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陈争也是一惊,“杜芳菲?”
杜芳菲,南山市前首富罗应强的妻子,十数年前和女儿杜月林一起被罗应强送到A国,再无下落。去年陈争和鸣寒在南山市查案时尝试过联系杜芳菲,但始终没有音讯。赵知否认杀死她们,但她们的存在仿佛早已被抹除。
谁也没想到,杜芳菲的名字会从隋孜的口中被说出。
隋孜冷笑了声,“很意外吗?还有更意外的,杜芳菲和金孝全一样,也是‘量天尺’的一员,杜芳菲的女儿杜月林,她现在的级别比金孝全还高。”
陈争当即想到刘熏曾经提到的金秀河,此人还从未在警方面前出现过。
隋孜长长叹了口气,半眯着眼,继续说道,杜芳菲母女被送到A国后,虽然不缺钱财,但生活在监视中,苦不堪言。不知为何,她们受到了贵人相助,和金孝全搭上线。金孝全缺资金,杜芳菲只有钱,双方成为互相利用的关系。
隋孜那时还年轻,虽然知道杜芳菲也恨罗应强,但她到底是罗应强的妻子,杜月林更是罗应强的女儿!他无法接受和仇人一同生活,而金孝全为了训练他的服从,经常派他去执行保护她们的任务,让他给她们当仆人。
他反抗,金孝全便将他囚禁起来,用雇佣兵里对待俘虏、叛徒那一套收拾他。他已经和“量天尺”深度绑定,不可能离开金孝全,他像畜生一样求饶,在杜芳菲母子身边当牛做马。
见他终于顺服,金孝全带着伪君子的面具和他谈心,“我知道你恨罗应强,但那已经是过去式了,你现在不是隋宁的功夫儿子,是我‘量天尺’的杀手。未来应有尽有,过去有什么好念念不忘的?再说,芳菲和月林不也是受害者吗?你没看见罗应强现在还在找她们?”
他说:“那为什么不杀掉罗应强?”
金孝全凝视他许久,轻蔑地笑了笑,“天南海北,杀掉他对我有什么好处?”
他愤愤道:“杜芳菲也不愿意?”
金孝全说:“一日夫妻百日恩。”
从那一刻起,他彻底对金孝全失望。但后来,他意想不到的转机出现,一位真正的恩人来到他的生命里。这人就是梁岳泽。
“量天尺”制造的金丝岛案,主导者是在华国活动的分支,而金孝全这一支隔岸观火,并未参与。梁岳泽失去至亲,云泉集团几乎被蚕食殆尽,金孝全身为“量天尺”,却向梁岳泽伸出援手。
梁岳泽要复仇,金孝全要取代金池也,甚至妄图掌握整个“量天尺”。双方一拍即合。
那时的梁岳泽,要什么没什么,全靠金孝全,金孝全甚至将引以为傲的雇佣兵“送”给梁岳泽,保护他的安全。
隋孜从金孝全的手下,变成梁岳泽的手下。起初,他看不上梁岳泽,这个懦弱的男人竟然向敌人投怀送抱。复仇?不可能,最终的结局,一定是整个云泉集团被金孝全吃干抹净,梁岳泽做的不过是引狼入室。
但有一次,梁岳泽去南山市出差,那是一个稍微空闲的下午,梁岳泽忽然叫了他的本名。他一僵,怔忪地望着梁岳泽。
“我曾经也有一个妹妹,很活泼,过于活泼了,总是给我惹事,还特别喜欢喝酒。”梁岳泽在茶室里,望着窗外,唇边带着一丝微笑,眼神却十分悲伤,“我很多次设想,她长大后会交一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哪个男人受得了她的坏脾气,会不会欺负她,要是她被欺负了,我会怎么收拾她的丈夫……但这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实现,她就不在了。”
隋孜低下头,想到了妹妹被烧焦的尸体,不禁紧握住拳头。
“我的妹妹和弟弟,他们是我最亲的人,我的二叔为我遮风挡雨,庇护着我过了许多年肆意妄为的生活。现在他们都走了,而我活下去的目的就在于给他们复仇。”梁岳泽转过身来,看着隋孜,“所以我很理解你。”
隋孜火从心起,“理解?理解有什么用?”
梁岳泽说:“我得感谢金先生,将你送到我面前,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为你复仇,不需要你动一根手指。”
隋孜一愣,“你说什么?”
梁岳泽走近,“我说我会为你复仇,以我能想到的方式。”
隋孜压抑许久的情绪爆发,红着眼道:“你凭什么?帮我复仇对你有什么好处?”
梁岳泽的神情让隋孜想到了年轻时的父亲,宽容、包容,他顿时控制不住眼泪,“连金孝全都……”
“金先生是金先生,我是我。”梁岳泽抱住他,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金先生有别的考量,但我的考量是你,我们有共同的遭遇,你为我做事,我愿意为你尽绵薄之力。”
那一刻,隋孜的人生再一次改变,梁岳泽虽然只是给他画了一个饼,但他莫名相信,有朝一日,梁岳泽一定会为他做到。
他和金孝全渐行渐远,逐渐成为梁岳泽最忠心的手下。数年之后,金孝全后悔将他推给梁岳泽,但随着云泉集团脱离困境,梁岳泽在这场黑暗的合作中握住了上风,金孝全已经不可能将他要回去。
回忆起那几年,隋孜露出笑容,梁岳泽仿佛给他注入了新的活力,他看着梁岳泽和金孝全一步步将曾经风头最盛的金池也一脉逼向末路,华国内追随金池也的商人销声匿迹,金孝全成了“量天尺”在这片土地的新代言人,云泉集团则在梁岳泽的带领下重回巅峰。
去年,梁岳泽终于兑现了当初的诺言,无需他亲自出手,罗应强就死在“量天尺”的算计中。警方虽然已经查到罗应强的死可能和隋宁有关,但没有证据。
至此,罗应强案最后的疑点也解开了——为什么“量天尺”考验詹富海和韩渠,被选中去死的是罗应强。
动机早在隋宁死去之时,就已经埋下。
第177章 争鸣(29)
“梁总不止是为了我,我知道。如果只是给我复仇,他有无数机会,但他等到了那一刻,利用罗应强的死,来给你们设套。”隋孜说完,像是卸去了最后的负担,闭上双眼,“但我仍然感激他,他是唯一一个愿意为我这种无名小卒复仇的人。”
陈争看了看床头的仪器,等隋孜平静下来之后,又问:“金孝全和梁岳泽是怎么走到你死我活这一步?是梁岳泽命令你去击杀金孝全的吧?”
隋孜脸上浮起一抹冷淡的笑,“金孝全也想杀死梁总,只是慢了一步而已。他们当年联手,不过是因为共同的利益和目标,金孝全要吃下华国的市场,就必须干掉金池也,金池也又是梁总的直接仇人。这几年梁总和金孝全的矛盾越来越大,梁总要端掉整个‘量天尺’,连金乌也不能活,金孝全贩毒,他们已经不是同路人了。对了,金孝全不还用南风制药来陷害梁总吗?”
金孝全从酒店逃走,的确是梁岳泽设的圈套。
金孝全仅靠自己不可能突破警方的封锁,老实等待被捕是最合适的选择,再利用调查的时间钻空子脱身。但梁岳泽保证能将金孝全平安送出境,条件是金孝全暂时停下在华国的毒品生意。
为表诚意,梁岳泽派出多辆车护送。金孝全没有太多考虑时间,能尽快脱身,谁也不想蹲号子,他上了车,看着梁岳泽的人为他和警方硬碰硬,为他炸毁下穿隧道、杀害警察,他兴奋不已,相信梁岳泽是真的在帮他,直到他最终被警车包围,直到那一枚索命的子弹穿越夜风而来。
子弹打中的是他的心脏,他还有时间思索这是怎么回事。他必然在极度的痛苦中明白这是梁岳泽的阴谋,但他已经无力回天。
陈争点点头,“那杜芳菲呢?以她和金孝全的关系,她和梁岳泽也合作过?”
隋孜已经疲惫不堪,咬牙切齿道:“是金秀河。”
陈争挑眉,“杜芳菲就是金秀河?”
隋孜摇头,“杜芳菲已经死了,金秀河是她和罗应强的女儿,杜月林。”
这倒是有些出乎陈争的意料,刘熏透露的信息是,金秀河的级别比金孝全更高,是金孝全的姐姐。他先入为主,认为金秀河的年龄一定比金孝全大。
陈争问:“杜芳菲是怎么死的?杜月林,还不到三十岁吧?前几年就已经把金孝全拿捏住了?”
隋孜早已是梁岳泽的心腹,按理说金孝全一方的事所知并不多,但杜芳菲和杜月林算是他的半个仇人,当年如果她们愿意开口,金孝全说不定会帮他干掉罗应强。他仇视她们,也看不起她们,不理解她们明明被罗应强背叛,为什么还愚蠢地将罗应强当做丈夫和父亲。
因为这一层恩怨,他时常暗中观察这对母女,发现杜月林不是省油的灯。这女人早年在金孝全面前邀宠,仿佛是金孝全的女儿,金池也逃回K国之后,杜月林改头换面接近金池也,金池也死于女人的温柔刀。
金孝全非常感激杜月林,自己这一支的重要事务都放心交给杜月林来处理,经过几年的权力转移,杜月林已经爬到了金孝全的头上,据说甚至颇受金乌的器重。
杜芳菲似乎一直不太赞成杜月林搅合到“量天尺”的高层博弈中去,在她看来,她们母女俩只要能有一方栖息之地就足够了。但三年前,杜芳菲因病去世。
“真的只是因病?”陈争思索道。
隋孜耸耸肩,“是不是也只有杜月林和金孝全知道,连梁总都不清楚。”
陈争端详着这个伤痕累累的杀手,忽然意识到,他说的似乎太多了,他真的只是因为被捕,所以不得不说出知道的一切,还是有另外的计划?
陈争问:“杜月林一个年轻人,踩着金孝全,爬到了金孝全头上,金孝全不打算对她做点什么?她在东南亚,金孝全长期在华国活动,难道没有计划过与梁岳泽合作,除掉她?”
隋孜笑起来,“陈警官,你想得太简单了。”
“简单?”
“为什么杜月林一个年轻人,能爬到金孝全这种老谋深算的人头上?当然是因为,金孝全愿意。”
“金孝全主动?”陈争拧眉思索。
“金池也是怎么消亡的,没人比金孝全更清楚。华国市场这么大,谁拿下华国市场,谁就会被狙击。”隋孜说:“金孝全不想成为第二个金池也,他既要吃下市场,又要把危险分摊出去,所以在‘量天尺’内部,他这一支的老大是金秀河。”
陈争道:“原来如此。”
如果隋孜所言非虚,那么杜月林的确是个非常有野心的女人,她渴望权力和金钱,她在金孝全的肩膀上摘下了不属于她的王冠,却不知道她的路可能是金孝全铺好。
“杜月林比金孝全聪明,但不如金孝全老练。”隋孜话锋一转,“这是我以前对她的看法。”
陈争:“嗯?”
“我已经两年多没见过她了,她已经真正走到了金孝全的前头,否则金孝全不会这么容易被我杀死,而她在东南亚毫发无伤。”隋孜的神情凝重起来,眼中浮起杀意和无能为力,“她把金孝全喂给梁总,挑起整个‘量天尺’和梁总对立,现在那个姓卜的又向梁总发难,我猜,他们已经在M国布好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梁总一头扎进去。”
陈争已经明白隋孜为什么会说这么多了。
杀手的目光从冷漠变得深重,带着几分寻常难以看到的请求,“我把我所有知道的情报都告诉了你们,我只有一个请求,你们能把梁总从杜月林、姓卜的、金乌手上活着带回来。他……他不是主动犯罪,他的人生被‘量天尺’毁了,他只是为至亲复仇。”
陈争沉默片刻,“所以你知道梁岳泽现在在哪里。”
隋孜再次闭上眼,“‘量天尺’的根基早已从K国转移到M国,他要金乌死,就只能去M国。有很多人在M国围剿他,能救他的只有你们。”
陈争说:“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带上你?”
“我……”隋孜说:“我有另外的任务。”
“你的任务就是杀死鸣寒。”陈争语调渐冷。
隋孜沉默几秒,“那天晚上在南山市的剧院,我看到你把他救下来。”
陈争皱眉,“你果然在。”
隋孜啧了声,“如果你是梁总,你会放过仇人的孩子吗?”
陈争说:“我只是在感叹,你对梁岳泽忠心耿耿,却并不真正了解他。”
隋孜皱眉,“什么意思?”
“照你所说,梁岳泽去M国,是他最后的复仇,艰难险阻,难于登天,可他没有带着你,却让你在国内狙杀一名警察。”陈争说:“他已经把你卖了,你还没看明白?”
隋孜长久地无言,却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我愿意。他给了我尊严,帮我复仇,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哪怕送死。”
陈争不由得想到隋宁,他没有亲眼见过这个书生商人,人人都说隋宁温和豁达,但也许隋宁血脉里也流淌着偏执,这偏执被隋孜继承。若是没有经受罗应强酿成的苦难,隋孜或许会成长为一个很好的人。但世事没有如果。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陈争说:“你有没见过韩渠?”
隋孜有些诧异,“那个黑警?”
陈争深吸一口气,“对,那个黑警。”
隋孜说:“他当时快死了,是我带走他。”
陈争太阳穴突突跳起来,心跳也跟着加快,“为什么?梁岳泽的授意?”
隋孜眼神有些茫然,“是。”
“后来呢?”陈争说:“韩渠一直跟着你们?”
隋孜却否认了,“我只是接走了他,他当时都快没心跳了,梁总说,如果他能活过来,就让他跟着徐荷塘,他好歹曾经是警察,留着说不定将来有用处。”
陈争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安,“韩渠见过你和梁岳泽吗?徐荷塘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或许是被陈争突然紧绷的情绪影响,隋孜费力地支起身子,“我不知道,他的级别只能接触徐荷塘。徐荷塘……徐姐是梁总的人,但这几年也给金孝全做事。”
陈争说:“我听说韩渠已经死了。”
隋孜的反应说明他并不知情。
“你不知道?”陈争说:“这条情报正是凛冬带回来的,你们逼韩渠杀死他,韩渠却放了他一马,被你们杀死。”
隋孜张着嘴,似乎无法消化,须臾,他的双眼猛然睁大,“韩渠是你们的人?”
陈争说:“现在让你知道也无所谓了。你的梁总为什么要救一个我们的人?”
隋孜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有什么东西在他的意识里逐渐粉碎、剥落。他无法给陈争答案。
陈争的困惑并不比隋孜少,他只是表现得更加从容而已。当年卢贺鲸让韩渠潜伏到“丘塞”中,赌的就是韩渠能够以“丘塞”为媒介,推开去往“量天尺”的门。
韩渠的确推开了,代价是几乎付出生命。一定是“量天尺”里的某个人带走了韩渠的“尸体”,但不管是陈争还是卢贺鲸还是警方的任何人,当时都未想到是这个幕后操盘手是梁岳泽。
梁岳泽当时在盘算什么?救下韩渠后,他甚至没有出现在韩渠面前——如果隋孜没有撒谎。
韩渠并不知道梁岳泽和“量天尺”牵扯得如此深,因此在韩渠的情报中,从不包含云泉集团。
可韩渠真的不知情吗?这好似是个悖论,韩渠只要走得足够深,就必然知晓端倪,而只有走得足够深,才会发生凛冬所经历的事。前不久,机动小组正是靠着韩渠的情报,找到了藏于湖天酒店的六具尸骨。
韩渠应该知道了梁岳泽的真面目。
没有云泉集团的情报,是韩渠选择性隐瞒,他不愿意怀疑韩渠的忠诚,可是越来越的线索指向一个结果:韩渠已经和梁岳泽站在一条线上。
陈争下意识甩了甩头,抬头再看隋孜,隋孜的神情像个被抛弃在雨中的流浪者,他仿佛终于意识到,梁岳泽为什么将他留在国内,交给他这样一个看似重要,其实无足轻重的任务。因为梁岳泽已经有了新的助手,不再需要他。
“不,不可能。”隋孜轻轻摇着头,床头的仪器发出尖锐的警告声。陈争叫来护士,隋孜被紧紧按在病床上。
隋孜的这段陈述反复播放,他给机动小组提供了关于“量天尺”最多的情报,但也带来了现阶段无法驱散的阴霾。
韩渠,现在到底是什么身份?
陈争合上卢贺鲸办公室,卢贺鲸背对着他,身后是画面定格的显示器,桌上的烟灰缸已经装满烟头和烟灰。陈争再看了卢贺鲸一眼,无声地摇头。
走廊尽头,鸣寒从灯光的阴影里伸出手来,陈争正在思索,脚步顿了一下。
“还烦着呢?”鸣寒说:“大会开几个小时,小会又开几小时,还琢磨,能琢磨出个花来?”
陈争当然知道韩渠的疑点无解,但忍不住深陷其中,此时看着鸣寒,情绪才稍稍松弛。他忽然伸出手,拉住鸣寒的衣袖。
鸣寒:“咦?”
陈争已经一头栽到他肩头,“别动,让我缓缓。”
鸣寒眉梢抬起,片刻,唇角一弯,双手环住陈争,还很有主人翁意识地扣住陈争的后脑,“好,老公在。”
鸣寒因为这声“老公”,肋骨荣获了一记勾拳。陈争明明收着劲儿,鸣寒却嗷一声捂住肋骨,弓腰弯背,痛呼道:“哥,你连伤号都打啊?”
陈争揪住他的后领,“别叫了,你饿不饿?”
那肯定饿,这都快第二天了,鸣寒站直,“吃什么?”
陈争说:“牛杂粉吧,还没和你一起在摊子上吃过。”
深夜的牛杂粉摊,生意还是很好,鸣寒要了两个大份,酸辣味,陈争从饮料柜里拿出一瓶啤酒,一瓶营养快线。鸣寒端着小菜回来时,正好看到陈争开啤酒,“啤酒给我,奶给你?”
陈争将营养快线放他面前,“伤号还想东想西。”
鸣寒看着陈争倒啤酒,“和自家男人吃饭,心里还想着别的男人。”
陈争手一顿,啤酒差点洒出来,“瞎说什么。”
牛杂粉一烫就好,老板大开大合地端上来,像是平地刮起一阵风。鸣寒往自己和陈争碗里加小菜,等这阵风过了才说:“想韩渠。”
陈争倒是没否认,叹了口气,“从他失联之后,他做的很多事我都想不通。我越来越感到,无法确认他的立场。”
“那就不想。”鸣寒粉还没吃,几口把牛杂吃完了,“韩渠很像一桩复杂的案子。”
“嗯?”陈争抬头,把人比作案子,有点稀奇。
“你想,我们刚接触一桩案子时,是不是怎么都判断不出它的真实动机?往往会来回折腾很多次,纠正许多错误,才能发现真相。”鸣寒说:“因为我们缺少信息。韩渠也一样,他的经历就是我们缺少的信息,所以我们再怎么猜想,都找不到那个正确答案。”
陈争沉默听着,鸣寒这番话不无道理。
“那就不如不去理会,该怎么做就怎么做。”鸣寒说:“就当没韩渠这个人,等他下次再出现,再把他划到考虑范围中。”
陈争干了一杯啤酒,点点头,将自己碗里的牛杂夹给鸣寒。鸣寒正要开口,陈争命令道:“闭嘴,吃。”
初春乍暖还寒,半夜的风很凉,牛杂粉摊又是露天的,但陈争吃完了粉也不想走,又拿来一瓶啤酒,有点醉了,要跟鸣寒的营养快线碰杯。
鸣寒笑道:“哥,这夜黑风高的,男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喝醉了很危险哦。”
陈争半眯着眼,眼尾在灯光下像是被墨描摹过,微微向上勾起,“什么一个人,老公这不是在吗?”
鸣寒没想到他这么说,眉眼一弯,又跟他碰了碰杯,“老公在才最危险。”
陈争挑衅地看他,但因为眼中已有几分醉意,那警告的眼神着实没什么威力。
喝完第二瓶,陈争还想拿第三瓶,他最近很累,精神高度紧绷,想借着这顿宵夜好好发泄一下。但他一站起来,鸣寒就捉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去拿了。
“最后一瓶!”陈争说,“给你拿瓶旺仔。”
“我不要旺仔,你也别喝了。”鸣寒揽住他没平时那样挺拔的腰背,在他耳边轻轻吹气,“一会儿陈警官喝醉了发酒疯,机动小组的警容警貌还要不要了?”
陈争皱着眉推他,“我从来没发过酒疯。”
旁边的一桌扭头看他们,鸣寒说:“哥,笑你发酒疯呢。”
陈争这人,是有点包袱在身上的,跟鸣寒随便说点什么无所谓,但被外人看到了,他连忙端起姿态,眼神都清明了些。
鸣寒看了看陈争的耳朵,不由得发笑,陈警官的耳朵红了。
鸣寒还真去饮料柜拿了一罐旺仔,和之前的啤酒、营养快线一起付钱。陈争看了看他的手,不满地哼了一声。
这声哼得有点大,没喝酒的陈争绝对不会有这样不成熟的表现。
鸣寒牵住陈争,手指挠着陈争的手心,陈争下意识挣脱,鸣寒却牵得更紧。
鸣寒本意是想哄陈争再哼一声,陈争偏不哼,上了车他终于问:“哥,你在不满什么?”
陈争瞥一眼他手上的旺仔,不说话。
鸣寒说:“我给自己买了旺仔,没给你买啤酒?”
陈争还是不说话。
“但这是给你买的,酒喝多了胃不舒服,喝点甜的。”鸣寒将旺仔放到陈争手上。
陈争这下满意了,也不喝,在手上倒来倒去玩。
车向家的方向驶去,陈争本来也没多醉,歇了会儿情绪更高涨,“我就该再喝一瓶,发泄完了,回去倒头就睡。”
“倒头就睡?那我怎么办?”鸣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陈争侧过脸,“嗯?”
“你的发泄就只有大半夜在路边喝啤酒啊?”鸣寒说:“有家室的人,还可以有别的方式吧?”
陈争脑子再糊,这也听懂了,笑道:“也行吧。”
此后的几日,卢贺鲸等人继续为争取机动小组出国行动而努力,各项“量天尺”在境内犯罪的证据被整理出来,而M国相关单位竟也十分配合,传来了梁岳泽可能已经潜入M国的情报。
综合多方面考虑,上级终于批准机动小组前往东南亚,和当地警方采取联合行动。
“这次要感谢M国警方,如果不是他们愿意促成国际合作,就算上级愿意派我们去,任务执行起来也很艰难。”唐孝理说完场面话,眼神沉了下来,“但需要警惕的是,M国警方很可能是最大的变数。”
陈争不由得直起腰背。
“下面由卢局来给大家简单讲一下M国的现状。”唐孝理将位置让出来。
出国执行任务不比在国内,掌握目的地概况、历史变革是必修课。卢贺鲸来到投影仪前,冷光将他烘托得像一柄笔直的剑。
“‘量天尺’的发源地在K国,这一点大家已经很清楚了,但最近十多年,也许是K国不再适合‘量天尺’发展,也许是金池也派系的势力逐步消亡,东南亚已经成为‘量天尺’新的巢穴,其中M国受到的影响最大,M国警方认为,‘量天尺’的首脑金乌就躲藏在M国。”卢贺鲸点开一幅幅图片,有在M国活跃的雇佣兵,有已经被捣毁的赌窝,还有一些非常奢靡的图片。
陈争看出来了,那是享乐天堂金丝岛。
卢贺鲸接着道:“‘量天尺’之所以能在M国生根发芽,和M国自身有很大关系。M国二十年前各地爆发局部战争,乱象持续到现在,给犯罪提供了天然肥沃的土壤。我们判断,M国很多地方的雇佣兵,都和‘量天尺’有直接联系,被‘量天尺’培养,同时给‘量天尺’和当地武装派别做事,这就将‘量天尺’和M国一些有权有势的人联系起来。”
卢贺鲸将地图放大,红点在金丝岛和周边岛屿转了转,“这一片相对来说,是M国最早和平的地方,所以当年云泉集团才会考虑过去投资,一旦成功,就是暴利。现在金丝岛有一半M国自己的投资。不过我说的和平,不能和我们熟悉的和平混为一谈,金丝岛、首都蕉榴市,这些地方只是比M国北部那些还在每天打仗的地方稳定。毒贩、武装派系、军火商应有尽有。”
“M国警方其实就是从富豪、武装派系中成长起来的,早期和‘量天尺’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这种情况在比较混乱的地区很常见。但现在随着M国逐步稳定,经济、社会都在发展,警界也有了新的势力,‘量天尺’以及其他各种犯罪组织逐步成了他们的眼中钉。据我所知,这两年M国警方已经打掉了至少三个犯罪组织,现在他们的目光瞄准了最大的毒瘤‘量天尺’,他们想把‘量天尺’手上的东西拿回来,摆脱‘量天尺’的控制,但因为能力不足、内部矛盾巨大,他们无法实现这个目标。”
卢贺鲸正色道:“这就是M国警方在这次国际合作中表现得积极的根本原因,他们想依靠我们的力量,干掉‘量天尺’。”
会议室安静片刻,陈争靠近鸣寒,轻声说:“不是‘干掉’这么简单。”
鸣寒点点头,“只是干掉对他们不利的一部分。”
“我们要正视双方目的的不同。”卢贺鲸说:“我们的目的是尽可能铲除‘量天尺’,最起码要让‘量天尺’未来十年没有再来我们国内搞事的能力,那些曾经在境内犯过罪的嫌疑人,比如郑飞龙、阮兴杰,要抓回来,梁岳泽更是。M国的目的比较复杂,他们和‘量天尺’的关系盘根错节,彻底打掉‘量天尺’,他们中的某些人必然受到影响,他们只需要达到某个目的,随时可能撤。”
周决说:“那我们不就很危险?”
卢贺鲸说:“他们不止随时可能撤,还随时可能反水,站到‘量天尺’的一边。”
会议室响起一片议论声。
卢贺鲸等了会儿,接着道:“M国的目的不是消除犯罪,是争取利益,这就决定了他们和我们不会成为真正的盟友。我刚才说过,M国内部就不是铁板一块,一定会有人从中作梗。这些都是我们需要提前有心理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