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尸没有再说话, 只是仍待在污血的旁边。
宿聿没有再去询问所以,只是灵眼在无声无息中变动着,活尸的状态与最开始见到的模样很相似, 体内的气是斑驳之态,一如南坞山时的模样。墨兽曾说过活尸很早就进了南坞山,埋地而居, 生前大概是邪修,死后才有这般诡异的身体。
坚如磐石,力大无穷,魔气不侵。
而现在还多了一眼,对血瘟疫别有反应。
以墨兽的谨慎的姿态,血瘟疫这种东西应该对它有威胁,对万恶渊修成魂体的鬼修也有威胁……血瘟疫之中的血虫,便是以万千修士为食, 那活尸是什么,生前若是修士,他的躯体也是修士之躯,应当也在血瘟疫的蚕食范围。
灵眼转动着,宿聿在它身上看了甚许,却没有再看出究竟。
而活尸似乎注意到宿聿的注视,一伸手又从地面挖起了染血的土壤, 红彤彤的血虫于它手中挣扎,试图钻入活尸的体内皆是无疾而终。
“给我看的?”宿聿一怔, 询问道。
活尸拿着血虫到宿聿的面前,合拳时再度揉捏, 无惧威胁地硬生生捏爆。
没有用到任何技巧,血虫在它身上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一切所举, 像是展现在宿聿面前。
徒手捏爆血虫这种事在其他修士手中无法做到,宿聿这几天也看到过那些血虫如何无视修士的道体的防御,无声无息地渗入他们皮肤之下掠夺生命,活尸就像是独特于修士之外,他冷声交代:“别在其他人面前这么做。”
为了让活尸理解这个意思,宿聿甚至用上了驭鬼术。
活尸不理解地抬起头,歪着头看向宿聿。
宿聿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紧紧地抓住活尸的手,所有行为像是下意识地去行动,他回过神来似乎注意到自己过于偏激的举动,松开了手,才发现手心里莫名出了很多汗,“知道吗?”
活尸:“嗷?”
外面的修士喊了一声,小院外多了修士的询问声。
顾七的院子外死了一个修士,爆开的血液渗入了剑阵,医修紧急进来处理,宿聿拉着活尸退后了数步,将活尸摸血后脏兮兮的手藏住。活尸静静地跟在宿聿的身后,它比宿聿要高,低着头的时候能看到少年白皙的脖颈以及身上散发出来令它舒心的气味,由自躯体之内的舒适感,活尸很喜欢待在他的身边。
“怎么会有修士死在外面?”宿聿问。
医修叹了口气:“是没有检查的出来的修士,这位修士昨日检查血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异样。”
血瘟疫发生了变化,最开始的时候,药房里的医修们根据医书上的记载,能利用医术检查出血液的异样,这些异样方便他们判别中招的修士,并提前为这些修士散功处理,延长生命。可这种状况只持续了不到三日,血瘟疫就不再如医书上所言的那样,一个昨日检查还毫无问题的修士,竟然在一夜之间发生异变,直接暴死。
医修进进出出宿聿的院子,江行风也来了,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异色。
血瘟疫能渗入剑阵,说明修士的数多的手段对它无用,这种血虫像是能游走在各种气之间,穿透渗入,防不胜防。
现在这些血虫就像是完全变异,完全地渗入这片土地,有意无意地朝着他们靠近。宿聿想到玄羽庄中最先的源头,那群安插在庄内的细作,这血虫就像是早已覆盖在此间的杀招,最先他的院子是一个,现在顾七的院外又是一个……两个死在他院子外的修士就像是特意死在他的面前,始作俑者特意地摆在他的面前,赤裸裸的挑衅——
‘你看,这不就是无能为力吗?’
耳边像是响起什么声音,宿聿堪堪站定,仰头时见到远处正在忙碌的修士们。
他敛去心中的思绪,半垂着眼,灵眼晦涩不明。
活尸站在宿聿的身后,眼睛眺望远处忙碌的医修们,茫然的眼中像是多了一点别样的情绪。
“宿聿!”
听到墨兽的声音,宿聿骤然回过神来,他把活尸收进了万恶渊里。
墨兽没想到自己只是回了一趟红土森林过来就发现这种事,尤其是剑阵外围的那摊血,“你这怎么又多了一滩血?”
“活尸最近有什么异常吗?”宿聿问。
听到宿聿问活尸,墨兽有点诧异,“它好像没什么变化。”
但要说没变化肯定是假的,万恶渊都经历过两次雷劫,渊里断手断脚的鬼都能修回魂体,更有大量的鬼众在第二次雷劫后坐定潜修闭关,沉雨瞳跟风岭已经快半个月没见人了,而活尸却是其中最奇怪的一个,它的表面几乎没有明显变化。
一开始就浑浑噩噩安静的,只听宿聿的话,实力似乎也越来越强。
但它却不用闭关,修为一探也无任何进展,在渊里待着的时候,每天就喜欢给人搬东西,或者去张富贵的药田里帮忙种植,它虽外貌丑陋,但是张富贵等鬼也从最开始的惧怕它,到现在每次见到它,都会像齐六那样称兄道弟。
活尸没有回应,却也不拒绝,甚至有时候还会学着狼王的嗷嗷叫。
“它做什么?”墨兽看着已经回到万恶渊里乱跑的活尸。
齐六听到宿聿问活尸:“你说活尸兄弟啊,有变化啊,变聪明算不算?”
墨兽:“它哪变聪明了!”
齐六道:“富贵说的啊,他很久之前就说活尸变聪明了。”
一听到活尸变聪明,墨兽不禁看向万恶渊里跑动活尸,正想看看它聪明在哪里,下一瞬就看到它跑进了张富贵的药田里,当着正在耕种的鬼众的面把一株尚未成熟的花拔了起来。
“我去,那不能拔!富贵的宝贝花!”
齐六撒腿就跑,赶忙去活尸口中拦花,“兄弟!!住手!那是富贵的命根子!”
宿聿:“……”
墨兽心想着这玩意哪里变聪明了,这不跟之前一样吗?
它移回目光,发现宿聿没有再关注活尸了,而是手里拿着一个沾血的裁布。
见到裁布上的血迹,墨兽就有点慌了,“哪来的。你可别玩血虫啊,那玩意吃人。”
是先前活尸粘在他衣摆上的血,被宿聿扯了下来,上面还残留着灵眼能看到血迹,却没有那些往外爬的血虫。宿聿原先以为他能到血是因为那些血中全是血虫,活尸捏爆血虫的行为却让他产生了疑虑——
血虫并没有那么多,灵眼所看到的血也不全是血瘟疫。
“人能看到血虫吗?”宿聿问。
墨兽感觉宿聿在说废话,道:“能看到还会被暗算?”
“你能看到?哦对,你有灵眼。”
血虫是看不到,之所以叫血虫,因为它活在生灵的血肉里,沾满血才被这么叫。
只有灵眼才能看到……那就是血瘟疫的传播未必是死人,还有别的原因。
“这些血虫跟上古很不一样,上古血虫凶,吃人快,仔细分辨还是能辨出。”墨兽想到这几天看到的状况,“但玄羽庄这些血虫,跟血虫很像,却学会了潜伏,就像是受到了什么控制。”
“能受控制?”宿聿意外。
墨兽道:“那当然可以,血虫是蛊兽,是兽便可长灵智。”
这种东西确实无声无息,接触尸水确实有可能被血虫附身,但附身多多少少是有异样的,就跟那些医修放血查血分辨血虫。可现在从状况看来,这些血虫变聪明了,隐匿性也更强了。
宿聿若有所思。
仙灵乡与红土森林没有受到影响……宿聿不禁仰头看向群山的方向,山的灵气很淡,玄羽庄是紧靠妖山的,以东是仙灵乡,往西是启灵城的方向,红土森林离得更远些,若是这两地出问题,只能是在玄羽庄跟启灵城之间哪里出了问题。
墨兽打着哈欠继续待在宿聿的身边,正想看看丹田里元婴的状况,忽然间却看到了宿聿摇椅的扶手处,扶手上方多了几道划痕,像是少年在无意识中抠弄的,不止如此,就连宿聿的指节旁边都沾染了不少血迹。
似乎是裁布上的血,又像是别的血。
怪怪的,这小子从魔窟回来后就怪怪的。
活尸被齐六抓到,花也被夺了回去,它木讷得不懂得抢回去,顺着药田的方向走回了镇山碑的位置,蹲坐在镇山碑的旁边,仰头看着碑顶的葫芦发呆。
宿聿内观识海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一幕。
活尸坐在山碑旁时,明明只是看到一身斑驳的气,却在恍惚间,他好像看到有个人坐在那,安安静静,不争不抢。
而就在这时候,活尸忽然站了起来,几步出了万恶渊。
墨兽被吓了一下,突然察觉道:“不对!外面!”
下一刻,宿聿的灵眼之中仿佛看到了血红之色,他顿然意识到什么,高声喊道:“江行风!”
小院之外,身死修士的尸水边缘,庄内的小路边上出现了几个修士。
几个修士面色惨白,见到围在这边的医修们,没有发出声响地靠近。
听到喊声,江行风的注意力从尸水中转移,就看到那些修士的靠近,他脸色微变:“所有人退!”
惊雷剑从天而落,一下子护在了所有医修前面,骤然被加持的剑阵往外展开了范围。
强烈的震动震开了小院的院墙,只见小院之外,原先死亡的修士位置,有几个修士浑浑噩噩地走着,如同行尸走肉,注意到剑阵的增强,他们顿然看向院子医修的所在地,一双眼睛里掠过了一点猩红。
“江神医,带着医修们撤退到庄内主院!”玄羽庄副庄主声音出现在院外,几只灵兽怒吼镇住了那些修士,“庄内乱了。”
庄内乱了,像死在宿聿院外的那个修士。
陆陆续续出现了另外的——没有任何征兆却病发的修士。
修士没有死亡,也没有如同先前中了血瘟疫那样爆血而亡,却完全丧失了自我行动能力,像是被寄居在身体内的某种东西所控制,逐渐地靠近那些没有被感染的修士……模样像极了先前受到魔气蛊惑那样,却比魔气更让人感觉到畏惧。
“副庄主,救我,救我。”修士张着口,说话。
玄羽庄副庄主操控御兽印的手顿然一停,看向熟悉的庄内修士,却不敢下手。
剑阵的喧嚣之气阻截着外面的修士,修士身上多了几道伤口,而从伤口当中却有血液爬了出来,爬在了四周的剑阵当中,顾七见状眸光一沉,立刻看向江行风的风向,剑阵撑不住太长时间,江行风紧随其后,将先前压制污血的药粉全都洒出,原地布了一个医阵。
宿聿灵眼微动着,他看向剑阵外行走的修士。
从那些修士身上看到了血红之色,他稍稍一怔,这些先前都没看到。
“宿聿!”
墨兽紧急回了一趟红土森林才回来,此时看着外面的状况,眼中全是异色,尤其是见剑阵外围那群动作诡异的修士,“这是什么鬼东西!?我没见过上古血虫还能控人走路的!”
“万恶渊那边呢?”宿聿再问。
墨兽:“有事我还回来?确实有修士跑到万恶渊附近,被不见神明弄走了。”
万恶渊那边没发生什么事,那就是血虫的源头其实并非在各地魔阵的旧址,仙灵乡与红土森林都没事,源头只能是在玄羽庄与启灵城……神医谷的医修反应速度很快,最开始在小院发现死亡修士之后,江行风等人第一时间做了处理,当时与他在同个小院的顾七还有医修都没发生问题,可现在这些中招的修士是哪来的?
顾七见到宿聿还站在原地,不禁几步上前,“走,别留在这。”
齐六拉住还留在原地的活尸:“兄弟,别懵了,走了。”
被血虫控制的修士走得很慢,可那些逐渐逼近的尸水,让人浑身顿生鸡皮疙瘩。
神医谷医修的药房被侵占,所有医修全部退居到顾七的小院中,医修先走,玄羽庄的修士断后,所有人只能暂时全部撤退到玄羽庄内的主院所在之地,到了那边,才发现已经聚集了好些个修士。
齐家兄弟也在,其他的医修撑起了一个阵法抵抗,所有暂且安全的修士全都集中躲在了这里。
宿聿等一群人来得较晚,一入阵内,重新撑起的阵法挡住了外围试图靠近的修士,宿聿被顾七放在地上时,见到的就是院内数多的灵气,他的神色格外凝重,“不一样。”
顾七明显听到了宿聿的话,“你看到什么。”
血瘟疫爆发以来,灵眼其实只有在修士发病死亡或者是血虫爬出的时候才能看到代表血虫的红光,可刚刚在小院中,那些修士并没有发病死亡,他却能看到修士体内被血虫占据的恐怖模样……灵眼不可能会有迥然不同的结果,宿聿试图利用灵眼再往细致的地方观察,这时候他看到了被操控的修士体内,属于修士们原本的气被挤在了丹田之处,此外所有都被血虫占据。
就仿佛是发病了,却没有达到致命地步,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
“他们发病了,但是没有死。”宿聿冷声道。
旁边一个医修反驳:“没可能,血瘟疫发病必死,发病却没有死……”
“而且药房里那些被我们散功的修士,也变得跟他们一样了。”
“我们离开药房的时候,药房都乱了。”
院外,那些修士暂时地被医修的阵法们挡住,它们受限于医阵上的药粉不敢前进,却依旧在院外徘徊,一张张失控却带着惊恐的脸似乎有两种表情,一种是没有自我控制能力的扭曲,一种是畏惧害怕,他们还保留着自我意识,却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身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带着致命的血瘟疫,朝着尚且安全的同门修士靠近。
玄羽庄是最开始控制得最好的地方,出事就宿聿院子跟地牢,那些地方已经被完全封锁。
江行风想到不久前在医圣手记上看到的记录,其中写到的天虚潭中捉血虫,“不对,源头不止是那两个地方,山庄内的水源,可能也是源头!”
山水,河流甚至可能是层层保护的水井。
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修士出乎意料地中招。
这时候,咯噔咯噔的轮椅声传来,齐则的声音出现在众人的耳际:“咒。”
“如果你们所言的血瘟疫所指的血虫,身上带着咒呢。”
巫蛊咒术,邪道之一。
江行风闻言一怔:“如果是要下咒,是不可能通过水源下咒的。”
“除非被下咒之物,是血虫。”
其他修士面色带着几分畏惧,血瘟疫已经够可怕了,这里面还有巫蛊咒术吗?而且对血虫下咒,背后施咒者是如何做到的……就算能做到,他的目的是什么?
宿聿忽然开口:“如此,他想我们什么时候死,就会在什么死。”
“一个完全可被操控的血瘟疫,以咒控制着血虫达到自己的目的,再操控着血虫去往该去的地方,将玄羽庄、启灵城乃至幕后人所想的各个地方,污染所有的修士,最后让这些修士在该死的时候死亡。”齐则沉声道:“这就是他的目的。”
擅长巫蛊咒术的修士,死在启灵城外那些黑衣人就是死于诅咒,死无全尸。
“散修盟主在外面,启灵城那边有他跟散修盟在,再不济还有天麓山的玉衡真人。”玄羽庄副庄主面色沉重:“在血瘟疫爆发的第一时间,他们已经封城了,暂时间你们不用担心有携带血虫的修士离开,可这样也撑不长久。”
修士辟谷,可以不吃不喝,但是灵力终有耗尽的时候。
这些血虫明显是可以侵蚀灵气的,意味着他们要拦住血虫的入侵,只会付出更多的灵气。
医修们听到这便看向外边的修士们,那些修士现在没有死,却只能完全受控于咒的掌控,生命完全落于他人的掌控,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去伤害同门或者好友,残忍至极,“这下咒的人是个疯子吗?”
顾七微微偏头,忽然注意到了少年的位置。
院子里很挤,修士众多,他所在的位置几乎在边缘。
宿聿低着头,灵眼看着地面,不住地思考着。
受感染的修士有限,在其他修士灵力还充裕的情况下,最终没有办法可取的时候,只能去杀掉外面携带血虫的修士,在这样的情况下屠戮杀害同门,道心受损只是其次,最关键这样并不能解决问题。
死了这一批修士,就能确保血瘟疫完全断绝吗?
没办法,只要合适的时机,再放一只血虫进入以为安全的修士里,悄无声息地侵蚀,就还能引起下一波的瘟疫。
宿聿偏头,看向此时挤在院子中的修士。
灵眼看不见血虫,可有了最开始先例,谁能确保此时待在这里的所有都是安全的,会不会其中还一直隐藏着血虫,只等着他们下手屠戮外边的修士?无法预料,也是一场死局。
高明太多了,比起先前利用宿家古灵舟造出那么大阵仗的魔阵。
这种悄无声息、不暴露自己的杀人方式太高明了……俨然是两种人的手法。
肩上忽然多了一股重力,宿聿抬头,看到了顾七。
顾七见到宿聿的脸色,“你没事吧?”
这时候,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
“这……这不就是跟手记上记载的一样吗?”有个医修忽然颤声道,他的手里正拿着两本页面泛黄的手记,似乎是从药房中带出来的,此时已经翻开了好几页。
“什么跟手记一样?”玄羽庄副庄主道:“你们找到什么了。”
宿聿听到他的声音时骤然看过去,便听到他的下一句。
“医圣的手记啊,就江师兄找到的那本,我刚刚一直在看。”说话的医修拿着手记,翻开其中几页,脸色惶恐道:“里面写着的,千年前的天虚山里爆发过一场血瘟疫,跟我们现在的情况一模一样啊!他们在天虚潭中找到了血虫,但是后面变成行尸走肉了。”
“五月十八,血虫,杀之未果。”
“五月十九,刘师兄变,如行尸,杀同门。”
“五月二十,师兄言,有异……”
活尸动了动,张开嘴顺着那个医修的话:“咒杀。”
几乎同时,医修念出:“乃咒杀。”
宿聿的神色一怔,在听到对方所说天虚山时,脑海中像是越过那句话,有更深刻的记忆出现灵眼之中,灵眼颤栗,像是很久之前也有这样的一幕,挤在拥挤的小院里,阵法隔绝着失控的修士,那一双双眼睛留在外面,就这样地看着他,然后说——
‘杀了我。’
杀了我, 又杀了谁。
声音恍惚间消失,耳边陆陆续续传来修士们的讨论声,宿聿从那记忆的漩涡中回神, 一抬头看到按住了自己的肩膀的顾七,此时顾七没有说话,温热的手覆在他的额间, 末了擦去额间的细汗,“你出了很多汗。”
“有吗?”宿聿问。
顾七微微皱眉,方才分明之间,他感受这人肩膀似乎在颤动。
但至是短短一瞬,往后那种颤动仿佛是错觉,一下消失了。
“我怎从未听说过天虚山曾爆发过血瘟疫?”
“医圣的手记有用吗,有无解决办法?”
拿着手记的医修摇头:“没有……这是手记,没有明确的药方。”
天虚山, 天虚剑门……玄羽庄副庄主:“除了手记,没有别的解决办法吗?”
那可是天虚剑门,千年前万宝殿崩塌之际,天虚剑门还在。
这医圣手记记载的时间看起来尚早,千年前的天虚剑门必然有解决的办法。
神医谷的医修们已经把医圣的手记翻来覆去地看,可上方记载的东西有限,更像是将血瘟疫的病症之况写了出来, 却未曾道出真正的解决办法。现在要么就是按照手记中所提到的药材,寻药来配, 只是这种做法需要时间,且也未必成功。
咒杀一词让周围所有的修士沉默, 尚存者还是感染者,此时都隔着一个小小的院墙阵法, 对此咒杀之局没有任何的解决措施,神医谷医修的缓解之法在血虫被下咒后就完全失效,现在已经没有别的疗愈办法了,要么就在这继续等着时间,等着西界的神医谷有无新的解法传来,要么就只能耗到最后,杀了外面的修士。
“阵法还能撑一段时间。”有个修士穿着矜贵,似乎是原来玄羽庄上的贵客:“实在不行,不是听说宿家把古灵舟留在这边吗?”
这句看似无意的话,让玄羽庄修士的脸色沉了下来,意指哪里非常明显。
古灵舟能续阵,有古灵舟在能撑更长时间。
齐衍装傻道:“啊是吗?古灵舟在哪我怎么不知道?”
齐六应和道:“就是啊少爷,宿少主又不在这,古灵舟那破东西谁会用啊。”
“这位先生这么了解肯定会用啊。”
“就是就是……不过那东西能用吗,我看宿沧用完都残成那样了。”
齐家主仆两人一唱一和,玄羽庄的修士不为所动,反倒是那个开口的贵客脸色青红,似乎没想到这些修士全都对着他来,“我也就说说,哪里会用,但是有古灵舟在,不也给我们兜底吗?”
宿聿微微抬眼,没说话,那修士却回避开了他目光。
四周的修士的目光几乎都聚集在这边,顾七能注意到除了玄羽庄的修士,其他还有一些若有若无的目光投向了这边,似乎都在看着这边。那些都是生面孔,却也是玄羽庄的客人,血瘟疫打了所有人措手不及,但在血瘟疫之前,聚集到此地的人却还有另外的目的——那就是没有被宿家的带走的神器古灵舟。
背地里盯着古灵舟的人不少,尤其是现在所有人聚集在此地……想对少年出手的人必然是有。
而且不止是这些,血瘟疫爆发的时间太巧了,专挑战后的玄羽庄与启灵城,甚至还在各个势力的探子潜伏在这里的时候。东寰各地的探子,每个的地位都不简单,更能进入各个势力的腹地,这些人若是携带血瘟疫的血虫离开此地,等同于顺着这些探子,将血虫传播出南界,甚至还能潜伏进各个势力。
其心可诛。
所以散修盟会封城,封的不止是瘟疫,封得可能还是这些血虫潜伏的可能。
顾七垂眼,少年不为所动。
似乎对其他觊觎古灵舟的举动丝毫没放在眼里。
说出是咒的齐则没有再说话,他身后跟着护卫将他的轮椅推到稍微离人群尚远的地方,但有几个齐家修士留在了齐衍身边,表达了齐家对宿聿的站队,那个说话的贵客不禁闭嘴,只是看向宿聿的眼中带了几分暗色。
宿聿微微抬头往齐则的方向看去,这段时间齐则没有再去他的小院拜访,但齐家做的事情一件都没落下,能清晰地说出是咒的人,要么碰过咒,要么见过咒。
前者比后者更令人印象深刻,墨兽说过血虫是种蛊兽,现在还是一种被下咒的蛊兽。
“你别想了,这段时间你先好好养着,你伤口还没好全。”墨兽突然道。
万恶渊的精纯之气能给宿聿修复身体,像先前好几次都能修复完好,可这次自古灵舟战后,宿聿一头青丝变白,万恶渊修复宿聿伤口的速度也变慢了,这对墨兽来说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现在的万恶渊比以前强很多,之前都能轻而易举修复的伤口,现在愈合起来未免也太慢了。
“我就说你不能那么着急结婴,现在这么奇怪的情况肯定跟你元婴有关。”墨兽是肯定万恶渊没有懈怠,每天万恶渊输入宿聿体内的阴气只多不少,看这小子丹田里的珠子虚影就可以看出来了,但为什么这点破伤口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愈合呢?
宿聿能感受到的比墨兽更多,断裂受损的经脉确实有阴气在修复,而且是非常多。
万恶渊迫切地想要把他治好,但这个速度被灵眼控制了,与其说是控制,更像是灵眼在调动这些阴气不断地摧毁他的经脉的同时进行修复,这种感觉很淡,却像是一点点在淬炼他的身体……
这种感觉就是体内阴气更好控制了,元婴能承担墨灵珠虚影再多,应该也有极限。
而这段时间在灵眼图腾的把控下,哪怕他的身体一直处于虚弱的状态,但他却隐隐感觉身体承受的限度正在灵眼的刺激中扩充。
墨兽还在说着,要不是这里人太多,它都想把不见神明放出来保护宿聿。
这人要是再打起架来,它就怕万恶渊回天乏术。
活尸蹲在宿聿的旁边,它丑陋的模样让周围很多修士不由自主地离它更远,而它对这些却全然不顾,见着宿聿没说话,它就跟在旁边一起发呆,只是动的时候不觉抬头看向站在他们前面的男人,顾七站的位置恰好,给他们挡去了周围的视线。
活尸看看顾七,不禁伸手拉了拉宿聿的手臂,碰到宿聿的手臂的时候,它看到了宿聿手臂上的绷带,眼中多了几分异色,将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它稍稍抬头,看着抱剑站在旁边的剑修,剑修身形修长,抱着剑的身影与月光叠在一起,活尸澄澈的眼睛里像是看到什么。
顾七低头的时候,就看到少年席地而坐,而活尸半蹲着,过长的臂膀垂在台阶下,时不时晃了晃。一人一尸的距离很近,可在一起的模样却过分熟悉,隐隐间他好像看到两个差不多稚嫩的少年人蹲在那,见他时总会如同做错事地抬起头。
他回过神,捏了捏眉心。
活尸稍稍抬头看了眼顾七,见宿聿在闭目养神,它歪了歪头,余光落在远处的医修上。
其他的修士忙着加固周围的阵法,以免外面的修士闯进来,个个神色凝重。
医修在院中简单地圈了一块地方,研究着医圣手记里的内容。
一些受伤的修士都在旁边待着,被阵法隔绝开来,个个面色凝重,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但却是因为如此,很多修士都尽量避着他们,谁知道受伤的修士会不会已经感染了血虫,也就只有医修敢靠近他们,还给他们疗伤。
“幽魂草。”正在翻阅手记的医修回过神来,差点被身后的活尸吓了一跳,“是你啊,下次别这样偷偷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