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围在中间的是黄飞,他那个身高,几乎被淹没,陈争差点没看到他。
眼见吵得越来越凶,陈争下车走过去,还没过马路就听见一个妇人尖声道:“我不管,是你们面馆把我们家炸成这样的!老尹死了又怎样?你们总得负责吧!我们房子都塌了,难道就自认倒霉?哎那个警察你别拦我,你能赔偿我们家的损失吗?我今天就要小黄给个说法!”
这事确实难处理,民警口水都说干了,利益受损的商户也不肯离去。陈争来到近前,看见黄飞双眼通红,不断朝商户们拱手道歉,“各位大哥大姐,你们不让我走,我也拿不出钱来赔偿啊!你们先把房子弄好,生意重新做起来,警察这不是还在调查吗?等查出了真相,说不定就能赔偿你们的损失了。”
商户们喊道:“人都死了,怎么赔?”
陈争挤进去,按住黄飞的肩膀,把人拉了出来。民警见到他,连忙说:“陈老师,你快帮忙解释一下。”
一些商户见过陈争,知道他是警察里说得上话的,当即开始诉苦。陈争耐心地听了会儿,道:“赔偿的事情确实要等到案子有眉目之后才能进行,各位的心情我很理解,我也觉得很抱歉,但老尹的死是一桩命案,有人故意动了燃气装置,我们必须调查下去,还请各位配合一下。”
商户们都愣住了。普通人和刑警的思路可谓南辕北辙,刑警最初就认为这是一起命案,普通人却更相信这是事故或者尹高强自杀不忘报复社会。这时一听有人故意杀人,声势一下子歇了下去,都后怕起来,代入自己一想,站在最前面的不禁退后几步,“真,真是杀人啊?”
陈争点头,又看了身后的黄飞一眼,“小黄现在是重要的案件关系者,暂时还请大家不要为难他。”
那位骂得最厉害的妇人立即说:“那你们赶紧破案!我们,我们等着你们破案!”说完,警惕地看了黄飞一眼,拉扯着身边的商户撤退。
人终于散了,黄飞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朝陈争低头道谢,“陈警官,谢谢你。”
陈争观察他几秒,“我刚才说你是案件的重要关系者,不是为了打发他们。”
黄飞怔住,“啊,我,我明白。”
既然遇到了,陈争索性问:“10号白天,店里有没有来过奇怪的人?比如检修燃气的?”
黄飞很确定地说:“没有,没人靠近过液化罐。”
陈争又问:“你怎么过来了?”
黄飞叹气,“我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老是待在家里也待不住,现在也没心情想开店的事,就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陈争说:“那就陪我去老尹家里看看。”
痕检师正在尹高强家中勘查,尹高强这个年纪的人喜欢在家里堆东西,房子又特别旧,勘查起来比较麻烦。但也有好处,那就是痕迹容易留存。
陈争一到,痕检师就拿起一个物证袋,陈争说:“头发。”
不是一般的头发,而是长发。
陈争回头问黄飞,“老尹是一个人住吧?”
黄飞看到长发也很吃惊,“不应该啊,尹叔这儿怎么会有女人?”
痕检师说,除了这根长发,还在屋里找到了一些不属于尹高强的足迹,其中一组是女士板鞋。
陈争盯着物证袋中的长发,有毛囊,或许可以找到头发的主人。“头发是在哪里发现的?”
痕检师指了指沙发,“缝里。”
除了头发和足迹,暂时没有更多信息,陈争待了会儿,和黄飞一同下楼,“你再回忆一下,老尹有没有关系不错的女性朋友?”
黄飞很果断地说:“尹叔不可能和其他女人在一起!”
陈争看向他,他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尹叔心思不在这个上面,婶子走了后,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陈争思考着头发的问题,尹高强家没有被刻意清理过的痕迹,凶手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家中有什么,这女士足迹和长发就显得格外突兀。
“你住在哪里?”陈争问。
“我?”黄飞茫然道:“我在附近租了房子,和人合租的。”
陈争说:“不介意我去坐坐吧?”
黄飞也不敢问太多,带着陈争到了距离面馆一公里多的老小区。这里的房子比老尹住的地方条件更差一点,大多数住户连铁门都没有。黄飞的室友上班去了,黄飞站在客厅,很局促,像自己才是客人。
陈争来到黄飞的卧室,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床边有个桌子,没凳子,要用桌子的话坐在床沿就行。很多来到城市打工的人,因为漂泊、没有归属感,不会在出租房放太多东西,基本就像这样。
但陈争在桌上看到了一个有些“多余”的东西——黏土玩偶。它只有巴掌大,整体呈红色,乍一看挺可爱的,像是颇受年轻人喜欢的盲盒,但仔细看,这东西的眼睛是歪的,眼睛里面还有一个眼睛,像是寄生的畸胎,让人有不适的感觉,且从做工看不像是批量生产的盲盒。
陈争想到了鸣寒送给自己的小人,那小人丑是丑了些,歪瓜裂枣,但和这个玩偶相比,至少“善良”得多。
“这是什么?”陈争问。
黄飞“啊”了声,“就是个摆件吧?我也不是很懂。”
陈争说:“哪里来的?”
黄飞被问得紧张起来,“是,是尹叔送给我的。”
陈争更觉得奇怪,“老尹为什么送这个给你?有什么说道吗?”
黄飞回忆道,大概是上周,他进完货回到店里,当时没有客人,学生和老师都在上课,他喝完水打算休息一会儿,忽然看到后厨摆放着这个玩偶。他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和同龄人的生活早已脱节,但毕竟还是个年轻人,知道现在盲盒啊手办之类的很受欢迎,便拿起来看。
尹高强也来到后厨,笑道:“你喜欢啊?”
“喜欢!哪里来的啊尹叔?”其实他觉得这玩偶不大好看,但以前都是看学生玩这东西,自己没有踏踏实实拿在手上过,就很新奇。
尹高强说:“那就送给你了。”
“你买的啊?”他问:“还是哪个学生送的?”
尹高强点点头,他便认为尹高强的意思是,学生送的。毕竟经常有学生将小玩意儿拿到店里来。
“谢谢尹叔!”他挺开心的,把玩偶用纸巾包起来,当天下班之后就带回家了,放在床尾的桌子上,一觉醒来就能看到。但因为做餐饮生意很累,他把它带回来之后,并没有经常把玩它。
陈争问:“你没觉得它看着有些奇怪?”
黄飞不解,“就是有点丑而已吧。丑也是一种特点啊。”
陈争没有再问。他感到不适,是因为他的观察力过强,一般没那么敏感的人,或者日常生活太累的人,确实不会留意到这种感觉。
陈争拿出物证袋,提出将玩偶带回分局检查一下。黄飞虽然同意了,但显得忧心忡忡,“这个东西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陈争说:“我现在也不确定。”
回分局的路上,陈争接到孔兵的电话,孔兵语气很急:“你在哪?”
陈争说:“排查有结果了?”
“不是排查的事!”孔兵说:“你今天去过尹高强家了吧?痕检带回来的那根长头发已经比对出了身份!”
这倒是让陈争颇感意外,“这么快?”
“能不快吗!山鹅街派出所昨天晚上刚接到报警,十中有个女学生失踪了,今天这个女学生的DNA信息才录入,后脚就被我们比对上了!”
陈争把车停到路边,放在副驾上的玩偶在物证袋中轻轻滚了滚。孔兵的声音渐渐变远,他脑中的一道线紧紧绷了起来。
“陈主任?”孔兵没听到动静,大喊道。
陈争看看静止不动的玩偶,那张古怪的脸正好正对着他。他收回视线,“我马上就到。”
第46章 失乐(06)
山鹅派出所负责调查这起失踪案的张民警已经来到北页分局,紧张得说话都有些结巴。失踪的女生名叫刘温然,十七岁,十中高三13班的学生。接到校方报案时,他以为这不过是又一起学生离家出走事件——每年初三高三都有学生因为压力过大等原因离家出走。去学校了解过情况之后,也没有发现特别异常的地方,他怎么也没想到刚提取的DNA信息居然被北页分局刑侦中队比对上了,他遇到的难道是一起刑事案件?
陈争说:“张队,你别着急,我们只是在另一起案子里找到了刘温然的DNA,现在还不清楚她是否参与。你慢慢说。”
张民警看了孔兵一眼,是孔兵给他打的电话,让他赶紧到分局来,那声音几乎都咆哮了,派出所里的人都怕跟刑侦中队打交道,他也不例外。
陈争回头,“孔队。”
孔兵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张民警,闻声黑着脸说:“啊?”
陈争说:“要不你去倒杯水来?还有,别老是转,转得我心慌。”
孔兵啧了声,一边倒水一边嘀咕:“你也会心慌?”
张民警看到孔兵被支走了,还是被眼前这个看上去温和得多的人支走,以为陈争是新调来的领导,专门管孔兵的,终于镇定下来,“是这样,这学生是住读生,最先发现她不见了的是她班主任……”
刘温然所在的班是十中的中等班,相对实验班来说,压力并不算特别大。她的长相在十中算得上出众,尤其是那一头瀑布般的长发,十分惹人注目。
中学生失踪,常规思路无非就是:遭遇校园暴力、早恋、考差了、室友关系不睦等。张民警按照这些思路调查,发现刘温然虽然长得漂亮,有不少暗恋者,但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这一点和她关系最好的朋友都能证明。早恋这一条排除。
她也没有遭遇过校园暴力,13班的氛围比较融洽,女生们之间有小团体,但没有排挤行为。刘温然成绩中等,集体活动基本全都参加,谁缺钱了、谁不舒服,也会主动帮助,因此人缘很好。
考差倒是有可能,期中考试结束不久,她的年级排名比开学摸底退步了几名。但几名而已,不至于让她想不开吧?
班主任姓张,这学期才接手毕业班,对刘温然了解不是很深,说她一直都很乖,性格也很开朗,是那种很难和人产生矛盾冲突的性格,想不通她为什么失踪。
陈争拿着刘温然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笑得开怀,长发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你刚才说,谁缺钱,刘温然都会提供帮助?”
张民警点点头,“她好像很大方,学生之间借钱一般也只是小数目。陈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陈争说:“学生这个群体,涉及到金钱,就算是小数目,可能也会有问题。”
张民警不太明白,但赶紧表态,“那我们再去核实一下。”
孔兵回来了,将一次性杯子往桌子上一放,动作有些大,水荡了出来。张民警刚平复的心情又波澜起伏起来。
陈争将杯子推给他,“除了这些,还有什么信息吗?”
张民警喝了口水压惊,“刘温然的同学说她最近有点不对劲。”
不等陈争开口,孔兵厉声道:“哪里不对劲?”
张民警差点被呛住,苦着脸说:“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详细了解,就被你叫来了吗?”
“你!”
陈争拦住孔兵,“那这样,张队你看,刘温然可能和我们中队的一起命案有关联,孔队想拿过来一起调查,你们没来得及查的,我们来接手,不过需要你们协调配合,怎么样?”
张民警巴不得,连忙说:“行行!陈老师,我都听你的!你说怎么查,我们就怎么查!”
张民警一走,孔兵就冲陈争黑脸,阴阳怪气地说:“还‘我们中队’,陈主任,你一个研究所的干部,什么时候成我们中队的人了?”
陈争早就发现孔兵这人好对付,拿出北页分局的临时工作牌扬了扬,“这不是孔队你给的?还你?”
孔兵额角绷了绷,又说:“我没说过要把案子接过来,你替我做什么主?”
“哦,也行。”陈争无所谓地点点头,往门外走去,步伐越来越快,后来直接跑起来了。
孔兵一见不好,连忙追赶:“卧槽!站住!你干什么去?”
陈争头也不回,“不是你说不想接这个案子?张队还没走远,我把他叫回来。”
孔兵头发都快气炸了,“陈争你!你给我站住!”
“怎么了这是?”鸣寒忽然从走廊上杀出来,脸上挂着看热闹的吃瓜劲儿,“怎么都直呼我们陈老师的名字了?”
孔兵一点就炸的德性也就冲着陈争,跟鸣寒向来是哥俩好,被鸣寒这么一拉,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了,正色道:“没事,就十中那个案子……”
孔兵简单说了下大致情况,鸣寒其实在张民警被叫来的时候就在了,自然心里有数,“这就是我们陈老师的不对了,怎老惹你生气呢?我看还是这样,你留着,我跟他去十中瞧瞧。”
孔兵当然也不会在分局等着,和鸣寒一道下楼,鸣寒去追陈争,孔兵找人去山鹅街派出所。
陈争也就做做样子,哪会真叫住张民警。派出所的情报相当潦草,他得亲自去一趟十中。车正要发动,忽然一道人影闪过,招呼都不打,就直接炫到了副驾上。陈争张开嘴,还没说出话,鸣寒就扣好了安全带,眨巴眨巴眼睛,露出相当单纯的表情,“安全带已经系好了,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哥?”
陈争:“……”
他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高三有学生失踪的消息已经在十中传遍,陈争虽然没有穿警服,但来到校园后还是时不时被注视,他听力好,听见学生们说——
“那是警察吧?来查失踪案的。”
“以前没见过,反正肯定不是老师。”
“妈耶警察不穿制服,这问题大了!便衣都来了,咱们学校要出大事!”
陈争看看自己的翻皮夹克,心想他也不是故意便衣查案的,研究所的制服穿到这儿来不合适,分局也没给他制服穿。
高三的年级主任知道分局来人了,赶在陈争找老师学生之前,将他请到办公室,开始打官腔,一会儿说高三学生考试任务重,精神也绷得紧,希望警方不要刺激他们,一会儿说这事对学校来说有很大的负面影响,最好是能把消息控制下去……归结起来就是要求警方的调查要“克制”。
陈争这种情况处理得多了,情绪很稳定,“‘克制’是怎么个‘克制’法?什么都不问?”
年级主任连忙摆手,“那肯定不是,就是尽可能不要影响师生们的正常生活。”
陈争笑了笑,“那我就直说,在刘温然失踪的一刻起,师生们的正常生活就已经被影响了。我今天一进校,就听到学生们讨论刘温然是怎么失踪的,为什么失踪。这不算是一种影响吗?”
年级主任只得道:“是,是。不过……”
陈争说:“调查得不彻底,对刑事案件来说,等于没有调查。”
年级主任大惊,“刑,刑事案件?”
陈争说:“有这种可能。王主任,我们也是想尽快找到刘温然。只有找到人了,这件事的影响才会减小,直到消失。你说是不是?”
年级主任沉默了会儿,似乎是在权衡,“我明白了,我们也想快点找到学生。”
下午13班上体育课,男生们大多在打球,女生和少数男生聚在一起讨论刘温然的事。陈争听了一会儿,大致知道和刘温然关系最近的是哪几位。
看见警察来了,学生们停下话语,陈争叫到其中一人的名字,“王可同学,能过来一下吗?”
王可看看旁边,硬拉了一位女生过来,她们都是刘温然的室友。王可说:“你们已经找过我们了,温然整个周末都没有回宿舍,她以前也经常这样,要不是张老师突然问我,我都没意识到她不见了。”
陈争说:“你们宿舍平时会一起出去聚餐吗?室费这些是怎么收?”
王可有些吃惊,“这个和温然不见了有关系吗?”
“我听说她是个很大方的人。”陈争说:“但大方只是个很笼统的说法,我想知道更多的细节。了解越多,找到她的希望就越大。”
王可听明白了,和室友都说,刘温然家里比较有钱,不是那种大富大贵的家庭,但舍得在女儿身上花钱,刘温然随随便便就拿得出几百,偶尔有谁实在没钱了,她就会请对方吃饭,也不要对方还。不过大家基本上都还是会还钱。
陈争问,刘温然是不是主动说到过家庭情况,比如父母是干什么的,一个月生活费多少。王可想了想,说没有,但她和其他人都默认刘家有钱。
这种默认,一是来自于刘温然的大方,二是因为刘温然的头发是打理过的,而且有很多发夹。十中要求学生穿校服,但不强迫女生剪短发,因此女生们追求美的心思都体现在头发上。刘温然保养那么长的头发,经济条件就不可能差。
正说着,一旁突然传来一阵笑声。这笑声一听就带着恶意,陈争寻声看去,是个短发女生。王可也听见了,瞪了女生一眼,“敖颜,温然都失踪了,你笑是什么意思?”
名叫敖颜的女生不屑道:“笑你们给警察提供虚假情报,我劝你们还是别说了,一会儿影响警察查案,你说你们是帮了刘温然还是害了她?”
王可和室友都生气道:“什么叫我们提供虚假情报?我们知道的温然就是那样!你不喜欢她,也别在这个时候捣乱!”
敖颜翻了个白眼,扬扬手,“好吧,我不捣乱,谁想理你们那些破事啊。”
陈争没有立即去追敖颜,而是让王可带自己去宿舍。按理说他一个男性是不能进出女生宿舍的,但现在情况特殊,校方也开了证明,宿管看过证件后就叹气,“刘同学特别有礼貌,怎么会出这种事?”
陈争索性让宿管一起上楼,路上听宿管说她眼里的刘温然是个什么样的人。原来刘温然的慷慨还体现在对待宿管上,宿管记得今年夏天时,热得不行,刘温然给她买了好几次绿豆沙冰。虽然不值多少钱,但宿管一直记在心里。
宿舍门打开,可能是知道警察会来,女生们已经整理过了,看上去一层不染,像是招生广告上的样板间。陈争哭笑不得,他更想看到原生态的宿舍环境。
一间宿舍住四人,上床下桌,刘温然的位置在门口,桌上放着书本、水杯、洗漱用品之类的东西。
陈争拿起洗面奶和保湿水、面霜挨个看了看,又打开衣柜。里面只有几件毛衣、内衣。在柜子最底下,还有两双破了洞的袜子。
他将看过的东西放回原位,关上柜门。
如果不是学生们说,刘温然家里有钱、性格大方,他从这些个人用品得不出这样的结论。
校方有着装要求,但家境真正很好的学生,衣柜里会放上周末穿的衣服,至少有一件在学生这个层次里的大牌。刘温然没有。而且她使用的清洁用品、护肤用品也十分廉价。倒是她的梳妆盒子里放着许多精美的发夹。
离开宿舍后,陈争搜了搜看到的发夹,虽然好看,但都很便宜。
刘温然的形象立体了些,她有一点钱,但到不了家境富裕这个范畴,由于有校服规矩的存在,她不需要将钱花在服装上。这个年纪的孩子皮肤天生就好,也不需要花太多钱护肤。而头发是只要打理了就会与众不同的,学生们也不大会在意一个发夹花了多少钱,好看就对了。
她营造出了一个有钱的人设。
陈争想到敖颜和王可的对话,在小卖部找到了敖颜。刚才还颇有表演欲的女生此时不自在起来,“你找我干什么?我和刘温然关系不好,她怎么样了我一慨不知。”
陈争说:“关系不好?为什么关系不好?”
“关系不好还能有为什么?”敖颜说:“你就没有讨厌的人吗?你是圣母吗?”
陈争说:“我当然有,你这样动不动就喷人的,我就挺讨厌。”
“你!”敖颜瞪大双眼,这人真是警察吗?怎么和她印象中的警察不一样?
陈争这么一刺敖颜,反而将彼此间的距离拉近不少,他又道:“我都跟你说了我为什么讨厌你,你就不会礼尚往来一下,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刘温然?”
敖颜指了指饮料柜里的“咖啡刺客”,“你请我喝那个。”
学生眼中的“刺客”在成年人眼里也就是一般饮品,陈争请她喝了,顺道也给自己买了瓶纯茶。
敖颜喝着咖啡,看陈争也顺眼了,“刘温然这个人,又假又作。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女神好吗,非得端个女神的架子。她要真是女神,她干嘛住在兴文街?”
兴文街?陈争知道那儿,在整个竹泉市都算是比较乱的街道,全是平房、筒子楼,鱼龙混杂。在不少本地人眼中,那里就是贫民窟。
“你连她住在哪里都知道。”陈争说:“还说跟她不熟?”
“不是我想知道的好吗!跟她当邻居又不是我的错!”敖颜说完似乎有点后悔,低下头,扯了扯校服的衣袖。
陈争这才注意到,敖颜穿着一双磨损得很厉害的鞋子,短发上没有任何装饰品。她比刘温然更像是生活在兴文街的人。
“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住兴文街犯法了吗?”陈争说:“橙汁你要不要?”
敖颜愣愣地望着陈争,脑子里空白了好一会儿,这个警察是真的很不一样啊。
陈争在她眼前晃晃手,“接着说刘温然吧,她家里是什么情况?”
敖颜回过神,甩了甩脑袋,短发扬起来,像两个兔子耳朵在晃动。“她家里就她妈一个,没工作,给人看麻将馆,她妈也不给她钱。他们说她是富二代,是‘白富美’,给我听笑了,她这种人挺可悲的,自己没有,就非要装。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她妈到处找人要饭呢,她还在学校请人吃饭,你说有意思不?”
陈争说:“她家真这么穷的话,她做头发的钱,请人吃饭的钱哪里来的?”
“她……”敖颜张开嘴,但像是顾忌什么,没有立即说。
陈争等了会儿,“刚才不还滔滔不绝吗,怎么现在不肯说了?要再喝一瓶咖啡才行?”
“不是!”敖颜皱着眉,犹豫道:“我也不确定,如果是假的,这话说出来就太败坏她的名声了。她到底是,是个女的。”
陈争认真道:“你先说,真的假的我来核实。”
敖颜又想了会儿,才说:“我听说刘温然在外面‘卖’。”
虽然只是一个字,但这个字意味着什么,陈争当然清楚,眼神顿时就寒下去。
敖颜继续说:“而且不是普通的那种,是卖给,卖给脏兮兮的老头!”
陈争感到一股粘稠的力量正在下方拉扯着他,双脚陷入肮脏的泥泞,每一步都会泛起恶心感。
他为什么会关注这个案子?是因为尹高强死了,警方在尹高强的家中发现了长发,头发上的DNA证实属于刘温然。一个等待儿子十年的可怜老人,和一个芳龄女高中生是怎么牵扯到一起?谁也没有答案。
但现在,一条充满暗示的线索出现——刘温然可能和老年男性存在不正当的关系。
不知不觉间,陈争的语气不再带有玩笑,“你听谁说的?”
敖颜低着头,双手紧紧捏着咖啡瓶子,“……我们,我们那儿的人都这么说,不信你去问!”
陈争和敖颜、王可等人交流时,鸣寒根据山鹅街派出所的问询记录,找到了说刘温然最近情绪不对劲,感觉很消沉的两名女生。她们虽然不是刘温然的室友,座位也不在一起,但有时会和刘温然一起逛街。
鸣寒注意到两人用的手机都是新款,其中一人还戴着价格不菲的表。
“刘温然为什么变得消沉?”鸣寒说:“你们平时出校都玩些什么?”
周汐就是那个戴名表的学生,比同龄学生成熟理智,“高二时我们会去唱唱歌,看电影什么的,吃饭的次数也挺多,还看过演唱会,逛文具店……温然最喜欢逛文具店。不过高三后太忙了,温然到了周末要回家,我们只出来吃过两三次饭,都是在学校附近。”
鸣寒说:“刘温然最喜欢逛文具店?她成绩挺好的。”
周汐看了看同伴,欲言又止。
鸣寒说:“难道是别的原因?别怕啊,我又不吓人。”
周汐摇摇头,“不是你的问题。这个……我们有点不好说。”
“不好说也说说,我得根据你们提供的信息找人呢女士们。”
鸣寒的语气一定程度上消除了女生们的顾虑,周汐说:“是这样,其实我们和温然相处得久了,都知道她其实和我们不是一类人。但她人挺好的,和她一起玩我们也很高兴,就谁也没把这话说出去。”
她的话听似云里雾里,但鸣寒抓到了那隐晦的信息,“你是想说,她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有钱,是吧?”
周汐为自己泄露了朋友的秘密而愧疚,低着头,声音很轻,“嗯。”
“她最喜欢逛文具店,是因为那里面的东西相对便宜,在她买得起的范畴。而演唱会之类的,她消费不起,所以也从不参加。”鸣寒说:“我的理解对吗?”
想说的话从鸣寒嘴里说出来,周汐轻松了几分,渐渐不再拘谨。她和同伴都说,她们绝对不是嫌贫爱富,只是交朋友也要考虑彼此对金钱的态度,玩不到一起双方都很痛苦。起初和刘温然一起玩,是因为她们以为刘温然和自己是一类人,吃饭、唱歌之类的,刘温然都会同路。刘温然还知道很多做发型的小方法,会化妆,大家很有共同语言,相处得很愉快。
但高一的暑假,周汐想约姐妹们去海边度假,刘温然说自己家里有事,去不了。她们本来没想太多,后来玩得好的几人关系越来越近,互相都知道家里是做什么的,而刘温然从来不提家庭,再加上每次去购物、看演唱会、旅游、去高档餐厅,刘温然都借故缺席,她们渐渐明白过来,刘温然不是没有时间,而是没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