼前的景况变成一片血污的地方,顾七一下就认出这地方是哪里,是那个他曾经入内的红土森林地底魔窟,无数的囚笼之中他的师弟被困在牢笼里无法动弹,与之被囚于此地的,还有那些死于血瘟疫且无处可循的同门神魂,那个被他从小护到大的人就无助地跪在其中,眼睛中是惊恐过后的麻木,像是目睹了无数的酷刑,亲眼见着往日欢声笑语的师兄师姐们惨死于他的面前。
‘我跟天宁没研究出解法就好了,我没布那个招魂阵就好了。’
‘我没来得及救他们,我救不了他们。’
‘师兄……’
顾七想要擦去少年脸上的血,想要替他擦干所有,将他从那尸山血海中救出来。
别哭,是师兄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茫茫的森林中,远处似乎有雾气飘荡,骆青丘虚弱之际看到那些雾,想到了玄羽庄中的那个少年人,毫不迟疑地调动元神的力量扶起了顾七,“跑!”
两只剑齿虎似乎明白了御主的目的,即刻奔逃起来。
山野间本是妖兽最擅长的地盘,更何况是常年生长在玄羽庄妖山的妖兽。
青衣人恼羞成怒,狮麟骨被毁,裴观一神魂重伤,还有一个没甚灵力的御兽师。
他怎么会放任这两个元神跑掉,即刻卷起猛烈的攻势朝着剑齿虎打去。
剑齿虎身上某个灵器被打碎,临时绽开的阵法拦住了青衣人的步伐,这些妖兽身上怎么还有灵器傍身,却未曾想骆青丘为了护住这两只剑齿虎不被黑衣人破坏,早在令它们躲在红土森林时就将保命的灵器放在他们身上……这一点还是跟齐家小少爷齐衍学的,把金银财宝挂在心肝宝贝小人参身上,骆青丘挂不出金银财宝,但是保护时刻护在自己身前的妖兽,是本能之举。
而在这时候,远处的攻击再度袭来,落后的剑齿虎暴露在杀招之下。
顾七手中的惊雷剑再次跃动,浑身是血的剑修,竟然在此刻还使得出剑招!
无数雷光在阵法之后冲向了青衣人,在青衣人准备对落后的剑齿虎痛下狠手的时候打歪了对方的招式,他身上的皮肤崩裂,神魂重创的闷痛感一点点袭来,持剑出剑几乎处于他的本能,数道剑光席卷而去,逼得青衣人在混乱中抵挡退后。
山里地形复杂,穿破丛林之外,远处就是山野弥漫的悬崖。
红土森林的悬崖,下方地形复杂,是隐藏身形最好的地方。
“跳!”骆青丘喊了一声。
两只剑齿虎毫不迟疑地跳入其中,没入了漫山的雾气当中。
青衣人来迟一步,想要下去底下悬崖时,云雾中似乎有强大的气息顿然涌来,熟悉此物的他立刻看向山间雾气,什么时候——这地方全是不见神明的雾!?
红土森林中,正欲回启灵城的宿聿停住的脚步,在风声中看向森林的深处。
不见神明在与墨兽的互相嫌弃中注意到什么,低头看向众人脚边循环的雾气,“有人闯入万恶渊了……好像是妖?”
鲜血模糊了顾七的视线,无数的光景在血海中一步步掠过,躯体受挫的剧痛感,无能为力的愧疚感,耳边似乎有风簌簌吹过,身体砸落在山岩上,滚落到更深的地方,神魂深处那些光景一下回笼,就像是属于裴观一的记忆在狮麟残魂撕裂的痛苦中回来,时间像是过去很久很久,在他睁开眼的时候,四周在沉寂后传来了零零落落的声音。
山雾缭绕的世界里,山水潺潺留着,身下是尖锐的碎石。
几只鬼魂聚在他的身边,拿着笔墨写写画画,伴随着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对面好像还掉了两只妖兽。”
“一下掉下来这么多,咋掉进来的?”
察觉到他睁眼,其中一只蹲了下来,似乎没想到他这样的状态下还能醒过来,急忙朝着身边的鬼打眼色。
“你看我干嘛,看他!”
“我刚来没多久,我没搞过这个啊!”
“你就学着齐六大哥,那样!”
小鬼不太熟练地招呼道——
“醒了啊?”
“祖籍何处?干过什么坏事?失足的还是仇家推的?”
“你傻啊,看起来就是被仇家推的,这种肯定打不久工,老大看不上可能还要倒贴钱。”
“老大你来了,掉下来了个新人,看看!”
顾七思绪回笼,隔着眼前的血水抬眼,看到远处走来的少年,眼覆轻纱,肤色苍白,如记忆中尸山血海走过的少年。
红衣烈烈,一点点地走到他的面前,刹那间,他神魂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松动。
宿聿皱眉靠近,“什么新人,长得如何?”
小鬼试图从那血水模糊的人身上判断一二:“老大,勉强还可以,能…能在咱们万恶渊当门卫。”
不见神明:“谁问你这个!问你掉下来的东西长什么样!”
“等等。”墨兽从那浓重妖气中察觉到什么,愕然道:“宿聿,那个人好像是……”
悬崖之下全是浓重的血腥气,斑驳的剑气与妖气缠绕,熟悉之感犹生。
宿聿几步靠近,伸手去推动地上满身是血的男人,却见到一双深蓝色的眼睛。
宿聿想从那妖化的特征中辨别出什么时,倒伏在地的男人忽然撑起了地,费力地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一点距离,沾满血的手上是剑修的剑茧,竭力地想要离他更近。
男人张开口似乎说了什么,却在抱住宿聿的瞬间骤然脱力,跌落在他的怀中。
妖血的气息迎面而来,宿聿跌坐在原地,怀中腥血气中是山雪的味道。
无数情绪越过山海,跨越千年,像是在此刻才到他的面前……明明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他却忽然有点难过。
“……顾七?”
第112章 失控
西界西泽梦海深处, 安静的阁楼内,一个悬立的石镜顿然破碎,其中一张残纸缓缓落下, 同时杯盏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坐在主座之上的女人恍神半晌,微微偏头看向那块石镜, 像是在冥冥中意识到了什么,旁边正在翻开书籍的男人回过头,见到自家夫人有些恍惚地站起来,伸手便要去拉:“夫人?”
阁楼外传来了其他人的脚步声,女人蓦地站了起来,声音冷静:“来人!”
“那两只剑齿虎呢?”
“没啥事,摔成半残废了,那边有玄羽庄的鬼修在, 不慌。”
“哭什么坟啊,他们大师兄也就元神受损,这不手在脚在四肢健全吗!做鬼肯定也是个好鬼!”
万恶渊里几乎乱成一片,谁都没想到外面掉下来人,还掉的是熟人,玄羽庄大师兄骆青丘跟他两只宝贝剑齿虎,还有浑身是血半死不活的剑修。细数下来, 两人两兽里,状态最好是竟然是摔断腿的剑齿虎, 而骆青丘元神虚弱陷入沉睡,顾七身体受损神魂重伤。
以往万恶渊里都是接受死人死魂的, 头一次接触到这种特殊情况,前玄羽庄现万恶渊的鬼修们兵荒马乱, 而受伤最严重的顾七则是被转移到张富贵的小药房里,人陷入昏迷,却死死地没放开宿聿的手。
顾七浑身的血已经经过一番清洗,脱得只剩下一件里衣,崩裂的经脉在皮肤下留下一道道恐怖的裂痕,这些裂痕上还有未曾退去的剑气,沸起的妖血还在持续地往外流出,微长的指甲在木板上划开一道裂痕。张富贵的止血的水盆都已经换了好几遭,连同万恶渊里其他医修正在想办法,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况,怎么会有人血止不住地往外流。
宿聿的衣服上全是顾七的血,他低头看着那双手,有点走神。
手间是练剑留下的老茧,指骨泛白,皮肤之下是一直在跳动的经脉。
“这怎么办?”
“我没见过这种病症。”
“听闻他的病症好像是那个姓江的神医在弄,我对他的病史不熟悉啊。”
“要不干脆点,我去把江行风杀了带过来?”不见神明深觉麻烦。
张富贵:“……”
啊!这些人能不能别整日打打杀杀的!
“妖血已经入主丹田里,对于半妖来说,没能控制住妖血的平衡,就很难保持住人性。”墨兽看着满身是血的剑修,“现在妖血没能压制下来,他身上的血就会一直沸动……这人的神魂也伤得太狠了吧,元神都裂了,他是干了什么啊!”
不见神明:“你不是天天想弄死他吗?”
墨兽呲牙:“小爷的仇自己报,那些狗东西在万恶渊的地盘上弄死人,是没把小爷我放在眼里!”
虽然它觉得这剑修死了也没事,反正有万恶渊兜着,可它就是很不爽啊!
宿聿侧目,顾七的丹田里千疮百孔,被层层封禁的元神上的禁制已经消失了,剩下的是全是元神上的裂痕,这种神魂惧伤的情况他第一次在顾七身上见到,像对方这样的修为,神魂伤成这样,无疑是妖气失控的情况下雪上加霜……放任不管,过段时间血流尽就死了。
“你们出去。”宿聿忽然道。
其他鬼众不解地看向他,最后张富贵明白了什么,马上就赶着其他医修出去。
奇怪,明明放他死了更简单一点。
可一想到他会死,宿聿却有种奇怪的情绪,就像是空落落的无所适从。
属于狮麟妖化的特征在顾七身上非常明显,耳朵变成兽耳,妖瞳明显,即便如此,他身上还未完全出现兽性的表现,就仿佛在竭力压制着体内越来失控的妖气。宿聿靠近,垂眼能看到顾七身上的伤口完全被侵蚀,止血是无用的,压制不了那妖血的沸动,这个人迟早会因体内血液耗尽而身死。
屋外的声音越来越安静,宿聿用阴气割开了手腕,通灵血在他的牵引下汩汩流出,滴落在男人干裂的嘴唇上。
昏迷的人不知身外事,却在通灵血的气息没入唇齿间的时候,克制许久的防线像是被一下击溃。宿聿见他的身体止不住颤动,不由靠近几步,用手腕一下捂在了顾七的嘴巴,这一动作,压制许久的犬齿再也没能克制住,一下咬上了手腕。
手腕间闷痛袭来,给顾七也喂过几次通灵血,却从未见过对方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宿聿下意识就想要抽回手,然而通灵血像是打开了某个隐秘的宝匣,他的手腕被一股巨力钳住,本该昏迷过去的男人睁开了眼睛,妖瞳里湛蓝一片,眼白还有攀爬的血丝,他被往前拉了半步,紧紧地纳入那人的怀抱里。
浑身的阴气被动反抗,却在割裂对方皮肤的瞬间被宿聿制止,怕一不小心就把重伤的人弄死了。
宿聿头一次觉得难以下手,但理智告诉他别跟妖气入主只有妖性的人计较,被这样抱着的感觉却很稀奇,他的内心浮现奇怪的感觉,身体上却不排斥对方的接近……他无法理解妖兽的直觉,但似乎对于顾七来说,这样圈住他,才能稳定地安静下来。
宿聿缓下动作,见顾七的状态渐渐平静下来,开口试探:“顾七?”
半阖着妖瞳的男人头颅抵在宿聿的身后,他轻轻嗅着来自身边的气味,像是在判别什么,又在确定什么,克制着从体内渐渐涌起的气血,没有进行更激烈的动作,哪怕整个脑海里都叫嚣着让他把眼前的食物吞食入腹,他却视若珍宝不敢造次。
“你妖血控制不住,通灵血能救你。”这样用力抱紧的动作,令得顾七身上本就不稳定的伤势持续渗血,宿聿的声音冷静,试图跟他讲道理,把割伤的手腕抬起来,“你把我放开,我给你喂血。”
通灵血的气味近在咫尺,像是无形中刺激着什么,一点点地把那根紧绷的底线挑断。
而宿聿恍然不觉问题所在,反倒将手腕靠得更近,试图让顾七松开他。
男人没有正面回答他,剩下的只有如同妖兽磨牙的声音,声音清晰地出现在宿聿的耳后,宿聿原本安下的心一下悬起,正想把对方推开的瞬间,男人的牙齿背着他刺破了后颈侧边的皮肤,体内的通灵血被吸吮,过快的流速让宿聿有点心跳加速,体内的灵眼几乎在第一时间轮转起来。而这时候,源自顾七体内无从释放的妖气却被通灵血所诱动,倾泄而出。
不见神明的雾气一下被驱散,附着在宿聿眼睛上的假象被驱赶出来,“?”
蹲在外面等情况的鬼众们偷听墙角未成,反被屋内卷出的妖气掀飞,一下就摔出了数步之远。
风岭愕然:“这是什么妖气啊?这么霸道?”
齐六茫然:“我不知道啊!”
众鬼看向不远处的狼王,后者稳坐如山。
张富贵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药房:“不会塌了吧?”
狼王坐在木屋旁边的石头上,闻着周围满是狮麟气息,见到不远处鬼众们被妖气赶数百步之远,同为兽族的它能感受到那对领地强烈的占有欲,源自兽的一种本能,无疑是在意识不清状态下的护食之举,但这么多的妖气能释放出来,也是件好事。
屋内,绽开的阴气卷过男人的皮肤,后者却没有停下来,反而将宿聿抱得更紧,释放而出的妖气没有伤到宿聿半点,反倒是宿聿被动抵御的阴气将顾七割得遍体鳞伤。
宿聿如同被野兽狠狠地遏住后颈无法逃离,被禁锢在他人的怀中,被用着这样的姿势进食,就好像是被圈在了妖兽的怀里,一点点地被舔舐干净,后颈侧边的伤口处被柔软的东西舔过,刹那间他好像闻到了顾七妖血的味道,山雪的味道,凛冽如寒冬,瑟瑟的凉意与其他的血腥味融合在一起,最后被一一收敛起来,他没有听到声音,却感受到有一只手搭在他的后脑勺上,一下一下,如同安抚。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宿聿手腕的伤无声息间愈合,男人早就松开他的后颈。
可脖颈后有种酥麻的感觉,他的意识在一下一下的安抚中迎来了困倦,顾七的失控在眨眼之间,却又很快地抑制下来,失血过多的恍惚在持久的安抚中平静下来,取而代之地是陷入长久的沉睡。
“睡吧。”
宿聿听到了不知道是谁的声音。
隔着一层水,好像在久远之前。
临时被灵眼赶出宿聿识海的墨兽跟不见神明压根不知道发生什么,妖气跟阴气打起来的时候,它们谁也没敢去触霉头,等那些气息收敛,它们推开张富贵摇摇欲坠的门,而事主之一宿聿早就睡了一觉,身上有种诡异的松弛感,懒散地坐在屋里尚且安好的椅子上……发呆。
“不就放个血吗……这房子都要拆了。”风岭茫然地看着。
通灵血对妖血的压制是肉眼可见的管用,顾七身上的伤势比原来更恐怖,但是诡异地,那些沸动的妖血却依然安静下来,甚至有种奇怪的平静。能止血,那对万恶渊里的医修来说,剩下的问题就极好解决了,治伤是比较容易的事,一群人在顾七周围忙前忙后,将那满身的伤包扎起来。
医修抖着手:“我有点害怕,为什么我给他治伤,老大眼睛眨也没眨地看着我。”
张富贵回过头,果然看见宿聿撑手托腮,目光不离这边……压根揣摩不出他的心思。
一群鬼动作格外利索,不到半小时就将顾七的伤势处理妥当。
狼王却看了顾七的神魂一眼,在那虚弱的魂魄里感受到交织的两种气息,它认真地观察了半晌,很快就无所事事地出去陪狼子狼孙玩。
风岭询问:“虎族眼神好使吗?不会黑青分不清吧?”
负责交谈的鬼修:“应该不会吧!”
妖血的问题解决来了,但是神魂的问题却难以解决,谁也不知道这剑修干了什么,能将神魂伤成这个样子,从剑齿虎那断断续续表达不清的兽语中勉强组织出顾七与骆青丘出事前经历了什么,宿聿去追魂灵,而顾七去追的是骆青丘的元神,能将两人伤得这么重,挟持骆青丘元神的青衣人不简单,与那些随处可弃的黑衣人不一样。
宿聿睡了一觉,外面却已经乱翻了天。
他只换了身衣服,一到散修盟,就被蹲点在传送阵外的白使逮了个正着。
“祖宗……你一整夜跑哪去了!”白使找了一夜的人。
宿聿道:“睡了一觉。”
白使:“?”
这你都睡得着!!!
一夜之间启灵城天魔阵魂灵失窃,玄羽庄大师兄身死,天魔阵附近的布排几乎没有,这种诡异的局势深知黑衣人手段的散修盟与玄羽庄知道这玩意就铁钉钉是个局,可偏偏现场留下的所有痕迹指向骆青丘与顾七,现如今骆青丘身死,顾七下落不明,哪怕散修盟与齐家想要从中周旋,可启灵城的局势却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指望顾七跟骆青丘出面是没可能的,一个昏迷,一个元神不稳说不了话。
若非由着万恶渊这个擅巩固魂灵的地方在,早就命丧黄泉,死得不能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