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被烟烫到了手,索性将烟头按在烟灰缸里,嘴里骂骂咧咧,“这死女子,什么话都往外面说!不是害她老娘吗!”
陈争耐心等着女人的下文。
女人名叫宝姐,男人死了,单身带着女儿。往前数个十年,她和曹温玫都是兴文街的一枝花,她开着发廊,明面上给人烫头发,私底下做什么不必细说。曹温玫也差不多,虽然没个店铺,但到处打杂,也干和她差不多的买卖,没有自己的店子需要操心,过得似乎比她轻松许多。
两人都没男人,也都带着女儿,营生的手段还差不多,就连姿色都常被人拿出来对比,久而久之,曹温玫就成了宝姐最看不惯的人,动不动就要暗自比较一番。
她身材比曹温玫好,长得也比曹温玫艳丽,尤其是最近几年,曹温玫似乎因为年纪上去了,懒得再保养,总是蓬头垢面地混迹在麻将馆,而她依旧每日浓妆艳抹,彻底将曹温玫艳压了下去。
可是她还没沾沾自喜多久,突然发现自己虽然处处比曹温玫强,女儿却样样不如刘温然。刘温然的名字里有一个温,据说是故意用了曹温玫名字里的温,这让她一看到刘温然,就想到曹温玫。
敖颜根本不是读书的料,长得也就那样,性格还很差劲,和天鹅一般的刘温然相比,就是个丑小鸭。当年曹温玫四处显摆,说刘温然考进了十中,她看看敖颜那只能上二中的成绩,狠心一咬牙,拿出全部积蓄,又到处借钱、托关系,终于在高一下学期把敖颜转到了十中。
她以为自己又凭本事把竞争的差距拉回来了,但现实给了她一记棒槌。她从敖颜口中听到了更多刘温然在学校的事,刘温然是“白富美”,是“女神”,被老师喜欢,被学生簇拥,开家长会时,她看到刘温然的名字挂在红榜上。
她嫉妒得快要发疯。
“上梁不正下梁歪,曹温玫卖给老头,刘温然今后也是这种人!还装什么‘白富美’,那些人就这么信了啊?你为什么不跟你同学说不是这么回事?我花这么多钱?白给你转学了?”她在家中大发雷霆,几乎每晚都会念叨曹温玫母女的不是。
敖颜沉默地写着作业,偶尔说一句:“我说了也没人信。”
“你要动脑子啊!你为什么不能活泼一点,你这样每天像个发霉的馒头,谁会跟你玩?没人跟你玩,当然没人相信你的话!你就不会看看刘温然是怎么做的?”她继续咆哮:“曹温玫肯定带刘温然接过老头,她自己在麻将馆坐男人大腿,不也让刘温然陪着打牌了吗?她卖,她女儿也得跟着卖!”
陈争听得皱起眉,“所以刘温然和老年人有交易的事,全部只是你的猜测?”
宝姐还没说过瘾,兴奋道:“这不是无风不起浪吗?有其母必有其女,这种赚钱的机会,曹温玫会不叫上女儿?”
陈争说:“那有这种机会,你会叫上你女儿?”
“我……”宝姐卡住了,震惊地瞪着陈争,“你这警察,你他妈在说什么?”
陈争说:“我只是重复了一遍你自己的话。”
宝姐烦躁地站起又坐下,这时,发廊的门帘被捞开,敖颜走进来,“妈,你……”
话还没说完,她看见了陈争,眼中全是讶异。
“你来干什么?回去写作业!”宝姐赶紧起身,将敖颜推出去。
这个岔一打,宝姐越发坐立不安,“刘温然真的出事了啊?原因是什么?我们家孩子不会也出事吧?”
陈争反问:“敖颜这两天没跟你提过?”
“她……”宝姐尴尬地抓了把头发,叹气,“她不喜欢跟我说学校的事,我不问,她就什么都不说。”
这也是个有各种问题的家庭,但陈争的重点不在于此,接着之前的话题道:“你说曹温玫卖给老人,真有这种事?”
“这事我可没乱说!”宝姐气势又回来了,脸上满是鄙夷,“这事也就她做得出来,不要脸!”
陈争说:“那你知不知道她的客户是哪些人?她自己联系的吗?还是有什么组织?”
宝姐说:“这我就不知道了,老人我是睡不下去,你得去问她自己。”
这倒是条线索。陈争离开发廊之前,宝姐忧心忡忡地问:“我们家敖颜不会受什么影响吧?”
她眼中不是没有对女儿的关心,陈争叹了口气,“你少将她当做和曹温玫竞争的工具,她受的影响比什么都小。”
宝姐张口无言,片刻,朝陈争做了个“你走吧”的手势。
深夜,北页分局开会,陈争和鸣寒也低声聊着各自的想法。得知鸣寒已经见过周汐提到的吕鸥,陈争问:“吕鸥承认追刘温然了?”
鸣寒却答非所问,“我看不惯那小子。”
陈争有些诧异,“他惹到你了?”
鸣寒回忆一番,“他说他欣赏刘温然,也坦白确实为了看刘温然经常出现在13班附近。我后来调过教学楼和宿舍的监控,在刘温然失踪的时间段,他一直在学校,客观上来说没有作案可能。”
陈争说:“那你……”
“我觉得他和刘温然其实是一类人。”
“哪一类?”
“善于伪装。”鸣寒说:“刘温然伪装成‘白富美’,吕鸥用阳光开朗掩饰的是什么,现在我还不知道。这个人不简单,今天我观察他的时候,发现他也在观察我。”
孔兵那边讨论完了,看陈争和鸣寒又在说小话,脸一黑,“陈老师,有什么不能说给我们听的吗?”
鸣寒食指在陈争手肘上轻轻点了点,笑道:“哥,你上课说话,又被抓到了。”
陈争无语,搞什么学生play?
“关于刘温然和老年人有特殊交易的传言,源头找到了,是敖颜的母亲。”陈争清了清嗓子,将和曹温玫、宝姐初步接触的经过详细说了出来,又道:“刘温然本人身上的疑点很多,一是她在失踪前曾经停留在‘梦之岛’,且曾经帮赵雨改良过店里的产品,二是她的DNA信息留在尹高强家,疑似被她扔掉的玩偶出现在黄飞家。这两点现在还找不到共同点,查好像也无处着手。所以我的想法是,转移一部分警力,查曹温玫。”
孔兵说话时阴阳怪气,听话时又成了好学生的样子,接连点头,还记笔记。
陈争又道:“曹温玫看到尹高强照片的反应,说明她认识他,但她不肯承认,这一点很可疑。还有,宝姐虽然唆使敖颜在学校造刘温然的谣,但听她的意思,曹温玫确实和老年人有一些关系,这一条如果能核实,就能回答一些疑问。”
孔兵说:“比如说玩偶、刘温然的足迹?”
陈争点头,“现在还没有证据,但我的推测是,尹高强可能是曹温玫的客户,刘温然是通过曹温玫和尹高强认识,那天在垃圾桶边,她没有真的扔掉玩偶,而是偷偷留下来,送给了尹高强。她知道曹温玫和尹高强的关系,所以对尹高强感到恶心,她假装好意,把玩偶送给尹高强。”
孔兵醍醐灌顶,“所以尹高强家才有她的头发和足迹!她没想到的是,尹高强后来把玩偶转送给了黄飞!”
陈争说:“但我总觉得,尹高强不像是会和曹温玫发生关系的人。这其中应该还有一些我们没有掌握的细节。”
孔兵却很有干劲,“明天就照着这个方向去查!”
陈争下楼开车,鸣寒就跟在后面,一位刑警喊:“鸟哥,今天不住宿舍啊?”
鸣寒得瑟,“宿舍有什么好住的,有家当然是回家啊!”
陈争拿着车钥匙的手一顿,终于想起,鸣寒现在和他是邻居。这位邻居像上自己的车似的,从容坐上副驾,朝还站在门外的陈争招了招手,“哥,你怎么不上来?”
陈争说:“我邀请你坐了吗?”
鸣寒品了品,笑眯眯地下来,然后绕到陈争这边,“也是,多次蹭车挺不好意思的。”
陈争:“知道就好。”
鸣寒往里一挤,“所以我还是应该出点力。哥,你今天累了吧,在副驾上睡一觉?我开车很稳的。”
陈争:“……”
算了,这大晚上的,争执一句陈争都嫌浪费力气,果断钻进副驾。回家的路上,两人都没提案子,陈争看着不断后退的路灯,其实什么都没看。
他在放空。
而他很少有机会,在工作到深夜、开车回家时放空。即便是夜里车少人少的时候,开车也要集中注意力,此时却不需要,驾驶座上有个机动小组的精英,方向盘交过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开到一半,鸣寒说:“你饿不?”
不说还好,这一说了,陈争才想起自己没吃晚饭,午饭也只凑合了一个汉堡。
“有点。”陈争说:“就在小吃巷随便吃点吧。”
鸣寒笑了,“我还以为你要尝尝我的手艺。”
陈争说:“你有什么手艺?”
“这就忘了?你不是对我的冰汤圆赞不绝口?”
“……没有赞不绝口这回事。”
小吃巷秋冬季节有点萧条,烧烤之类的吃起来费时间,对肠胃也不好,陈争挑了家米线摊子,铁锅现煮,热气腾腾的。
陈争自己要了份去掉猪肝的三鲜,清汤寡水,老板问另外一份要什么,他回头看了看坐在小桌边的鸣寒,忽然觉得这人怎么这么大一团?那矮脚板凳看上去都快被坐垮了。
发现自己被看了,鸣寒也转过脸,歪了一下头,“嗯?”
陈争收回视线,看着顶上的菜单道:“番茄锅,你剩下这些肉菜都加一遍。”
米线煮得快,几分钟就上了,鸣寒看看自己的锅,又看看陈争的,“哥,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陈争看也不看他,闷头吃自己的,“赶紧吃,吃完回家睡觉。”
鸣寒笑道:“吃完就睡觉,你养我膘啊?”
一刻钟之后,陈争吃完了自己的,本想丢下鸣寒,先回去。反正这已经是小区门口了,他已经让人蹭了车,总不至于还护送回家。
但鸣寒见他要走,抬头看了看他,也不说“你等等我”之类的,只是埋头猛吃。铁锅米线这东西之所以在秋冬受欢迎,正是因为它烫,即便在寒风中放了十来分钟,还是烫嘴。
陈争看不下去了,重新坐下,“又没人催你,慢点吃,烫烂了食管,我不负责送你去医院。”
鸣寒得逞地冲陈争笑,重新慢条斯理地吃起来,这一吃就吃了半个小时。陈争不止一次后悔给他点了“巨无霸”,其中一次附加后悔刚才没有丢下他就走。
秋风在城市里肆虐,在刚刚过去的周末,不少学生就从家里将厚棉絮搬到了学校,但还是有一些学生忘了,此时正在一边忍受寒冷一边跟父母抱怨。
肖岭裹着羽绒服,在宿舍阳台给家里打电话,那边很是吵闹,似乎是父母又在和爷爷吵架,她生气地喊:“妈,你听到我说的了吗?我没厚被子!”
母亲心不在焉,“知道了知道了,明天让你爸给你送来!行了不说了啊,你爷爷又在发疯,真是,摊上你们一家,我真是活不下去了!”
肖岭听不得母亲这样说,“爷爷年纪大了,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想干嘛你就让他干嘛去。”
“你懂什么?我和你爸的脸往哪里搁?”母亲越说越来气,“好了你别管了,今晚将就一下,明天就给你送被子。你在学校好好的,妈也没别的指望了,就盼着你好。”
挂断电话,肖岭回到座位前,将手机一摔,心情非常糟糕。舍友们来关心了两句,把自己的厚衣服往她铺上一扔,“将就将就,实在不行,你挑个被窝钻。不嫌弃你。”
肖岭被逗笑了,好在还有这帮好姐妹。
舍友看见她桌上的玩偶,惊讶道:“岭岭,你怎么也有这个?”
肖岭愣了下,将玩偶拿起来,“怎么了吗?”
“你还不知道?这是个诅咒玩偶,收到了会出事的,十中就有人出事了!”
肖岭吓一跳,又假装淡定,“你们一天天就爱八卦,鬼故事看多了啊?还诅咒玩偶……”
第50章 失乐(10)
曹温玫一宿没睡,本就被各种杂物堆得满满当当的家被她翻得就像遭了抢劫。半夜她数次拨打一个电话,但对面一直是关机状态,她着急得近乎神经质,扔掉手机,很快又趴在地上捡起来。天光破晓时,她坐在一堆废铜烂铁中,呆呆地望着窗户。
兴文街的人起得早,不到7点就有人在巷子里大喊大叫。曹温玫如梦方醒,忽然爬起来收拾东西,从柜子里抓出一个磨损厉害的旅行包,胡乱把衣服、户口本等必需品塞进去,破门而出,下楼时差点将出去晨练的老头儿撞倒。
“这不是温玫吗?这么急干什么去啊?”
曹温玫没有理会,埋着头穿梭在破布一般的筒子楼间。麻将馆和发廊都还没有营业,偶尔有餍足的男人从发廊的小门溜出来,曹温玫此时不施粉黛,在他们眼中就是个一眼都懒得看的母牛。
她很庆幸自己出来得早,此时在街上溜达的只有买菜和晨练的老人家。忽然,一把男声从斜前方传来,她浑身顿时僵硬。
“曹温玫。”陈争从街角走出来,“这么早,打算去哪里?”
曹温玫眼珠震颤,眼见陈争向她走来,她迅速低下头,双手紧紧抓住旅行包,脚步下意识有个向后的动作。“我……我出来,买,买点东西。”
陈争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是吗?买什么东西需要带上大包小包?”
街口的人比里面巷子里多,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曹温玫后退,仿佛立即就会逃走。
“我买,买早餐,东西是给,给别人带的。”曹温玫开始语无伦次。
“给谁?”陈争不依不饶地问。
“我……”曹温玫急出满头大汗,“给我女,你们不是说她不见了吗?我要去找她!”
陈争说:“你是想跑吧?”
话音刚落,曹温玫猛地吸气,胸膛高高抬起,既然秘密被撞破,她也没什么可狡辩的了,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跑。
然而她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又怎么可能在陈争眼皮底下逃走。就在她有逃跑意图的下一秒,陈争已经挡在了她转身的方向上。
她懵怔地望着陈争,眼中是恐慌和难以置信,须臾,眼泪从她肿胀的眼睛里流淌出来,她缓缓蹲下,暴躁地抓着头发,“我女儿丢了,我就不能去找她吗!”
“校方和警方不是正在寻找刘温然吗?反而是你这个当母亲的,直到昨天我来找你,你还毫不关心她的死活。”陈争冷漠地揭穿。
曹温玫一屁股坐在地上,包里的东西散了一地,“我有什么办法?我也要生活!她看不起我,但我不那么做,谁供她上学!”
这些话看似没头没脑,像是毫无道理的抱怨。陈争也蹲下,“曹温玫,你躲没有用,我知道你会躲,所以才守在这里。就算我今天让你跑了,明天也会找到你。你这又是何必呢?既然想找到女儿,不如和我们合作。”
曹温玫上气不接下气,“怎么,怎么合作?”
陈争说:“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你要是隐瞒,对你自己和刘温然都没有任何好处。”
陈争的车停在街对面,北页分局的刑警在里面待命。陈争带曹温玫过去,宝姐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了街口,看热闹似的目送曹温然上车。
陈争打开问询室的灯,特意叫来中队的女队员陪同问询。曹温然的精神高度紧绷,明亮的灯光让她很不自在。女队员和她闲聊了几句,她才稍稍放松。
陈争问:“如果我没拦着你,你打算去哪里?”
曹温玫半天才回避道:“我,我真是想去找我女儿。你们,你们不了解她。”
“已经坐在这里了,你还要跟我撒谎?”陈争说:“刚才在兴文街,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很多案件相关者就是如此,会不断因为情绪改变态度,上一秒还决定配合警察,下一秒又觉得警察不可信。陈争这种人见得太多,早就不会因为他们而心情波动。而警察的镇定是给与他们最好的刺激。
“我……”曹温玫双手用力地握着,“我真是想去找她,虽然,虽然主要目的是暂时躲一下。”
陈争问:“为什么要躲。你是失踪者的母亲,你不配合校方,不配合警方,反而想要逃走,难道你做了什么不可被警察知道的事?刘温然的失踪是你害的?”
“不不不!我怎么可能害她!”曹温玫激动地辩解:“她再怎么恨我,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当妈的怎么可能害女儿?”
陈争说:“所以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躲?你说清楚了,我们才好做下一步打算。还有,你说她恨你,你做了什么让亲生女儿恨你?”
曹温玫喉咙里发出挣扎的声音,片刻,眼泪从她脸庞滑落,仿佛那些不愿意宣之于口的羞耻,都化成了无声的泪水。
女刑警递上纸巾,在曹温玫后背上拍了拍。
曹温玫用纸巾捂着脸,起初只是默默哭泣,不久变成了嚎啕大哭。孔兵在监控室见状都吃了一惊,赶紧赶来问陈争是什么情况。陈争摆摆手,示意让她哭。
半小时后,曹温玫终于在发泄中平静了下来,她抬起头,双眼严重充血,脸上带着一丝自嘲的笑容,“她恨我,因为我不能给她一个像她同学那样的家庭,我拼尽全力,也只能让她住在兴文街那种地方。你知道她想住哪里吗?爱悦美筑、丁香小城,那是我们这种人住得起的地方吗?她说,她的同学就住在里面。”
这两个地方是竹泉市很有名气的高档楼盘,陈争猜想,刘温然说的同学应该是周汐那帮人。
“我知道她怎么看我,她和那些贱人一样,觉得我是个卖的,我丢人。”曹温玫说着垂下头,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是啊,我也觉得自己丢人。要是没有她就好了,没有她,我就不必过这样的日子。不是说吗,生孩子是一辈子最大的浪费。要是不用养她,我犯得着这么对自己啊?那些人,老的……”
曹温玫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堪的画面,手臂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说不下去了。
陈争说:“老的?什么老的?”
曹温玫摇摇头,闭上眼,不愿意再说。
“你的客人里有老人,甚至你其实专门为老人服务,是这个意思吗?”陈争说。
曹温玫惊恐地一抽,几乎站起来。她的声音抖得厉害,“你,知道?”
“有所耳闻。”陈争又道:“记得我昨天给你看过一张照片吗?你嘴上说不认识,但是你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肢体动作都在说,你和他关系不一般。”
曹温玫的心跳充斥着问询室,像是被陈争拿了出来,血淋淋地放在桌子上。
“这个人很关键,他死了,而刘温然在他死前不久去见过他,并且送过他礼物,现在刘温然失踪了。”陈争将“死”字说得非常重,“我们有理由怀疑,他的死和刘温然有一定的关系。而刘温然与他的关系,很可能是经过你建立起来。”
“不是!”曹温玫用力摇头,“我和老尹根本没有……”
陈争说:“你知道他的名字。”
曹温玫往椅子上一摊,少顷,终于承认:“是,我认识他,但我不知道我女儿也认识他,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死!”
陈争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曹温玫艰难地开口:“他,他差一点成为我的客户。”
曹温玫初中文化,男人叫刘海涛,刘海涛失踪后,她独自在批发市场做过服装生意,太累,家里没男人,在那种地方容易被欺负,后来索性不做了,就在兴文街到处给人打杂。渐渐地她发现,在麻将馆陪人打牌最轻松,操心生意那是老板一家的事,她需要做的只是把客人哄开心点。
她不去那种女人多的麻将馆,专门和中年男人打,这些中年男人虽然没几个钱,但特别喜欢打肿脸充胖子,还热衷占点小便宜。她年轻时也算是有姿色,现在虽然不像姑娘家那样貌美如花,却也是个半老徐娘,再加上在批发市场混时练就了油腔滑调,总是能把男人们哄得开开心心。来打牌的人多了,老板给她开的工资也看涨,有的男人还会时不时送她点小东西。
当然她的工作也不止是陪人打牌,发廊的私活儿她也接,和宝姐是竞争关系。不过那时她接待的多是中青年,没什么钱。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有钱怎么会跑兴文街来找?
每年遇到扫黄,这门生意就做不下去,但扫黄时间不长,稍微熬一下,多在麻将馆活动活动,日子也就过去了。
可是当刘温然上了十中,情况突然改变。十中是不错的学校,刘温然虽然是自己考进去的,但成绩还不足以拿到奖学金,各方面都要花钱,刘温然还喜欢参加学生活动。她想让女儿不至于那么捉襟见肘,于是咬着牙增加了女儿的开销。如此一来,麻将馆和发廊的工作就不够了,她急需一份更赚钱的工作。
郑哥找到她,说可以当她的经纪人,但她得有心理准备,她将要服务的都是上了年纪的男人,要付出的肯定比以前多。与之相印的,钱也都会翻倍。
她短暂地当过护工,因为受不了不能动弹的老人,很快辞职不干。想到那些即将死亡的老人,她犹豫了很久。
郑哥并没有催她,夸她长得好看,保养得也很好,还说自己手上没有多少女人能比得上她。她最爱听夸奖,被夸得蠢蠢欲动。之后,刘温然又回来跟她要钱,她拿不出来,刘温然竟然学着她,在麻将馆陪人打牌。
她心想,给自己当女儿,不是刘温然的错,她也没有错,她们都只是想要过得更好而已。她赚的本就不是什么干净的钱,接待中青年和接待老头子有什么区别?
于是她联系郑哥。郑哥很快给她找来第一单。过程她不愿意详细讲述,只说事后自己喝了个酩酊大醉。但拿到钱的一刻,她又觉得一切都值了。
郑哥就像个做慈善的,几乎可以说没有抽成。她以为只是刚开始会这样,算是给新人的福利,但一直到最近,郑哥依旧只是象征性地抽成。
尹高强是郑哥介绍来的说不清第几个客户了。她像以往一样做好心理建设,梳妆打扮,按照郑哥说的地址去见尹高强。但那次却和她之前之后的经历截然不同。
尹高强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请她在客厅坐下,还给她泡了茶,请她吃水果。她以为这是什么play,尹高强却说,自己怀念亡妻,并不会再和任何人行夫妻之事。她很惊讶,问那你叫我来干什么?尹高强沉默了一会儿,说是朋友非要让他感受一下,他拒绝了很多次,但总是有下一次,还不如答应一次,以后就说自己试过了,不习惯。
那天下午,她与尹高强聊了三个小时,知道尹高强在二中外面开面馆,还知道尹高强一直在等失踪的儿子。她很是动容,暗自决定以后有空就来照顾尹高强的生意。
因为尹高强一家的亲情,她想到自己的女儿,心里也温暖了许多,当天回去之后,她给刘温然做了喜欢吃的辣子鸡。刘温然也感受到了她的异样,观察了会儿,问她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她做的是什么工作,在她们家里并非秘密,但她并不会拿出来堂而皇之地跟女儿说。只说今天遇到了个很好的老人家。
刘温然脸上顿时浮现出嫌恶的神情。
那之后,她去过老尹面馆一次,出发点是好的,希望给尹高强创收,但尹高强看到她,显得很尴尬。她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出现,匆匆吃完面,再未去过,也再未和尹高强有过联系。
“我不知道我女儿为什么会去找老尹。”曹温玫说到这里,自己吓自己,想到了一个可怖的答案:“是不是温然觉得我和老尹真的有什么,所以害死了老尹?可是,可是我和那么多人都……”
陈争说:“因为你只对老尹表达了好感,刘温然对此很敏感。”
曹温玫手足无措,絮叨道:“那该怎么办?”
“我们一件事一件事来。”陈争说:“刘温然跟踪过你吗?”
“我不知道,不至于吧?”
“她很容易看到你手机里的内容?”
曹温玫反应过来了,“你是说老尹家的地址?我已经删了,但是当天……”
她已经非常信任郑哥,所以不会私下接单,每次完成工作回来,都会删掉对方的地址。不过有时太累了,她不会立即删,过两三天再删是常有的事。
那天吃完辣子鸡,她在厨房洗碗,洗的时间比较长,刘温然独自在客厅里。
“温然就是那时候看了我的手机?记下地址?”
陈争又问:“你说的郑哥是谁?”
曹温玫愣住了,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陈争说:“都这个节骨眼上了,你还想帮他隐瞒身份?”
“不是!”曹温玫不安地说:“不是我想隐瞒,我这才发现,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女刑警抬起头,蹙眉看着曹温玫。
曹温玫解释:“他说他叫郑天,是个专门为老人服务的经纪人,他背后还有个公司,但我不知道是什么公司,我只有他的电话号码,但从昨天到今天我打给他好几个,已经打不通了!”
陈争说:“你们之间的交易是现金?”
曹温玫说:“是,因为郑哥说只有现金才是最安全的。”
陈争要来曹温玫的手机,上面没有任何来自郑哥或者客户的转账,而各位老人的地址已经被曹温玫删掉。
陈争将手机装进物证袋,又对曹温玫道:“你尽量回忆都接触过哪些老人,去过哪些地方。”
曹温玫此时精神很不稳定,只想出了几个小区,具体地址是一个都记不得。
陈争再说:“刘温玫的父亲是什么时候出的事?”
他没有说“你丈夫”,这让曹温玫没那么烦躁。
曹温玫交待的情况和蒋洛清知道的差不多,曹温玫生下刘温玫没多久,刘海涛就在外面瞎混,婚姻名存实亡,他为了躲债偷渡出国,但这也仅是曹温玫的猜测,刘海涛说过会出国,出没出国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么多年来,刘海涛没回来过,也没有人来找她们娘儿俩麻烦,她就当他已经死了,刘温玫也当没这个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