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刚就任队长的艰难日子总算过去,陈争从容地应对上级和外界给与的压力,虽然很少再去一线,但总是将一线工作安排得有条不紊,刑侦支队的骨干在他的庇护下独当一面,任谁提到他,都会说他是个看上去不靠谱,但做事很可靠的领导。
不靠谱来自他显露在外的轻松,可靠则来自他的能力。少有人知道他私底下也会因为压力抓狂,一抓狂就要找韩渠来倒倒苦水。
同样韩渠在特警支队也是被队员依赖的队长,特警们也不知道韩队心烦时找刑警支队的陈队打拳,有次没控制好,把陈队眼睛都打肿了。
陈争曾经以为韩渠永远都会是自己的好兄弟,和韩渠相处他感到很轻松,他是情商很高的人,很清楚自己也能够为韩渠提供相似的情绪价值。特警支队和刑警支队就像洛城市局的两条臂膀,有一天,他们会一起走到更高的位置,并在那里守护着这座城市,乃至整个函省的安宁。
但是韩渠却出卖了他。
两年前,邪教“丘塞”在洛城作乱,策划在大型购物中心洲盛百货进行爆炸袭击,漫长的准备过程中,洛城陆续发生了几起间接由“丘塞”引导的命案,警方已经注意到“丘塞”的头目——被前首领洗脑的连烽。
有线索显示,洛城警方内部有人与连烽过从甚密。因此,省厅接管了核心调查,洛城刑侦支队被边缘化。然而不管是陈争,还是原本负责调查的洛城重案队都不甘心被排除在侦查之外,陈争更是面临成为队长以来最沉的压力。
到底是谁混在他的眼皮底下给犯罪分子提供情报?这个人对重案队的行动了如指掌,必然是他的亲信。一想到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他就如坐针毡。身为队长,居然察觉不到这个人的存在,那就是他的失责!
那段时间,他跟中了邪似的,一心想要揪出这个人。而当这个人终于现身,他说什么也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
韩渠,怎么会是韩渠?他怀疑过很多人,却从来没有想到过是韩渠。韩渠都不是刑警支队的人,和他一样有光明远大的前途,不,凭韩渠这些年参与的特殊行动,韩渠的未来比他更加可期。
为什么偏偏是韩渠?他在进入社会之后唯一一个放心吐露心思的朋友?
警方成功制止了恐怖袭击,“丘塞”首脑连烽被活捉,其他犯罪分子也都伏法,韩渠在警方收网之前因为没用了,被连烽处决,然而尸体却不见了。
这是“丘塞”案中最大的疑点,连烽承认桩桩罪行,可对韩渠的失踪也是一脸茫然。之后警方审问了大量“丘塞”成员,没有一个人能够解释韩渠为什么失踪。警方经过调查,也无法判断是“丘塞”里的谁带走了他。
“丘塞”案的后续调查陈争并未参与,自从确认韩渠和犯罪集团有关联,他就自行选择了回避,并且将刑侦支队的事务全部交给了当时的重案队队长花崇。
他的心理出现了问题,韩渠掌握的情报很可能是从他口中泄露的,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充当了韩渠的帮凶。他最信任的好兄弟原来从来没有和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当他对韩渠畅所欲言的时候,韩渠是不是在想:看,这个傻子。
省厅调查组还了他和刑侦支队公道,但他无法回到原本的岗位上,来自精神层面的折磨一天比一天严重,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如果继续待在市局,会害得所有兄弟都死无葬身之地,有时又会疑神疑鬼地观察每个人,看谁都有问题,连徐勘、花崇都不例外。
霍平丰发现了他的问题,让他把工作暂时放下,押着他去看心理医生。医生和很多警察打过交道,算是市局的老朋友了,耐心地了解完他的从警经过,一针见血地说:“陈队,我的话可能不好听,你现在走不出来,是因为过去太顺了。”
太顺了。这是他听过无数次的评价。在这次打击之前,他应该算是洛城警界最顺的人,所有人似乎都是将他托到云巅的风,为他的成功推波助澜。他没有失败过,没有被背叛过,所以也不知道,坠落的感觉竟是这样苦涩。
几次心理干预之后,他感到效果不大,医生虽然知道他的心结在哪里,但解开心结需要他自己。如何解开?他在半夜被噩梦惊醒时想,除非亲手抓到韩渠。
刑侦支队逐渐走上正轨,他这个被心结所束缚的队长成了拖累兄弟们前行的累赘。他向霍平丰提出了调任,果决曾经是他的一大特色,这个决定下得却并不果决。霍平丰不想放他走,眼神中流露出失望:“考虑好了?”
他心里有个声音仍旧在拉扯着他,陈争,你真的想好了?离开刑侦支队,你还能去哪里?他咬牙将那些声音压了下去,指甲刻入掌心,“考虑好了。”
正式调来竹泉市之前,有一段空白时间,他不需要去市局了,而那时省厅在“丘塞”案的收尾工作还在继续,他提出参与边缘调查,打个下手。也是在那时,他得知“丘塞”和“量天尺”有关。
调查的后期,警方从连烽口中得到一条线索——“丘塞”曾经和“量天尺”有过交易,具体是什么交易,连烽不得而知,那是他还未成为“丘塞”首脑之前的事了。他猜测,可能只是在西北边境时的合作犯罪,比如“量天尺”提供武器支援等,“丘塞”作为邪教,给“量天尺”提供精神层面的庇护。
华国境内尚无“量天尺”的犯罪记录,鲜少有人知道这个组织。省厅起初很重视,担心牵连出更深层次的犯罪,然而查来查去,没有找到“量天尺”参与“丘塞”犯罪的迹象,也许就如连烽所说,“量天尺”只是在早期与“丘塞”合作过,在洛城实施犯罪的仅仅是“丘塞”,和“量天尺”并无关系。
“陈队?陈队?”调查组的副组长喊了他好几声,问他怎么了。
他没有立即说,因为思路过于混乱。出事前,他和韩渠的例行吐槽会上,韩渠提到过“量天尺”。那时他对这个组织还一无所知,疑惑地问:“‘量天尺’?这是什么?”
韩渠似乎也只是知道一点皮毛,说这个犯罪团伙起源于K国,起初只是个杀手组织,靠暗杀、提供安保服务收取佣金,规模不大,但手段很残忍,被他们盯上的目标,基本都活不下去。后来“量天尺”不满足于给人办事,开始涉足毒品、博彩、投资等,已经影响到华国一些城市,不过洛城似乎还没有他们的踪迹。
没有是好事,但身为城市安全的负责人,陈争有义务嗅探到一切危险因子,他以为韩渠是作为特警队长和他分享情报,如今想来,那也许是韩渠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或者是故意向他伸出爪牙。
冷静思考之后,他才找到副组长,告知韩渠曾经提及“量天尺”,副组长在短暂的震惊后反应过来,“所以,带走韩渠的可能是‘量天尺’?”
没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陈争也不能,但结合“丘塞”和“量天尺”曾经的合作关系,韩渠尸体离奇的失踪,这似乎是唯一的解答。至于“量天尺”为什么要带走一具尸体,更是扑朔迷离。
调查组为此开了次会,后续侦查的重心也放在“量天尺”上,但还是没有直接证据能够证明“量天尺”在函省活动。
不久,陈争的调任通知正式下来了,他结束在省厅的临时工作,来到竹泉市之前,少不得有很多人要见。惋惜和挽留的声音是绝大多数,洛城刑侦支队的部分队员没控制住情绪,趁着酒意大骂他不负责,好好的队伍,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没有争辩,因为他们说得没错,他这一跟头摔得结实,想站起来,但在所有人关心的眼神中,偏偏站不起来。
母亲卢贺君为了他的调任和卢贺鲸闹了不愉快,卢贺君认为是卢贺鲸非要将他调走,怕他拖累自己,不肯帮帮他这个看着长大的外甥。
他解释给母亲听,没用,母亲还是气小舅。
也许是为了避嫌,在他和整个洛城刑侦支队被调查期间,卢贺鲸确实从未和他联系过,连一声安慰都没有。他倒是很理解卢贺鲸,毕竟外甥似舅,他们骨子里有类似的倔强。
唯一一个支持他暂时离开洛城的是他的心理医生。“你们啊,总是想着要扛起多重的责任,越重越好,即便被压趴了,也还要坚持。为什么非要这样?人生那么长,歇一歇怎么了?我的家乡就在竹泉市,陈队,那儿可能很需要你。你哪天想通了,回来了,肯定有很多人欢迎你。你就是一直不想回来,那也没关系。人在哪里活不是活,对吧,警察在哪里当不是当,对吧。”
车已经在夜色中穿行了好一会儿,陈争发现自己正坐在副驾上,窗外是小城市稀稀落落的霓虹。他忽然感到一股电流从血液中经过,刚才,他告诉了鸣寒压在他心底很久的往事。除了对心理医生,不,即便面对心理医生,他也下意识设了防,并没有说过和韩渠称兄道弟的细节,医生也叹着气说过,他并没有敞开心扉。
他的推心置腹换来了兄弟的背叛,他很难再对谁倾诉。内心深处,他始终认为,韩渠是从他这里掌握了情报——即便省厅的后续调查否定了这种说法。他侧过脸,看向坐在驾驶座上的倾听者。车外的路灯照在鸣寒脸上,一道,又是一道,忽明忽暗,但鸣寒的眼睛始终明亮。
“那你现在怎么想?”鸣寒将车停在巷子口,巷子里灯火阑珊,人们正煮着热气腾腾的火锅。
“我……”陈争有些头痛,一年半之前对于“量天尺”的调查没能进行下去,因为确实没有他们在函省活动的迹象,现在“量天尺”再度出现,并且明确和竹泉市的案子有关。刚才他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没有任何根据的念头,金先生会是韩渠吗?
“你呢?”他问:“你有什么想法?”
鸣寒竟然笑了起来,指指巷子,“哥,你说得我肚子都饿了,我想吃饭。”
第76章 虫翳(02)
陈争在竹泉市待了快一年,却还没有来过这条巷子。巷子看着破破烂烂,客人却很多。鸣寒熟络地和店家打招呼,唰唰点上菜,把菜单递给陈争,陈争看了看,觉得差不多了,便没再加,“刚才你说……”
鸣寒说:“哥,吃饭呢,还聊工作啊?”
陈争点点头,也是,案子该他们侦查的部分已经结束了,郝乐是“量天尺”的人,金先生的身份扑朔迷离,韩渠和“量天尺”可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这又如何?“量天尺”不是他们现在能够调查的。
锅底很快被端上来,菜也上得快,虽然店里坐得满满当当,每张桌都在加菜,老板也能井井有条地调度。鸣寒打来两个蘸碟,陈争尝了一块腰片,也许是味道实在不错,也许是食物给空荡荡的胃带来慰藉,压在他心底的躁意暂时消退,“这个好吃。”
鸣寒笑道:“是吧,这种难找的老巷子,吃的人还这么多,那肯定不一般。”
陈争跟他闲聊,“你是怎么找到的?”
鸣寒神秘兮兮,“这不能说。”
陈争好奇,“这有什么不能说?”
“你要是知道了,以后你就自己找地方。”鸣寒说:“我就不能带给你惊喜了。”
陈争将一块羊羔肉夹到碗里,和蘸酱拌了拌。他对食物没有那么大的兴趣,这种好吃但难找的地方,有人带他来,他就顺便尝尝,没人带的话,他自己肯定懒得找,大不了不吃。所以鸣寒这前提就不成立。
菜还剩一小半的时候,鸣寒放下筷子,“哥,还记不记得我说过,希望有一天,你能向我敞开心扉?”
陈争手顿了下,他当然记得,鸣寒刚来时就跟他说过,但那时对他而言,鸣寒只是个有点特别的人,再怎么靠近,他也没想过告诉鸣寒洛城发生的事。
然而刚才,在车上,他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鸣寒听得也很平静,他说到哪里,鸣寒就听到哪里,没有问一些让他难堪的问题,当他在记忆中双足深陷时,提醒他点到为止,拉着他来尝试这顿巷子里的美餐。
“我不会背叛你,不管有没有苦衷,是真的背叛,还是另有隐情。”鸣寒露出开朗的笑容,“下次想倾述的时候,把我排在第一顺位。”
陈争看着他的笑容,不由得也弯起唇角,“这是什么好差事吗?”
鸣寒耸了下肩膀,“我就好这口。”
陈争回家睡了个好觉,翌日再次审问郝乐。出于那个没有根据的想法,陈争让郝乐看了看韩渠的照片。郝乐茫然地问:“这是谁?”
陈争说:“你仔细看看,见没见过他?”
郝乐确定道:“没有。他到底是谁?”
陈争蹙眉,“一个可能和你说的金先生有关系的人。”
听到金先生三个字,郝乐条件反射绷紧了腰背,仿佛被那个无所不能的男人所注视。
陈争问:“你一共见到过几个金先生?”
郝乐像是非常难受,“至少,至少有三个。金先生只是一个符号,比如高层某些大人物的信使。我这样的人根本接触不到核心,能和金先生打交道就很不错了。”
陈争越问,越明白在郝乐及其部下可能暴露时,为什么“量天尺”不考虑营救他们,因为即便是郝乐这样被精心培养的人,也只是组织的边角料,随时可以抛弃。
到这里,竹泉市警方能够做的事已经做完,北页分局整理好了案卷,不久将和郝乐等被捕的嫌疑人一同送去洛城。陈争回到研究所,许川兴致勃勃地问他这次的案子,他却兴趣缺缺,说到一半就走神。
“陈主任,我有种预感。”许川年纪轻轻,却用老江湖的口吻说:“咱们研究所马上就要留不住你了。”
陈争回神,“瞎说什么。”
“没有瞎说。”许川抓抓后脑勺,“其实就是现在,你的心也不在研究所,括号,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反括号。”
陈争笑了笑,“面对面聊天,就别像跟网友说话那样句句打补丁了吧?”
许川睁大眼睛,“陈主任,你还知道打补丁啊?”
陈争无语,“我是什么喝茶看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干部吗?”
许川乐了会儿,严肃起来,“虽然不知道这案子到底牵扯多广,但孔队那种事事都要自己干的人,肯把案子移交去洛城,那肯定是竹泉市解决不了的。陈主任,你想去就去,竹泉市有我们在。而且你去也不止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早日解除危险!”
许川就像个熊熊燃烧,永不知疲倦的太阳,这边鼓舞完陈争,马上被叫去出外勤。陈争独自坐了会儿,想自己为什么离开洛城,为什么来到这里,往根本上说,是当时心理问题已经大到影响工作,而现在,心结还是在,但他好像已经找到了解开它的方式。
去洛城之前,有一些手续需要办,在研究所和北城分局也各有收尾工作需要做。趁着这个时间,陈争去见了见吕鸥。
吕鸥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精神很好,但说起失踪的母亲徐荷塘,眼里又多了份和年龄不符的惆怅,“我这几天想来想去,那种模糊的感觉好像变得清晰了。陈警官,我妈不见了那么久,我从来没有梦到过她。不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我那么想她,都梦不到她,这说明想什么就会梦到什么这对我不适用吧?所以我梦到了她,也不是因为我想她,而是她真的来了。”
刺青店那个无法确认身份的足迹指向徐荷塘,但陈争作为警察,不能如此草率地让眼前的少年抱有期望,“我,孔队都会接着调查。”
吕鸥打起精神,“我也会继续调查!”
陈争笑了笑,拍拍他的头,“你明年就要高考了,学生还是应该将重心放在学习上,别再惦记你那校园侦探了。”
吕鸥不服气地说:“校园侦探也有出人头地的。”
“嗯?”陈争有些不明白,这怎么就扯到出人头地上了?
吕鸥说:“鸣寒就是我的目标!”
陈争说:“他是你的目标你不更该努力吗?人家老老实实上学考试,现在才当上警察。”
吕鸥打岔,“但他以前也当过校园侦探!”
陈争挑起眉梢,“嗯?”
吕鸥说:“他都跟我说过了,上初中的时候他是他们学校威风八面的校园侦探,还帮来查案的菜鸟实习生破过案子,就是这件事让他也走上了干警察的路。我这也算是帮你们破过案子了吧?我这案子比他当年的大多了,那我将来必然比他更有出息。”
“你这逻辑……”陈争忽然对鸣寒当校园侦探的事很好奇,当时鸣寒跟他说吕鸥是个校园侦探时,不屑的情绪全都写在脸上,他还以为鸣寒很看不上小孩子这种打打闹闹,结果鸣寒自己就曾经是校园侦探。
这算什么,长大了我就瞧不起我自己?
“那他说没说过查的是什么案子?”陈争想起还不知道鸣寒是在哪里读书,又补充道:“他在哪里念的中学?”
“南山市,但他没说学校,那个案子……”
陈争瞳孔轻微地一收一合,记忆里那个不到一米五的模糊小身影逐渐从雾气中走出来,越来越高,越来越健壮,走到他面前时,已经比他高出不少,不再是当年的妹妹头小萝卜了。
那个孩子,居然是鸣寒?
鸣寒说他是菜鸟实习生?
吕鸥添油加醋地说着从鸣寒那里听来的案子,因为上一个讲述者是鸣寒,主角自然是鸣寒,吕鸥将自己带入鸣寒,恨不得把鸣寒塑造成福尔摩斯,警察呢,则全是衬托鸣寒智慧的平庸之辈。
陈争听到后来,忍不住笑起来,“鸣寒给你说了这么多?”
吕鸥有点不好意思,说前阵子自己住在医院,身体和精神都不好,尤其是想到失踪又突然出现的母亲,越想越难过。鸣寒来看过他一回,给他讲自己当校园侦探的事,“我知道他是想鼓励我,以前错怪他了,他人还蛮好的。”
从吕鸥家出来后,陈争有种逮住鸣寒“质问”的冲动,但因为机动小组的调令,鸣寒已经先一步回到洛城。
不过鸣寒即便走了,也要给他“找事”,一个电话打来,说给警犬基地的宝贝儿们买了鞋子,刚寄到,还没来得及拿。
陈争叹口气,看样子他得跑一趟了。
去驿站拿了包裹,陈争拆开就笑了,全是小鞋子,各式各样的,很可爱。鸣寒这训犬员当得很不称职,刚来时三天两头去警犬基地,最近基本不去了,这都走了才想起送警犬们礼物。
警犬们认人,大约闻到陈争身上有它们“大哥”的味道,个个摇着尾巴赶过来。上回介绍陈争和鸣寒认识的负责人笑着走过来,陈争指了指口袋里的鞋子,“鸣寒让我送来的,能给它们穿穿吗?”
负责人稀奇道:“能!不过只能穿着玩一会儿,训练还是得光着脚。”
陈争说:“没问题,穿给鸣寒看看就是。”
陈争坐在草地上,警犬们好奇地凑过来,在他手上又嗅又拱。他趁机逮住一只最热情的,将鞋子套上去。警犬还以为他给自己挠痒呢,舒舒服服亮出肚皮,等到四只脚都穿好了,才发现脚不是自己的了。
“嗷?嗷呜?”
威风八面的黑背穿上小粉花鞋子,居然无法四只脚同时落地,触电似的抬抬这边抬抬那边,陈争一边笑一边拍照。其他警犬也围上来,毫无危机意识拱陈争的手。陈争将剩下的鞋子都给警犬们穿上,草地上顿时长出一群“智障”战友。
负责人捧腹大笑,“还是你们会玩!”
不久,警犬们终于适应,飞跑着撒欢。等它们玩够了,陈争和负责人一起将小鞋子脱下来,负责人收好,乐道:“替我谢谢鸣寒,以后我经常给它们穿!”
这一趟,让陈争感到十分放松。
两天后,陈争和竹泉市的刑警一道驾车来到洛城。车门打开,冷空气迅速在周围凝结出无形的茧,看着曾经无比熟悉的街道,陈争短暂地失神。去年离开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不会再因为工作回来。
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陈争回头,只见孔兵皱眉看着他,“近乡情怯啊陈队?”
这声陈队当初听着是阴阳怪气,现在再听已经是队友之间的玩笑了,陈争不留情地拍回去,“啊,我们有文化的人都这样。”
孔兵啧了声,“说谁没文化呢!”
郝乐的案子是直接转交到省厅,和洛城市局没什么关系,但陈争一到省厅,还是见到了不少熟人。
“小陈,回来了啊。”市局副局长霍平丰,陈争的直属领导,去年陈争调去竹泉市,就是他签的字。
霍平丰五十多了,早已从一线侦查退下来,身上那些老派刑警的固执锋锐也消去了不少,如今看上去就是个和和气气的中年人。上一次没忍住脾气,就是他要去研究所的时候。
陈争心中不免复杂,霍平丰对他多有提拔和照顾,但他最终还是让这位亦师亦友的局长失望了。
“霍局,好久不见,最近身体还好吗?”陈争认真又客气地打着招呼,感到一丝尴尬。以前他明明非常擅长和上级打交道,怎么这次回来,连问好这种事都做得别别扭扭的?
霍平丰看了他一会儿,那目光似乎有一丝审视的意味,正当他想再找些话来说时,霍平丰忽然笑起来,“你啊,去一趟竹泉市,倒是活得更轻松了。”
陈争怔住,更轻松?是吗?
霍平丰叹了口气,竟是很欣慰,“小陈,你以前太紧绷了,想要面面俱到,去年你去看医生的那段时间,我也在反思,是不是给你们塑造了不好的榜样,但这个问题其实很难有解答。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争没想到自己刚一回来,霍平丰就和他谈心,更加来不及思索这个突然抛过来的问题。
霍平丰并不是真的要考他,不等他回答,就继续往下说:“因为这个职位,天生就需要坐上去的人时时刻刻紧绷,你不能塌,我也不能。”话锋一转,霍平丰又变得和蔼,“看来你在竹泉市没有白待,既然回来了,就重整旗鼓。”
“我……”陈争说:“霍局,我现在还没有回来的打算。”
霍平丰脸上并无惊讶,依旧平静地看着他。
“竹泉市这起案子和‘量天尺’有关,作为侦查的参与者,我想了解更多关于这个组织的事。”陈争说:“竹泉市掌握的线索可能也对省厅的下一步计划有帮助。”
霍平丰听完,笑道:“这样就很好了。”
陈争:“好?”
霍平丰说:“不想回来也没有关系,我们先合作看看。”
“哥,来了怎么不给我说。”鸣寒的声音插了进来,陈争和霍平丰同时转身,霍平丰说:“已经收小弟了。”
鸣寒说:“霍局。”
霍平丰笑着点点头,“你们聊,等下都来会议室。”
陈争看到鸣寒身后还有一人,面生,以前没有见过,很可能是机动小组的哪位领导。霍平丰走到对方面前,短暂交流了一会儿,他听不到他们正在说些什么,充斥在耳边的都是鸣寒的声音,“等下你坐我们机动小组这边。”
陈争想了想,“我应该和孔队他们一起坐。”
“那不行。”不知是不是回到自己的地盘后腰板挺得更直了,鸣寒说:“这么久没见,你就得挨着我坐。”
陈争听笑了,“也就几天,坐一起是方便说小话?”
“正经开会,你们还想说小话?”面生的男人走过来,“这位是?”
“我们头儿,老唐。”鸣寒在上级面前也半点不收敛,可见机动小组的“风气”有待整肃。
“名字都不给我好好介绍?”老唐向陈争伸出手,“唐孝理,机动小组任务特殊,我在洛城待的时间不是很长,有不熟悉的地方,还希望陈队多多帮忙。”
陈争握住递到面前的手,“客气了,唐队。”
唐孝理手掌粗糙,枪茧格外明显,陈争一握,就知道这是个常年执行重要任务的人,但他的气势收敛得很好,此时穿着和省厅其他人无异的制服,看着就像是普通的文职警察。
特殊单位里都是奇人,陈争并不意外鸣寒的上级是这样的人,寒暄几句,鸣寒就把唐孝理“打发”走了。看着唐孝理的背影,陈争道:“他看着不像会把你丢到警犬中心啊。”
鸣寒连忙抱怨,“你别看老唐平时和颜悦色,凶起来简直是个暴君!说我无组织无纪律,非得让我去跟警犬学学什么叫服从!”
陈争听笑了,自从知道南山市的校园侦探就是鸣寒,他看鸣寒就不由得联想到那个妹妹头小矮子,多可爱的小孩儿,怎么长大后连头发都变得这么扎手?
陈争想问问校园侦探的事,对鸣寒的反应很感兴趣,但此时实在不是时候,真的文职警察来叫他们,说会议马上开始了。
省厅的会议室陈争已经来过多次,到了会议室门口,下意识想往左边走——以前他作为市局刑侦队长来时,几乎都坐在左边。鸣寒却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说好坐我们这边的。”
机动小组的位置在右边,右边的前排坐着唐孝理,看见陈争,友好地招了招手。
陈争跟着鸣寒走,落座时才捕捉到从左边射来的目光。孔兵瞪着他,仿佛在说:你的工作关系还在竹泉市!
陈争低头笑了笑,这些插曲稍稍打消了他再次来到省厅的不安。这一路上他隐藏得很好,云淡风轻,情绪稳定,但他很清楚自己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冷静。这里曾经是他大放异彩的地方,但因为他与韩渠的紧密关系,他也曾在这里多次被审问。
会议室渐渐坐满了人,逐渐安静下来,他沸腾的心绪也一点点退潮。他看向前方,深深地吸了口气。
过去的种种并没有消失,甚至可能卷土重来。而他回到这里,正是为了应付即将发生的卷土重来。
这次会议要讨论的重点就是“量天尺”,孔兵作为郝乐案的负责人,详细叙述了竹泉市警方侦查的全过程。陈争清楚所有细节,孔兵讲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并不在孔兵身上,而是在刑侦局的高层、机动小组身上——唐孝理,还有省厅刑侦局局长余星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