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一走,莲旦明显不像刚才那样紧绷,但陌生的环境,还是让他多少有些紧张。
小旦朝莲旦伸手,想让他抱,嘴里模模糊糊地,叫着“爹爹”的音,这两天他有点要冒话。
莲旦听见了,过去把小旦接了过来,抱在怀里。
这孩子太重了,被爹爹抱还太高兴了,到他怀里就使劲拱,差点把莲旦给拱摔了,被陈霜宁抬手拦在腰上扶了扶,才站稳。
莲旦抬眼看向年轻的男人,道了声谢。
陈霜宁摇摇头,目光倏地看向门外的方向,但很快又放松下来。
莲旦就明白,可能是冷杉来了。
果然,过了不大一会,有人在外面敲门,冷杉的声音传进来,说:“饭食都准备好了,现在送过来吗?”
陈霜宁应道:“可以。”
门被推开,两个黑衣汉子将托盘端了进来,放在桌上。
冷杉说:“都是我亲眼看着做的,可以放心。”
陈霜宁点了点头。
这时,冷杉朝门外招了招手,一个十几岁样子的小丫头端着个托盘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进门后也不敢抬头看。
冷杉说:“这是那边让人送来的。”
他说的语焉不详的,莲旦好奇地看过去,发现托盘上竟是一些一看质料就相当好的衣裳。
莲旦看向陈霜宁,他们已经很熟悉了,看出对方此时的心情不错,似乎感到满意。
陈霜宁看着那小丫头,沉声道:“有心了。”
那丫头忙屈膝一福,将托盘放下,退出屋去。
冷杉他们也离开了,屋子里又剩下他们三个人。
陈霜宁说,“洗洗手吃饭吧。”
他将托盘上那些衣裳拿起来一件件仔细看了一遍,然后跟正在给小旦洗手的莲旦道:“吃过饭,我让人送热水过来,你们泡泡热水能缓解赶路的疲劳。”
“这些衣裳是郡城里的朋友送给你的,你都收起来吧。”
莲旦惊讶地忘了手上的动作,小旦高兴地哗啦啦地扑腾着盆里的水,溅到了他下巴上,他才回过神来抬起袖子擦了擦,神色有些不安,道:“送……送我的?”
陈霜宁“嗯”了一声,道:“我检查过了,可以放心穿。”
莲旦想问的不是这个,但见陈霜宁没有多说的意思,他就不再问了。
睡觉前,莲旦和小旦都洗得香喷喷的。
那些衣裳不只有哥儿的,也有孩子的,大小还正合适。
换上新衣裳以后,质地柔软轻盈的面料很舒服,小旦高兴地满床打滚儿,莲旦一时间都忘了白天受过的惊吓,嘴角有了笑意。
第二天,他们没着急赶路。
陈霜宁带莲旦和小旦在郡城里转了转,吃了些东西,又买了些给孩子玩的小玩意儿。
尽管莲旦一个劲儿说不用,陈霜宁还是进了一家脂粉珠花铺子。
伙计拿了好多东西出来,莲旦看得花了眼,根本不懂都是做什么的。
那伙计拿出胭脂,问莲旦喜欢哪个颜色,莲旦“啊”了一声,转头去看陈霜宁。
陈霜宁仔细看了一阵他的脸,从那些胭脂里挑了罐,说:“要这个。”
那伙计就笑道:“这位公子眼光好,令夫郎脸皮又白又嫩,用这个颜色就更好看了!”
莲旦的脸一下子通红,比抹了胭脂还红。
他们在当地一家颇有名气的饭铺吃过当地的名菜后,下午就启程继续赶路。
莲旦没出过远门,分不清他们走的到底是什么方向,只知道路上一共走了得有十来天。
按理说不需要这么久,但他们路上走走停停,经过比较大的镇子或郡城就要稍稍停留游玩半日,所以才走了这许多天。
这些日子走得太平,没再遇见什么意外。
只是,莲旦还是有些小困扰。
除了上次那些衣裳,后面他们住在哪里,都会有人送些东西过来给他,除了衣裳还有些首饰、名家画作、书册等等,也有专门给小旦的东西,一路走来,莲旦的东西越来越多。
莲旦感到不安,陈霜宁则安抚他说,是朋友们知道他路上受了惊吓,给他压惊的哄他开心的,收下就好。
陈霜宁特意让冷杉给他置办了两口箱子,装他的这些东西,赶路时,就绑在马车后面。
十来天后,穿过一个繁华的镇子,再往郊区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来到了一处山谷入口处,一个黑衣汉子先下了车去里面报信。
马车继续往里走,穿过山谷有些狭窄的入口,绕过一些山石和树木,顿时豁然开朗。
山谷里竟然是一处依山而建的大宅子,朱红色院墙里,一座座屋子沿着山势高高低低,错落有致。
马车驶过去时,早有一群人在往这边看,脸上都是欣喜之色。
马车停下后,冷杉招呼着人卸行李,陈霜宁先下了车。
莲旦听见有人说道:“天天去外面看,可算是回来了!”
陈霜宁“嗯”了一声,便撩开车厢门帘,朝莲旦伸出手去,莲旦抱着小旦被他拦腰抱下了马车。
还没等站稳,就有个婆子一把将小旦抱走了,高兴道:“哎呦,这大胖小子,真稀罕人。”
莲旦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被一只柔软的手牵住了,他转头去看,就见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正看着他笑,说:“你跟我想的一模一样的,真好看。”
“你……,”莲旦惊讶地张张嘴,话还没说出来,牵着他的手已经换了人,这次是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哥儿,他眉目清秀,笑起来温温和和的,说:“赶了这么多天路,肯定累了,走,我们带你去屋里歇歇,喝口茶。”
莲旦这时候才意识到,周围七嘴八舌的,都是女眷和哥儿,他被簇拥着就往院子里走了。
莲旦谁都不认识,有些慌,他扭头去看陈霜宁,见对方正和几个年轻男子说话,那几人都微微弯腰,态度恭谨。
可能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陈霜宁抬眼看了过来。
“你和小旦先随他们过去,我一会去找你们。”陈霜宁道。
莲旦这才稍稍安心,随着众人稀里糊涂地,就进了个方厅。
刚进门,绕过一处画着花鸟的屏风,就见一位俏丽的身着浅绿色衣衫的少女立于厅中,她刚刚放下一个装了吃食的托盘在桌上,听到了动静,就抬头看了过来。
她嘴角含笑、目光柔和地看着进来的人,莲旦愣了一下,继而快步走了过去,高兴地牵住她的手,叫了一声:“雪冥。”
雪冥打量着莲旦,说:“还好,这一路没累瘦。”
莲旦抿着嘴笑,两人坐了下来,刚才簇拥着他进来的那些婆子、姑娘和哥儿,也各自找地方坐了。
小旦现在已经从那婆子手里,转移到了那年轻哥儿的怀里,几个年纪小的小姑娘都凑过来稀罕地围着他,小旦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还会做鬼脸逗得那几个咯咯直笑。
雪冥说她早一步回来,已经替莲旦和小旦都准备好了,一会儿喝完茶,就领他们去住的地方看看。
莲旦道了谢,眼睛四处打量,见这方厅实在不小,各处虽然看着都好,但这屋子明显是有年月了。
看完了屋子,又看人,那些叽叽喳喳围着小旦的男女老少,有的长得很像,应该是近亲属。
雪冥小声说:“这些都是我那些师兄们的家眷,有的不常住这边,要过年了才回来的。”
莲旦点了点头。
雪冥见他面露疲惫之色,就起身去抱了小旦过来,说:“他们赶路累了,有空再一起玩吧。”
莲旦起身,冲那些家眷微笑点头,两边互相躬身行礼,便告辞了。
雪冥领着莲旦穿过了几个连廊,又走过得有两处小桥,一直来到了一个挺大的院子里。
院子里很静,看起来没有人。
他们径直进了门厅,绕过屏风后,里面是个会客的茶室,穿过茶室再往里走,有左右两道门,雪冥领莲旦进了左边那道。
一进屋子,莲旦就闻到了淡淡的有些熟悉的香味。
屋子里床、桌、椅俱全,床两侧挂着被撩起的层层叠叠的纱帘,桌子上书册和笔墨纸砚放在其上,墙上有两幅字和一幅花鸟图,角落里有盆架,上面放着一个铜盆,架子的横梁上搭着两方柔软的棉布布巾。
另一侧还有张桌子,上面摆了一架琴。
旁边窗子处,放了一张软榻,可以用来小憩,也可以倚在上头看书。
屋子中央,香薰炉里,淡淡的烟雾飘了出来,刚才莲旦闻到的香味,就是从这里来的。
雪冥把小旦的厚衣裳脱了,只留了里头的小衣裳,然后把他放到了床上,小旦立刻满床打滚儿,把床上漂亮的被褥都打乱了。
莲旦想要去制止,雪冥拦了一下,笑道:“自己父亲的地方,想怎么闹就怎么闹,没事儿。”
闻言,莲旦愣了一下,雪冥看着他,眨了眨眼,说:“猜猜这是谁住的屋子?”
莲旦当然明白是谁的了,脸颊顿时有些红,说:“我们住这里,会不会打扰他?”
雪冥摇头笑道:“没事的,他交代我了,让我把他平日里用的搬到隔壁去,这屋子,就归你和小旦住。”
莲旦还是有种鸠占鹊巢的不安,雪冥安抚道:“这屋子阳光好,开窗就是刚才经过的那园子,风景不错,对孩子有好处。”
莲旦这才放松了些。
雪冥指了指一处屏风,说:“那后面是浴桶,水是我刚让人倒进去的,还热着,你和小旦洗个澡解解乏,一会儿我来叫你们吃饭。”
说着,雪冥就要离开了。
莲旦看着她,欲言又止。
雪冥捏捏他手腕,说:“一会儿,他也回来吃饭。”
莲旦忙说:“我……我不是……。”
可雪冥已经嘴角含笑地离开了。
莲旦给自己和小旦泡了个澡,擦干以后,刚换完衣裳,门外就传来敲门声,是雪冥来叫他们吃饭了。
饭食就摆在他们门口这个小厅的方桌上,陈霜宁已经坐在了桌旁。
小旦见了父亲,便伸手着急地要去抱抱,莲旦快走了几步,陈霜宁已经起身迎了过来,将孩子抱进了怀里。
他目光在莲旦脸上和身上迅速打量了一番,见他们都好,这才开口问道:“饿了吧?”
莲旦笑了笑,说:“还好。”
雪冥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把羊奶端了过来,放桌上,把小旦抱了过去,一点点喂他。
莲旦忙起身想自己喂,雪冥说:“我早饭吃得晚,还不大饿呢,你们先吃。”他便只好作罢。
桌上只有他们几人,都很熟悉了,莲旦比刚进门时放松了许多。
雪冥不时问他饭菜是否可口,喂完小旦了,也要时不时起身给他们添饭添汤。
一顿饭吃完,陈霜宁就又出去了。
下午莲旦搂着小旦睡了不少时候,醒来以后,雪冥过来帮忙收拾了一下带过来的东西,再说会儿话,就该吃晚饭了。
晚饭不在这院子里,而是安排在一处敞开门就能看见花园的屋子里。
莲旦抱着小旦过去时,席上已经坐了人,见他们过来纷纷起身。
雪冥给他介绍,说那个年轻俊朗的玄衣男子叫柳叔齐,是她大师兄。
莲旦听过对方和苍蓝山隐士小徒弟斗轻功的事,在他看来,那都跟神话故事似的,他没想到能见到真人,顿时睁大了眼睛,盯着这人看了又看。
雪冥在旁边冲着柳叔齐捂嘴笑道:“我给他讲过斗轻功那回事。”
柳叔齐无奈地笑了笑,躬身一礼,莲旦也忙屈膝一礼。
柳叔齐旁边的人,莲旦认识,是一路护送他们过来的冷杉。
他今日换下了赶路时的黑色劲装,穿了灰色长袍,显得少了几分戾气,多了些儒雅,神情也比赶路时放松和平和了许多。
他朝莲旦躬身行礼,莲旦回礼时说:“这一路多亏冷大哥照应。”
冷杉笑着点点头,说:“不必客气。”
还有两位,是夫妻,男的叫白无双,和莲旦是本家,另一位见过,是刚进这宅子时,帮忙抱小旦的哥儿,叫梁云。
梁云对莲旦说:“我家里也有孩子,三岁了,你不方便带孩子时,就把小旦给我带,两个孩子还能一起玩。”
莲旦点了点头,笑着道了谢。
从没一下子见这么多陌生人,他心里其实有些紧张,但他们对他实在亲切,这让他放松了许多。
后来,等陈霜宁来了,坐到他身边,莲旦心里更踏实了。
桌上的菜很多,莲旦这一路上也算见过不少世面了,但还是没见过这么精致的饭菜。
陈霜宁东西吃的不多,伸筷子基本是给莲旦夹菜,酒倒是喝了一些。
雪冥说这酒是果子酿的,酒劲儿不大,让莲旦也尝尝。
莲旦喝了两杯下去,脸就红了,脑袋晕乎乎,不像刚才那么拘谨,话也多了起来。
一会儿问问梁云家孩子,一会儿又打听冷杉家里几口人,再问问雪冥什么菜是怎么做的,又和大家一起逗逗小旦玩,一顿饭下来,莲旦特别高兴,眼睛亮亮的,脸蛋也红红的,嘴角的笑意一直没褪下去过。
陈霜宁时不时看他一眼,他就笑着看回去,还给人夹了两筷子自己觉得很好吃的菜,看见对方吃得少,还拍拍人家的手臂,说:“要多吃身体才壮壮的。”
他这种哄孩子的语气,让其他人都睁大了眼,陈霜宁反倒神色自然,没当回事地把夹在碟子里的菜吃了,完事还“嗯”了一声。
一顿饭,宾主尽欢。
大家起身往外走时,雪冥、莲旦和梁云走在前头,几个男人慢悠悠跟在后头。
应该是因为周围的山很高,挡住了冷风,这山谷里比外界要暖和得多,院子里树叶和草还是绿的,小桥下的流水也没上冻。
莲旦眯着眼睛舒服地仰头,感受着拂过脸上的清凉的风。
小旦在雪冥怀里,着急地伸着手臂,想去看院子里一棵结了果子的树,他们几人脚步就比后面快了些,两边拉出些距离来。
不过,走在最后的莲旦,还是能隐隐约约听到后面的说话声。
身后,白无双在问:“怎么在家了,还戴着面具,不闷吗?“
莲旦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听见陈霜宁沙哑的嗓音缓缓道:“习惯了,不闷。”
莲旦眼皮垂下去,咬住了嘴唇。
白无双又问:“最近身体怎样,上次我让人送过去的灵芝吃了吗,有用的话我再想办法弄些过来。”
陈霜宁说:“我没事,不用费心了。”
白无双叹息道:“你啊!”
后面两人再说了什么,莲旦就听不清了。
雪冥给小旦摘了个果子在手里,他抓着就往自己嘴里塞,被梁云眼疾手快给抢走了,小旦嘴一瘪,就要哭,梁云笑着把果子掰开,挤了些汁水到他嘴里,他就高兴地直蹦跶了。
就在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从门外跑进院子里,进来了就径直跑到莲旦面前,牵着他的手说:“阿么,哥哥们在前院放孔明灯,邀你过去看呢!”
莲旦讶然,回头看了眼雪冥,对方笑道:“是冷杉家的小闺女,走吧,咱们去看看热闹。”
众人出了院门,又经过一个连廊,出了廊下,是个挺大的空地,空地上,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在那准备放灯。
“阿么来了!”小姑娘奶声奶气地喊道。
年纪最大的孩子看着有十一二了,他看见莲旦他们过来了,就嘴角一咧,笑出两个酒窝来,喊道:“放!”
七八个亮着光的孔明灯顿时升上天空去,错落有致的,照亮了这一片头顶。
雪冥抱着小旦,两边看了看,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莲旦和陈霜宁都仰头看着天空,不知不觉的,也不知道是谁主动的,本来隔了一人多的距离,渐渐的肩膀就快要靠到一起了。
其他人就站在他们身后,雪冥和梁云都发现了,两人相视一笑。
看着头顶越飞越高的孔明灯,雪冥喃喃道:“要是以后天天如今日就好了。”
第二天,莲旦比平日里起得晚了一些,小旦还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
窗子外有咩咩的羊叫声,莲旦把窗子推开了个缝,看见雪冥正在挤羊奶,应该是听见了他开窗的动静,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笑着冲他招了招手,莲旦也抬手晃了晃。
吃早饭时没看见陈霜宁的人影,雪冥说,这几天陆续有人回来,他们在一起要谈事。
莲旦觉得奇怪,这大宅里好像没见过年岁特别大的,除了个别两个婆子,年纪最大的就是冷杉了,剩下的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和一些还不大的孩子。
而且年轻人里,女孩子很少见,哥儿也不多。
他猜不出他们之间的关系,看着也不都是亲属关系,但雪冥叫柳叔齐大师兄,那大概大家都是同一个师门的吧。
雪冥没主动说,莲旦就也本分地没问。
这天,雪冥领着他在宅子里到处转了转,刚开始,莲旦还尽量记着路,但这宅子太大了,弯弯绕绕、曲径通幽的地方特别多,到后面实在记不住,也只好放弃了。
下午,梁云过来说了会儿话,把小旦抱走和他家小闺女玩,让莲旦好好歇歇。
莲旦确实还觉得累,便睡了一觉,起来时,天都要擦黑了。
他把自己收拾好,便出门去接小旦。
梁云家上午莲旦刚去过,雪冥领他走的时候,他特意好好记过。
可在他经过两个园子,又走了三座桥,两条连廊后,莲旦发现,他迷路了。
这会儿天马上要黑了,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屋外看不到人。
莲旦想,还是回去找雪冥帮忙。
他想循着记忆,再找回住的院子,却没想到,自己似乎越走越远。
现在他所在的地方,是莲旦从未去过的。
天黑透了,好在沿途都有灯笼,不算太黑,只是莲旦的心还是绷紧了,有些害怕。
之前其实他经过过有人的院子,能听到里面有人说话,但他不想耽误人家吃饭,就想自己再试试。
但现在,莲旦后悔了。
他想,只要再碰到有人的院子,一定进去求人帮忙。
太阳落山后,莲旦早已分不清方向。
又走了一阵,他似乎听见了开门关门的吱嘎声,莲旦眼睛一亮,看见了前面一个很大的院子。
院门开了半扇,院子里没人,但院子深处一间称得上富丽堂皇的屋子的窗子里,透出了明亮的油灯灯光来。
莲旦顿时精神一振,快步穿过了院子,奔着那屋子的大门就去了。
走到近前了,他才发现,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并没完全关严实,透过门缝,莲旦看见里面是个挺大的方厅,厅里,起码得站了二三十号人。
站在前面,正躬身说话的,莲旦一眼就看出是柳叔齐,在他旁边的,则是冷杉和白无双。
莲旦眼睛一亮,正想要推门进去叫人,就在这时,他倏地发现,里面的人都在看向同一个方向。
莲旦也随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高高的烛台下,一位身着白色长衫的年轻男子,正背对着众人站在那里。
他长发披散在肩上、背上,发丝在晕黄的光线下闪着淡淡的光泽。
柳叔齐正在说什么左护法的事,莲旦听不大懂,他说完以后,那年轻男子一时间并没回应。
莲旦被那男子的背影吸引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叫出对方的名字了。
可就在这时,男人倏地回过头来,目光如电般看了过来。
莲旦瞬间眼睛瞪大,下意识蹲了下去,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门外有人!”屋子里有声音喊道。
门哐啷一声被踢开,杂乱的脚步声冲了出来。
一只被吓到的黑猫,从房檐上顺着门板跳下来,发出惊恐的叫声,迅速跑出了院子,没了影。
“是梁云养的那只小黑猫。”有人说道。
“可能是出门时,跟在我后头过来的。”这是白无双的声音。
脚步声又进了屋子,门被哐啷一声,严严实实关上了。
莲旦紧紧捂着嘴,蜷缩在屋子旁一棵粗壮的大树后。
他身形瘦小,院子里又不够明亮,这才躲了过去。
那两道大门合上后,莲旦缓缓放下捂住自己嘴的手,仍然蹲在那里没起来,他脸上的神情惊讶,还有些其他复杂的情绪。
刚才在门缝里见到的那一幕,年轻男人回头看过来时,莲旦看见了对方半张侧脸。
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的脸,斜飞入鬓的眉、潋滟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和线条精致的下巴。
这是一张异常俊美的脸庞,也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庞。
莲旦悄悄起身,尽量放轻脚步,猫一样走出了这院子。
他一手垂在身侧,另一手捂在胸口上,随便选了个方向,没头没脑地小跑过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有人叫他的名字,“莲旦,莲旦!”
莲旦停住脚步,呆呆地转身去看,就见雪冥抱着小旦,好笑地看着他道:“正想着去哪找你呢,你这是怎么了,见了家门都不进啊?”
莲旦抬头看去,这时才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的,就误打误撞跑回了住的院子。
小旦一下午没见到爹爹了,嘴里模模糊糊喊着“爹爹”往他这里够。
莲旦张开双臂,把沉甸甸的胖宝抱进了怀里。
雪冥揽着他手臂:“晚饭都备好了,进屋洗手吃饭吧。”
莲旦“嗯”了一声,雪冥走在他身边,看了看他,问道:“你怎么了?”
莲旦摇了摇头,“没事,就是刚才迷路了,走得有些累。”
雪冥就放心道:“吃完饭早点休息,赶了这许多天路,且得歇一阵子才能缓过来呢。”
进了屋去,把小旦放在桌旁椅子上,莲旦去盆架那边洗手,雪冥在桌子旁给小旦弄吃的。
水声哗啦啦,莲旦把手从水盆里拿出来,用布巾擦干。
擦着擦着,手上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他又发起呆来。
刚才见到的那张侧脸,又一次浮现在他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惊鸿一瞥间,见到了仙子一般。
莲旦的脸颊莫名地浮起淡淡的红晕,他眼睫颤了颤,在心里说:“原来,他的容貌是这样的……。”
这样的出乎意料,这样的……好看。
出了那院子后,急匆匆走在路上时,一个念头就石头落进湖面一样,不容忽视地出现在他心里头。
“屋里那人,就是陈霜宁。”
晚上睡前,陈霜宁只要不忙,都会过来看看隔壁的一大一小。
陈霜宁给小旦讲小人书时,莲旦坐在旁边,目光控制不住地,时不时往他脸上看。
陈霜宁察觉了,抬眼看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莲旦连忙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耳朵尖却莫名红了。
马上三十儿这两天,宅子里回来的人越来越多,这时候来的,大多数拖家带口的。
陈霜宁看出莲旦的疑惑,解释道:“师兄弟们平日里都各自忙碌,难得过节聚在一起。”
这个年,莲旦过得轻省。
想去帮忙干活,都被人笑呵呵地给推了出去,每天吃吃喝喝。
孩子的新衣赏都不用他管,有专门的裁缝来做,还给莲旦也量了体,做了新衣裳。
不过,他也闲不下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家里回来人了,都要来看看他,坐下跟他说说话。
也都是很年轻的男子,有的成家了,就带着家眷过来,说让莲旦看看。
没成家的,就让雪冥和梁云陪着,一起过来看他。
刚开始莲旦又疑惑,又有见陌生人的紧张,但很快他就发现,他们为人大都善谈、洒脱,又有趣。
有的给他讲最近一个帮派帮主家的哥儿,比武招亲的事,跟说书似的,讲得绘声绘色的的,莲旦听的入了迷,对方起身说告辞时,才注意到天都快黑了,陈霜宁都已经回来洗了手换完衣裳,在等他吃饭了。
那人见了桌旁的人,挠挠头,鞠了一躬,赶紧走了。
有的给他讲江湖各大门派的小道奇闻,还有的说起了在某座山上的隐世高手的生平,过去闻名于江湖的桩桩件件事,一件比一件离奇、惊险,又好玩。
还有的,明显不善言辞,来了坐了一会儿,客套话说完了,实在没话可说了,却不提走,说:“我给你练几招吧。”
说着,人就出屋门去了院子,一通高来高去。
莲旦小跑着跟了出来,眼睁睁地看到他把院子里的果树,劈得掉了满地的果子,连阻止都来不及。
只有小旦高兴了,在他怀里高兴地嘎嘎直乐。
陈霜宁回来时,地上的果子都还没收拾完,他脚步停在树下,就那么看着。
那人站起身,尴尬道:“我赔。”
陈霜宁进了屋,头也没回道:“五两银子,赔给莲旦。”
那人忙答应了一声。
还有人来了,讲开心了,就要让人拿酒过来,说要和莲旦喝几盅,被雪冥在后脑勺给了一下,才放下盘起来的腿,赶紧坐好了,不敢造次了。
虽然每天都莫名其妙的,但莲旦倒是不会无聊,天天都很好玩。
春节前一天,柳叔齐也特地来了一趟,也是雪冥陪着来的。
他双手托着一把带鞘的短刀,刀鞘刻了繁复精美的花纹,刀柄上镶嵌了一颗漂亮的绿色宝石。
柳叔齐道:“之前的路上,你们经过他们的地方,他们都给了礼物,只有我还没有,这把短刀是我在南方一处市集上看到的,大小适合哥儿用,放进衣裳里,也不容易看出来,正适合给你防身。”
莲旦惊愕地看向一旁的雪冥,这才明白,这几日见到的人,就是来这里的一路上送他东西的“朋友”。
这短刀一看就价值不菲,莲旦哪里敢收,他忙站起身,道:“这我怎么受得起,而且我平日里也用不到,给我太浪费了,刘大哥还是快收回去吧。”
柳叔齐说:“送出去哪有再收回去的道理,放在身上,没机会用更好,万一哪天用上,就不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