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湘冷笑:“我说着些做什么?”他玩着刘千甫腰间蹀躞带上的香囊,说:“再说了,现下大半北衙都在我手里,请他把林六召回,岂不是要给我乱套吗?”
刘千甫嘴角勾笑:“是吗?北衙禁军里郑厚礼虽是兵部尚书却还是羽林大将军,手握三千北衙禁军。若是袁维之再回长安,你觉得圣上下一步会做什么?”
林怀湘摩挲着香囊上的绣纹,沉声道:“你不就是想除了这两人吗?无非是因为郑厚礼挡着你的路,可他是父皇钦点的人。再者圣心难测,老爷子下一步要做什么我怎么知道?”
朝政不可能一直安稳于一方,袁纮和林怀治走了,德元帝又立马提上曲炜与郑厚礼,让他们跟刘千甫形成对峙之势。
“圣心?太子,你对你的父皇还不了解。”刘千甫说,“据说成王手里有封密诏,是离开长安时,圣上亲笔所书。你觉得那上面会写什么?”
“难不成会是让他继承大业的荒唐话?”林怀湘嗤笑,“如此你要做什么就去做,我给你收拾就好,只要你只选我。”
刘千甫随意道:“自然。”
说完正事,林怀湘又去牵刘千甫的手,看人没像以往那样甩开,就得寸进尺地去亲他。这次就被挡开了,刘千甫蹙眉道:“不可白日宣淫。”
林怀湘笑道:“那晚上你我就可宣淫了?”
刘千甫:“......”心道果然是年轻郎君,他实在跟不上。
这半年来,梁国公府上开出的补药是各类药中最多,自然没人知道是谁喝。
突厥的可汗牙帐处于大青山背面,乃在阴山之下,万里草海随夏日的风漾开。郑郁骑在马上,转眼就可见远处云雾缭绕的群山,在蔚蓝天野下呼吸慢转。
山脉绵延起伏,呼啸着风林立,夏日的阳光照在万里草原上的每一座毡房。昆都仑河的河水从大青山流经整个草原,至东方停。金河由单于大都护府冲流而下,与昆都仑河一同灌溉着这片似如宝卷的无际草原。
群鸟在车队上方盘旋,马儿兴奋鸣叫,这里的一切美丽与关中的温柔、河西的粗狂相比,这阴山下的草原又是另一种美景。
数千骑兵自山原中现身,河边牧马放羊的男人,看见为首的阿史那莫和天空中的海东青,一时高兴的把小羊崽忘在河里,朝身后挥臂大声高喊:“可汗回来了!”
一时间,河边男女皆起身以右手抚左肩作礼。阿史那莫骑在马上,朝他们缓缓点头,用突厥语示意他们继续做自己的事。
但还是有些小孩骑着小马驹跟在骑兵身后,沙艾格看见这一幕,用官话感慨:“一切都是老样子。”
“不然你想看见什么?”郑郁跟在二人身后,阿史那莫忙着跟族人打招呼稍走前方,而郑郁则与沙艾格并驱。
沙艾格耸肩:“总得跳支舞吧?”
阿史那莫转头说:“晚上给你跳,别着急。”
“我可没期待。”沙艾格笑了下。
迷回天的毒先从口鼻呕淤血而出,后饮解药重流身脉才解。郑郁这几月被沙艾格灌药灌得差不多,先已是解毒的最后几步,最近半月这药没以前那般痛苦。
郑郁对这两人的相处方式一直不太了解,阿史那莫沉默少言,而沙艾格又是话里带刺。一路上,阿史那莫这个嘴上愚笨的人总会被时不时挤兑下。
可郑郁能感觉到,沙艾格回到这里很开心,返回故乡的惬意让沙艾格少了锋芒,整个人流露懒散自由的天性。
一行马队继续向前,路上随行的骑兵看见家人与阿史那莫打个招呼就投入家人的怀抱。
人越走越少,最后只剩下几个亲兵。阿史那莫的王帐在山下的一清净处,周边还散着几座亲兵好友的帐篷。
才回草原的阿史那莫事务繁多,族人与大臣蜂拥而上将他围在王帐里。
索性阿史那莫被围堵时,还不忘让亲兵带郑郁下去休息。沙艾格也趁着空闲溜了出来,亲兵知道沙艾格身份,于是给郑郁这样贵宾的住所也就离王帐不远。
帐内简单干净,案几床榻皆有。只是床上没有纱帐,铺的也是草原上常见的兽皮毛毯。
收拾完一切后,郑郁和沙艾格出门骑马将这塞外美景收于眼底。这期间郑郁还见到了阿巴斯,他正带着自己孙子遛马。
日暮山西时,草原上开始燃起篝火庆祝阿史那莫归来。盛大的火光在黄昏影里飞扬,似要燃透穹天,温热的夏日里那火光扑在众人脸上,带着一阵热浪。
阴山山峦之下,篝火旁摆起排排食案,饮酒、欢歌、摔跤、跳舞的人群将这宴会冲至巅峰。阿史那莫带着沙艾格坐上位,下首则是郑郁、阿巴斯等一干大臣王公,期间有不少人来向郑郁敬酒,与他说着中原趣事。
期间郑郁侃侃而谈,微笑着回应。
酒酣耳热时,郑郁望着天际草原上空的明月,深深地叹了口气。越是喧闹场景,他内心的怅惘便会蓄意滋生。
他在想念他的心上人,不知人在何处?
放开胆子喝后,盛情旋转的男女身影汇成的歌舞与旖旎求爱歌声,借着月色与酒劲散发出来。突厥人开始大胆追求自己的所爱所想,一时间草原上多是成双成对的眷侣,塞外狂野又炽热的风情席卷整个草原。
宴会欢潮时,有不少男女上前朝他敬酒与奶茶,郑郁都一一喝下。这时一位突厥大臣抓着郑郁的手,用突厥话道:“郑郎,我的儿女都很是喜欢你,郎君喜欢哪一个?”
对于这个王臣的求亲,郑郁看他身份不简单本想让阿史那莫解围,却看向王位上的两人不见踪影。
只好说:“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已经成婚了。”
“那也没事,你在长安做官,娶得怕是汉家女子。”王臣毫不介意地说,在他眼里汉人的官员除了皇帝和那位中书令能扯谎,其余人都一样,说,“听闻汉人女子最是大度,这夫君在外有个三房五妾很正常,她应该不会生气的。”
郑郁坚定地回答:“他会生气,况且我心中只有他一人。”
“你们相隔两地,数年月不见,你在娶一位做平妻也没什么。”大臣听郑郁这话,认为他长情更是激动,一副非要认下他这个女婿的样子,“而且你们长安官员不都有这个习俗吗?”
郑郁摇头拒绝,可那大臣还是拉着郑郁不放。最后还是阿巴斯过来厉声打断,那大臣才悻悻离去。
酒宴盛会一直欢到后半夜,郑郁经过那一闹烦心得紧,加上实在喝不过这群突厥人,直接回了帐篷洗好脸休息。
睡意朦胧时郑郁觉得有双手在自己身上摸索,警觉心大起。他睁眼看去,只见一位面容姣好的胡女正坐在床边解他的腰带。
郑郁立马坐起,用毛毯捂住自己上半身。
“这位小娘子,你这是做什么?!”郑郁欲哭无泪,看胡女身姿往前倾。不住得往后退去,酒也醒了一大半。
胡女手撑在床沿上,笑道:“我阿爹跟你提了亲,你也喝了我亲手酿的奶茶,你不就是我的人吗?”
郑郁:“!!!”
郑郁是室韦人自幼生活在平卢地界,后入长安,哪里会知晓突厥部落的习俗。而后胡女解释,有可汗开宴的盛大欢节时,男女可将自己酿的奶茶送于情人,要是情人喝了那就是应承这门婚事。
郑郁听后腹诽,他不知道啊!突厥怎么那么多习俗,胡女还说郑郁喝太多别人家的,她和她爹用好多牛羊珠宝才把他抢过来。
郑郁:“......”
“我不喜欢女子,我喜欢男的。”郑郁冷静地给胡女解释,希望她能不要冲动。
毕竟这人能进来,那就证明帐篷门口或许没人守他了。
怎料胡女听后怔了一下,眼神上下将郑郁扫视一番后冷哼一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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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阴山
听着外面尚在继续低唱的曲声,郑郁叹了口气,刚准备睡下,就见门口掀帐进来一眉眼如画,麦色肌肤的男子。细探容貌与方才的胡女竟有几分相似。
那男子走近帐内就直接开始脱,并用突厥语道:“我阿姐说你不喜欢女人,所以我来了。你方才也喝了我的奶茶,应会与我共度良宵吧?”
郑郁瞪大眼睛,抓狂道:“我是喜欢男的,但我不喜欢你!你和你阿姐看走眼了!”
夏衣单薄,少年很快便脱得赤条|条,一身麦色肌肉修长匀称,覆着烛光,他踩着衣服快速走向床,说:“怎会?!你虽是室韦人,但你讲起长安风俗与汉人诗文时,是那样英俊,所以我和阿姐很喜欢你,我们不会看走眼的。”
郑郁看他越走越近,忙从床上跑到地上,立手虚挡住少年的脚步严肃道:“样貌是最为浅陋的东西,你和你姐不能如此看待。而且我给你爹说过,我有爱人,你们......你们不必再来。”
“他是男人?”少年问道。
草原民风开放,男风也盛行其中,阿史那莫爱沙艾格,这是全草原都知晓的事,上行下效,突厥部中早已见怪不怪。
郑郁幼时就听过铁勒诸部漂亮的少年与男子交好行欢之事,而后到了长安这好男风的习俗才消停一些。
一夜之间被姐弟堵在床上示爱,郑郁怎么也缓不过来,一手扶额,十分认真地跟少年说:“是。我与他只是暂时分开,日后总会相逢。就算我与他分开一辈子,我的身心也只会有他一个,不会再有旁人。”
少年身量不及郑郁,他稍抬眼笑道:“真拒绝吗?可你真的就是我喜欢的那种男人。”
爱意就要表达,这是性格豪爽的胡人从不逃避的事实。
“我不喜欢你,何来的拒绝?”郑郁叹了口气,他走过少年,捡起地上散落的衣物回身递给他,说,“任何事物与人都没有你想象的那般美好,其实我也是一个很懦弱很自私的人,你所见到的我只是你幻想中的爱人。可惜我不是,君子习读百家书而浅谈古今,说句冒昧的话,或许你下次见到来自中原的读书人如我一般畅谈,你也会对他心生仰慕。你喜欢的是如君子玉兰这般的人物,而不是我。”
对于爱意的表达与形成,郑郁尽量用自己的话去跟少年解释,知慕少艾的年纪里,动心就是那一刻,但维持下去却很难。
少年大方一笑,接过衣服穿上,说:“王昌龄的诗说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可能我们真是书读少了,你们长安城里的读书人都拐着弯说我们呢。”
郑郁道:“现今两族友好,胡人牧马放羊,汉人农耕织绸,互不打扰。飞将军李广的军勋荣耀已留于青史。在如此安居面下,你们还过阴山吗?”
“阿爹说,过阴山就要打仗,你们的朝廷是一滩浑水。”少年系好腰带向门口走去,转头说,“但要是我们越过这趟浑水,那金河水会带着其他部族将我们淹没在史书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唱歌的少年转头掀起帐帘离开,独留郑郁站在原地。这时帐外缓缓唱起敕勒歌,昂扬磁性的嗓音诉说着草原儿女独特的情怀。
丝丝微凉的风送着月光透过窗进来,郑郁伸手将那抹月光盛在手上。他突然感觉一股无力感,那是来自于权力和局势的绝对压制。四方皆敌,朝政不稳,郑郁明白朝中比他有能力的官员有许多,但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保持着这个塞外四方平衡。
因为谁也无法去打破这个权力牢笼,在涌如江水的政局面前,他们这群官员的性命对于帝王而言,在弹指间即可化为齑粉。
几个人的力量在诸葛笔硬要划过的史书竹简上,显得那么渺小。读书人自古有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他们却承载着国家的希望。
月朗挂中空,郑郁疲惫地睡下,他在梦里骑马追着坠于西边的太阳,想将那金乌留下,留在长安。
渐渐的帐外歌声消了下去,郑郁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帐帘又被人掀起,有人快步走了进来,走动时还带起一阵疾风。帐内的烛光只剩星点,他想睁开双眼看是不是又来示爱的人,却不料睡久了眼神散得很看不清人,只能在黑暗里朦胧瞧见那高大的身影坐在床边。
那人伸手摸摸他的头,继而是脸,气息很熟悉是认识的人,郑郁觉得或许是沙艾格手贱,毕竟以前沙艾格就经常掐他,自然他也会打回去,所以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怎料下一瞬,那人直接吻了下来,郑郁大惊这人忙想推开,却被一手遮住眼睛。
熟悉的唇舌探入口腔,郑郁感到眼皮上的一丝冰玉,他试探性的摸着对方的身躯。多年陪伴的肌肤纹理早已刻入他的脑海,郑郁接受着唇齿间的野蛮,突然身形一凛,这不是旁人是林怀治!
离别数月的情感在这刻爆发,郑郁双手紧紧抱住林怀治,颤声道:”衡君,真的是你吗?”
他很担心害怕,怕酒醉醒后这一切又是一场梦。
林怀治亲亲他的耳垂,答道:“是我。”
他嗓音哑得出奇,郑郁瞬间涌出泪花,他想拿开眼上的手,奈何林怀治不松。簌簌脱衣声在帐内响起,林怀治热烈地吻着郑郁,三两下便宽去两人衣袍。
而后他又寻来一条锦带蒙住郑郁的双眼,两人肌肤相贴,林怀治一路从上而下地吻着他。郑郁在林怀治身上寻摸,确认他身上无多出疤痕后才放心,但他摸到林怀治脸庞时,只觉风沙和骄阳似乎在他脸上留下了粗狂痕迹。
分别时未曾有一句话语,那醒后的煎熬与自我质疑一直到后面酿造成汹涌的思念。
数月以来林怀治不知道郑郁在哪里,是否安全,每时每刻他都在思念骤然离他远去的爱人。以致再度重逢时,他已无法控制自己情绪,将所有在路上想说的情话化为缠绵粗野的情事。
皮毛毯上的两人忘我纠缠,昏黄只余星点的烛火摇曳,郑郁闻着林怀治身上独特的浅淡香气,一时陷入情爱恍惚。
林怀治抱着他坐起,不停地在他颈间啃咬,吮吸力道简直让他酥麻无力。郑郁抓着林怀治的背接受那股蛮力,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刺激油然而生,眼上黑布遭泪水打湿,哀求之语多过情话和歉意。
林怀治从始至终没有再说话,只是用行动和唇舌去表述藏匿许久的情意,急促暧昧的呼吸声响在帐子里。皮毛毯子遭汗水打湿,洇湿半张床简直一塌糊涂。
虽是黑夜锦带蒙眼,但郑郁还是觉出眼前忽有白星闪过。
关门悠悠吐水,弄了两人一身,郑郁脖颈通红地靠在林怀治肩上呼气。林怀治将郑郁平放好,抓过衣裳擦净两人身间的水液,解去他眼上的锦带后,发现人已经在酒醉和激烈的情事下累得睡着。
林怀治笑了下,躺下后把郑郁抱在怀里亲亲他的眼睛,拿过毛毯盖住两人睡去。
清晨风凉,旭日的太阳还未升起,郑郁靠在一个熟悉的怀里醒来。他最先感觉到腰上的手,继而是头枕着一臂,温暖又带着男性气息的肌肤让他恍惚。
郑郁睁眼就看到林怀治的青色胡茬,他看林怀治神色颓废,眼下覆这一大片乌青,脸庞瘦削的颧骨都突出些许。虽睡着了但眉头还是皱着,郑郁伸手抚摸着林怀治的脸庞,用手刻画对方的每一寸肌肤。
腰上手臂猛然收紧力,林怀治醒了,他把郑郁箍在怀里,紧密相贴。林怀治按住脸上的手,说:“怎么不多睡会儿?”
呼吸交错间,郑郁又看见林怀治眼里的红丝,一头埋在林怀治肩上:”许久没有这样的清晨醒来就见到你,所以睡不着了。”他抱紧了林怀治,说:“你从凉州过来的?”
林怀治嗯了一声,温柔地说:“以后天天见,我一接到阿史那莫和你的信便来。还好,还好又见到你了。”
“是我太笨了,未曾料到会被算计。”郑郁想起年初,满含歉意地说,“若是我听你的,离沙艾格远些,事情也不会这样。”
林怀治拍拍他的背轻哄:“是我不好,连存心接近你的人都分辨不出。晚上还睡得那般沉,这才让他有了可乘之机。真论愚笨,那应该是我。”
“对!都怪你!”郑郁沉声道,“我唤你数次,你都不醒。”
林怀治笑了下:“那天晚上太累了。”
事情解释开,两人也没继续纠缠,于是也就闲谈起来。郑郁挣出林怀治的怀抱,眉心微蹙:“你嫌我重?”
林怀治马上解释:“当然不是!后面萧宽查过,酒有问题,我要是醒着,才不会让你跟沙艾格见面。”
“他心机深沉,善下药,真想做什么我们防不胜防。”郑郁沉吟道:“那你昨夜为何蒙我眼睛?”
“一路快马奔袭,脸都不好看了。”林怀治低声道。
郑郁:“......”
随即林怀治又问:“他绑你离开是为何?”
外面已经天亮,有牧民赶着牛羊放牧的吆喝声。郑郁给林怀治解释了消失这半年里,他所了解到的沙艾格。
最后说:“他正在给我解毒,但怕还需要点时日。”
话语的最后,郑郁隐去沙艾格拿他试药的条件,只说路上逃亡时看他身体孱弱才用草药调配着给他试着解毒。他怕林怀治知晓后能杀了此人,挑起两族战端。
“能解就好,到时我们回了长安,再让刘九安看看。”林怀治听闻没事,又看郑郁确实无碍,说,“不然我不安心。”
郑郁点头,两人又在毛毯下里说着你爱我我爱你之类的情话。缠绵许久后,帐外有亲兵来请林怀治说阿史那莫要见他并想一同用早膳。
林怀治知道,来了人家地盘怎么也得见见,随即答应。
于是这两人才从床上起来,穿衣期间林怀治给郑郁说了凉州事务。郑郁离开凉州这段时日,林怀治是以强硬的手段隐瞒下去。索性凉州城内以往是王台鹤说了算,到了后面就是林怀治说了算,所以至今还没有人发现这件事,只以为郑长史出使塞外去了。
阿史那莫升王帐见大雍官员,王帐之中,林怀治首先道:“掳走郑砚卿这笔帐,你们突厥想怎么算?”
直接将阿史那莫和沙艾格认成一党,毕竟他也不想问二人的纠缠复杂。
阿史那莫从沙艾格那里知晓两人关系,初听不免震惊,随后一想难怪当年在并州城外与阿巴斯垂钓时,依稀看到林怀治抱着郑郁骑马而过,笑道:“沙艾格无心之举,成王殿下不必动气。再者,这汤药还不能表达我们的诚意吗?”
“两者如何能相提并论?沙艾格拐走我们的人,若是上书回朝廷。王瑶光赢小勃律后,吐蕃便失去进入安西四镇的枢纽,不足为惧。”河西节度使帐下的判官缓慢道,“打完这场仗,获得勋官的儿郎若要进长安十六卫还差点军功,不知可汗愿意相助吗?”
阿史那莫:“......”
“我不提倡以武治天下,这位郎君你说这话就不对了。”阿史那莫尴尬笑道,“那你们想要什么?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答应你。”
明面上吃亏的是他们,但沙艾格做的缺德事也要他阿史那莫擦干净,谁让他就摊上这么一个人。
林怀治道:“长史郑砚卿离开凉州数月,我总得为他找个理由回给朝廷。既然他是来了可汗帐下,不如可汗想想有什么回报给我们的?”
来前郑郁就将阿史那莫部落的牛马犬羊交代了个底朝天,两人一合计一定要在阿史那莫那里找到合适的文书交给朝廷。
阿史那莫扶额沉思片刻,平淡道:“我部失礼在先,愿奉牛羊共六千,骏马四百匹。以及互市上的珍玩、丝绸、茶叶今年愿让利一成。我也上文书祝愿皇帝陛下安好,成王殿下你觉得呢?”
凉州的管租赋、财货的司仓参军道:“这点钱就想将这件事糊弄过去?你掳走的是我们大雍的官员,不能就这么算了。你让价互市不过是因为去年你们因牛羊皮革提价三成,早赚得兜里流油,我们也不欺人,胡汉互市的商价回到它原本的价格,另加牛羊两千,骏马两百,我们就答应你。”
阿史那莫手下的官员立马反对:“你们汉人不要欺人太甚!给你们牛羊马匹已经不错了!还贪心过多,张口就是这么多,我们可汗愿意给汉人皇帝上表就不错了,醋喝多了在这儿说什么梦话?!”
被骂书读多了,凉州这边的官员迅速回道:“你们不给是吧?不给我们就不走了,一月之内我们回不到凉州,大军立刻开拔,打死你们!”
这简直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不给财产这群人赖着不走还会来打他们,可叹他们突厥现如今也没有多余兵力联合周边的部族反打。戎狄又在内乱,回纥因上次玉门关一战退回领地休养生息,吐蕃与他们又相隔甚远,同时他们自己还要应付小勃律战事。
但礼仪性反抗的过程两边还是要表示一下,胡汉官员站起来骂对方,突厥大臣用突厥语骂。而凉州这边官员则用方言骂,高丽语、吴语、西蜀川言,其中凉州官员里还有突厥人,一边翻译一边骂回去。
王帐里吵得不可开交,但顾及在可汗与大雍亲王面前,他们忍住没有动手。
金河水边,沙艾格只觉后背一凉,打了个喷嚏,郑郁忙问:“你受凉了?”
沙艾格双手后撑在草地上,说:“怎么可能,一定是阿史那莫手下那群大臣在骂我呢。”
“猜得这么精准?”郑郁坐在草地上,感受风送着旷野味道传来。
沙艾格笑着说:“他们要是读汉人的书,一定会把我比之奸佞一流。说我蛊惑王上,又不懂收其锋芒,做了任何错事都要他们的王帮我收拾。”
“这是你离开的理由吗?”郑郁与沙艾格相识半年,早看清他的内心是一直在逃避,逃避阿史那莫。
沙艾格说:“你真的认为我是戎狄人?”
“身上流的血液不会因为自己说是哪族人就会改变。”郑郁笑道。
“果然呐,跟砚卿你说话就是舒服。”沙艾格闭上眼睛感到风扬起他的发,“我父亲是昔年崇德王麾下的大将,我母亲是汉人。崇德王死后,我父亲被那些新臣针对赶到格勒瓦草原日日面对突厥人。那时我认识了草原上扎利可汗的儿子,突厥的小王子,他可真是一个勇敢又有野心的男人。”
后面的事,郑郁大概猜到了,两人相恋。沙艾格又道:“只可惜,德元帝十八年,朔方节度使出兵戎狄,我父亲受令出征,不过大败。大雍获其人畜部众万余,我也在里面被送往长安。”
德元十八年,朔方节度使出兵戎狄,大胜。
“战事多发,苦难不止,大军开拔历来都不是百姓想见到的。”郑郁沉闷道。两人沉默片刻后,他又说,“沙艾格,我能问你身上的迷回天是怎么来的吗?”
“我们是一样的人,当然能告诉你。”沙艾格说,“当年我陪阿史那莫去戎狄借兵,他们吵了起来。戎狄王抓走我说我私通外族,一怒之下给我灌下了药。后来是宜阳公主和额尔达劝说戎狄王才借兵马给莫,而我也被送回父亲身边。”
郑郁默默听着没有开口,那些蕴含沙艾格和阿史那莫的过去慢慢展开,沙艾格说:“那一年,阿史那莫很忙,他忙着跟其余几个兄弟抢位子,我见不到他。而我也在这时发现迷回天的药性,身体状况犹如八十老者,一身武功皆废。父母给我请了很多名医,可都治不好,我自知命不久矣不想拖累这个人,于是就四处躲起来。但也就这时朝廷的军队打过来了,我回家陪父亲出征,但败了,父母同我一起被俘至长安。”
部族被俘虏至长安,多是圈禁在一起。郑郁沉默片刻后,说:“那你的父母呢?还好吗?”
沙艾格答道:“他们在疏勒镇很好。在长安的日子,我接近了归降的宜阳公主,从她手里拿到了解药。”
可瞬间,他又苦笑:“不过她给我的解药是掺了其他药物的假货,她只是为了卖阿史那莫一个人情,来日好让他去帮他们打现今的戎狄王。我离开长安后辗转整个大雍与塞外,不知练废多少药材,才有如今的药效,拿人试药你是第一个,我是第二个。”
“此毒扰我数年,今终得除去。”郑郁听完后,真挚地拱手一谢,“多谢你,帮我解开。“
沙艾格摆摆手,似是嫌弃:“那你就应该带着你男人离开这里,不应该要挟阿史那莫。他本来就穷!”
郑郁一愣,想着这话怎么转这么快,随意道:“他不是突厥可汗吗?可汗还穷啊?!”
“你们大雍天子会说自己钱多吗?”沙艾格不满道,“修个破道观,恨不得扒光你们那些宰相的裤子补上去,你们那个朝廷能坚持到现在,真是祖宗天神庇佑。要是下个皇帝是太子那个蠢货。”
沙艾格的手指向远方,那是阴山方向,笑道:“王少伯的诗就不会说假了,阴山背面就是富饶的关中。越过那座山,突厥铁骑可直捣长安。”
“长安天子今犹在,胡马为何去青天?”郑郁把沙艾格的手推回来,离开阴山,说,“只要可汗给我们足够的理由,我与衡君即刻回凉州。”
沙艾格收回手后,玩着腰间的狼牙,说:“中过进士的人真是张嘴就是诗,说也说不过你们。这片草原上做主的是可汗,不是我。”
“北狄风俗,多由内政掌其权。”郑郁笑着说,“这片草原上,到底谁说了算。你能骗林衡君,可骗到不我。”
沙艾格乜斜着他看他,哂笑一声:“你们家是你娘北阳王妃说了算?”
郑郁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爹在整个平卢那都是出了名的惧内。”
“好!”沙艾格痛快道,“我答应你,互市的价格永远不会上涨。至于这牛羊骏马给你们也可以,不过你们也得给我们回礼才是。”
郑郁沉吟道:“医药、医术、外加丝绸两百匹,怎么样?”
沙艾格点头:“勉强能看。”
郑郁想起早晨他与林怀治商议的结果,发现最后还是与两人猜想的协议大差不差。最后郑郁看见女子抱起小羊羔,说:“我的毒,还有多久能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