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郗淮看向面前的人,缓缓开口道:“谢谢,对我非常非常有用,我真的很喜欢。”
小帆看着他的神情,松了一口气。
“哦,那你就用吧,树叶会在纸上留下印子。”
他解释道:“你放心,我没乱花钱,我帮隔壁阿叔的忙,挣了钱才买的。”
林郗淮哑声“嗯”了一下。
然后当着他的面将书拿出来,抽出一张书签放在了自己看的那一页。
小帆扭头笑了。
一旁的秦洲晏开玩笑道:“你把我要做的事做了,我还做什么?”
小帆跟他顶嘴:“你还说呢?之前就说要给他买更好的,几天了?东西呢?”
林郗淮也看着秦洲晏,跟着说:“东西呢?”
院子里的人就都笑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如同老爷子说的那样,他很开心。
他们其他人也不会将情绪展现得明显,否则让老爷子不痛快,反而更不好。
白天教小帆陈安写一下练习题,然后天气好会一起出去玩。
老爷子精神好的话,大多也会一起。
去抓鱼,打野果。
在无人的小路上说笑嬉闹。
骑着自行车上土坡,吹旷野的风,看一望无际生机勃勃的农作物。
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切都是最纯粹的,像回到了本真,什么都不用担心。
老爷子在厨房里喊着:“盐少点,少点!懂不懂什么是适量?!”
秦洲晏:“……”
他不明白,怎么有人能展现出这种虚弱的中气十足。
林郗淮就笑着站在门口,看秦洲晏调着馅料的味道。
起因是他突然想起了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老爷子给他们蒸的包子。
林郗淮有点想那个味道,皮薄肉厚,吃起来很香,是老人家自己做的。
但老爷子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揉面调陷,就在一旁指导,让秦洲晏来操作。
突然,他身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见是陌生电话,他直接掐断。
这次他确定不会是覃卓承,对方的自尊心很强,不会还打给他。
不一会儿,手机一震。
一条短信发送了进来。
林郗淮解开锁屏,看清上面的东西,脸上的笑意渐渐下落。
他拿着手机,朝厨房里面的人开口道:
“我出去打个电话。”
秦洲晏回头,目光在他的脸上驻留片刻,然后点头:“好。”
出了屋子,林郗淮看着手机上发过来的短信:
【我是戚枕,有事,说起来和你父母有点关系,不想知道吗?这是我最后一次联系你】
尽管不在北市,林郗淮也知道他最近的处境很艰难。
为了保全整个事务所,就算他父亲要保,其他董事也将他推了出去。
这一行大概是做不下去了,盗用设计方案,侵权严重,还不止一个项目,造成了巨大损失,对原作进行威胁恐吓。
如果当事人强烈要求追责,证据充分的话,除了赔偿,情节严重甚至有可能会进去。
林郗淮将电话回拨了过去。
那边人似乎料到了林郗淮会联系他,立马就接通了电话。
戚枕轻笑了一声:“郗淮,好久没联系了啊。”
他的声音很轻,甚至可以说是难得的平静。
但也正因为是这样,反而更容易引起人的不安。
林郗淮看着远方暗下来的天空,太久没有接触过往的烂事了,以致他现在突然有点恍惚。
耳边仿佛有人在絮语。
别逃了,梦该醒了。
回到现实世界吧。
戚枕很轻的叹了口气:“反正我也要完蛋了。”
“你,还有覃卓承——”
“都别想好过。”
天色彻底阴沉了下来,劲风将树叶拍打得簌簌作响。
“咔”的一声,一根细细的树枝被吹折,最后坠落在地上。
林郗淮出来太久了,秦洲晏出来找他。
直到出了院子,才在远处的土坡上看到了对方。
前方的视野辽阔,天空仿佛也压得低了些,灰色就盖在人的头顶,似乎下一刻就要倾塌下来。
林郗淮背对着他而站,身形清瘦。
白色的衬衫衣摆在半空中翻飞,像是鸟的羽翅。
他分明正静止的站在那,却仿佛在无边坠落,下一刻就要随着风消散不见。
秦洲晏蓦地心脏一紧,朝着他走去。
林郗淮看着远方压倒成一片的杂草,突然感觉有些空茫,挤入脑子里的信息太多,让他半晌都有些恍惚。
戚枕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响着。
“林郗淮,你是不是在看心理医生?是不是睡眠障碍,有抑郁和焦虑的倾向,不好奇怎么会变成这样吗?”
戚枕笑了声:“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说起,可能是从你交了一个叫覃卓承的朋友开始吧。”
“当时你的朋友那么多,覃卓承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直到你知道了他的母亲也是死于车祸。”
“明明自己已经够惨了,你偏偏有那无用多余的善意,对一条毒蛇有了宽容之心,让他有了接近你的机会。”
林郗淮打断他:“如果你说的事和我父母无关,我就要挂了。”
“别急嘛,总要一件件来。”
“先说说邓彰,你还记得这个人吧?一个以前和你关系还不错的大学同学,后来犯了事找你帮忙未遂,纠缠你很久,最后被你收拾了。”
“那么多人中,怎么就精准的缠上了你?”
说到这里,戚枕的心情似乎变得好了些,语气都轻快了起来。
“因为覃卓承和他认识,他引诱的啊。”
“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只是好似无意在邓彰面前感叹你多有钱,认识多么厉害的人物,感觉做什么都轻轻松松吧。”
“最后,反问邓彰了一句,‘你们的关系是不是还不错’?”
“于是邓彰就找上了你,自那件事起,你以前的很多朋友同学都开始忌惮你,甚至有传言,说你瞧不起他们这些普通人。”
“可你太忙了,你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些事,于是大家对你的误解越来越深,最后,你的身边的人就所剩无几了。”
过往的疲惫感突然再次席卷向林郗淮,他觉得好心累。
或许就像戚枕说的那样,是他错了。
他不应该在看到覃卓承努力往上爬的模样时,就误以为他们是能够互相理解,一起同行的共路人。
“还有你很忙这件事,自从来到了事务所后,你总是做最难的项目,处理最棘手的问题,你的私人生活和时间被拼命压榨,还要遭受我的针对,以我为带头的职场冷暴力。”
“因为我是明面上的人,我从小就对你厌恶至极,向来直接不加掩饰,好像我对你做什么其他人都不会怀疑。”
“而你被我妈的‘恩情’挟持,不会对我做太过分的事。”
“我是最好的枪,可背后总得有个执枪人。”
“当时我妈还在世,她和我爸总是收拾我,说你的利用价值还很大,让我不要太过分。”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我没想那么针对你,可覃卓承每次就会很失望。”戚枕呢喃道,“我爱他啊,我怎么能让他失望呢,我总是拒绝不了他,于是他指哪,我就打哪。”
说到这里,他也忍不住感叹:“他真的是个太恶劣的人了,他知道你敏锐警惕又慢热,作为你的‘朋友’,一旦他亲自做什么事,你会立马发现不对劲并迅速后退远离。”
“所以,他总是清清白白的抓不到一点错处,我成了最大的恶人。”
“你性子好强,不管多难的问题都直面而上,所有的事情都被你解决得很好,我好奇过,这算什么报复呢?对你好像没有什么用。”
戚枕笑了声:“或许覃卓承对你真的是了解的,他说,因为现在不是你想过的生活,和你的梦想和对未来的期冀背道而驰,你对美好的生活有着执念,一旦最重要的信念被彻底摧毁,人就会以最快的趋势颓败下去。”
“你看似还好好的,可是越挣扎纠正却发现仍改变不了什么,就越痛苦,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在那样只有恶意的负面磁场环境中,总有一天会断掉。”
“其实那时候很多同事都很喜欢你,但我不让啊,一旦对你有善意的我就开了他,大家也得生存,然后渐渐地,那种情况被大家当做习以为常,假恶也成了真恶。”
“覃卓承做的事多了去了,你可能不知道他有多么细节,比如,‘只凭你那么自信的专业能力,不能带你走向胜利吗’这句话耳熟吗?是他说的,我只是找人替他进行了转达。”
“你是个敏感的人,过度敏感就会走向自我折磨,你是不是还怀疑过自己处理问题的能力?”
“他太知道怎么做能对你造成冲击了,你以为他的报复只有感情上的伤害吗?林郗淮,别天真了,那对他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春末夏初的风分明是热的,可在刮过来的时候,却仿佛寒冬凛冽的冰箭,尖锐的穿透了他。
带着刺骨的寒意,让人由里到外开始感到冷。
一瞬间,林郗淮感觉自己失去了所有的感知,五感渐渐褪去。
原来……是这样啊。
他们对他进行了围剿。
天衣无缝的。
这么多年,他是生活在什么黑暗版楚门的世界吗?
林郗淮感觉自己的手在轻轻颤动,他知道戚枕为什么说这些。
他们对他的伤害从来不屑于来自身体上的苦。
他想让林郗淮从此无法再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他想让他每天都战战兢兢的生活,疑神疑鬼周围是不是有人又在算计他。
他要的是林郗淮自己承受不住,永远活在阴影里,最终走向自我毁灭。
林郗淮竭力维持的话语上的平稳:“所以呢,就这样吗?”
对他一副“不过如此”的态度,戚枕没有恼,他笑着道:“还有最重要的事没有说呢。”
“你也知道,所有的一切都起始于覃卓承想报复你。”
“报复?”戚枕笑出了声,听起来他非常的开心,“报复,这个是最有意思的了。”
放在身侧的手被人很轻的牵了下,林郗淮仿佛受惊般,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警惕的看着来人。
秦洲晏被躲开的手停滞在半空中,担忧的目光落在对方苍白如纸的脸色上。
正准备说什么,面前的人已经扑了上来,紧紧的抱住了他。
林郗淮开口的嗓音很哑:“对不起,我刚刚就是……有些害怕。”
他不能,也绝对不要按照戚枕所期待的方向发展。
秦洲晏用更大的力气,将他抱了个满怀,是让人最容易产生安全感的一个动作。
热度从对方的身上涌来,林郗淮听到他温和的声音:“不要说对不起。”
林郗淮感觉自己的鼻尖有些泛酸,他轻轻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声音沙哑的“嗯”了一声。
“秦洲晏,我的父母死于一场事故,覃卓承的母亲也在那场事故中。”
林郗淮突然开口道。
秦洲晏一愣,事情发生得太过久远,他隐约只听过,是一场非常惨烈的车祸。
林郗淮看着远方的旷野,怔怔道:“一个开车习惯非常恶劣的大型货车司机,违规装载货物,超速并在路上抢道行驶造成的一场车祸。”
“就这么直直的撞上了我父母的车,他们当场死亡。”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止不住的颤了起来,然后被身边的人紧紧握住了手,他才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力量。
“那辆大货车挤压推行着我父母的车,致使他们的汽车撞上了一位无辜路过的行人。”
林郗淮很早就知道覃卓承的母亲也是死于一场车祸。
只是直到分手那天被戚枕戳破,他才知道那位无辜的行人就是他的母亲。
也是那时候,他知道他们之间还有这样的纠葛。
“其实我知道报复这件事的时候,觉得很荒谬,源头难道不是在那货车司机身上吗?”
“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在想,被失控的货车强制推行的时候,已经彻底失去生命体征的我的父母,他们的错在哪?”
“难道错在那天他们想早点回家看我,开了一辆车出行吗?”林郗淮死死攥着身旁人的手,“他们有好好遵守规则的,他们……他们只是开了一辆车……”
“最后我想,作为受害人的家属,覃卓承在失去亲人的悲愤下恨我,是迁怒,在迁怒我的父母,迁怒我。”
“可是你知道戚枕说什么吗?他说,错了,不是我。”
林郗淮的眼眶彻底红了,积年来的委屈瞬间倾涌而出。
“货车司机也姓林,有个和我同岁的儿子。”
宁明宇夺过覃卓承手中的酒杯:“别喝了,别喝了。”
他和覃卓承认识了多年,知道他早年过得有多么不容易。
父亲酗酒赌博家暴,是母亲一直护着他,母子俩经常被打得一身伤。
覃卓承颓丧的笑了声:“林郗淮就是那货车司机的孩子。”
“我妈妈多可怜啊,当时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和那赌鬼离婚,去到了新的城市,明明已经就要是新的生活了。”
那是很寻常的一天晚上,对他来说却很特别很珍贵。
是搬到新城市的第一天,是和母亲拥有希望的第一天。
他在家里等着妈妈买菜回家,结果却等到了一桩噩耗。
“违规装载货物,超速行驶,路上抢道,少一样!就少一样!那该死的车祸或许都不会发生。”覃卓承的眼眶很红,“你说,我恨不恨。”
偏偏那对货车夫妻也死在了那场车祸中,他连恨都不知道恨谁。
这件事过后,他被送回了唯一的监护人父亲身边。
在母亲葬礼上的时候,听说施害者的家人来到了现场,表达歉意。
他的赌鬼父亲笑着指向不远处被大人牵着的小孩,在他耳边恶劣说:
“看清楚了吗?就是他爸把你妈害死了,现在,你还是落到我手上了吧。”
覃卓承不知道,为了方便聚集调查事故详情,那天另一位受害者的家属也来到了这里。
他只记住了那张脸,然后多年之后的大学校园里,一眼认出。
实际上,在接近对方之前,他观察了林郗淮一整年。
这个人成长得真好啊,长得好又聪明,总是处于热闹中,被大批的朋友喜爱簇拥。
笑容太灿烂了,耀眼到有些扎眼的程度。
那时候,他父亲不知道怎么知道他的下落,像是厉鬼一样阴魂不散的缠了上来。
他就站在黑暗处,看着对方脸上的笑。
心里想着,他凭什么能过得这么好?
宁明宇这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和林郗淮之间的恩怨,一时之间有些唏嘘。
因为有些醉酒,覃卓承的声音很慢:“我理智知道,我不该迁怒,作为孩子来说,他什么都没做,他是无辜的。”
直到一次摄影社团的团建活动,他有个朋友是里面的成员,他被邀请一起前往。
知道林郗淮也去的时候,他同意了。
当天,在山上他们有个时光胶囊的活动。
他在角落里看到对方在摄像机前和朋友笑闹,然后对着镜头说话。
他描述的未来太美好了。
他说,他会有很多朋友,事业有成,身边有相爱的恋人。
山风吹起他的衬衫衣摆,干净敞亮。
抱着一束鲜艳的野花,身后就是已经升上山顶的炽阳,给人笼罩上了一层金灿灿的暖光。
他说,不回头,朝前看。
“啪”的一声,好像有根弦在脑子里断掉。
覃卓承想,原来对方要不回头了啊,他要抛掉以前的事,朝着前面走。
太不公平了。
他一边掐掉那个赌鬼打来的电话,一边想,凭什么受害者的家属要永远活在阴影中,要承受着失去最爱的人的痛苦。
作为施害者的家人,怎么能忘记?!
“他得记住啊,他起码要感到愧疚,他要因自己有这样的父亲而惭愧,要抬不起头!”
“他要奔赴新生活了,那被毁掉的两个家庭呢,我们该怎么办?!”
覃卓承那时候就想,不行,林郗淮的心里得永远刻着那道疤。
对方那么期盼的未来,他来毁掉。
于是,在那座山上,他上前和对方说了第一句话:“你好,我叫覃卓承。”
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喜欢上林郗淮。
对方越是有信念,他就越恨,越是想去摧毁。
可是看着对方一次次站起来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走,他就越被吸引。
这几乎成了一个死循环。
折磨他的同时,也折磨自己。
直到这个现状被戚枕彻底打破。
一道开门声响起,覃卓承抬头看着进来的戚枕,偏过了头。
戚枕拿着刚刚结束通话的手机,带着笑意,仿佛根本不介意对方冷漠的态度。
他有些开心的想,和他有关的故事,应该开始于一个明媚的午后。
那天,覃卓承问他:“你之前说,你和郗淮从小认识,是因为你们的父母熟悉。”
“但建筑师和货车司机,是怎么认识的?”
当时戚枕就愣了下,虽然他没能立马理解对方说的意思,但他还是模糊答道:
“就发生了些意外,认识了。”
回去后,他就问了自己的父亲,认不认识什么货车司机?
父亲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只是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父亲感叹:
“说起来,林闻和敏瑜当初就是被一个货车司机违规驾驶导致去世的。”
戚枕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然后顺着这个思路对覃卓承进行了试探。
然后得到了一个令他惊喜的答案。
他喜欢覃卓承,憎恶林郗淮,从小就憎恶,
在对方的父母没去世之前,他就拿着被比较,说他的父母不如对方的父母,他也不如。
后来,对方命不好,父母死了。
众人又说,林郗淮的父母都没了,戚枕怎么还是比不过,太差劲了。
从小到大,他都活在对方的阴影下。
父母还总是为了林郗淮教训他,他就更讨厌了。
于是,他对覃卓承说:“我知道你接近林郗淮是恨他。”他笑着道,“他的‘父亲’真的太恶劣了,是吧?”
在他的半威胁下,他成功的成为了覃卓承的共犯。
甚至在这么多年里,在覃卓承产生怀疑念头的时候,极力掩饰着这个真相。
他知道对方是为了利用自己,没关系,被利用也没关系。
戚枕仰头将杯子里的酒喝净,这两人真的太有意思了。
覃卓承是因为报复,心里有鬼,所以几乎不在林郗淮的面前提起自己的父母。
林郗淮每次想要提起自己的父母,覃卓承就打断,因为他不想听到自己所恨之人的事情。
而林郗淮误以为对方是因为原生家庭心里产生创伤,于是也不再提及。
就这样,这个误会竟持续了这么多年,甚至他都没想到。
太好笑了。
戚枕这辈子听过的最大的笑话,就是覃卓承说:
“那场车祸毁的是两个家庭,我和我的母亲不无辜吗?那辆小汽车里的夫妻不无辜吗?他们的孩子不无辜吗?”
当时戚枕就笑了,他说:“无辜,他可真是太无辜了。”
手背上似乎落下了一滴水。
林郗淮以为是自己哭了,他下意识的就去碰自己的脸。
没有眼泪。
直到面前的秦洲晏偏了下头,林郗淮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自从听到戚枕说的“不是你”三个字,他仿佛整个人都处于错乱中。
现在这滴泪却把他漂浮不定的灵魂狠狠砸进了他的身体里,让他心神俱震。
以致他有些手足无措,好像更难过了。
他把喜欢的人惹哭了。
“你……”
他伸向半空中的手被人抓住,秦洲晏目光重新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看上去仍是温和、镇定的、强大的,像是能包容接纳林郗淮的一切情绪。
那滴泪就像是林郗淮意识不清下产生了一个错觉。
秦洲晏感觉自己仿佛被撕了两半。
一半在共情他恋人的痛苦、愤怒,那股委屈如有实质的涌向了他。
他仿佛也浑身疼了起来,甚至呼吸不畅,想佝偻着身子喘息几口气。
他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甚至觉得是自己亲身经历或许都不会有这么剧烈的感受。
可另一半,他得冷静下来,承接住对方的状态。
他不能比林郗淮更先情绪失控。
“告诉我,你现在是怎么想的?”秦洲晏哑声道。
林郗淮看着他,他想,他宁愿覃卓承是真的迁怒,也不想是轻飘飘的“错了”两个字。
那这么多年算什么呢?
不是一天两天,是经受打击报复的八年。
七年友人,一年恋人。
这让人丧失的何止是对爱情的期盼,更是对所有人的信任。
抗拒所有人的接近,从此以往,这个世界上,他才是真正的一个人了。
林郗淮缓慢的眨了下酸涩的眼睛:“我本来在想,我好像有点怕,怕所有人靠近……”
“现在呢?”
“可是,你在我面前。”
秦洲晏突然又有了想流泪的冲动,然后听到他继续说。
“我还想到了艾赛亚,想到了嘉嘉,她今天把我们在徽沂镇的照片发给我了,很好看。”
“等下我给你看。”
“嗯。”
“还有阿婆……”
林郗淮的眼睛里满是血丝,他的目光微微下垂,看着自己的袖口,上面绣着一朵小花。
那是他们在徽沂镇的时候,去看打火花,一个火星不小心溅到了他的衣服上,烧了一个洞。
何阿婆在上面绣了一朵花。
“还有……”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一道吼声:“喊着要吃包子的,熟了,滚回来吃!”
两人侧头,就看到小帆和小安扶着老爷子站在院子口。
见到他们的目光望过去,陈安绽开笑高举着手臂在半空中挥了挥。
林郗淮看着他们,哑声回应道:“马上回去。”
然后他再次扭头看向面前的秦洲晏,这一路他们经历了太多,也遇见了一群不错的人。
他颤着嗓音道:“我还是想要去对认识的人产生信任。”
“嗯,我就说,你最棒了。”秦洲晏鼻子一酸,“我真的很为你自豪。”
他喜欢的人,或许还是愤怒、伤心、颓丧。
可他再也不会被这种事情击溃了。
“我还想留在这里。”林郗淮内心太挣扎了,“可我也没办法再看到他们好好的生活,我想回去了。”
他太愤怒了,尽管是现在,他的心都烧得慌,冒着呛鼻的浓烟,几近让他窒息。
“不许回。”
林郗淮一愣,他第一次见到秦洲晏用这样强势的态度和他说话。
秦洲晏的神色冷凝:“我说,现在不许回。”
“可是……”
“回去干什么,去自己解决你想解决的事情吗?”
见人看着自己不说话,仿佛是默认,秦洲晏开口道:“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
林郗淮突然有些无措。
“林郗淮,你的事情我从来不插手是因为尊重你,知道你的界限感强,也是因为相信你的能力,不用我来你也能自己解决。”
“可我是有感情的,我也会因为你的愤怒而愤怒,你伤心,我也伤心。”
“我感到郁闷又憋屈,因为不能为你做什么,我非常难过。”
林郗淮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表达,他想,自己真的是个不称职的恋人。
他艰难开口道:“我不想你难过的。”
“你还记得自己前阵子说的话吗?如果你被欺负了。”
林郗淮想起来了,他后面说的是——
“我一定来找你。”
“嗯。”秦洲晏站在他的面前,握住他的手,眼眶不自觉的就红了,“我现在再问你一次,有没有受欺负?”
林郗淮鼻尖一酸,眼泪蓦地就落了下来。
好像直到现在这一刻,他整个人才彻底的塌陷。
他喜欢的人,是可靠的,是让他有着充分安全感的。
“嗯。”他的声音很轻,哽咽的叫着对方的名字,“秦洲晏。”
“我被欺负了。”
这么多年。
一瞬间,秦洲晏仿佛也随着他一起塌陷,他上前一步将人紧紧抱住。
“林郗淮,有人给你撑腰的。”
“我来,我来给你处理,好不好?”
林郗淮的脸埋在他的肩窝处,无声点了点头。
秦洲晏感到自己的衬衫领口被泪水渐渐浸湿,那温度几乎灼伤他的皮肤,让他感到火烧火燎的疼。
无声掉眼泪,到低声的啜泣。
直至最后,秦洲晏伸手很轻的拂去他脸上的泪,他才彻底克制不住失声哭了出来。
林郗淮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
他好像从小就很少掉眼泪,因为没人会像现在这样给他擦眼泪,没有人去承接他的情绪。
所以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只会被人当做嘲笑的把柄。
可他现在太委屈了。
无论有多么难以相信、难以接受,一场可笑荒谬的阴差阳错,就是这么发生了。
世上真的很难解释清楚“本来可以……结果却……”所带来的遗憾。
这些年他本不应该承受的痛苦无法撤回,他的人生也无法再重新来过。
他甚至不知道“本来可以”那条路,他所失去的是什么东西。
所以,真的太委屈了。
他哭了很久,几乎要把这么多年的情绪一同发泄出来。
直到夜色彻底暗沉,他才稍微稳定下来,然后被秦洲晏牵着回家。
好在屋子里的光线昏黄又暗沉,他哭红的眼眶没人能看清。
但大家还是敏锐的发现了他情绪的不对劲。
秦洲晏牢牢抓着林郗淮的手:“他有些累,我先带人回房间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