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聿拿在手里掂量,与每次喝药后顾七放在屋里的灵果味道相似,他微微垂目,将灵果拿在手里掂了掂。
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却时不时地看着灵果,像是透过这缥缈的灵气,在看什么。
盯着孟开元有很多情报能拿到手,这位散修盟主知道的事情要远比自己多很多,从看到黄粱梦里那枚铜钱出现在孟开元附近,宿聿就知道那场黄粱梦确实发生,却也是其他人的布出来的局,有聪明人在,有些事就能放开稍许,不用思考己方修士愚昧不堪的情况。
至少通过孟开元,基本上能将南界的事情都连起来。
幕后人的目的是非常迫切地想要在南界掀起一个风浪,这风浪与阵法有关,与修士魂灵养料有关,从而达到幕后人必须完成的事,而且这样的事情,在过往的修道界中发生过,极北魔渊,东海之祸,种种细数下来,现今未曾发生天灾人祸的地方,只有南界与西界。宿聿对现今的东寰修道界没有更多的了解,但从这样的布局来看,幕后人想要的,便是在东寰四界里掀起风浪。
孟开元是千年前的人,他早就知道一些端倪。
只是困于消息的匮乏,只能从不断地试探中来获得更多的消息……但这次玄羽庄两遭事变,宿聿是巧合被卷入其中,但孟开元应该是步步为营算出来玄羽庄的结果,所以才会从天魔阵时就赶来玄羽庄,并在往后多日里,都没有离开启灵城,追逐到最后,将这些躲在背后的黑衣人掀开蒙纱一角。
宿聿从他们的三言两语中总结出自己知道的信息。
黑衣人所为,离不开在黄粱梦里他似诱惑说出的那般话,问他还有甚能力阻止万宝殿的倾覆。
“那就是他们的目的,是为了重现千年前的万宝殿。”宿聿道。
孟开元意外地看向他,而后道:“所以南界与西界,现今不能再出问题了。”
“你与宿家宿惊岚……有联系吗?”宿聿问。
孟开元有点意外,没想到这个人在意的事情不是他掌握的黑衣人情报,反倒是已经死去多年的宿家大小姐宿惊岚,“我与她未曾有过太多接触,只是她是一个非常缜密的阵修,是我难得见过的强者。”
“宿家在她手里的时候,没这么激进,更沉寂隐没。就像上古灵舟这样的神器,她一点消息都没放到修道界。”
像这样东西,若是早就放出来,宿家怎么会堪居八大家之六,但宿惊岚却没有争,相反她非常低调。
“听过西泽顾家吗?”孟开元提起。
宿聿知道,八大家之首的西泽顾家,远在西界,“跟宿惊岚有甚关系?”
“宿大小姐在世的时候,与西泽顾家有联系。”孟开元给宿聿倒了杯茶,完事在他身边坐下,拿着鱼竿,“整个东寰修道界,北界与东界都出事了,数百年来,安然无恙的就是南界与西界。”
南界是因为孟开元,西界还能因为什么。
想要护住一界的安危,普通人是没法做到,一山四门八大家,落于西界的,便是四门之一的神医谷,以及西界的顾家与唐家,而西界顾家,就是八大家之首,是最有可能保护西界的存在……所以玄羽庄的骆庄主才会去西界,甚至顾不得启灵城天魔阵的危险,至今还未回来。
“我说的这些话,你便是信了?”孟开元与他说话没有裹挟太多的言外之意,“我知道不见神明在这,不怕我做这么多,只是为了在你面前演一场戏?”
“你没动刀。”宿聿仰头,夜里鸟雀蝉鸣,他平声道:“段胤的刀在你手里,你是给他敛尸的人。”
孟开元一愣。
“我走了。”宿聿道:“回去喝药。”
孟开元有点意外地看着,也见对方走的时候,顺手拿走了石桌上的野果,消失在了屋里。
石桌上空荡荡的,鱼塘里东海的灵鱼游动,寂寥的小院中不见神明的雾气退去。
“喜欢吃野果啊,与段胤说得一样。”
孟开元在听及奔雷刀的时候,思绪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背着刀的邋遢男人倒在东海的沙地上,将一壶酒远远地丢到了他的面前,没有为长者的威严,却有着谁也羡慕不来的洒脱自由。那时候,孟开元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这个被他称为段师兄的男人,说着四海八荒的传闻。
‘开元啊,有空我带你去天虚山耍耍。’
‘裴观一有个师弟特好玩,你逗他,他闷着脸跟你急。’
‘还说有朝一日用阵打败我,哎哟,毛都没齐的臭小子。’
‘我就说他,总有一天得被裴观一宠坏了。’
‘裴观一死了!他留在我这的命牌碎了!’
‘我得去一趟天虚山……我得去看看什么情况。’
记忆断断续续,裴观一死了,段胤没回来。
最后化作虚无之地外那场屠戮,他站在人群中,却无能为力上前阻拦。
渺小得像是沧海一粟,无力抗衡那滔天的压迫,懦夫的自己留在了千年前那场屠戮之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少年,背着他越走越远,像是承着看不见的责任,走到了万宝殿坍塌的尽头。
等人走后,孟开元眼神有点落寞,苦笑道:“敛尸吗……”
“可是奔雷刀……最后没在我手里。”
从散修盟的后院出去,便是隐藏在不见神明雾气中的传送阵法。
风岭造了传送阵法,为了方便万恶渊的渊主去新地盘,免得堂堂一个老大,前往老家还得跋山涉水。
两个万恶渊距离太远,想到以后方便来启灵城采购东西,风岭处理完启灵城天魔阵的事,一出关就干了件大事,接连建造了几个阵法,连通了玄羽庄与红土森林,传送阵法自然安排在了地洞,连续弄了三个,方便玄羽庄到仙灵乡,以及仙灵乡到红土森林,顺路还把通往启灵城的路也给通了,把阵法放在了人家散修盟内。
这几天,散修盟姓黑的那个,好几次路过都欲言又止。
“我还以为他会问我们怎么来的?”墨兽问:“这人信任你啊,这都不多问几句。”
宿聿手里抱着从散修盟那顺来的吃食,拿在手里没怎么吃:“问了能怎样,进不见神明里,把阵法拆了?”
张富贵闭个关出来,世道都变了。
他默默望天,原来我们现在可以这么嚣张了吗!
墨兽伸出手想从宿聿手中拿个灵果,“你吃什么好吃的,给我吃吃呗。”
结果还没靠近,就被一下打飞了手,正想发怒抱怨几句,却忽然看到宿聿停在了门外,没有往前走,一只手还捂住了腹部。
见到宿聿捂肚子,墨兽脸色一变,马上就要扭头干架:“等等?他们投毒了!?”
张富贵澄清:“这东西无毒……”
宿聿没说话,脸色阴沉地看向丹田。
丹田里的墨灵珠虚影缩小成串,在灵眼旁边徘徊,与悬浮在他体内的古灵舟似乎融合了一起。
万千的阴气环绕在古灵舟的周边,位于更中间的位置,那枚原来由沉虚葫保管的晶石之上,竟然隐隐出现了某些熟悉的纹路……古灵舟之上,出现了灵眼图腾的禁制纹。
古灵舟变了。
第109章 平静
墨兽见到宿聿的情况有异, 马上就把不见神明喊了出来,传送阵法离得不远,另一个阵法的着落点就在宿聿的小院内, 它们回到小院的第一时间就令不见神明护法。
丹田里几乎没有别的异样,若非宿聿突然间去内观识海,丹田里那些微妙的变化他是一点也没有察觉的, 这段时间身体内一直有异样,灵眼也时刻处于轮转的过程,协同着万恶渊在修复宿聿体内的经脉,一点动静常有,只是没想到半日未曾观察丹田,古灵舟竟然发生这样的变化。
这种变化发生得悄无声息,宿聿丝毫没有察觉。
一回到小院里,他便将古灵舟召了出来, 这次召出来的时候,手腕边上环绕着万恶渊阴气凝聚的墨灵珠虚影,看到这一幕,墨兽的脸色也变了,墨灵珠虚影本就是精纯之气在宿聿丹田里展现出来的模样,与这古灵舟没有半点关系,可现在竟然有这么多虚影, 与古灵舟一同被召唤出来,仿佛成了古灵舟的一部分。
“这古灵舟偷吃!?”墨兽立刻就不满起来。
宿聿皱眉:“不是它, 它的阵纹被改了。”
念及此处,宿聿毫不犹豫地调动阴气去激活古灵舟。
可这一动作, 他整个人就愣住了。
古灵舟几乎与宿聿融为一体,晶石认主, 古灵舟也就认主了,宿聿想要驱动它,一般都是以自身为阵眼,从丹田里调动精纯之气去激活它,之前与黑衣人的交手中,也是因为如此才能忽视阵纹阵眼地去快速布阵,而现在宿聿去驱动这个古灵舟,却发现他不再需要去强行调动体内的阴气了,他一经驱动,这如同佛珠围绕在古灵舟周围的墨灵珠虚影,会自行地没入古灵舟中,成为驱动古灵舟的力量。
操控古灵舟变得更加轻松,甚至不会成为他身体经脉的负担。
体内阴气流转的速度变快,古灵舟变得更灵活,经脉也无痛感。
“不对啊,这灵舟好像被改造了,它都是阴气。”不见神明是阵法,古灵舟也算一个拥有大量阵法的灵器,“核心发生改变了。”
古灵舟的核心是灵气晶石,现在这晶石发生改变,完全被图腾与阴气渗透了。
也就是现在使用古灵舟不需要耗费太多的阴气,而整个古灵舟也变得更适合修炼阴气的修士使用,就仿佛在短时间内被改造成为他贴身打造的神器,契合度极高,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若先前他布阵需要一个时辰,用现今的古灵舟,他布阵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做到。
这些绝非简单之事,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段时间一直在对他经脉动手的灵眼。
上古灵舟,本就是一件举世难求的神器,它身上的阵纹从锻器之初就已经定下来。
打造它的炼器师已经都死绝了,灵眼是怎么做到篡改古灵舟的阵纹的。
“你说这东西是灵眼兄弟弄的?”墨兽熟识这些,“天生灵眼就只是一种修士觉醒的特质啊!”
如同宿聿瞎了,却还能凭借灵眼看清万物生灵,只不过后天灵眼需要修炼,天生灵眼省了这过程而已,从未听说天生灵眼还有篡改灵器的能力。
宿聿垂目内观:“哪还有什么可能,它就不是你以为的天生灵眼。”
图腾……这个自他从南坞山悬崖下苏醒就存在于他体内的东西,已经完全覆盖了他的丹田,自主地将所有入主丹田的东西变向改成宿聿的所有物,就像最开始精纯之气,后来的墨灵珠,到现在的古灵舟。宿聿看到这突然意识到,这个灵眼图腾,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世人常见的天生灵眼,它或许曾是灵眼,现在却像是一种更高于灵眼的存在。
这个灵眼,对他没有任何威胁。
改造经脉与古灵舟,更像是在减轻他躯体的负担,颇有目的地在促使他变得强大。
“那它以后该不会往我们镇山碑上画纹吧!”墨兽看到这个情况,急忙离灵眼离得远远的,之前还能兄弟前兄弟后勾肩搭背,现在是一点也不敢靠近,就怕落得跟古灵舟一样的下场,“不是天生灵眼还能是什么,你这灵眼就跟我……”
说到这,墨兽忽然想到什么,黄粱梦中那个站在屠戮场中心的鬼修,眼睛上也是这种同样的图腾。
那个鬼修的图腾比宿聿现今丹田里的图腾更繁复,转世为人,有什么东西是不变的,只可能是神魂……这灵眼图腾是跟着宿聿神魂的,从千年前跟到现在,而且越来越相像,就好像逐渐变成那个鬼修眼中的图腾。
“宿聿,我问你件事。”墨兽看着宿聿,它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宿聿跟鬼修是同个人,正因为如此,有些事情就变得奇怪了:“你就一点也不好奇你前世发生什么吗?”
它一个旁观者,都快被好奇死了,而作为真正可能转世的人,宿聿的态度平静到有点令兽费解,就像这小子之前追寻记忆追到宿家,一开始还有一点情绪起伏,后面知道的事情越多,就好像完全沉寂下来了,这不符合人族的表现:“正常人族到这时候不都应该寻找证据吗?查前世发生什么,而且那个鬼修还是倾覆万宝殿的大魔头啊,你一点不好奇啊?”
宿聿被这一问,不禁皱眉:“好奇,跟我查真相有何关系吗?”
好奇心不能解决问题,相反过多的好奇与记忆只会成为影响判断的因素,反倒被那些人利用,就会成为套在身上的一层枷锁。
“我还以为就你记忆都被掏空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情绪也被掏空了呢,对这些事平平淡淡的。”墨兽随口说道:“不过你这人也就这样,冷心冷面的,不见神明当你面哭你都可能嫌它烦。我现在肯定你是那个鬼修了,千年前杀人都不眨眼,这性格活脱脱一模一样。”
不见神明:“?”
它什么时候哭过了!“该哭的不是你吗?”
墨兽:“说个屁,小爷我从没哭过!”
“谁之前哭唧唧说自己没爹养的!”
不见神明:“你血口喷人!”
墨兽:“你算个人吗!”
宿聿却忽然沉默。
奇怪……我以前就是这样一个人吗?
张富贵看着不见神明跟墨兽又吵起来了,不经求助地看向坐在床榻上不发一言的宿聿,却看到宿聿手中操控着那艘古灵舟,人却沉默着,像是在看着灵舟走神,似乎在想着什么。
但下一刻,宿聿已经把古灵舟收了起来。
他微微闭目,感受着阴气在经脉中自由流淌的感觉,潜移默化间似乎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与孟开元短暂的交谈后,宿聿就没再去散修盟了,每天就听着不见神明回来报告各种消息。
正如孟开元那天晚上说的那样,启灵城这几天来的修士非常多,甚至有修士试图来玄羽庄拜访宿聿,不过都被玄羽庄拦了下来,这几天宿聿每每踏出院子,都能看到玄羽庄大师兄骆青丘就在附近巡视,不过好在对方没带两只剑齿虎,上次剑齿虎还跑进宿聿的院子里,对这宿聿的伤口蠢蠢欲动,使得江行风在院子外撒了数多药粉,挡住玄羽庄那群嗅觉极灵的妖兽。
比之关心这些,拥有了地盘的山大王宿聿,终于选择出门去巡视自己的地盘了。
妖山后面,红土森林的一大片山头。
这片山头笼罩着不见神明的雾气,雾气与风岭及其他阵师的阵法,足以把外围那些迷路到此的修士一个个赶出去。宿聿以往都是神识过来,这次亲自踏入红土森林的地盘,才切身感受到不一样的感觉,不见神明上道地给他右眼上了幻象,让他能清晰地看到红土森林的变化。
金州镇的镇民们里安居乐业的百姓居多,现在多了启灵城玄羽庄等的修士跟妖灵,这些土生土长的新鬼修们在建房子跟开垦荒田这件事上几乎做到了极致,刚踏入红土森林,宿聿就察觉到了土壤中蕴含的魔气几乎被扫荡一空,阴瘴之气蔓延,每块地盘的周围要么是鬼修们新造的房子,要么就是一个个开垦的荒田,一眼望去,与他第一次跟狼王来红土森林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房子肯定是要造的,不然住哪呢!”
“你放心老大,这里的鬼众我都登记好了,个个户籍清楚,保证没有来历不明的坏种。”
万恶渊基本不用宿聿去管,大总管齐六完全给安排妥当,启灵城身死的鬼修们也乐得自在。
风岭的阵法不止造福了自家老大,顺带连鬼众们日常出行也解决了,不用通过宿聿丹田的万恶渊。多亏了启灵城本身就是人与妖共存的城池,现在对魔气惶惶不安,但对阴气相对没那么敏锐,之前从仙灵乡孔雀王那薅来的妖羽啊,妖毛啊,被万恶渊鬼众们稍微拾掇一下,就能变成伪装的事物,能将满身的阴气假装成妖气。
这门技术,来自于新入渊的玄羽庄鬼修,他们最懂行了,还知道启灵城里哪些店铺便宜。
妖山离得近,偶尔还能半夜偷偷上门去探望亲人,也因为如此,每个鬼对万恶渊的归属感极其强,除了最开始的不适应,往后每个鬼在干活上没有放松,更有一两个修士,还闲着没事开设了学堂。
当然就是几棵枯树临时搭就的荒野学堂,纸笔都是变卖阴果去启灵城买来的。
“学堂……?”宿聿问。
齐六道:“镇山兽大人要求的,说不能让其他鬼众拖后腿。”
修士能自己修炼,身死的百姓就没办法了,生前只是凡人,但是墨兽说这些人死后能成鬼魂,已经是挑选出来养成厉鬼凶祟的好胚子,怎么能在万恶渊里浑水摸鱼躺平,一个个都得去修炼,争取每个鬼都做到像张富贵那样。
那修炼就只能是其他修士教,学堂这件事就安排起来了。
学堂都建起来,再给齐六一点时间,说不定此地还能变成一个鬼修居住的城镇。
在万恶渊里逛了一大圈,甚至见到狼王跟他的狼孙们睡觉的地方,狼王有些族兽没有身死,但因为红土森林被占了,这些妖兽们就只能跟狼王居住在一起,选的地方就是仙灵乡妖兽来时最爱待的灵气洞,只不过现在变成狼王的地盘,数日不见,那群狼都壮了一圈,不像当时在红土森林的惨样。
狼王见宿聿来了,就想去捞他。
只不过现在宿聿会躲了,狼王几次要捞都没捞到,只能遗憾地缩回手,趴在自己的骨头上闭目养神。
镇山碑附近催发了不少新的阴木,环绕着洞窟往上生长,因着其他灵植生长的需要,那片地没受到不见神明的遮蔽,也就成为新万恶渊里唯一一个有日光的地方,其他鬼都避之不及,唯独宿聿看到那个地方就喜欢上了,让活尸把他摇椅从小院里搬到这边,每日晒太阳的地方转移到了万恶渊里,还不用担心受到外人的打扰,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循了一圈,宿聿最满意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每日都是待到日落才回小院里,唯独喝药汤的时候才会回一趟玄羽庄。
小院之外,隔壁医庐阁楼上,顾七倚在屋檐边上,高空明月高挂,老旧的葫芦盛着酒,放在他的身侧。
他垂眼看向宿聿所在的院落,弥漫的雾气消散,屋里床榻之地多了人影。
低头时,在医庐里吃腻了草药的活尸蹦蹦跳跳地跑回了小院,后面跟着几个医修,见着活尸手中端的托盘,身怕把那价值千金的药汤撒了,只得一路跟到宿聿的院子外,才放得下心来。
“你怎么又坐在这了,自己院子不回去啊?”江行风推开医庐阁楼的窗户,仰头往上看,“怎么有酒味?喝酒怎么不叫我。”
回应他的,是一个从上面落下的葫芦,掉到了江行风的面前,他接过酒,“神神秘秘的,这几天又出去查什么了?”
医庐的视角很好,一眼就能看到下方纵横的几个院子。
宿聿院子的旁边有修士轮守,更有妖兽直接趴在院子外边睡觉,玄羽庄的修士拉都拉不走。
“通灵血就这样,我昨日给他换药,还有妖兽跑来扒拉那些换下的绷带,我现在知道那小子的吸引力有多高了,连仙灵乡孔雀王都对他刮目相看。”江行风往上丢了一本手记,下一刻见顾七接过,“启灵城那边有天麓山的人来了,但没来见他,你跟玉衡真人说了什么,把他摘出去了?”
这可不是顾七的风格,归根究底的事,他居然会主动给那个人兜底。
江行风喝了口酒:“你让我查狮麟骨的事,我查了,你真确定你体内的兽魂是狮麟?”
顾七翻着手记,是医书上关于上古兽狮麟的记载,“有什么疑点吗?”
“我就是觉得奇怪,医书上关于狮麟的记载停在了上古时期,应当没有其他狮麟的后代,那这个残魂怎么出现在你神魂上的,你又不是纯粹的妖,这些东西结合起来就很奇怪,孔雀王那边你没去问吗?”
顾七自然拜访过孔雀王,当初在魔阵中便听过它提及的狮麟。
只是孔雀王没有真正见过狮麟,熟悉的只有狮麟的气息,从它那得知的大多是一些关于狮麟此兽的过往,与他想知道的事情不一样,现今回想起来,似乎清晰知道狮麟,并点出埋骨之地的,仅有那只下落不明的隐月狼王。
顾七没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见到院中的少年喝完药,随手拿起托盘上的灵果。这样安静地去看着对方,像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仿佛在过往许多年,他都是这样看着他,从那个拉着衣摆学走路的稚童,变成趴伏在案桌上逃避练剑的少年人。
江行风拿不准这件事,“启灵城这边的事,再过半月就忙完了,到时候你要回西界吗?”
“回。”顾七应道,而在这时候,院落之外他忽然看到有个人影掠过,但再定睛去看时,那边只有走动的玄羽庄修士的身影,离得最近的就是玄羽庄大师兄骆青丘,“骆青丘?”
“你离骆青丘远点,妖血的事最好还是瞒着,据说他是骆庄主自幼捡回来的,随骆庄主姓,天资聪慧,容易看出端倪。”江行风将酒葫芦丢了上去,碎碎念道:“谁知道他这人是不是早注意到你了,前几日还特意来问过你一句……”
说着说着,江行风发现顾七又没应,扭头往上看。
“顾七你小子……”江行风仰头,见到顾七已然没有再看骆青丘了,而是重新看向了离最近的那个院子,“万一那小子要是女的,我都怀疑你犯春心了。”
顾七拿着葫芦的手一顿,“只是照顾。”
“啧,哪有这种照顾。你现在作甚,坐屋顶上看着人呐?你盯他,都比我这个医修积极。”江行风嗤笑一声,“人孟盟主对他的照顾也就是送礼,你这照顾就差把他吃喝住行都安排了,每天回来就问药汤煮了没,还有他那灵果,你哪摘的啊?你先前可没这样,最多就交代几句,跟人家在红土森林发生甚了,你可不是会照顾人的人……诶骆青丘走了。”
顾七思绪回笼。
夜间山林里不便看清,灯火通明的院落外,孤身一人巡逻的骆青丘忽然停住了脚步,似乎与玄羽庄修士说了句什么。
顾七微微眯起眼睛,见到骆青丘的脸色似乎变了一下,跟着那些修士走了出去。玄羽庄这段时间各有事忙,骆青丘被调来医庐这边,应是玄羽庄副庄主的意思,若非特殊情况,应该不会离开这边。
“好像发生了什么,我去看看。”顾七拿起葫芦,转身没入夜色。
启灵城中,街道上修士来往,通往启灵城底下小灵脉之地更是重兵把守。
压在启灵城最下方的,便是天魔阵阵法的残迹以及那还没来得及被佛修超度的魂灵,此时这些魂灵正被困在玉衡真人等修士层层保护之地,骆青丘随着那几个修士往里走,期间路过许多修士。
顾七倚靠着地底洞壁,偏头就能看到散修盟在此地的布防,布防甚多,远远看去能看到几个天麓山的修士,那是事后才来到此地的修士,天麓山的修士不多,顾七对他们有些印象,是在天麓山时玉衡真人所在宗门的弟子,都是阵修。除此之外,地底的布防中还有别的势力修士,北界苍雪宗的,其他世家的……
散修盟严加防守,这些后来的修士也只在外围,没再往里进去。
顾七一过来,散修盟的修士对他有印象,马上就放行了:“顾先生这么晚还来啊?”
这时候,远处骆青丘回头看到他,忽然朝他点了点头。
顾七心有疑虑,与看守的散修盟修士简单说了一声,很快就往骆青丘的方向走去。
“顾先生怎么过来了?”骆青丘的面色凝重,摆手让其他修士回去,谨慎屏退了其他人。
玄羽庄副庄主这段时间有其他事情在忙,远在西界的骆庄主传信回来令他稳住玄羽庄的局势,骆青丘这几日要么守着养伤的万一,其他的时间就是让底下的修士日夜盯着天魔阵的状况,确保罗山门的佛修到来之前,护住的里面的残魂。
“方才我听到师弟说,这几日魔阵魂灵很不稳定。”
骆青丘微微皱眉,“顾先生这几日过来探查,是否也察觉到了异样?”
顾七没有明着回答,只是问:“魂灵发生什么异动了。”
“玉衡真人这几日对阵法查探,发现这些天魔阵阵纹有异,似乎特意压缩着这些魂灵,我觉得这些阵法有异样。”骆青丘边走边说,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的身形忽然晃了一下,扶住了洞窟石壁。
顾七一阵疑虑,“骆先生?”
“上次在天魔阵受的伤还没好。”骆青丘过了半会,似乎缓过来了才道:“这两次的异动下来,幕后之人肯定是事有安排,这样我才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在南界安排这么多,他们这么容易就放手吗?”
顾七听到这,留神地看了一眼骆青丘,两人的担忧是一致的。
这段时间他来此地很多次,一方面是为了探查天魔阵的线索,另一方面他仍有疑惑,能轻而易举地布排血瘟疫跟天魔阵,设计这些的人不可能善罢甘休,很有可能留有后手,顾七单人行动,有些更隐秘的线索,玄羽庄知道的会比他更多,“你会这么说,是玄羽庄发现了什么?”
骆青丘往顾七的身后看,然后往更底下的地方走,似乎在顾忌什么。
顾七稍稍侧目看向后方正在巡逻的修士们,选择跟上骆青丘。
往里走,顾七忽然发现地底看守的修士几乎没有,散修盟会安排人入地底巡视,可这地方未免比白日安静太多,不太对劲……这时候,走在前方的骆青丘脸色稍变,似乎同样也发现问题,快步往地底天魔阵的方向跑去。
四周没有修士,通往地底的路几乎完全安静下来。
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顾七思绪中某根弦突然绷紧,诡谲的境况让他察觉到极大的违和感,正当他想要阻止前面的骆青丘,地洞前忽然恍然开朗,远方是被启灵城数多阵修层层围起的天魔阵,阵中的魂灵没有丝毫异动,却有种迎面而来的森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