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寒说:“那这个引诱警方的人岂不是也会出事?所以才是阿黎?”
陈争说:“我来拖延时间,你做好准备,我这边问出地点之后,你立即行动。”
鸣寒笑道:“交给我。”
桐楼镇下李村这个地方陈争一早就从阿黎口中听到了,但分局看似按兵不动,陈争与她谈心路历程谈转移余贞笑的经过,而这个时间段里,鸣寒和特警精兵已经神不知鬼不觉来到村中。
犯罪分子给警方准备的是炸药和狙击手,他们一定有人盯着警方的一举一动,在他们的视野里,阿黎还没有说服警方,警方毫无动作。埋伏在村里的人知道今天要行动,也知道警察离赶到这里还有一段时间,殊不知奇兵已经来到他们身后,狙击手最后关头发现了“不速之客”,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鸣寒一枪制伏。
随后,特警开始疏散群众,鸣寒找到炸药并拆除。阿黎抱着同归于尽的心,在村中打出信号时,枪声已经不会再响起,炸弹也不会再爆炸。
得知这一切时,阿黎已经重新坐在审讯室了,她哭得不能自已,哽咽中竟是挤出了一声“谢谢”。
陈争挑眉,“谢谢?”
“我不想死,我只是太害怕阿屏会选择死路!”阿黎终于不再隐瞒。她和妹妹阿屏出生在函省的一个小城市,是母亲出卖自己的产物,从小就被丢弃,没有身份,因为一看就不是华国人,要么被欺辱,要么被利用,磕磕绊绊地活到成年。
三年前,蒋洛清找到她们,说可以给她们像样的生活,即便没有合法身份,她们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享受这片土地上的一切。
对躲躲藏藏过了十几年的她们来说,这无异于巨大的诱惑,而且蒋洛清是老师,长得干干净净,和那些伤害过她们的人不同。蒋洛清对她们的要求是,听命于他一个人,不该知道的事不要问,也不必管所作所为是否正义。
什么是正义,什么是邪恶?连慈善组织都欺骗过她们,正义又有什么值得歌颂。她们只认这个会给她们很多钱,给她们安身之处的哥哥,哥哥要她们做的,就是正义的。
事实上,在今年之前,蒋洛清似乎只是养着她们,并没有给她们任何任务。阿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接近余贞笑,学习玩偶是怎么做,并且按照蒋洛清所说,在和余贞笑成为好姐妹之后,唆使余贞笑回忆起对周汐的仇恨。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余贞笑借着周汐、福利院的皮在商场摆摊售卖玩偶。这种据说能够赐予学生考运的玩偶悄然流入学校,有人看不出它蕴含的恶意,只觉得它奇特,有人因为太敏感,一看就觉得不舒服。
有一天蒋洛清将余贞笑带到兔属街,阿黎和阿屏都吓了一跳。蒋洛清说她暂时没用了,她们剩下的任务就是看好她,别让人发现她,也别让她死。
蒋洛清所在的十中发生学生失踪,阿黎知道,那个叫刘温然的学生是被蒋洛清杀死了,这是一切的引线。蒋洛清随后将余贞笑转移到桐楼镇,她和阿屏都知道这个地方,但只有她知道余贞笑在这里。
阿黎最后一次见到蒋洛清,正是蒋洛清将吕鸥关进刺青店时。蒋洛清的脸色很不好看,给了她们姐妹最后一个任务——如果出事,就将警察引到桐楼镇。
她顿时明白为什么余贞笑没有被杀死,因为这个女孩可以成为警察们的致命陷阱。
她讨厌警察,一百个不愿意与警察合作,看到阿屏带着警察去刺青店,她发了疯地诅咒。然而在分局冷静下来之后,她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阿屏虽然不知道余贞笑在哪里,但知道桐楼镇的据点。阿屏不一定想得通那是蒋洛清设给警方的陷阱!如果阿屏带着警察去桐楼镇,那一切都完了,妹妹会死在那里!
“所以你态度突然转变,要带我们去‘救’余贞笑。”陈争说:“你愿意用你自己去换阿屏。”
坦白之后,阿黎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攻击性,“其实我很恨她,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应该不会落到这种地步。一个人,怎么都好活,我也不会遇到蒋洛清,我也恨蒋洛清。可是……她到底是我的妹妹。”
陈争说:“其实你也不必选择死亡,既然你知道有人埋伏在桐楼镇,你和我们一样得死在哪里,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这样你和阿屏还能算是提供了重要情报。”
阿黎眼中涌出恐惧,“提供重要情报?然后呢?争取轻判,早早出狱吗?出去了,他们会放过我们吗?我们只会死得更惨!阿屏带你们去找那个男孩,我就知道晚了,我们一定会被报复!”
陈争想起阿黎在车上说过的一句话,保护妹妹阿屏。“他们到底是谁?”
阿黎流着泪说:“我们真的都不知道。连蒋洛清都只是被他们所利用,他们连蒋洛清都可以抛弃,更何况我们?只有我死了,拉你们几十条人命陪葬,他们才可能看在我最后功劳的份上放过阿屏,不然就什么都完了!”
得知姐姐为了自己,宁愿自己去死,阿屏那双总是蒙着雾的眼睛因为泪水明亮起来。而不管是她还是钱齐滨,以及最新被警方控制的白人狙击手,都无法说清蒋洛清背后的人是谁。但狙击手承认,是他杀死了刘温然,尸体藏在南边荒山的尸坑中。
孔兵立即带人前往狙击手所说的地点,找到的却是两具女尸,其中一具已经腐烂见骨,死亡时间在半年以上。狙击手仿佛忘了这一茬,看到照片才说,那人也是她杀的,名叫赵雨,为什么要杀她,他说自己也不清楚,他只是在执行蒋洛清交给他的任务。
到此,失踪者已经全部找到,不幸的是刘温然和赵雨已经永远失去了生命。
医院,吕鸥和余贞笑经过治疗,已经不再有生命危险。不等警方招来,吕鸥就喊着要见陈争。
鸣寒将一个削好的苹果递给吕鸥,“急什么,陈警官现在没空。”
吕鸥恨不得把输液管拔掉,“我有重要的事要给他说!”
鸣寒一把将人按在病床上,“给我说就行,我是陈警官头号代言人。”
吕鸥对鸣寒不太信任,警惕地瞪着他。他乐了,“你小子能被救出来,我的功劳也少不了,不说拉倒,我回去了。”
吕鸥连忙说:“你别走!我,我总觉得我昏迷的时候见到我妈了!”
“你怎么不说看见太奶奶了?”
“真的是我妈!我没开玩笑!”
鸣寒正色道:“你妈?”
吕鸥的母亲徐荷塘失踪已有十年,全无音讯,吕鸥失踪后,陈争还专门找到徐荷塘的原始调查记录,重新梳理了一遍,依旧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吕鸥急于表达,语言组织得有些混乱,“我没有看到蒋洛清的人,但我知道是他。那天烨平街出事,他想趁乱一起解决掉我,他好像……对我特别戒备。”
鸣寒说:“因为他曾经是个数学天才,你也是,你俩之间有特殊的磁场。”
吕鸥接受这个解释,继续说,自从半夜的通话结束之后,他再也没有听到蒋洛清的声音,更没有见过蒋洛清,有个女人(阿屏)每天都会来确认他死了没有,给他注射药物,他起初以为那是毒品,尽可能挣扎,后来意识到那可能只是维持他生命的药剂和镇定剂,女人并不想喂他吃饭,药物会更方便。
他试图逃走,制造响动,但都不行,在黑暗中,他逐渐失去对世间、空间的感知,意识越来越混乱,就是在那时,他“见”到了徐荷塘。
但他并不记得徐荷塘为什么会出现,又对他说了什么,记忆非常模糊,在他清醒之后,却留下了一个鲜明的印象——看到妈妈了。
吕鸥盯着鸣寒,渴望鸣寒给他一个想要的答案。鸣寒却很谨慎,“是不是你梦到你妈了?”
吕鸥有些泄气,做梦,这的确是最合理的解释,人在生理和心理双重脆弱,濒临险境的时候,梦到自己想见的人太寻常,更何况梦到的这个人是找了多年的母亲,能够保护自己的母亲。
吕鸥抓了抓头发,“但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为什么我也说不好。”
鸣寒说:“那你想,如果你妈真的去看你,她是怎么知道你出事了?怎么避开蒋洛清的视线?既然见到你,为什么不救你?”
“我……”吕鸥根本答不上来。
鸣寒说:“除非她和蒋洛清这帮人有牵连。”
吕鸥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下意识道:“不可能!”
“是啊,不可能。”鸣寒在他头上拍了拍,“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你陈警官忙完了手头的事,就来看你。”
离开病房,鸣寒眉心渐渐收紧,失踪的徐荷塘去看过吕鸥?这听上去简直是天方夜谭。鸣寒嘴上说着不可能,心里还是在意,有时人的直觉很玄妙,它不一定就是真相,却可能指向真相。
北页分局,痕检师有些疑惑地说:“刺青店的痕迹?”
鸣寒说:“对,在刺青店采集到的所有痕迹,给我一份。”
痕检师解释,当时情况紧急,进入刺青店的人比较多,痕迹采集时后来才进行的,足迹比较多,正在核对整理。鸣寒点点头,请对方尽快给自己。
陈争和郝乐面对面,谁都没有率先开口。失败让郝乐脸上的面具一块块剥落,露出丑陋的原貌。
陈争忽然说:“阿黎给我说了个有意思的细节,她和阿屏是你的工具,而你,也是别人的工具。你知道自己是工具吗?”
郝乐并未被激怒,“你想刺激我?没什么意思。”
陈争说:“刺激你有什么好处?我只是在尽一个打工人的义务,你要是什么都不肯说,我就下不了班。”
郝乐闷声笑起来,“你真会开玩笑。”
“你不想说这件事,那我们换点别的聊也成,你总得让我有点能记录的吧?不然我也交不了差。”陈争双手抱臂,还翘起一条腿,看上去比郝乐海散漫,“你卧薪尝胆,蛰伏这么多年,是为了报复当年害你摔下山崖的同学?你这复仇计划还挺大的,他们害了你,你就要害所有中学生。”
闻言,郝乐止住笑,仿佛吃到苍蝇一样恶心,“报复谁?那几个社会渣滓?他们也配?”
陈争说:“当初我在查冯枫的案子时,就有一些疑问,凶手的确是卫优太,但他的报复很突然,就像是背后有人在引导,而他本人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引导的人是你吧?借卫优太的手,把冯枫给杀了,把卫优太也推进监狱。卫优太用来吓唬冯枫和柯书儿的匿名电话,跳板是你提供的。还有老尹面馆里的那些杯垫,也是你的手笔。”
郝乐的眼神渐渐如同水面一样静下来。
陈争继续说:“你利用杯垫,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到吴怜珊身上,后来又因为尹高强知道太多,杀人灭口。我思来想去,你借我们的手做掉吴怜珊的唯一动机,是她在学簿山里遇到的袭击,她目击到了一件她自己都搞不清楚是什么的事,这对你来说,是个隐患。而你的尸体失踪了,她看到的,就是活着的你。”
郝乐忽然爆发出一连串刺耳的笑声,笑到最后,甚至连眼泪都流出来了,他抬起被拷着的手,用手背勉强擦了擦眼角,从下至上盯着陈争,“陈警官,你会想方设法报复蝼蚁吗?”
陈争说:“在你眼里,冯枫这些人只是蝼蚁?但在‘蝼蚁’口中,你活得很惨啊,被冯枫奴役,冯枫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最后还从山崖上掉下去。要不是运气好,你还能活到现在?还能用蝼蚁来形容他们?”
郝乐紧握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话语从牙齿间挤出来,“我只是随便让蝼蚁们尝尝自己酿的恶果!”
“是吗?我还以为报复冯枫曾燕才是你的首要目的。”陈争笑了声,“而只是杀掉他们不足以解你心头之恨,你才策划对其他无辜的中学生动手。”
郝乐像是受到了天大的误会,肩膀颤抖起来,“你的想象力很丰富。”
陈争别了下唇角,“你什么都不说,我又得完成工作,只得这样写调查报告。”
郝乐眼神充满寒意,“你又在刺激我。”
陈争说:“刺激你能让你说出真相的话,我何乐而不为?你不想说,也行,听我说,我哪里说错了,你随时可以打断。”
第72章 失乐(32)
郝乐很不耐烦,但陈争视若无睹,“冯枫断定你死了,其实你还剩最后一口气,那天在学簿山里的本就不止你们,女毒贩朱零娟的女儿朱倩倩就藏在里面,知道冯枫等人的所作所为,但山里还有另一个人,或者一群人。在冯枫他们自以为处理好了你的‘尸体’时,偷偷把你救了出来,你因此捡回一条命。我猜,这个人就是你背后的那个组织,也是阿屏阿黎她们忌惮的‘上面’。”
郝乐紧皱起眉,眼中忽然有了陌生而复杂的东西。是怀念吗?他的反应稍微让陈争感到意外,但陈争没有让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继续道:“这个人看中了你身上的苦难,被苦难催生出的仇视,他识人无数,所以甚至能够对你的苦难感同身受,他也知道,你的仇视并不针对个人,而是对整个社会,妥善利用的话,会爆发巨大的力量。”
“他给了你新的生命,你那张摔得支离破碎的脸被技艺精湛的医生修整成了现在的样子,你远离竹泉市,在嘉徽市得到新的身份。你问他自己如何报答他,对方却说,不着急,你还小,可以先做做自己想做的事。”
郝乐的呼吸声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审讯室里格外清晰。陈争点点头,“看来我‘猜’得很准。既然你没有异议,那我就继续往下说了。”
“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呢?你想读书。你那每天辛苦在工地上卖命的父亲一有空就会对你说,孩子啊,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爸爸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供出来。从小,你的头脑里就种下根深蒂固的观念:读书,改变人生。稍稍大一些之后,你遇到了张斌,他应该是对你影响最大的老师了吧?他一眼看出你的天赋,欣赏你的才华,对你寄予厚望,甚至将自己的手表都送给了你。他觉得你一定能靠着数学起飞。你父亲的死折断了你的翅膀,机缘巧合,被救之后你又重新长出了翅膀。除了读书,你根本想不到其他想做的事。”
郝乐不由得抖起腿,拳头抵在嘴唇下,无意识地啃咬。
“你提出想考大学,学数学,救你的人很欣慰,夸奖你是个好孩子。而你却很担心自己会让他失望,因为除了数学,你其他科目并没有多大的优势,即便是数学,你也有很长的时间没有碰过了。但他让你放心,他会找一所你能够安心学习的学校,那里有最优秀的老师和同学,那里没人知道你不是真正的蒋洛清。你很争气,你果然是个很有天赋的人,不必将时间耗费在无休止的打工中之后,你的成绩起飞了,如愿以偿考上万青理工。”
“大学生的你不像后来那样成熟稳重,你想到了差点害你失去生命的竹泉市,想到那些害你的人,于是你回来了,你发现他们非但没有被犯过的罪行所反噬,还一个个混得人模狗样,除了曾燕已经死了,其他人仿佛改过自新,过起了正常人的生活。这个社会真不公平,你想,凭什么他们还能改过自新?改过自新就完了吗?”
郝乐终于出声,“我说过,我对蝼蚁没有兴趣。”
陈争说:“那冯枫的死又怎么解释?卫优太那种脑子,我不信在没有人从旁指点的情况下,他会突然想要杀掉冯枫。当然,他给出了一个听起来很合理的动机,但这个动机真的不是你潜移默化种植在他心里的吗?郝老师,你擅长教书育人,影响卫优太这种‘蝼蚁’,比教数学还容易吧?”
郝乐嘴唇抿得平直,似乎是默认了。
陈争又道:“回到竹泉市教书,一方面是你自己的意愿,因为张斌的缘故,你对当老师并不反感,另一方面是你‘上面’的要求,他们悉心培养你,为的应该不是做慈善吧?你成为一颗被放置在这里的棋子,今年,是需要你行动起来的时候了。余贞笑、刘温然、许兴豪统统是被你利用的人,你的目的不在于杀掉某个具体的人,而是扰乱校园,激发学生潜藏着的恶意,这些我们已经掌握了证据。但我想不明白的有两点。”
郝乐抬了抬下巴,似乎为陈争此时流露出来的迷茫而感到志得意满,“你也有想不明白的事?”
“你为什么要杀赵雨?”陈争说:“她和你的计划似乎没有关系。非要联系起来的话,她是许兴豪的前女友,刘温然曾经给她的奶茶店设计过饮品。”
郝乐说:“你这不是查得很清楚了吗?”
陈争却摇头,“但人在社会上混,彼此间都会有联系,这点联系至于让你动手杀人?她和许兴豪早就是过去式,刘温然倒是和她更紧密一点。”
郝乐冷笑一声,“她和吕鸥一样是个意外,这个连大学都没读过的女人居然比吕鸥还聪明,她是第一个发现我要利用刘温然的人。”
陈争假意显得惊讶,“啊?她怎么看出来的?”
郝乐不屑地啧了声,语气充满对奶茶小贩的鄙视,“因为做生意所以见过各种各样的‘坏人’?不知道,但她自己撞上枪口来,我就只能先把她解决掉了。”
陈争问:“她找过你?”
郝乐选中刘温然的原因和陈争之前推断的一致,刘温然对蒋老师有种依赖感,这一半是因为高一时蒋老师发现她的家境并非她表现出的那样,一半是因为蒋老师本身的魅力。所以当郝乐接到任务之后,最理想的工具就是刘温然。但有一天,赵雨却来到他面前,让他离刘温然远一点。
那一刻,郝乐是错愕的,他对刘温然的一切了如指掌,当然知道面前的女人是“梦之岛”奶茶的老板,刘温然去年夏天经常去“梦之岛”,和对方关系亲密。但他不解的是,赵雨为什么会来警告他?赵雨难道看出什么来了吗?但这怎么可能,他甚至都没有在“梦之岛”露过面。
他谨慎地问赵雨是什么意思,赵雨一派女侠气,叫他别再装了,看着斯斯文文,实际上早就在打刘温然的主意!他很快镇定下来,套出赵雨的话。
原来,刘温然帮过赵雨之后,赵雨就将她看做妹妹,时常关心她的生活。刘温然看似人缘很好,但并没有一个真正说得上话的同性朋友,曹温玫那种母亲就不必说了,周汐等人和她有巨大的经济差异,她无法对她们袒露心声。而一个人总是渴望着倾述、分享,刘温然的理想倾述对象就是赵雨。
赵雨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家庭出来的孩子,纯粹靠自己的努力过上现在的生活,对刘温然来说就是个知心大姐姐。刘温然忍不住向她说起蒋老师,说这位老师是多么好,但赵雨越听越觉得古怪,蒋洛清像是在仗着师生关系的不平等和刘温然的喜爱PUA刘温然。
她到底是个成年人,没有立即对刘温然表达自己的看法,而是借着看望刘温然来到十中,之后又跟来买奶茶的十中学生聊过蒋洛清,从细枝末节中察觉出蒋洛清对待刘温然的方式和对待其他学生不一样。
她并不知道蒋洛清的计划,只是认为蒋洛清为人有问题,不配做一个老师。她想要用自己的办法保护刘温然,所以她直接找到蒋洛清,威胁蒋洛清停止觊觎刘温然。
念中学时,她的成绩虽然不怎么样,但正义感一直很强,帮过很多女生,甚至不惜和男生打架。她以为这次她也能保护刘温然,毕竟蒋洛清看上去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教师。教师最怕什么?声名扫地。她警告蒋洛清,如果再敢影响女生——不止是刘温然,她会去找十中的领导。
郝乐看着她,内心已经开始发笑,面上却装出害怕的样子。此后,他彻底将她调查了个遍,确定她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底细。但即便如此,这个女人也不能留了,因为一旦刘温然失踪,她一定会向警方说——那个姓蒋的数学老师有问题!
“这就是她为什么必须死。”郝乐无所谓道:“有的人年纪轻轻就没了,不怪别人,只能怪他们自己多管闲事。”
见郝乐已经逐渐打开话匣,陈争看似不经意地往下引,“赵雨和刘温然认识,这还算是有点线索,但尹高强的死又是为什么?总不至于是刘温然将玩偶送给他了吧?也不大可能因为尹高强和曹温玫的关系,哦对——你认识袁章丰吗?”
郝乐神色微变,难说他是听到哪个名字而情绪起了波动。
“曹温玫是袁章丰介绍给尹高强,刘温然以为尹高强买了自己母亲,将受到玩偶转送给他来恶心他,哪知尹高强对玩偶并不敏感,也没有察觉到刘温然的恶意。”陈争说:“刘温然转送玩偶的事在你计划之外,但似乎不值当因为这件事去杀尹高强。还是说,你杀尹高强有别的原因?比如,放在面馆的杯垫?”
一段沉默后,郝乐重重地往后面一靠,“啊,就是因为杯垫。你上次已经说中了,吴怜珊看到了没有死的我,不管她想没想起来,只有她死了,秘密才会被永久保持下去。”
陈争想了会儿,“但这似乎还是不至于让你搞那一场爆炸。我想来想去,只能是你的秘密让尹高强知道了,毕竟你也在二中念过书,你还和他那失踪的儿子一样,有很高的数学天赋。”
郝乐一下变得僵直,像是被无形的剑钉在了原地。陈争已经从他早前的反应意识到尹高强对他而言有更重大的意义,现在他的反应坐实了这一点。
真相就在前方,陈争声音压得更低,“你坠崖,又被重击面部,被埋在土坑中,生命垂危。那个给与你新生命的人应该是第一时间就救了你,不然你很难活下去。但为什么,直到曾燕和吴怜珊来到学簿山,你都还躲在里面?你一个人,重伤,生存得下去吗?还是说,她们看到的其实不止你一个人?”
郝乐“咯咯”笑起来,眼睛竟然泛起红,“他的儿子,和我一样有数学天赋……”
尹竞流!陈争心跳逐渐加快,郝乐在提到尹竞流的时候语气相当奇怪。警方曾经将郝乐的失踪和尹竞流的失踪放在一起,但没有找到关键的联系。其中一个猜测是,郝乐坠崖的时候,尹竞流有可能也在学簿山。
线索终于在这一刻拼补上最重要的一环,监控前的鸣寒轻声道:“是尹竞流?”
连陈争也忍不住深呼吸,“我可能犯了一个错误,在学簿山将你救下来的不是后来帮助你的人,而是尹竞流!他的眼睛是被冯枫所害,他有对冯枫复仇的动机。但机缘巧合,在他复仇之前,先救下了你!”
郝乐眼中的血色更加鲜明,他绷着一口气,注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但几分钟之后,这口气还是吐了出来。他低下头,声音颤抖,“是他救了我,也是他害了我。”
这两桩失踪案果然有关系。振奋感让血液都开始躁动,陈争说:“尹竞流呢?他也是你们组织的成员?”但问出这句话的瞬间,陈争就意识到不对,尹竞流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苦寻自己多年的老父亲死在爆炸中?
郝乐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陈争利用这沉默,飞快地思考,袁章丰和郑天故意投向警方,他们有更加忌惮的东西,现在这东西终于显形了——袁章丰作为尹高强夫妇的好友,受他们所托调查尹竞流的去向,袁章丰是个外国人,有广阔的门路,正规渠道查不到,还有非法渠道,后期尹高强可能不再寄希望于他,但他仍在调查,于是……查到了尹竞流和蒋洛清,很可能知道蒋洛清在竹泉市干什么!
然而触及到黑暗的一瞬,这位精明的商人就收回了触角,他知道什么是他可以碰的,什么是他碰不起的。他担心自己和郑天的调查已经让某些人关注到他,他躲在B国不安全,厄运随时可能找上门来。哪里最安全?竹泉市!他要将自己置于警方的目光中,让他们想要灭口的人没有机会靠近他!
“尹竞流……对,尹竞流,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郝乐忽然看向陈争,竟是面带微笑,“我想起来了,我最对不起他的事,就是害死了尹叔。尹叔……是个好人。”
郝乐的精神状态已经变了,陈争知道他即将吐露至关重要的信息。
“但陈警官,你真的想知道我这些年来的经历吗?想知道我为谁工作?”郝乐苦笑,“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连袁章丰都知道遇到危险要立即躲开,你还想往上凑?你有这个能力知道吗?”
陈争说:“你举的例子不合适,袁章丰他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遇到自己搞不定的危险,当然应该退缩。但我是警察,就算能力尚且不够,也没有知难而退的道理。”
郝乐视线转向旁边的镜头,“你听说过‘量天尺’吗?”
鸣寒脸色变了,“‘量天尺’?”
孔兵不解,“那是什么?”
鸣寒不语,几乎是屏息盯着监视器。
陈争将惊涛骇浪压在佯装的平静下,“没有听说过,那是什么?”
郝乐露出失望的表情,“既然你没有听说过,那我说再多也没有用,你没有概念。”
陈争说:“这才更需要你告诉我。谁不是从不知道到知道?”
郝乐又安静了片刻,“‘量天尺’是一个组织,我只是……其中无足轻重的一员。”
自从说到“量天尺”,郝乐的语速就变得越发缓慢,时常说一句要停顿许久,“要不是尹竞流,我也不会知道它的存在。但讽刺的是,最终是我成了它的成员,而他……被我淘汰掉了。”
“你猜的没错,我坠崖那天,救我的是尹竞流。”
仿佛回忆起骨头折断、鲜血堵塞呼吸道的痛苦,回忆起冬天潮湿泥土中的死亡气息,郝乐的脸色变得惨白。那时的他无依无靠,最大的愿望就是早点还上父亲治病时欠下的高利贷。
他没日没夜地工作,给冯枫当奴隶,在混混们的打斗中总是被伤得最重。每每坚持不下来,他就告诉自己,再忍一忍,只要还完了钱,就自由了,可以去学想学的,过想要的生活,张老师夸他是个很有天分的人,有天分的人一定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