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眼眸逐渐混沌,呢喃道:“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奇怪,我怎么记不起来了?”
司徒敏敏听得神思恍惚。原来……她也是有兄长的……
她兄长大她二十岁,今年应该已经四十有一了,为何在司徒家的这二十一年里,她从未听过兄长的丝毫消息?就像是这个世界从未有过她兄长的存在一般。
她把视线转向跟她爹同辈的司徒炎,问道:“师伯,后来发生了什么?”
司徒炎目光闪躲,“敏儿,别再问了……”
司徒敏敏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几步上前,揪住他衣襟,逼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哥哥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看着被困在符阵中的狼狈师侄,和眼前泪眼婆娑不住哀求的师侄女,司徒炎无力地闭上眼,总算松口道出二十年前的雨夜真相,“后来,你爹在愤怒之下用百雷轰顶阵误杀冀儿,冀儿喜欢的那个女鬼为情殉葬。”
司徒敏敏被惊得瞪大双眼。
“爹……我师伯说的是真的吗?”她求证似的看向司徒南,小心翼翼地询问。
尘封二十年的真相被一句话揭开,司徒南心脏抽痛,一向板直的脊背弯了起来,苍老的眼眸中逐渐凝满泪水。
原来。这便是他忘却的记忆。
在那个漆黑雨夜,他亲手杀死养大的孩子,那个美艳女鬼则是以自我毁灭的方式死在儿子怀里,经受莫大刺激的他,选择遗忘一切。
他牵起一侧唇角,神情似是恍惚似是疯魔,“是你哥哥冥顽不灵,我杀他是清理门户,我没错……我没错!都是他的错!鬼性本恶,是他执意护着那个女鬼,才会有此下场的!”
司徒敏敏从未见过这样情状的父亲。
冷血无情,连亲生孩子都说杀就杀,更遑论毫无血缘关系的师兄。
她鬓发湿透,粘连在唇角,却浑然不顾地站起身,跃上墙头,冲符阵里狼狈躲避的司徒俞喊道:“师兄,别再跟我爹作对了,你真的会被雷劈死的,我……”
“师兄,我心悦你!”她用力咬着下唇,只犹豫一刻,便再不考虑其他,将少女心事一股脑说出,“你我自幼相识,一同长大,年幼时你曾在这样的雨夜送我一方手帕,我珍存至今。我也不知这份感情是从何时生起的,只知道在我发觉时,已经深入骨髓了。”
乍然听到这番话,在符阵中左闪右避的司徒俞身形微滞,险些被劈中肩膀。
他愣愣看向墙壁上方,瞳孔只放得下一人,眼角眉梢的冷意如春雪消融般散去。
没有人知道,在见到司徒敏敏第一眼,他心里就认定了这个张扬明媚的女孩,并发誓非她不娶。
时至今日,他仍旧记得被师父带回司徒家那天,天上飘着鹅毛大的雪花,娇小可爱的女孩捧着一大包糕点,眨巴着大眼睛,期待而欢喜地看着他吃下。
从此,一眼入心。
在他的计划里,表白的日子应该是一个艳阳天,有温暖的阳光、有满鼻的花香、有纷飞的蝴蝶,还有求亲用的发簪。
无论如何,都不该是在这样的阴沉雨夜。
何况……他现在还被困在杀人的符阵里,生死难料。
他又怎敢给予心爱女孩回应?
“敏敏,我们之间的事以后再说。”司徒俞收回视线,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破解符阵上,扬声冲司徒南道:“师父,错的是你,冥顽不灵、执迷不悟的也是你,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孰对孰错。”
在迷蒙的雨幕中,恍惚间司徒南似是回到了二十年前,鬓发湿透的司徒俞逐渐变幻成顽固执拗的大儿子,被两人护在中间毫发无损的司沐辰逐渐变幻成娇媚惑人的女鬼。
内心再一次被愤怒占据,他失望地叹了口气,扬起下巴,道:“不必留手了。”
此言一出,道士们手势一变,符阵瞬间充满杀机,千雷齐发。
陆眠悚然一惊,本能把司沐辰护在怀中,脑中飞速思考破解之法。
他单手捏着一张符纸,刚想让司徒俞躲在身后,却猛然发觉身侧一空。
素来淡漠的道士不知何时挡在他们身前,以一人之力剑指苍天,随着一声咒术,数不胜数的雷击轰然落下,瞬间将其碾为齑粉。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师兄——”
变故来的太过突然,司徒敏敏只来得及唤他一声,就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神魂俱灭。
头晕目眩间,她从三米高的围墙上一头栽下,恍惚间,落入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
这个怀抱,异常熟悉,她的鼻间充斥着松木香气。
司徒敏敏握紧拳头,一下接着一下锤向司徒南胸口,语气中满是崩溃绝望,“为什么,你害死我哥哥还不够,还害死从小陪我到大的师兄,害死两条人命,你为什么没有任何愧疚、任何负担?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冷血动物,你不是我爹,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司徒南任她捶打,目光却死死钉在符阵里。
“啊……那个哥哥……”亲眼看着一个人从鲜活生动变成轻飘飘的灰烬,司沐辰惊恐地捂住嘴,害怕的瑟瑟发抖,“道长哥哥,我们也会变成那样吗?”
陆眠从未想过,自小到大遵循着司徒家准则的大师兄会为了保护鬼魂牺牲性命。
他迟钝地眨了眨眼,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沉重而浓郁的负罪感压在头顶,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
“不会。”他重复道:“我们不会变成那样。”
话音未落,他手中符纸无火自燃,符灰四散开来,被雨水打湿,变成符水。
这些符水像是有意识一般,迅速流向四面八方的道士,沾染上他们脚底。
随后,符水顺着鞋子向上攀爬,在爬到脖颈时猛然收紧。
道士们动作一致地捂住脖颈,用力撕扯,那些符水却纹丝不动,越来越多的窒息感席卷而来,他们的手脚逐渐无力,一个接着一个瘫坐在地。
但凡提前几秒。
陆眠沉下心来,拉着鬼魂走出符阵。
“司徒南,你为了坚守你那所谓的家族教条,不仅杀了儿子,更是连大徒弟也不放过。”
他抿直唇角,从腰侧掏出一把长剑,直指司徒南,“午夜梦回,你良心真的能安吗?”
司徒南恍若未闻,指着跟在他身侧的鬼魂,沉声道:“你这个不守妇道的鬼女,我儿子为护你而死,你为什么不去地府陪他?你这个见异思迁的贱人!你该去陪他的!”
这个人,怕是已经疯了。
陆眠将鬼魂拉到身后,仰头直视着状似疯魔的司徒南,分外冷静道:“司徒家主,你是不是又忘了,早在二十年前,你儿子就被你误杀,与他相爱的女鬼也已经随他而去了。”
他从身后牵住鬼魂一只手,特意展示给对方,“我身后的这只鬼魂,不是陪你儿子殉情的可怜女鬼,而是我一见钟情的爱人。”
对于司徒南来说,这番话所表露出的含义太过残忍。
“不可能……”他从高墙上跃下,凑近司沐辰,细细端详片刻,那张娇媚惑人的脸逐渐变幻,最终停留在清俊迤逦上,他接连后退几步,语气里满是惊愕,“她一定是伪装成别人了,我一定要杀了这个贱人,为我儿子报仇!”
说到最后,司徒南表情很是狰狞,单手结印,凭符纸引来一道雷击,向鬼魂劈去。
对此,陆眠早有防备,祭出一张符纸,将威力巨大的雷击轻飘飘化解。
黑暗中,一道剑光闪过,对面传来利刃入体的噗嗤声。
循着声音来源看去,司徒南胸膛被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穿胸而过,在他身后,站着痛苦不已的司徒敏敏,“爹,师兄说得对,您不该再继续执迷不悟了,司徒家的教条本身就违背人性。”
司徒南扭过头,恨恨瞪着偷袭成功的女儿,断断续续地怒喝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咳咳……生你,司徒敏敏,你和你兄长都是……都是违背司徒家家训的不肖子孙,我司徒南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司徒敏敏抽出长剑,带出大片血迹,神情由最初的崩溃逐渐变的麻木。
“人也好,鬼也罢,这二者在身份上没有贵贱之分,在感情上没有对错之分,在性格上也没有好坏之分,我兄长喜欢谁,是他的自由,爹,您千不该、万不该用家族教条逼迫我兄长放弃所爱之鬼,这是不对的。”
“陆道长方才救了芸儿一命,对师兄有恩,师兄为了报恩去救陆道长心爱的阿辰,选择站在您的对立面,这没什么不对的。”
她话风一转,控诉道:“可是爹,您不该对从未做过恶事的阿辰穷追不舍、赶尽杀绝,更不该因为家训残忍杀害一手养大的徒弟。”
“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一个疼我爱我的兄长,这个愿望在我还没出生前就被您毁了;我喜欢师兄喜欢了将近二十年,只要再等上一两年,我们就有可能成婚生子,现如今我的姻缘也被您给毁了。”
她紧紧环抱着父亲身体,在他耳边低语,“您既然能狠下心来杀死自己儿子,对您来说,我这个弑杀亲父的女儿应该也没什么要紧的,爹,杀了我吧,别留下我一人。”
司徒南心口泛起丝丝缕缕的疼痛,并随着她的话逐渐席卷全身。
在死亡的最后一刻,他抱着怀里泪眼婆娑的女儿,神智慢慢恢复清明。
他满是皱纹的眼角落下一滴泪来,艰难取下腰间玉佩,颤抖着塞进司徒敏敏手里,“敏儿,往后我和你师兄不在,要照顾好自己。”
“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便是在二十年前的雨夜害死你兄长,这么多年,夜夜噩梦、夜夜惊醒,我一直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他咳出一口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爹不是故意要害死你师兄的,我不奢求你原谅我,只希望我儿能把司徒家传承下去。”
“用全新的家训把司徒家传承下……下……”话音未落,司徒南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魂归大地。
司徒敏敏愣在原地,感受着那具身体由温热变得冰凉,好半晌,才迟钝地痛哭出声。
以后,她再也没有爹爹和师兄了。
陆眠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该说些什么。
“道长哥哥,一直淋雨会生病的。”司沐辰担忧地看着司徒敏敏,拽了拽陆眠湿透的衣袖,道:“要不要给姐姐打个伞啊?”
经由鬼魂提醒,一直处于震惊状态的洛云连忙上前,把油纸伞撑在司徒敏敏头顶,小声劝道:“师姐,雨势太大,淋太久会生病的,我们要不先把师父遗体挪到李家好避避雨?”
司徒敏敏恍若未闻。
司徒炎走上前,附和道:“敏儿,事已至此,就算继续呆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当前最要紧的,还是快点把家主尸体带回司徒家,先处理丧事,再筹备你的继位仪式。”
同辈说的话可以不听,但长辈说的话却不能不听。
司徒敏敏垂下眼,吩咐师弟将父亲遗体带回司徒家,拜别陆眠后,带领一众道士浩浩汤汤回家。
在此期间,陆眠一直目送,直到再看不见那抹红色才收回目光,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司沐辰身上,“阿辰,事情都结束了,我们也回家吧。”
鬼魂乖乖点头,“道长哥哥,你刚刚放了那么多血,现在身体肯定很虚弱,等回了家,我给你熬点红枣粥,多给你补补血。”
陆眠弯起唇角,在他指尖捏了两下,道:“你会做粥吗?”
司沐辰斩钉截铁道:“会!你之前给我做过一碗药膳粥,很好吃,我完全能把那个味道复刻出来。”
听他提起那碗药膳粥,陆眠心里酸酸的,用指尖点了点鬼魂眉心,道:“鬼魂是不能吃人类食物的,我记得你当时吃了一口,之后是不是难受了好久?”
司沐辰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道:“是啊,吃了一口我觉得腹痛难忍,怕再吃下去会魂飞魄散,我才把肚子变鼓,谎称吃不下了。”
“我还给了你一张用我精血所画,能驱邪避鬼的符纸。”想到这件事,陆眠整颗心都被愧疚充斥,“你傻不傻呀,既然知道自己是鬼,为何还要接受对自己有害之物?你就不怕魂飞魄散吗?”
司沐辰实话实说,“怕,但只要是道长哥哥送的东西,我永远不会拒绝。”
陆眠停下脚步,捧起鬼魂苍白迤逦的面颊,字字恳切,句句真心,“这些话我之前就说过,鉴于你没放在心上,我再跟你说一遍。初见那天晚上你对镜梳头,我就是在那时对你一见倾心的,无论你是人,亦或是鬼,我对你的爱,不会消失分毫。”
司沐辰顺势搂住他脖颈,倾身吻上。
唇齿交缠间,鬼魂喘息着低喃,“道长哥哥,我爱你。”
一人一鬼冒着风雨驾车回府,还没来得及喘息片刻,陆眠肩头一沉,偏头去看,只见鬼魂正依偎着他肩膀,满脸困倦之色。
每当出现这个征兆,都是另一个人格出现的前兆。
“怎么了?是不是想睡觉了?”
司沐辰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强撑着精神,问道:“是不是另一个我要出来了?”
陆眠道:“嗯。”
“道长哥哥,要是有误会,就跟另一个我好好说开。”司沐辰嘱咐道。
陆眠摸了摸他脑袋,道:“我知道了。”
听到他的保证,鬼魂总算放下心,沉沉睡去。
在此期间,陆眠一直守在身旁,看着那张清俊容貌逐渐被烧痕覆盖,变得坑坑洼洼。
自沉睡中苏醒,司沐辰最先感受到的是身体酸痛,而后大片记忆涌入脑海。
他看到陆眠走后,大批道士包围卧房,将他打伤,带回司徒家;
他看到陆眠单枪匹马闯入司徒家,将他从中救出;
他看到陆眠带着他和司徒芸逃到李家,司徒俞将司家灭门案的真相揭出;
他看到司徒南命弟子设下雷阵,将他连同陆眠、司徒俞困在阵中,两人拼死护他,司徒俞因救他而死。
他看到陆眠的表白之言,无论他是人是鬼,陆眠都会爱他如初。
司沐辰睁开双眼,定定看着陆眠,漆黑如墨的眸中满是惊疑和不确定。
若真的只是为了炼化他来提升道术,对方大可以不必这般大费周章,甚至跟整个司徒家对上,况且……对方在百雷轰顶阵里拼死护他,这份情义,无论如何也没法作假。
“陆郎,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是不是真的记忆全失了?”思索良久,他轻声问道。
陆眠指天指地发誓:“我发誓,我没有任何记忆,从我有记忆起,我就站在李府门口,腰间挂着李老爷夫妇给我的任务报酬,我只记得我叫陆眠,除此之外,一概不知,像是突然附身在这个身体里一样,许多事还都是常青一点点给我科普的。”
像是突然附身在这个身体里一样。
乍然听到这句话,司沐辰联想到之前出现在心里的那个念头。
他所面对的陆眠,会不会根本就不是陆眠,是这具身体的灵魂换了芯子。
毕竟,没在李府见到陆眠前,他满心都是报仇,甚至在心里决定好了要怎样折磨陆眠。
然而,在西厢房见到陆眠后,他满心都是爱意,无时无刻不想靠近陆眠,甚至还想把陆眠锁在床上,日日欢愉。
更为明显的证据是,从前的陆眠生性冷淡,从不与他亲近,现在的陆眠对他一见倾心,无时无刻不想与他亲近。
“你愿意为我而死吗?”
司沐辰把尖锐锋利的黑色指甲贴在陆眠胸口,满含压迫感地向下按了按,轻声说道:“你是人,我是鬼,人鬼殊途,我无法陪你站在阳光之下,就如你无法以人类之躯长时间陪我,陆郎,只要你自杀成鬼,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你愿意为我而死吗?”
对于陆眠来说,只要能和心爱鬼魂在一起,无论用哪种方式,都是心甘情愿的。
即便他有能力用人类之躯陪鬼魂一生一世,且没有任何副作用。
他握着司沐辰手腕,用力把对方指甲向心口按去,表情认真道:“来吧,只要你现在杀了我,我们就能永生永世在一起了。”
司沐辰手臂颤抖,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只要看着眼前这张脸,他心中情意就如潮水般汹涌绵长,非但生不起一丝杀心,反倒只想为爱付出、奉献一切。
“你……”他沉默下来,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深陷进肉里,带出一点血色,“陆郎,你自己来吧,只要你愿意为我付出生命,司府二十七口人命我可以既往不咎,也不再向你复仇,我们重新相识,从零开始。”
陆眠答应的毫不犹豫,“你要给我选个死法吗?”
司沐辰依旧摇头,“你可以给自己选一个轻松点的死法,我不会干涉。”
陆眠垂下眼,细细思索死法。
但凡在死后变成鬼魂的,无一例外,都是因为生前遭受太多痛苦折磨,怨气冲天。
阿辰被焚烧至死,想必集赞了太多怨念,要让鬼魂心甘情愿地消解仇恨,只能是极其凄惨的死法。
他眼前一亮,想到一个寻死的去处,“阿辰,走,跟我去个地方。”
司沐辰下意识坠在道士身后,“去哪里?”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陆眠连衣服也来不及换,扣住鬼魂掌心,将五指插进他指缝,十指相扣,冒着细雨带他离开陆府。
一人一鬼走了很远的路,来到一座古寺。
那是一座映在绿树丛中的寺庙,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脊,苍绿色的参天古木,以及一座十二层高的无名塔。
寺庙里的佛像克鬼,司沐辰有些畏惧地向后缩了缩,生怕殿前佛光照在自己身上,“我不喜欢这里……”
对此,陆眠早有准备,忙将一道黄符贴在鬼魂背上,眸中满是关切,“阿辰,现在还觉得难受吗?”
在符纸与后背接触的一刹那,佛像带来的所有不适统统消失,司沐辰试探着凑近佛像,并未感到灼烧感。
他回过头,看着陆眠的目光带着惊奇,“你用的是什么符纸,为何能在佛像前护我无恙?”
陆眠拉着他径直走向无名塔,回道:“是类似于隐身的符纸,贴着它,你能顺畅无阻地穿行寺庙,甚至能近距离靠近佛像。”
谈话间,一人一鬼走到塔顶。
细雨连绵不断地滴在塔顶,又顺着屋檐落下,司沐辰抬起手,掌心暴露在雨幕中,变得湿漉漉的,“为什么要带我来寺庙?”
陆眠站在鬼魂身侧,目光一瞬不瞬定格在对方身上,看了许久。
他上前几步,身体插进鬼魂和围栏中间的空隙,稳稳坐在围栏之上。
他双手捧起司沐辰冰凉入骨的面颊,额头贴上额头,语气轻缓道:“人死后,身体和灵魂都没有温度,体温永远都是冰凉透骨的,阿辰,我马上就要死了,在寻死前,我想让你最后再感受一下人类体温。”
“毕竟,在我由人变成鬼后,就不能让你再感受到温度了。”
他低下头,唇接连落在鬼魂额头、眼角、鼻尖,最后精准无误地擒住那抹软唇,舌尖探入其中,更深入地探索。
唇上的温热触感让司沐辰大脑一片空白,愣愣立在原地,任由道士吻遍口腔中的每个角落。
唇齿交缠间,他能明显感觉到身体发软,本不存在的心脏也仿佛在不可抑制地跳动起来。
他抬手勾住陆眠后颈,吻的愈发深入,断断续续道:“陆郎,我想……早在西厢房见到你的第一眼……”
我就已经原谅你了。
没等司沐辰说出后半句,陆眠身体后仰,抱着鬼魂迅速从塔顶坠下。
失重感席卷全身,他却扬起一抹心愿得偿的浅笑,薄唇贴在鬼魂耳侧,问道:“阿辰,满意这样的死法吗?你是鬼,即便摔下去也会安然无恙,我是人,在摔下去的那一刻,我应该会四分五裂吧?”
听着陆眠的形容,司沐辰心脏抽疼。
耳边是呼啸的风,脸颊上是冰凉的雨滴。
他收紧臂膀,将道士紧紧扣在怀里,像是要与对方融为一体般。
即将落到地面时,他心中的所有怨恨不甘,连带着被爱人背叛的委屈全都消散得一干二净。
鬼魂凑近陆眠耳畔,道:“从前种种,我原谅你了,还有……陆郎,我爱你。”
话音刚落,凭空出现一团黑气,裹缠住他们身体,下落速度不住减缓,使陆眠平安无事降落在地。
此言甫一入耳,陆眠脑海里涌入大片陌生记忆。
在那片记忆里,他看到了“陆眠”的前半生。
“陆眠”出生在道士世家,在父母耳濡目染下,从小的愿望就是当一名惩恶扬善的道士。
八岁时,父母在一次捉鬼任务中双双殒身,留下只会些浅薄道术的“陆眠”,因为年纪太小,陆府偌大的家业被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霸占,奶娘拼死为他护住了陆家宅子。
道术他只学了皮毛,靠着坑蒙拐骗,日子过的非常拮据。
为了复兴陆家,“陆眠”变卖宅子,本想做些小生意,然而他没有经商头脑,不仅赔了大笔钱,连赖以生存的宅子也无法赎回。
走投无路之时,他遇到被劫匪打劫的司沐辰,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难得发了善心,选择出手相救,随后,司沐辰像是牛皮膏药般缠上了他。
一开始,“陆眠”很不耐烦。
他喜欢的从来都是含苞欲放、身娇体软的女子,而非摸起来硬邦邦的男子,后来,他被朋友告知,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司沐辰是扶风县首富司员外的儿子。
得知这个消息后,他一改之前不耐烦的态度,刻意和司沐辰拉近关系,直到互通心意。
后来,在司父司母面前,他伪装成深爱沉沦的样子,得到二老首肯,得以与司沐辰成婚。
成婚不过一年,司父司母就把家中店铺全权交给他打理,掌管财务后,“陆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赎回陆家宅子,第二件事是把财政大权牢牢抓进手里。
之后,他在全府人的吃食中下了掺杂着毒药的迷药,把所有人都抬进西厢房,锁好门窗,杜绝有人逃跑,放火烧了整个司府。
“陆眠”则是趁夜回到陆府,随后几年,陆陆续续把司家产业转手变卖。
手中有了钱,他又想起年幼时的心愿,听说炼化灵鬼能增进道术,便花高价买来一只在新婚之夜凄惨死去的女灵鬼,逐步炼化。
这时,家里闹鬼的李老爷夫妇找上门来,请他上门除鬼。
他跟着李老爷夫妇来到李家,看到由司府变成李府的熟悉宅子,作孽太多怕冤魂缠身,本想拒绝,却眼前一黑,等再次醒来,便毫无预兆的记忆全失了。
接收完记忆,陆眠睁开眼,就见原本容颜丑陋的鬼魂迅速蜕变。
坑坑洼洼、满是烧伤痕迹的面颊变得光滑白皙。
尖锐锋利的黑色指甲逐渐缩短成正常长度,变得圆滑齐整。
一直萦绕在周身的漆黑鬼气也在渐渐消弭。
当鬼魂容颜变得清俊迤逦时,出现的一般是天真无邪的人格,可观其脸上神色,陆眠否定了这个猜想。
“你……”他愣愣看着鬼魂,道:“你是哪个阿辰?”
“两个阿辰都是我。”司沐辰依偎在他怀里,解释道:“被火烧死后,我因对你的怨恨愤懑大受刺激,分裂出两个人格。主人格是从前还未经历灭门惨案、天真无邪的我,所以在西厢房见到你时,那个我并不认识你;副人格满含仇恨怨念,一心想杀你报仇。当这两个人格都爱上你、并平息心中滔天仇恨时,就是两者融合之时,从今以后,我就只是我,不再有两个我了。”
陆眠揽着他腰身,心情很是放松,道:“这样也好。”
“如果……”他停顿片刻,异常坚定地将心中猜测说出:“如果我说……怀疑我不是陆眠,你会相信我吗?”
似是觉得自己有推卸罪责的嫌疑,他舔了舔下唇,又急忙为自己辩护,“我不是在否认自己杀你全家的罪责,你知道的,为了赎罪,我可以舍弃生命……”
司沐辰心里一动,握住他手掌,道:“嗯,我知道的。”
陆眠这才有勇气继续道:“阿辰,从睁开眼看到李老爷夫妇时,我就记忆全失,直到刚刚,你说完爱我,所有失去的记忆一股脑涌进我脑海,我觉得那些记忆……像是硬塞进来的,根本不像是我亲身经历过的……”
他抿了抿唇,直视着鬼魂,“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陆郎,其实……我早就觉得你不是我所认识的陆眠。”司沐辰与他十指相扣,道:“但,那些早就不重要了,在你抱着我从塔顶坠下时,我就想好了,无论你是不是陆眠,我都深爱着你。”
“从前种种,我们一笔勾销。”
陆眠放下一直悬着的心,在漫天细雨中,将鬼魂紧紧禁锢在怀里。
此后经年,再不放手。
第058章 高智商反派博士01
实验室里充斥着各种设备和仪器的声响,弥漫着刺鼻化学味,到处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让人喘不过气来。
身穿白大褂的高大男人站在透明玻璃柜前,手中拿着一根寒光熠熠的针管,久久凝视着里面浑身赤裸的实验体。
实验体身形纤瘦,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白皙身体上满是触目惊心的青紫伤痕,严重些的是被利刃切开皮肤、血肉尽数暴露在外,清浅些的是被针管戳开皮肤、凝聚成细细密密的圆洞。
他蜷缩在墙角,满脸惊恐地看着白大褂男人,却因四肢无法动弹,只能绝望地定在原地,静待又一次的药物注射。
“今天是第三次药物注射。”白大褂男人打开玻璃柜门,拿着手臂粗细的针管,放掉里面空气,凑近实验体,道:“第一次注射,你被药物伤了内脏,一个月内频繁吐血,体重从六十五公斤骤降到五十公斤,实验失败。”
“第二次注射,你被药物伤到神经系统,导致身体瘫痪,形如废人,实验再次失败。”他往实验体手臂扎进针管,将液体尽数注入男孩身体,饶有兴趣问道:“你觉得这次注射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