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千甫:“......”
刘相公听闻这话,可谓是犹如五雷轰顶,咬牙道:“你我是君臣,太子你应当好生学习何为爱民才是!”
说完刘千甫便作势起身离开,林怀湘随意道:“哪家君臣夜里同睡一张床?“他伸手在身后匣子里摸出件单衣,说:“还有,上次姨父你的衣裳落我这儿了。不拿回去吗?”
好不容易东哼哼西念念让人来一趟,他才不要轻易放走。
对于前面的谬言荒唐,刘千甫不作回应,只说:“你拿去扔了就是,留着做什么?”
“舍不得啊。”林怀湘笑了下,将那衣服扔给刘千甫,说:“你帮我扔吧。”
那件白色单衣一下被丢在怀里,刘千甫低头细看衣料昂贵的丝绸雪衣上有块块白痕像是水渍,水渍在雪白的衣料上异常诡异。刘千甫皱眉思索,抬眼又看林怀湘面容邪笑。
一下反应过来,猛地砸在林怀湘脸上,大怒:“疯子!”
林怀湘快速扒下来丢在地上,把要离开的刘千甫拉回榻上,说:“再坐会儿吧。”
“放开!”刘千甫冷冷道。
林怀湘手往下抓住一截衣摆,倚在凭几上,悠悠道:“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长恨歌的诗句从林怀湘嘴里念出,刘千甫瞬间脸色铁青。林怀湘看对方的怒目反应,笑着说:“你说下一句是杨家是刘家?”
刘千甫低怒:“你敢!”
林怀湘顺着衣料下摆往前俯身搂紧刘千甫,认真地说:“真论起来,二郎与姨父你的容貌相似之处不多。但那份倔强疏离和五官轮廓偏像上三分,让我忍不住的想去驯服。从祁这么些年没成婚,不会与我一样吧?”
“怎么可能!”刘千甫惊道,又微偏身躲开却是越退越低,放柔音调:“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了。”
林怀湘高大的身躯压了下来,让人根本逃不开,他轻吻在刘千甫耳边,嗓音低哑:“就这一次,别走了,你上次不是说要我听话吗?我听了,这几日我都很听话,所以仲山这次听我的好吗?”
刘千甫偏头,强硬道:“不好!”
熟料林怀湘听不进这些拒绝,直接翻身将人压在榻上。一阵劈里啪啦的挣扎弄翻案上的茶盏笔砚后,书案被踹翻,随后是锦袍撕裂的声音。
怒骂与喘声相继交替,融雪滴在青石砖上,像是开出一朵绚丽的白花。
长安东市一家书肆里,刘从祁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袁亭宜捧着一本李义山诗集,担忧地看着刘从祁,说:“谁在骂你?”
刘从祁无辜道:“不知道,你选好没?”
“选好了,你帮我给吗?”袁亭宜明亮的眼神直直盯着刘从祁,里面流出三字——我没钱。
刘从祁剑眉一挑:“你不是才发了俸禄吗?”
袁亭宜嗫喏:“用完了。”
刘从祁一惊:“你九品校书郎散官将士郎,一月一贯五百文,你拿去斗鸡了?”
“严连慈尚公主,婚期都定好了,我总给他送份礼吧”袁亭宜答道,“送礼也要钱啊,又不是我花得多。”
严子善与林嘉笙的婚期已经定下,身为好友的袁亭宜自然想送份礼,说话时他胡乱瞄到书架上有本名为《九转春吟录》的旋风装书,想伸手取下:“九转春吟,这是什么诗文?”
“不好看,全是前朝糟粕。”刘从祁眼疾手快把这书按回架上,带着袁亭宜去结账,期间循循善诱,“内里的文章狗屁不通,孔圣人见了都会投汨罗江的。”
刘从祁鲜少对诗文给出意见,袁亭宜骇然道:“你看过?”刘从祁坚硬的嗯了一声,袁亭宜皱眉道:“可投汨罗江是屈原啊。”
“不都差不多吗?”见终于远离那本书,刘从祁抽走他怀里的诗集转身去结账,沉声道:“再说了给你一月三千贯都花得完,礼物到时我帮你备一份就是。”
“多谢二公子。”袁亭宜揽着刘从祁,欣然道:“不过刘九安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好看吗?”
刘从祁从腰间钱袋里数出铜板递给老板,说:“什么时候?”
袁亭宜答道:“结账的时候,简直是帅的惊天地又泣鬼神。”
刘从祁:“......”
他打消了带袁亭宜去天水一色用晚膳的想法,两人结完账出了书肆。刘从祁把诗集拍在袁亭宜头顶,说:“希望李义山的诗能让你茅塞顿开。”
袁亭宜把诗集交给随行侍从,拍着胸脯笑道:“我乃天子门生,进士出身,不需要开什么了。”
“确实。”刘从祁憋着笑点头,在袁亭宜耳边低声道:“天子门生你昨夜在我身上可不是这样说的。”
自两人在金风阙里,话说开后,刘从祁就总是油嘴滑舌,但袁亭宜细想想,这人以前好像也是这样。于是袁亭宜又跟刘从祁碎碎的吵起来,吵架内容无非是前两日刘从祁去咸阳,为什么不给他带吃食。
刘从祁则顾左右而言它的跟他来回吵。
吵得欢时,魏国公府的侍从找到袁亭宜说袁家大郎叫他回去,旋即两人分开。袁亭宜才入朱雀大街想起那本诗文,转头让侍从买回来。
这厢的刘从祁回到梁国公府,路过后院时见院中低头站了一排容貌清秀,眉眼俊逸的少年,稍稍不解,转身往前走几步看去。刘千甫坐在紫竹帘后,抿着清茶,眼神在这些少年身上流转。
那眼神像是在挑人,最后刘千甫转头跟管家说了几个样貌出众的,让他送到东宫去,管家点头应下让侍从蒙着眼将这些少年带走了。
刘从祁听见对话,心想他老爹怎么还要给林怀湘关注这些了?可转念又想刘千甫不会换了爱好吧?
两日后刘千甫告病半月,同时告假的还有太子林怀湘。
德元帝二十三年二月初七,春日芳菲回于河西走廊,在河西走廊尽头,蜿蜒水河的山脚下。郑郁实在受不了沙艾格这对主仆的奇怪,拒绝了沙艾格递来的酒。
“我是凉州长史,绑我与你一起去往碎叶城,沿途的驿站守卫不会不起疑的。”郑郁依旧手脚被绑,而脚只有在骑马时才会给他松开。
而沙艾格还是给他煮着那种药,但药效比在玉门关时好了许多,没有冷热噬身和骨裂感。
沙艾格微笑道:“所以我给你做了个假的过所。”
没错,沙艾格给他弄了个假身份,他现在名唤阿沫热,而沙艾格的身份则是他的——妻子!
这一路从沙州过来,沙艾格对驿站守卫说两人称是从长安而来贩卖丝绸的商贩。而这队商贩还是郑郁在狼群中救下的队伍,他想阿史那莫想破头也猜不出沙艾格扮作女子离开了河西。
沙艾格商贩的行走速度非常快,没多久便出了河西地界进入安西。但到了高昌县,沙艾格让那群商贩沿路返回西域,他则带着郑郁与那夜的武士在高昌找了个破屋住下。
这么多时日的相处,郑郁也知晓了那武士身份,正是被关在玉门关时给他送饭的聋哑奴,名唤余三。
暂时居住的石屋天山脚下,院里种着槐树,天山之水寻来春意。沙艾格有时就在槐树下吹笛子,哼唱戎狄歌谣,而郑郁则被那药一日三碗的灌下去,整个人疼醒就睡,睡醒就疼,全身都没什么力气。
在这种情况下,沙艾格还是怕他逃跑,也寻了条铁链子锁着他的双脚。
在郑郁稍清醒的时候问沙艾格,为什么他能离开河西却还要带上他?
沙艾格的回答则是,他在逃亡路上太无趣了,想有个人陪他说话打发时间。
夜来星河辽阔,郑郁躺在床上透过窗望着那繁星,心念的全是林怀治,细数日子他与林怀治骤然分开快有两月。
德元二十三年二月廿三,因吐蕃、回纥联手拿下安西四镇的于阗,又切断小勃律对朝廷的联系与朝贡,一旦再有。德元帝下敕命安西节度使吴子高与河西节度使王台鹤率万骑、步兵攻打小勃律国。
成王林怀治主理凉州一切军务,陇右节度使袁纮撤兵回鄯州。
知道这道天子诏时,郑郁正在槐树下画画,沙艾格躺在榻木上悠闲地哼突厥歌谣。笔尖停住,郑郁给了沙艾格一脚:“你什么时候才放我走?”
“等不及了?”沙艾格依旧用突厥语笑着说,“这可是你情郎表能力的好时机,皇帝让他代管凉州事务,摆明了是信任他,你何必回去扫兴?再者我还没有回到碎叶城。”
郑郁抓狂道:“咱们是要在这儿养老吗?现已是三月中旬,从高昌到碎叶城要近两月。”
这几月来,郑郁不是没想过逃跑,可沙艾格选这地方鸟不拉屎,人迹罕见,出去就是荒漠,没有马匹助力就是死。加之他被灌药之后精神不济,十个时辰都睡着,根本没能力逃跑,还有余三这个人高马大、武力不弱的人看他。
就连晚上睡觉都是三个人睡一张石床,他睡主仆中间,至于那铁链钥匙他也不知沙艾格放在何处。
只有最近这几日,郑郁喝完那药后,精神好了些,沙艾格才从锁屋内的铁链换成脚镣,让他能在院内活动,但这主仆盯他紧,就连撒尿都是一起。
“别着急啊,还没到时间呢。”沙艾格探头过来问,“你画的什么?”
关于这个时间,郑郁没兴趣去问,随意道:“狗屎。”
可那画上寥寥几笔的容貌分明是沙艾格,任何人都喜欢别人夸自己,沙艾格笑容愈发浓烈,说:“你画我做什么?”
“练手。”郑郁偏头看向他,眯着眼说,“这样好在夜晚时杀了你。”
沙艾格不怒反笑:“那你得庆幸自己没有动手。”
任何消息都递不出这四方围墙,郑郁每日除了睡就是吃。同时他也能明显感觉到沙艾格钱不多了,因为最近的吃食明显减少。
后来沙艾格与余三不再说外面的事,郑郁也感觉到自己的嗜睡情况慢慢的没那么久,但为了不被沙艾格疑心,他还是依着以前的日子躺着装睡。
与外界隔绝的时日,郑郁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看见院子里那株槐树树冠茂盛,葱绿如云,每日照在树上的金阳都在预示变化来临。郑郁悄悄地把清醒时画的沙艾格画像藏在余三的胡禄箭囊里,他知道这两人最近在商量要把这个卖掉。
天气渐渐热起来,郑郁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到底呆了多久,清醒时他就跟沙艾格吵架,吵什么时候放他走,沙艾格起先还会回答,到后面便沉默不语。
朝廷的军队已开拔向小勃律进攻,而他这个凉州长史还在高昌一个不知地名的村庄藏着。
在某个较为凉爽的夜里,郑郁接过沙艾格递来的药喝下,冷静地问:“我喝了这么久,这到底是什么?”
“神仙药。”沙艾格冷冷道。
自知问不出个是,郑郁扔了碗便转身躺下,今夜余三没有回来。郑郁早已习惯,高昌昼夜温差大,郑郁盖着这家里唯一一床被子,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他偏头问:“你究竟要困我到什么时候?”
身边的沙艾格双手交叠于腹前,凝视着石壁回道:“你在想你的情郎?”
这些日子来,每当郑郁问这些,沙艾格就三句不离林怀治,他怒道:“我怎么就不能想他?我在敦煌外好心救你,但你却虏我至今时今日,我没有地方对不起你,你明明可以自己去往碎叶城却非要带上我,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气急的声音在不大的屋内回旋,沙艾格缓慢地转过头来,轻笑一声:“皇家无情,你与他分别前应有争吵,若是他知晓你跟着我离开,他必会认为我俩私奔了。哎呀,这其中的感情与痛苦我想想都觉得十分舒畅。”
想起两人分开前最后说的话,郑郁内心是止不住的懊悔,他害怕林怀治误会,这近半年的分别让他心如刀割,日日夜夜都在思念。
黑夜中沙艾格又道:“至于理由?我想我做什么事,都不需要理由,我想所以就做了。不过你放心,年底前我们一定会回到碎叶城,到了碎叶城你想去找你的情郎就去找,但恐怕他身边会有其他人了。”
“他不会!你少血口喷人。”听到这种无端的污蔑,郑郁坚定地回答,“我相信他,他不是这样的人。”
沙艾格缓缓道:“他是皇子,身边不缺人,更不缺你郑砚卿。“说罢似是为难的样子,说:”其实你要不想回去,我们住在碎叶城也不错,毕竟你晚上睡觉不打呼噜。”
“老子就要回去,去哪儿关你屁事!”郑郁转过身睡去,脚上的铁链跟他动作发出拖曳声音。
但才睡下不久,出门狩猎的余三就慌忙跑进来,郑郁闭眼凝神懒得去管这对主仆,心里却在默念最好事成。
黑夜中沙艾格骂了句突厥脏话,快速解开郑郁脚上铁链,绑好他的双手,抓着他就离开。
郑郁被他塞到马上才假意关心:“这么晚了,咱们要去哪儿?明日天亮再走啊。”
沙艾格翻身上马,坐在郑郁身前,手里逮着缰绳和捆他双手的绳头,温柔道:“去阴曹地府!”
“驾——!”
喝声在高昌的浓夜骤响,两匹马驹离开生活数月的屋子,三人沿路从高昌日夜不停的奔往西北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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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清海镇不远的玛纳斯河岸边,沙艾格朝过往的胡商买来几块饼给郑郁和余三。
“你说你跟余三带着我也不方便,钱粮我们也不够了,不如还是把我放了吧?”郑郁有气无力地说。
可惜沙艾格尚在与余三说话并未听见这句话,郑郁耳边是胡商们说着小勃律的战况以及,突厥骑兵进入天山一带寻人的消息,就在不远之地,怕是要进入清河镇了。
数个日夜的奔袭让郑郁身体疲累,面容憔悴不堪,方才照河水时,他都快认不出自己。
随后郑郁支开话题,沙艾格才摇头回道:“饿不死的。”
夏日夕阳在草原的天边远挂,郑郁看着那余晖,吃着干巴巴的饼,苦笑:“我是凉州长史,你这么抓着我不怕朝廷报复?”
“我已是孤家寡人,随便你们的皇帝怎么做。”沙艾格转头看他,“说来,你情郎要是真爱你,怎会这么久都找不到你?只怕是新人在怀了。”
郑郁咽下最后一块饼,哂笑:“他的选择我尊重,若真如此他能快活余生,我也没什么遗憾。”
他相信林怀治,任何事情在未亲眼所见亲耳听到前他不会怀疑。而且这几月来,沙艾格那张讨人喜欢的嘴时不时就来这么一两句。
“啧啧啧,郑砚卿,你可真是长情啊。”沙艾格讥讽道,随后又恢复他那样一贯的冷漠语气说,“吃完咱们就走吧,否则在这儿过夜会冷死。”
汗液粘腻的衣裳贴在身上,郑郁瞧着被夕阳染成金黄的河水,沉吟道:“我要洗澡。”
沙艾格皱眉:“不准洗。”
郑郁低头闻了闻身上,继而是沙艾格与余三,专门用突厥语嫌弃地说:“我们三个,很臭。”
余三会唇语,看见此话他果真低头嗅了嗅身上有股子酸臭味,随后又来确认沙艾格,却被沙艾格瞪回去。
郑郁耍混不走,直言不给洗澡就不走。沙艾格气得没办法,加之三人身上味道确实熏人,只得勉强咬牙答应。
河水波纹荡漾开来,此时岸边的那些胡商都已离开,蜿蜒向前的玛纳斯河中只有他们三人。郑郁从头到尾给自己洗了个干净,瞥见沙艾格背脊上的海东青,说:“从这里到碎叶城还有多久?”
“依我们的脚程,三月吧。”沙艾格转头看向郑郁,笑着说,“别在想着留线索给阿史那莫,上次你把我的画像藏在余三卖出的胡禄箭囊里,这才导致突厥骑兵找过来,这次你还想这样吗?”
那沙艾格的画像藏在胡禄箭囊里,而卖出的话则是会卖给当地要前往小勃律打仗的军士,一旦有军士发现这个,不论是交到那一只军队里。上面的官印都会被发现。
这也是为何那夜沙艾格要带着他跑的原因。
“他费尽心机找你,你俩有什么深仇大恨?”郑郁反问道。
沙艾格没有回答,郑郁想了想,又说:“当年在长安时,阿巴斯告诉我,阿史那莫身边有一人对他至关重要,只可惜命不久矣。”
中了迷回天不就是命不久矣吗?
“既然命不久矣,就不必再念。”沙艾格上岸穿衣,冷冷道,“洗好我们就走。”
郑郁想这骑兵怎么这么慢,站在水里搓来搓去不肯上去。沙艾格蹲下身,冷笑:“再不出来,我就绑人了。”
“我要是受伤,死在这里,你也别想好过。”郑郁把湿发拨在耳后,冷漠地看着沙艾格。
余三双手比划着什么,沙艾格颔首示意他下去把水里的郑郁抓上来。于是这几月武力全失的郑郁就又被裹上衣服,绑好双手坐在沙艾格背后,向那未知的西北方向去。
翌日,太阳升起,鹰鸣灌耳。
两匹飞驰的马驹穿过葱绿无垠的草原,踏裂蹄声似要惊破天际。在那快速移动的两个黑点后,有群手持弯刀兵士随着海东青的唳声紧追。
骏马一日千里,却敌不过对方人数与海东青这空中霸主的监视。
沙艾格感觉到身下马儿力疲减速,怒道:“是你把他们引来的?!”
郑郁身体受不住颠簸,奔驰一夜的他如今疲惫至极,仿佛五脏六腑与下肢都移了位。他勉强靠在沙艾格背上恢复力气,笑着说:“我只想回凉州,你我都没错,但强行绑在一起就是错了。”
说罢还牵了下抓在沙艾格手里的绳子。
眼看追兵越来越近,沙艾格大喝:“你该感谢我!而不是算计我!你这个......室韦狗鼠辈!”
“感谢你什么?”郑郁眼前昏沉,他就觉得自己马上快晕过去了。
话音才落,突厥骑兵见相距颇近,便搭弓射箭,一箭射中载着两人的马。
骏马中箭长嘶一声,跌落在地。郑郁和沙艾格滚下马来,很不幸郑郁滚下来时,被沙艾格手里的绳头翻身一带,他的头撞在了石头上。
突厥骑兵发出一阵欢呼,郑郁滚了几下摔在沙艾格身上,脑袋里是一团浆糊。他觉有人逼近,抬眼看去是骑在红鬃马上的阿史那莫,天空中海东青稳稳地停在他肩上。
华贵沾着风尘的胡服锦袍裹着他高大的身躯,深邃的眼睛犹如饿狼死死盯着沙艾格。
万丈草原在这位年轻的突厥可汗身后展开,他腰间还挂着郑郁藏画像的胡禄箭囊,他握紧缰绳朝沙艾格狡黠一笑:“终于找到你了,可敦。”
是夜,月光倾洒,郑郁坐在突厥骑兵驻扎的营地篝火旁,看着跳动的火苗想着这半年来的糟心事。
他与沙艾格被阿史那莫带走,还没来得及问林怀治的近况。沙艾格就与阿史那莫吵起来,而他也是药力上来又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睁眼就见头顶的帐篷,他想这里应是阿史那莫的营地。郑郁想找到阿史那莫,让他送自己回凉州,掀开帐篷出去打听好位置后便去寻人。
营地里的帐篷四散分布,但都围着主营帐坐落。此时已是黄昏,伙夫在准备着晚饭,来往士兵都有意避开王帐。
郑郁不过须臾就找到王帐,但门口都没士兵把守,他想阿史那莫也太心大了。可下一瞬他就听见王帐里瓷器碎裂的声音以及阿史那莫与沙艾格的争吵。
阿史那莫的声音还与几年前一样,他声嘶力竭地诉说着这几年在塞外和中原寻找沙艾格所经历的心灵折磨。
哪怕隔着帐篷,郑郁也能听出那力竭里的苦楚与心酸。可很快沙艾格回复了他,语气温柔且坚定,他说:
“我不想留在这里,阿史那莫,你不能强求。”
后面就是肉|体沉重地摔在榻上之声与沙艾格的咒骂,郑郁趁春色还未激烈起前离开了王帐。
郑郁心烦得很,身上又冷就随意找了处篝火取暖,那些兵士见是他与沙艾格一起回来,也给他送了些吃食。
至于为什么,郑郁从这两人的恩怨情仇已经猜出一些,突厥语中的可敦乃是可汗王妻之意。
夜幕降临,与郑郁生活数月的余三找到他,手里捧着那碗药。郑郁这下不在受人所辖,直接拒绝。
余三又是双手来回比划,郑郁看来看去只懂了一个意思,为你好。
但有时的郑郁倔强劲起来了,皇帝老儿劝都不管用,他一个劲摇头还不闭眼不看余三,急得余三都快开口了。
这时一身锦袍的沙艾格找到他坐下,说:“为你好的,你不喝可就没了。”
“我都快喝半年了,是想让我死慢点吗?”郑郁冷笑,把那碗药放在脚边。
沙艾格眼尾洇湿还带点绯红,嗓音也有些哑:“我真想你死,就不会救你。”
“所以你跟我是一样的人?”郑郁说,“阿史那莫身边那个中了迷回天的人,是你吧?”
自高昌出来后,郑郁没有喝那药他的身体居然在慢慢恢复。继而联想今日所见,故此问出自己心里萦绕了数月的问题。
“是又怎么样?”沙艾格很坦诚,“这解药你到底要不要?一旦停药你的身体就又会恢复至从前。”
郑郁震惊道:“所以你不肯放我走?是因为你在拿我试药?”
沙艾格用木棍刨着劈里啪啦的篝火,微笑道:“你就当我是个自私懦弱的人,再不喝解药,你体内那毒我可压不住了。”他的视线移到郑郁身上,说:“而且因为你,我再也去不了碎叶城了。”
郑郁一瞬间有些愧疚,低声道:“对不起。”
“没怪你,你的药还差点时间,你得跟我走。”沙艾格的声音还是像初相识时般温柔。
去哪里,郑郁没问,他想或许沙艾格要跟阿史那莫回去。但这里面有多少妥协,郑郁这时不知道也不关心,他很想林怀治,想回凉州,现在他只想回到林怀治的身边。
见郑郁没有说话,沙艾格又说:“你难道不想解开这毒药吗?”
郑郁答道:“还要多久?”
“最快两月。”沙艾格说,“你体内是日积月累留下的,非一朝一夕可以去除。”
这都是当年郑郁陪在林怀清身边所染上的余毒,郑郁说:“你的解药是哪里来的?”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沙艾格侧头凝视着抱着一件外袍过来的阿史那莫,笑道:“宜阳公主,记得吗?”
郑郁喃喃道:“原来如此,只是你那时在长安?”
轻软的外袍披在沙艾格身上,他看了眼身边坐下的阿史那莫,淡淡道:“算吧。”
别人过去的事情,郑郁不好多问。这时阿史那莫沉声道:“我已传信至凉州,砚卿不必担心。既然你的毒还没消去,不如先与我们回草原牙帐。”
郑郁思索片刻,问:“小勃律那边的战事如何?”
“大军怕是已过了疏勒镇,再过葱岭便离小勃律不远。行军路上一切无虞。”对于战事,阿史那莫的消息或许有些滞后,但能保证的是完整无误。
郑郁点头:“这里到你们牙帐要多久?”
阿史那莫回道:“十来天就到了,前些年你于我有恩,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毕竟你还是朝廷的官员。”
思及身上蛊毒,郑郁答应了阿史那莫和沙艾格的邀请。并亲写书信一封,让阿史那莫的兵士送到凉州,他怕林怀治不信阿史那莫的军队。
盛夏时节的骊山别苑里,阴萌清凉的柳树下。林怀湘看着远处玩闹的几个孩子,很想忽略回京的庆王朝他要钱的声音。
庆王自去年宁王事后,被德元帝看得烦,把他丢出长安到虢州,这几日病了才上书求着回来。回来之后德元帝并不见他,只让林怀湘好生教导,同时还有十四皇子恒王也交给了林怀湘养。
庆王都快哭了,他拽着林怀湘的衣袖:“四哥,我的好四哥,你给我拿点钱嘛!我在虢州都快饿死了!”
“四哥也没钱,我连父皇的面都见不着,哪里有钱啊。”林怀湘也是同样做出愁眉苦脸的样子。
开春以后,德元帝身体是一日日的慢慢垮下来,为此信奉金丹治病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虽贵妃严静云有身孕的消息让他回光了几日,但也顶不住丹药里的朱砂,家国大事全交由了政事堂。
他这个太子,极少能见到德元帝,就算见到了也是明里暗里的质疑猜忌。
庆王不信,又磨磨唧唧拉着林怀湘扯,林怀湘最后忍无可忍:“你去去去去!除了三娘子那里,东宫里看上什么你就拿走!”
“四哥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娘走了我只有你嘛!”庆王才十二岁,还是一个遇愁事会哭的人。
耳边是哭声,林怀湘脑子都快炸了,又看见弟弟恒王一脚把林承昭踹了个屁股蹲,林承昭立马哇哇大哭。宫婢乳母忙轻声哄着,林怀湘踹开庆王,赶紧去哄自己的儿子。
谁料一走近,两位幼童一人一个地抱着林怀湘的大腿就是哭。一个叫爹,一个叫哥,差点没把林怀湘送上天。
林怀湘筋疲力尽的哄了许久后,这两人才止住哭声,庆王也被庆王府太傅逮回去背书。林怀湘坐在柳树坡上,找了一鱼竿在尾处绑上小纛,来回逗着坡下的两孩子玩。
林承昭和恒王见新鲜,是以跑来跑去的够那小纛。
一时间一大两小玩得不亦乐乎,但久了林怀湘也累了,随手挑了本书看,手无意地甩来甩去,丝毫没看到羽毛打着自己儿子脸。
刘千甫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场子,他停在不远处清咳两声。林怀湘看到后扔了小纛,说:“中书令来了。”
宫婢有眼力带着两位皇子退下。
“凉州和鄯州来的奏折,圣上都亲自批了,多有夸赞。”刘千甫站在林怀湘面前,冷冷道。
树荫下并无他人,林怀湘上手拉着刘千甫坐下,说:“我难不成还能阻止老爷子夸这两人吗?他明明就很想林六那小王八蛋,但就是不开口召他回来,每次见我就夸另一个儿子,谁受得了!”
刘千甫拂开林怀湘摸他的手,答道:“那你没有顺势请言,让圣上召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