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诚无精打采地坐在旁边看,连往日财迷的激情都不见了,夜晚过去一半,赌场里又是被森泽航收割所以哀鸿遍野的一天,连下午回来时与他热络交谈的村民都面如死灰,森泽航终于准备收手了,这才注意到整晚都没有怎么说过话的沛诚。他有些奇怪,想了想,安慰道:“没关系的呀,我没怪你花钱。”
“嗯嗯,”沛诚胡乱点了点头,“可能是没睡好,有点犯困了。”
森泽航似是信了,将赢来的筹码兑换之后,就领着他回屋睡觉去了。
窗外依旧是寒风猎猎如哀嚎般的一夜。
第二日醒来,他们果然还是身处草莓镇中,不是错觉——每周进入支线世界后,在这里停留的时间的确越来越长了。沛诚不禁怀疑,如果一直无法完成击杀怪物的主线任务,可能在这里的时间会比现实更长,最后难说就一直留在这个世界回不去了。
这一点他能想到,森泽航恐怕也想到了,所以一直在推游戏进度,一大早便催着他吃好饭出门去。
两人刚走出赌场,立刻察觉镇上的气氛有些古怪,街上今天人特别多,三五成群地凑做一堆窸窣耳语,看见他俩来了,又集体默契地收声,多一眼不想对视般匆匆走了。
森泽航:“?”
两人走了半天,都抓不着任何一个愿意和他们交谈的人,只得按着原计划朝着杂货店的方向去。到了附近后,这里围着的人明显更多了,空气中隐隐飘散着一股不详的气息,带着丝丝血腥。
这股不详宛如乌云一般盘旋在镇中主街上空,不久后,便化作猩红的大雨直直落了下来——他们看见了,村民稀稀拉拉围着的圈子正中,正是铁匠铺。
只是,昨天至多还只能称得上破败的铁匠铺,如今已经面目全非。沛诚乍一看,还以为是被烧红的铁粉被扬满了整间铺面,连天花板上都落着不少,定睛一看才意识到,那些全都是干涸的血迹!
太多血了!他以前从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里竟然有这么大量的血液——简直像是猪羊之类的牲口被从内部撕碎,所有脏器齐齐爆裂才能形成的恐怖景象。
沛诚满脸震惊地向前迈了一步,赫然发现昨天还虎虎生威冲他大吼大叫的铁匠,如今只剩一张烧焦的人皮,贴在熔炉外壁。他焦黑畏缩的脸部,只剩一口长大的牙齿,定格了他惨死前的悲惨叫喊。要不是他身上的皮质围裙还剩了一点残片,这种程度是根本连尸体身份都辨认不出来了。
熔炉内的炭火已经烧得发白,如今火势渐熄,估计已经燃了整整一日一夜,将那么多的血迹全都蒸干,变作暗红的颜料,涂抹在墙壁上、天花板上以及所有铁具上,形成了这个方寸间的地狱。而空气中除了满屋的血腥味外,还有一股子肉和布料被烧焦的臭味,沛诚转过身退了两步,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
森泽航见状也恶心得不行,他掩着口鼻,小心翼翼地踏入店内,用衣角垫着拾起一根火钳,忍着反胃在熔炉内扒拉了两下煤灰——一无所获。他又进屋去走了一圈——内里那间屋子到没遭到什么破坏,在胃酸反到喉头时森泽航快步退了出来,忽觉脚下的触感有些异样,挪开靴子一看,那竟然是一小坨肉块。
森泽航走出铁匠铺,脸色铁青,声音中带着些微颤抖,但还是强自镇定地低声说:“剑没了。”
沛诚摇摇晃晃地站直身子,他一眼都不能再朝里看,只觉得头痛欲裂,耳鸣啸叫,明明此时没有任何怪物在周围咆哮。
“是詹姆斯……不对,是我,是我害了他,我说漏嘴了。”沛诚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室外明明是艳阳高照,他却浑身冷汗,手脚冰凉。
森泽航摇摇头,示意他这里人多口杂,不要再说了。
第38章 安全屋
这一番地狱场景,彻底冲垮了沛诚先前“组团打boss”的一腔热血,甚至没有了半点做任务的闲情逸致。毕竟如果是一般游戏里,就算NPC被剧情杀,也鲜少是这样一副血淋淋的场景赤裸地展现在玩家面前,更别提尸体陈列方式还带着这么大的恶意。沛诚甚至觉得,不只是那个小小的铁匠铺,整个草莓镇都在一瞬间化作了地狱。
虽然还没有明确的证据,但他不得不正视一种可能——如果游戏里的二人遭遇不测,外面的森泽航和“闵效禹”也会死亡。
而兔子的任务须知里也明确地说过——如果角色死亡,则算作任务失败。而这样的“失败”,还有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就不得而知了……
自己之前太幼稚、太儿戏了,沛诚魂不守舍地站在草莓镇的主街上,不真实的阳光倾泻在他头顶,却没有一丝暖意。村民见了他们全都绕道走,仿佛他们是招致灾祸的罪魁祸首。
虽然的确是这样没错。
但森泽航并没有要放弃此次出门的目的,见他精神不济,倒也没有强求,只叫他在门外等。森泽航顶着这些异样的敌意,费了一番功夫,但总归采买到了不少东西,把钱基本花光了才回去。
回到赌场的时间还早,日头高悬,还有几个小时才会天黑,但两人似乎都不打算再即刻出门了。
沛诚去洗了把脸,又漱了漱口,总算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消停了些。森泽航问:“你要不要再吃点面包?早上吃的都吐了。”
沛诚摇摇头,实在忍不住,开口问:“您怎么能……这么冷静,我知道那个铁匠不是真人,或许只是某个虚拟空间中的一串代码罢了,但是……”
他说不下去了。
但森泽航已经听懂了他的话,表情十分认真:“你认为我无所触动吗?看了那样的场景都没有反应的,不是心理素质好,而是反社会人格了吧。”
“对不起……”沛诚低下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森泽航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放柔和了些:“但正是因为那个现场太过真实、太过残忍,我们才不能乱,不然不就中了怪物的计吗?”
沛诚抬起头来看他,森泽航接着说:“如果我们今天什么也不做,就这么打道回府,明天会不会杂货铺和烟花铺都被这样杀虐一空?归根到底,整个镇子是一个真空,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也进不来。如果不争得先机,要是所有物资都落到敌人手中,那到时候会死多少人?”
其实沛诚不得不承认森泽航说的有道理,但还是止不住地犯恶心,而恶心的深处则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他一开口,语气就有点冲:“可银剑丢了,就算买到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您之前也说过吧,修复神庙最多只能把草莓镇恢复成往日的状况,根本杀不了怪。再说了,人的寿命是有限的,怪物的寿命是无限的,过了几十年,它卷土重来,制造几个地震,神庙再次坍塌,就算村民都是些假的NPC,那我们又有多少时间跟它耗?”
不知为何,沛诚对于铁匠的遭遇有一种心有戚戚的悲痛,铁匠的惨死仿佛是敲响了一记警钟,把这个游戏……不,是把整个系统的恶趣味和残忍彻彻底底地暴露了出来。
森泽航凝视了他许久,面容十分冷峻,散发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沛诚意识到自己此前从没见过这样的森泽航——往日里,就算对方偶尔收起插科打诨的戏谑正经起来,也多半是带着不耐或不悦,而非这般绝对严肃且充满威压的神情。他喉结动了动,最终扬了扬眉毛,既没有反驳,也没有发怒。
这份安静反倒叫沛诚不安,火气顿时消去了大半。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完全就是在迁怒,森泽航本就无辜,也并非冷血的人,只是在从大局的角度理性地思考问题,可他就是……可是那死状也实在太……
沛诚深吸了两口气,尽量平复心情,蹲在森泽航身边帮他一起清点分类物资,不再去纠结刚才的问题。“这些东西放在咱们房间里是安全的吗?”沛诚问。
“不确定,”森泽航道,“这个赌场似乎到现在都没有受过任何攻击,为什么呢?是因为人多吗,还是因为即使夜晚也会通宵开灯?”
沛诚思索片刻,不确定道:“一般来说,游戏里会设置一个安全屋,可以存档或者更换装备等等。按照我们每次进入或者离开游戏,都是通过在这里睡一觉来达成,我们暂时可以假定此处是安全屋,换言之是个存档点。”
沛诚指着那张双人木板床。
“但是,我也有理由相信,这里并非绝对安全的,而是有着一些不能破坏的规矩或者守则。”沛诚逐渐恢复了思路,“我们第一天到这里的时候,因为不懂习俗,所以在晚上开了窗户,差点就被怪物袭击了。当时出现了NPC‘赌场老板娘’,她不止告诉了我们草莓镇的背景世界观,以及主线任务,还告诉了我们‘规矩’,也就是——‘夜晚一定不能开窗开门。’”
森泽航点点头:“你的意思是,铁匠昨夜破坏了规矩,所以才被杀了吗?比如,他因为想要通宵修剑,所以打开了通风透气的天窗什么。”
“有可能。”沛诚试图回忆了一下,但除了满屋猩红之外,无法想起任何屋内的细节,稍一用力就想吐。
“屋内没有窗户,熔炉的顶端是一个烟囱,确实敞开着,”森泽航忽然说,他闭着眼睛,眉头微蹙,“但如果是正在焚烧锻冶的熔炉,里面不但温度极高,火光也不会放任怪物靠近。”
“那门呢,门的状况如何?”沛诚惊讶于他还记得这么多细节,说:“铁匠铺不是镇上其他地方那种木门,而是类似卷帘门一样的装置,平时开店的时候会全部拉上去,晚上锁下来。”
“锁头没有破坏的痕迹,还挂在门上。”森泽航很肯定地说,“但门廊上的灯是坏的,一左一右两个壁灯,地上有玻璃渣,是昨晚刚弄坏的。”
“很奇怪,就算是破坏了门廊上的灯,并且通过什么方法进入了店内,怪物应该也不愿意靠近那里才对啊?”沛诚想不通了,“灯光也就罢了,我们去的时候,炉子里的煤都还没有燃烧完毕,昨夜案发的时候,铁匠铺里肯定是火光冲天的。”
森泽航略一思索,说:“怪物害怕阳光和火,但是詹姆斯不怕。”
沛诚愣了一下:“詹姆斯不是已经变成怪物了吗?”
随即他反应了过来:“詹姆斯能够在白天出现!”
“没错!”森泽航说,“怪物杀了詹姆斯,何不把他吃了就结束,为什么要穿着他的皮再回来?而且被怪物冒充的马匹也好、人也好,瞳孔漆黑,长相如此怪异,正常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因为伪装并不是他的真实目的,有一些怪物本体做不到的事,可以通过穿着人畜的皮来做到。”沛诚终于彻底明白了,“虽然怪物自己的能力会收到皮肤的限制,但它无需以‘怪物’的身份铁匠,只要以‘人’的方式杀人就可以了。”
“我来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虽说受时代所限,街面上的照明设备整体来说比较少,但至少还是有路灯,各家各户也有门廊灯。但每次入夜之后,外头基本上是漆黑一片。”森泽航说,“所有灯泡都坏了?怎么可能这么倒霉,估计都是被怪物作为其他生物混进镇上,接二连三给破坏的吧。”
沛诚赞同道:“路灯虽然坏了,但反正天黑后大家都不再出门,所以也懒得修,导致夜里怪物即使作为本体也能为所欲为,就像它吞掉马的那天一样。”
“所以……它披着人皮回到镇上,可以在白天活动。可以混在人类之中,他可以偷听情报,可以在破坏灯和一切火源。”森泽航说,“搞不好詹姆斯是等到天快要黑的时候,假装自己是来不及避难的旅人,骗得铁匠给他开了门。进屋之后,詹姆斯先是杀掉了铁匠,再关上了熔炉的洞口,隔绝火光,破坏掉室内的光源,将怪物本体放出来,搞出那么一副恐怖的案发现场,最后破坏门廊灯,扬长而去。”
“有可能。”沛诚打了个哆嗦。
“但无论是怪物本体还是穿着人皮,它应该都很惧怕银剑才对,”森泽航又提出了一个问题,“你记得昨天你把剑递到他面前时,詹姆斯那个表情吗?但银剑决不能落到我们手中,不然费这么大力去杀铁匠就没有意义了。”
“所以说……在刚才的剧情还原中,应该还缺了最后一步。”沛城补充道,“杀掉铁匠后,怪物应该穿回了詹姆斯的皮,打开熔炉的窗口,将银剑取了出来,所以我们今天到那里的时候冶炼炉才开了一个小口。”
森泽航又再次颔首:“不过我不相信他能将银剑带走了多远,估计只是就近找了地方扔掉或者藏起来了。”
“那我们明天要出去找吗?”沛诚问,“以铁匠铺为中心,画个百米的范围搜索一番。”
森泽航看了他一眼,语气十分微妙:“你终于缓过劲儿来了?不和我发脾气了?”
沛诚一下子噎住,支支吾吾了半天答不上话。
但森泽航没有再逗他:“算了,看你一整天都难受坏了。不过……明天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应该会回到现实世界,得要下周末再继续了。”
“啊……”沛诚舒了一口气,仰面朝床上一躺,“也好……我头好痛,需要上班缓一缓。”
森泽航表情也终于松动了些,他轻笑了一声:“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谁盼着上几天班休息一下的。”
第39章 我喜欢的人都不喜欢我
次日接近中午,沛诚才从客卧爬出来,遇见森泽航站在在厨房里喝水,估计也是刚醒不久。两个人对视一眼——沛诚面带菜色,森泽航无奈一笑。
游戏里的时间相较外界而言流速十分缓慢,周末还剩下一半时间。只是一夜暴雨之后,天气依然没有放晴,持续乌云密布,时不时飘些夹着冰雪的雨。
森泽航叫了有名餐厅的海鲜粥外卖,但两人胃口都不是很好,坐在桌边沉默地小口吃着。吃过早中饭后,沛诚主动收拾了桌子,回屋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森泽航坐在客厅看书,也是有些心不在焉,没翻两页,他抬头一看,诧异道:“你要出门?”
“啊?”沛诚也被他问愣了,“我回家啊。”
“回家干什么?”森泽航脱口而出,转瞬意识到不妥,又改口道,“外面降温了,你穿太少,不着急的话还是等雨停再走。”
“可是……”沛诚有些迟疑,“天气预报说雨还要下好久呢,我也不能一直赖在您家里不回去吧。”
“什么一直赖着,这不才刚起来没多会儿吗?”森泽航开始胡搅蛮缠,“而且你要怎么走,开车?路面都结冰了,而且不是说你那个小区不好停车吗。难不成这种恶劣的天气你要去赶地铁?”
“我……”沛诚被他这一连环给问蒙了,仿佛“回家”简直是个错得离谱的选项,他连提出来都是大逆不道。
森泽航清了下嗓子,晃了晃手机说:“而且你昨天晚上不是说想吃火锅吗?我都买好食材了。”
“啊……”沛诚顿住了脚步——他昨天晚上确实随口说过一句“这个天气真适合吃火锅”,没想到森泽航居然听进去了,还特意做了准备。
“而且你看你粥也没吃两口,年轻人怎么能吃这么点东西就行呢,之前还吐了。”森泽航十分不赞同地抱着胳膊,蹙眉盯着他。
这下沛诚彻底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完全忘记“吐了”根本是游戏里发生的事,反而十分愧疚——原来森泽航竟然这么关心他,还在意他胃口不好,一定是他之前在游戏里的状态太差,让对方担心了。
“那……那我就再打扰一下了。”沛诚放下包,老老实实地站在吧台边。
吃火锅啊,好突然……沛诚心想,估计森泽航家连酱料都不齐全。他打开橱柜看了看——果然,里面全都是崭新的炊具和厨具,连锅底的标签都没撕。
见他翻箱倒柜、乒乒乓乓,森泽航索性放下手中的书走过来,问:“你在干嘛呢?”
“洗一下餐具,”沛诚挽起衬衣袖子,说,“这些都好久没用过了吧?”
森泽航“唔”了一声,背过身去在手机上乱点了一通,揣回兜里,才再次转过身来。他左右看了两圈,又找出了新的不满意的地方:“你穿着上班的衣服不别扭吗,万一衬衣弄脏了怎么办?”
“没关系,本来就穿过一天要洗的了。”沛诚低头拽了拽衣襟,又观察着森泽航的表情,试探地问:“我换回家居服?”
森泽航立刻表示同意。
于是莫名其妙地,沛诚换回了那个破洞的T恤和运动裤,周末大中午间,站在森泽航家厨房里刷锅。
由于厨房是个开放式的岛台,他目光正前方就是坐在沙发上的森泽航——为了方便阅读,男人又戴上了那副万恶的眼镜,搭配白色T恤和灰色家居裤别有一番风味。沛诚低头看了看,忽然意识到自己由于穿着森泽航给他的全套衣物,从质感、版型到色系上都一模一样。
哎呀……这简直……沛诚耳朵发烫,埋着头把所有碗筷用毛巾擦干,晾在一边。
忙完一切之后,沛诚开始无所事事。他看见办公桌上放着VR设备,正是之前带去办公室给谢行检查过的那一副,好奇地拿起来瞧了瞧。
“还没玩够游戏?”森泽航懒洋洋地出声,沛诚回头去瞧他,森泽航眼睛却还放在书上。
“我手机死掉了,能接我根充电线吗?”沛诚问。
“怎么都彻底没电了才说。”森泽航伸手从沙发边摸出一根充电线递给他。
沛诚嘿嘿笑了两声:“非工作时间里,平时也不会有人联系我嘛。”
闻言森泽航不知是想到什么,放下手里的书,招手说:“过来。”
“嗯?”
森泽航拍了拍身边的沙发。
虽然沛诚上次就想说了——这个动作不像是招呼人类,更像是招呼某种人类的好朋友,但他还是听话地坐下了。
“聊聊天。”森泽航说。
“啊,聊什么?”沛诚不明所以。
“随便,你小时候的事,上学期间的故事之类的。”森泽航翘着二郎腿,一副准备听项目汇报的架势。
沛诚笑了笑:“没什么可说的,挺无聊的。”
想了想,森泽航问:“你之前说你家里关系不好,在亲戚家长大的?”
“……嗯,”沛诚没料到那么久之前随口的一句话对方也记得,看来以后说话要更加小心了,可不要穿帮什么前后不一致的谎话。
“我爸妈关系不太好,两人工作都很忙,挺早就离婚了。后来他们又都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和我来往得就更少了。”沛诚刻意挑了些真实的部分说,“不过我初高中都读的寄宿学校,一年到头基本也不回家几次,所以也没什么关系。”
小的时候,沛诚对于假期的期待仅限于黄金周——他可以一个人呆在寝室里,不论是看书还是玩游戏都没有人管,也不用担心和室友作息冲突。他从小一个人习惯了,并不会觉得孤独。
可这种期望仅限于小长假,到了寒暑假这种日子,宿舍楼不能住,学校关门,学校周边的店铺也大多歇了,沛诚便不得不“回家”。
这个时候,无论是回哪个家都很折磨,他能很明显感觉出,被轮到照顾他的那个人总是不太开心,他为了不引起爸爸或是妈妈的反感,平时更加小心翼翼,在家里走路都蹑手蹑脚,除非憋不住去尽量不出房间门,像个隐形人似的。而这种畏缩阴沉的性格,又更不讨大人的喜欢。两边父母都抱怨过类似于“他和我又不亲”这种话,沛诚每次听了都很伤心,仿佛是他不想和爸妈亲近似的。
现在回头再想起这些事,已觉恍若隔世,连那些消极厌世的情绪都很淡薄了。他挑挑拣拣了一些内容和森泽航说,表面上云淡风轻,似乎一点影响也没受到。
这样干巴巴又无趣的童年,放眼全中国,相似的家庭和冷漠的家人也不在少数,沛诚是真心觉得这些故事很无聊,但森泽航听得认真。
“你一点也不阴沉啊,”森泽航只在这里发表了一句感想,“虽然有时候出神发呆,还会莫名奇妙地自卑,但整体来说还算可……开朗。”
沛诚呵呵笑起来:“哎,我就是容易想太多,控制不住,有时候理智上明明清楚这不是多大个事儿,但是脑子里就是拼命风暴,然后陷入焦虑,又恶性循环地想更多。”
森泽航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年纪不大,心事却很重。”
沛诚苦笑了一下,没有反驳,又问:“您呢?我对您的童年比较感兴趣,一定特别不一样吧。”
“先别说我,”森泽航摆摆手,“你之前……啊,算起来其实就是昨天吧,说你和同学们也不怎么联系了是吗?”
沛诚:“呃……”
“为什么,谁欺负你了吗?”森泽航问。
沛诚哭笑不得:“没有人欺负我,就是……上学的时候大家都是孩子还不觉得,长大之后发现其实彼此是挺不一样的人,没有什么联系了。”
见森泽航眼神愈发疑惑,沛诚已经知道他要问什么了,赶紧解释:“比如有些同学出国了呀,或者考研了呀,离开了宿舍学校这种两点一线的状态,大家的生活都发生了改变。大部分的交了男女朋友,甚至有的已经结婚了,生活重心都不一样,就算凑在一起尬聊,也没什么共同语言。”
森泽航还是有点儿不太信,说:“出国了不起啊,今年团建想去哪?我带你去。”
沛诚哈哈大笑起来:“不是这个意思。”
森泽航不悦道:“我知道,总之你就是觉得人家都好,你自己哪儿都不好,我都不想说你了。”
沛诚好脾气地笑了笑:“没有,我觉得我也很好,刚毕业就找到工作也很开心啊,而且工作氛围和团队里的每个人我都喜欢。”
“都喜欢啊……”森泽航下意识重复了一句,又问:“那人家都去谈恋爱了,你怎么不谈?”
沛诚还没说话,森泽航立刻抬高音量:“你可别跟我说什么,你条件不好、别人看不上你之类的屁话。”
“没有没有,”沛诚连忙摆手,想了想又说:“也有点吧,总之我喜欢的人都不喜欢我,哎。”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静了。
沛诚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话来,属实有点过于掏心掏肺了,果然,森泽航一听立刻来了精神:“谁?”
“没谁,就以前同学。”沛诚含含糊糊地说。
“同学?大学同学?”森泽航不依不饶地问,“是不是你被人家甩了,然后那人还不搭理你,搞小……小团体排挤你,是不是?”
森泽航一脸“我懂的你别想蒙我”的表情,遣词用字还十分僵硬,沛诚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是从老刘手机短视频里听来的灵感。
眼见这一出虐心大戏走势失控,沛诚连忙辟谣:“高中同学,后来就是他交……他谈恋爱了,不过也没谈多久,大一就出国留学去了。”
他小心避开所有关于性别的指代词,解释得满头大汗,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森泽航就忽然关心起他的感情问题了。
“高中同学?!这都多少年了,你还喜欢他?”森泽航满脸不可思议。
“没有!不喜欢了!我不想再聊这个了!”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沛诚“噌”地站起来,“哎,太尴尬了!”
森泽航忙劝道:“不聊了不聊了,你坐下,别激动。”
作者有话说:
森:回家?锁死!(门锁,物理意义)
第40章 我变了!
沛诚虽然既尴尬又恼怒,耳朵到脖子全红透了,但也还是老实坐在沙发上,就是眼睛不看隔壁的人,一整个气鼓鼓的,可惜半点杀伤力也没有。毕竟他既没有起身走人,身上仍穿着配套的家居服,甚至不久前刚把人家里锅碗瓢盆都洗了一遍,实在是毫无气势可言。
森泽航仿佛也意识到自己把人逗狠了,安安分分半天没出声。不多时,门铃声响起,终于打破了这份沉寂,他飞速起身去开门,很快又拎了两大口袋东西回来。
森泽航下单的是那种配好的火锅,不但所有菜品都洗净切好,连气罐和卡式炉都包含在内。只不过他选的时候没仔细看,随便点了个套餐,拿到手后才发现份量惊人的大。
森泽航慢吞吞地撕外卖袋封口,见沛城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于是开始假模假样地演戏:“这是什么东西?咦,这个又要怎么用?”
果然,沛诚脖子动了动,但森泽航刚一抬头,他便立刻收回目光,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
森泽航只能继续掰那个卡式炉,左右乱拧,“咔啦咔啦”闹出一阵动静,而后忽地抽了一口气:“哎呀!”
他低头看着手指,俊眉紧蹙,看模样像是伤着手了,沛诚立刻起身,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怎么了?”
“没什么。”森泽航迅速把手放下了。
“给我看下。”沛诚严肃地盯着他。
于是森泽航将修长的手指舒展开,心不在焉道:“真没事,就是夹了一下。”
沛诚凑近瞧了半天,确实没看出什么毛病来,一小块皮肤充其量有些泛红,但他还是说:“小心一点,我来吧。”
结果森泽航连推诿也样子也没做,立刻揣着手退到一边了。沛诚认命地把所有食材从口袋里拿出来,赫然摊了一整个台面,他讶异道:“为什么买这么多东西?”
森泽航无所谓地耸耸肩:“吃火锅嘛,兴奋,一不小心就买太多了。”
吃火锅有什么好兴奋的,沛诚完全不能理解。
“我小时候都没吃过火锅呢,第一次吃还是上大学的时候。”森泽航说。
沛诚自然不信,转念一想他连珍珠奶茶都没喝过,又觉得合理。
森泽航回忆道:“那年海x捞刚开到伦敦,中国同学都激动坏了,非要拉着我一起去,结果把我辣昏了,跟着一块儿去凑热闹的英国人更是直接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