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个为什么?我凭什么告诉你?要不你乖乖叫声猴爷,我再考虑一下。”猴子将茶杯落得山响,“还有什么不同?我们把你劫到这儿来,你还能指着我的鼻子骂,人家要是劫持了你,你就只能跪着哭!”
佟言揉揉额角,觉得和猴子说不清楚:“我要见盛屿。”
猴子一歪嘴:“我们老大没空。”
正在两人僵持之时,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盛屿从外而入。
他看到佟言,放软了声音:“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猴子“啧”了一声,别开眼。
佟言行至盛屿面前,声音夹冰带雪:“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盛屿的手搭上了佟言的肩膀,在他酸痛的肌肉上轻轻按了两下:“一会儿说,现在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手掌被无情地抖落,盛屿也不介意,他看向猴子时神色转为肃穆,沉声:“架机器。”
专业的高清摄录机架在窗口,对面是另一家宾馆的天台。此时天台上影影绰绰有几个人影,离得远,肉眼看不真切。
盛屿将一只望远镜递给佟言:“看看,天台上是谁?”
佟言接过望远镜,想了想才放在眼前,调整好聚焦后,眉间缓缓蹙了起来。
“冯嘉?他在那里做什么?其余的那些人是谁?”
盛屿站在窗口,通过高清的摄录机看着对面,平静地陈述:“冯嘉是博源外贸老董事长二儿子的私生子,两年前老董事长的二儿子,也就是冯嘉的父亲冯鸣谦进了监狱,熬了两年后,前阵子在监狱里自杀了,自杀前留下了遗嘱,将名下百分之八十五的资产全都留给了私生子冯嘉,而他的正房太太和儿子只得到了几处房产。”
盛屿看向佟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打那份遗嘱公布后,冯嘉就成了冯家众人的眼中钉,尤其是冯鸣谦的老婆和儿子,他们想了很多办法,想至冯嘉于死地。”他向对面的天台抬抬下巴,“这回下了狠手,想把冯嘉从天台推下去,伪造成自杀的样子。”
“什么!”佟言慌忙将望远镜放在眼睛上,“我们应该马上报警。”
“报警没用。”盛屿点了烟,墨色的黑瞳望着幽深的夜色,分不出谁比谁更沉郁,“报警只能制止他们一时,不能长期奏效,想要反击,就要一击毙命。”
“什么意思?”
盛屿垂下眸子,话中隐有狠厉:“冯鸣谦的老婆和儿子既然能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打算劫持你后,利用冯嘉对你的信任,把他骗到对面宾馆,再引至天台,那么我必然让这个夜晚令他们终身难忘,想起来就后悔!”
佟言缓缓握紧拳头:“你口中的后悔终生,是要拿冯嘉的命去搏吗?”
盛屿弹烟的动作一滞,沉默了片刻才道:“他们母子二人必需做出了实质性对冯嘉生命造成危害的举动,才能获罪判刑,永无翻身之地。至于冯嘉会不会有事,那是我的雇主应该考虑的事情。”
“所以你现在还是在出任务?”
“是了。”趴在录像机上的猴子率先抢答,“不然你以为我们老大会在那片棚户区送水送货,热得跟孙子似的,为了保护你去你那屁大点的地方洗澡,还见天儿看你的脸色?”
盛屿将烟蒂咬扁,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出任务的时候保持肃静,再多嘴换方脸来!”
平缓了气息,他转头对佟言说:“我是在出任务,不过是最后一单,欠的人情得还,以后就不做这行了。”
佟言放下望远镜,拿起手机:“我要报警,我要确保冯嘉的安全。”
盛屿用手盖住了电话,解释道:“其实我们是在保护他,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以绝后患。我的雇主与冯嘉的关系并不简单,我想他会护得住冯嘉的。”
佟言冷笑:“用最危险的方式换取安全?你的雇主?那个坐在豪车里的男人?他喜欢冯嘉是吧?”佟言向盛屿压近了一步,“他能保证绝不会失手吗?万一失手了怎么办?谁来替冯嘉负责?谁来还给冯嘉人生?你,还是你的雇主!”
“盛屿,喜欢和爱到底是什么?”鼻息相融,佟言的话如有实质一样砸在了盛屿身上,“是把自己心爱的人推上天台,搏那百分之九十九,甚至更少的胜算吗?这不是爱,这是权衡,是算计,是赌!”
这似乎是重逢后两人距离最近的时刻,盛屿望着佟言漆黑微冷的眉眼,轻声道:“我去救他,可以把那百分之一弥补上,还可以永绝后患,佟言,你需要我去吗?”
佟言微怔,未等回答,盛屿便向他逼近了一步。
很小一步的距离,便让两人衣袂相连,密不可分,隔着夏日薄衣,听得到对方如鼓的心跳。
“佟言,你亲我一下,我就去天台保护他。”
别说佟言,猴子都掉了下巴!
“盛屿!”佟言的笔尖儿抵在男人的喉下,“奉劝你离我远点!”
盛屿用夹着烟的手摸了一把佟言的头发,笑着说:“佟老师好凶,那先不亲了,等我,我会把你朋友带回来。”
猴子的下巴被自己推上:“老大按照计划我们只需要录像,天台那边有另外的人负责!”
盛屿向门口走去,随口吩咐猴子:“所以你要录得清晰,不能有一点差错。”
灰色的入户门缓缓关上,猴子一跃而起,大声斥道:“就说你是红颜祸水,还真没错!”
第68章 佟老师,我错了!
棚户区街角的报刊亭陈阿大已经守了四十多年,这些年生意每况愈下,最近倒是多赚了一些,全赖前几天本市发生的爆炸新闻。
修长的手指拿起一份报纸,陈阿大见状拍拍封面赶紧介绍:“咱们烟城的豪门恩怨,博源外贸二房家的正头少爷与外头娼妓生的私生子争遗产,那个猪油蒙了心的老子不知怎么想的,把全部身家都给了外头的私生子。”
陈阿大嘿嘿一笑:“我琢磨着呀,肯定是外头小娼妓的功夫好。”见客人冷了脸,他赶紧又说,“这么分配财产,原配夫人和儿子不干了,一生气要把私生子从楼上推下去,也算那个私生子命大,被一个搞什么天文观测的人,用望远镜看到,然后又被去天台散心的房客救了下来,现在网上都是那母子俩行凶的视频,咔,银镯子一戴,蹲笆篱子去了。”
陈阿大啧啧了两声:“你说这私生子也是命好,那么多的钱怎么花得完呀?”
干净漂亮的手指偏移,拿起了一份《财经日报》,陈阿大收了钱还不忘推荐:“我这儿还有更花边的小报,都不敢摆在面儿上卖,爆的料那叫一个劲爆,说博源外贸现在的当家人冯少川,不是他爸亲生的,吓人不吓人?要吗?六块钱一份。”
年轻文雅的顾客眸子一掀,目光冷冰冰的。
陈阿大也是街面上混了半辈子的,惯会看人脸色,讪笑两声:“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不爱看八卦,不买没关系。”
手机扫码的声音忽然响起,胸口别着签字笔的顾客轻声道:“六元是吗,转过去了。”————推开公司的门,气氛不似常日,缺了晨间未至工作时间的轻松,多了清清浅浅窥探打量的目光。
见佟言进门,有人与他招呼,空了些时日的工位上也站起一人,低声道:“佟哥。”
佟言顺着声音望过去,那人却避开了目光,鸦羽低垂。
迈步走到窗边的办公桌前,佟言口气如常:“冯嘉,你把最近一年的假期都用光了。”他看向人事,“以后冯嘉再请假,至少让他请大家三天的咖啡。”
胖胖的人事专员站了起来,笑着说:“遵旨!不过我要换成奶茶。”
有人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嚷嚷:“还要转角街口的那家小哥哥亲自送来,我哈他很久了。”
“我不要什么咖啡奶茶,我就要冯嘉的一张签名照,我女儿看到网上的视频,忽略了所有,只看到冯嘉帅了,哭着喊着长大要嫁给视频中的小哥哥,我想这不巧了吗,老妈我正好能尽上点绵薄之力。”
众人大笑,眼中皆是一片温色。
冯嘉也终于露出浅浅的笑容,却听到指节扣响在桌上的声音。
佟言假意冷脸:“冯助,等会儿再笑,落下的工作尽快补起来,必须保质保量。”
“好的。”阳光穿云而出,落在冯嘉的笑容上明媚生辉,“保证完成任务!”
佟言点点头,步入办公室前目光一斜,看到饮水机上的水已经换过了。
自那日天台事件之后,桶装水每日更换,盛屿却再未现身。
是了,利用价值已经结束了。
佟言落下眸子,回手关了门。
暗夜中混入几声低咳,声音苍老。
手掌探出被子,在床头胡乱摸了几下,才碰到台灯的链子。
一拉,昏黄的灯光破开夜色,映亮了一张经过岁月千刻万凿的沧桑面容。
枯枝一般手刚刚搭上水杯,却骤然停下了动作,随即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手指一抖,水杯倾翻!
强健的手臂迅速而出,在桌子的边缘接住了即将翻倒的水杯。
杯子被慢慢放进老迈的手中,带着压迫感的低沉男音也缓缓而出:“外公怎么这么不小心。”
片刻之后,杯子又被重新放回了桌面,落杯时发出重重的声响,历经风雨的声音带着残存的威严,斥责道:“你不是躲着我们吗?怎么现在敢露面了?”
坐在阴影里的男人向前探了探身体,尤似乖顺的声音里压着冷意:“之前不方便。”
“现在方便了?”
男人点点头,明知故问:“外公这么急迫地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需要孙男嫡女摔盆打幡呢。”
“你!盛屿!你竟然能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简直倒反天罡!”
盛屿轻声一笑:“我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现在的我如果有哪里令你不满意,外公,你只能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了。”
“你!”枯木一般的手指指着盛屿的鼻尖儿轻轻抖动,好半晌儿,手指蜷回掌中,老者的声音又平稳下来:“我与你计较什么?你在我眼里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我们是祖孙,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了,总比外人亲近。”
老人一派掌控事态的高深莫测:“你进监狱不就是为了躲避债务,不帮我们还钱吗,这些小把戏骗骗别人还行,骗不了我的。”
盛屿笑道:“知道骗不了外公,不过我还不至于单纯为了你们浪费两年的时间。”
暖黄色的灯光中裹了一束火焰,盛屿点了烟:“我与冯鸣谦关在同一个监区。”
最近博源外贸的事情闹得无人不知,老人一凛:“我早该想到的,你这个人的目的性永远不会那么单纯,是你……杀了冯鸣谦?”
烟雾中藏着的冷淡声音,缓缓散在老人耳边:“我没傻到让自己背上人命,只不过引导着冯鸣谦在立遗嘱的时候,将财产都给了他那个私生子。”
“冯家老二怎么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
盛屿轻嗤:“他才不蠢,他好像预见到了自己命不久矣,又怕将财产都给了自己的婚生儿子,会给他引来杀身之祸,所以在我的引导下,他把大部分财产给了他的私生子。”
将烟慢慢送进嘴里,盛屿的声音微沉:“人心都是不公平的,私生子的死活冯鸣谦全然不顾,甚至帮着婚生儿子计划着在什么样的时间节点夺回大权与财产,那个私生子即便被人弄死了,因为只身一人、无亲无故,能继承他财产的,也只有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老者对他人的恩怨兴趣不大,只道:“标的这么大的一单任务,用两年牢狱换来的成功,没少赚吧?”
盛屿望向老人,沉默地过了两口烟之后,才说:“是。”
水杯重新被握在手中,老人又是那般执掌万事的样子:“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着急找你吗?一方面是担心你的安危,还有……”松松垮垮的眼皮翻起,浑浊的目光看向盛屿,“另一方面就是我们盛家要重新崛起。”
“指我?”盛屿笑着问。
“我老了,你爸又不成器,现在盛家所有的产业都折现还债了,我和你爸妈只能住在这种小房子中。”老人道:“盛屿,你想在烟城立足,想要成功,不能有像过街老鼠一样的父母至亲,这样你永远跻身不了上流社会,你把我们接回去,我们可以为你撑足面子,我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关系人脉也为你所用,而且我可以保证,你爸妈再不会生事,我们可以限制他们的经济自由。”
老人眼中燃起一束扭曲的光火:“盛屿,我千辛万苦带着盛家跨越了阶层,现在轮到你将它发扬壮大了!”
盛屿笑了起来,夹着烟的手支着额头,身体不住地轻抖。
似乎过了孩提,他便没这样放肆的笑过,甚至眼角笑出了泪,男人用拇指轻轻一擦,说道:“外公是怎么带着盛家跨越阶层的?卖女儿!两个女儿被你转手卖过几次?还好最终都进入了大富之家,可是我爸不争气,吃喝嫖赌,转眼就败了家业,姨夫早亡,他的公司现在被他的儿子掌控,你也做不得主。”
“哦对了,你还打算卖过我,给那个富豪的女儿做便宜老公,你让我父母出面劝我,自己躲在他们身后,你以为我就不知道是你的主意了?”
盛屿重重吸了口烟,这个向来不辨喜怒的男人,如今声音里皆是恨意:“现在盛家败了,你的女儿们也都不年轻漂亮了,可你依旧不放过她们,你竟然把年过半百的我妈介绍给菲律宾将死的富商过阳气,你他妈还算个父亲,算个人吗!”
老人顿时慌了,手里的茶杯重新抖出水花:“她,你妈,你妈也是同意的呀。”
盛屿偏头望向窗外深芒的夜色,目光悲凉:“你已经将她教成了一个没有灵魂,只剩下拜金、虚荣躯壳的女人了。”
他吸过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扔在老旧的木质地板上,用鞋底碾灭,做出最后通牒:“现在给你两条路,一是带着你的女儿女婿回老家,那里还有一片林地,可以收租,只要你们不生事,我每个月都会给你们家用。”
看着老人骤然愤怒的面色,盛屿接过水杯,将杯子里的水一点一点倒在地上,杯底只留了浅浅一层:“外公,你现在就像这杯子里的水,翻不起什么水花了,如果你不同意第一个方案,那么还有第二个,养老院我已经联系好了,全封闭托管式的,很适合你现在的精神状态和身体情况,外面的事情你不用再管,安心养病就好。”
“我没有病!”
盛屿的后脊靠入椅背,在光线的边缘,面部的轮廓若隐若现:“我说你有病,你就有。”
老人双拳紧紧一握:“你敢!你就不怕我掀了你这不孝子孙的老底儿!”
盛屿依旧轻声:“你觉得我会怕吗?是你教我的,要掌控一切,为了利益要不惜代价,你现在就是我的绊脚石,你觉得我会不会铲除你?哦对了,你与菲律宾富豪商议让自己女儿过阳气讨价还价的录音,你想听听吗?还是想让烟城的所有人都听听?”
老人目光一缩:“……盛屿,我们爷孙一场,你至于做得这么绝吗?”
男人站起身,在幽暗的光线中显得异常高大:“三天后,我会派人送你们回老家,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不许踏出那个县城一步,管好你的女儿女婿,不然你进养老院,换我来管。”
说完,盛屿将杯子里仅存的那点水撒在了地上,转身出了房间,关门时最后留下一句:“我是同性恋,这辈子都不会有子嗣,自我之后,再无盛家。”
佟言推开自己办公室门的时候,听见有人喊了“阿山”。
“阿山,你有对象吗?”是张祺的声音。
回语迟了片刻:“没有。”
“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
这次回得倒快:“不用。”
“为啥不用?是不想处,还是不想和女的处?”
小型水桶锸入台式饮水机,沉默了一会儿的男人刚想回答,就被门口的声音打断了。
“张哥,这么早。”
张祺吓了一跳,偏头看见佟言,没由来的显出些兴奋:“小佟,来来来,阿山一早就过来给咱们公司换水,还带来了一个台式饮水机,正好放在你的办公室。”
高大的男人直起脊背,见佟言扫了一眼饮水机,解释道:“这是公司给优质客户的回馈礼。”
佟言点点头:“知道了,代我向你们公司道谢,出去吧。”
张祺一拍阿山的肩膀:“你不是说要给你佟哥道歉吗?道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门很快地就被关上了,佟言坐在办公桌后,旋开签字笔,面无表情地冷声:“出去。”
“上次佟老师举报我衣衫不整、有辱斯文,我来道歉。”
落在纸上的笔尖儿一顿:“不是我举报的,你找错道歉的人了。”佟言终于抬头看向站在办公桌前的男人,“还有,从今天开始,不用再送水过来了,我们公司不需要了。”
盛屿微微蹙眉,思量片刻后拿起了桌上的杯子,从新的饮水机中接了一杯水出来,放在佟言面前,淡声道:“新的饮水机都送来了,佟老师也用过了,再退,不合适了吧?”
佟言用签字笔拨开水杯:“这饮水机多少钱,我花钱买下来。”
“用我工时的积分换的,还真说不好说价值多少。”盛屿从工装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到佟言面前,微微倾身,声音里裹着少有的缱绻温柔,“佟老师,重新认识一下,盛屿,幸会。”
晨光细腻如纱,将过于凌厉的面容都柔和得温软,时光倏忽倒转,佟言似乎看到了几年前初见时的盛屿。
轻乎散漫,目光寡淡,端起酒杯寥寥一碰:“盛屿,幸会。”
彼时入耳拨动心弦的声音,现在只觉得刺耳难耐。
佟言忽然觉得晨光扎目,他用指尖儿夹过名片,却没放一个眼神在上面。
“遇见你就是一场灾难,怎么可能是幸会?”薄薄的名片被轻飘飘地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佟言重新提起笔,垂下眸子,“出去,别让我再说一次。”
盛屿倒也听话,道别后转身向门口走去,手掌搭上把手,又回头再次确认:“佟老师,真的不需要我道歉?”
佟言蓦地摔了笔,拉开办公桌的抽屉翻出一包烟,撕了包装纸的晗了一根入口,带着滚轮的椅子向后一退,目光如刀锋一样直刺过来:“如你所愿!过来,道歉!”
盛屿将佟言的戾色端详得通透,才缓步走了过来,他站在佟言面前,微微躬身,为他点了烟。
高大的男人背光而立,身前的影子压在佟言身上,让向来清雅疏离的男人显得沉郁冷凝。
那片阴影慢慢向下,从佟言的发丝落到他的眉眼,再往下又落到他的胸膛,最终佟言整个人再次沐浴在晨光中。
盛屿单膝跪地。
夹在佟言手中的烟轻轻一抖,轻腾直上的烟雾便碎了。
一人俯视,一人仰视,良久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盛屿打破了沉默:“佟老师,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得离谱。”
男人的声音极低,带着些许沙哑,以及阳光中丝丝缕缕的热,一同融入耳膜,“我不应该以欺骗……”
低沉的男音忽然中断,一只皮鞋踏在了男人跪着的那条腿上,与窗外的晨光不同,佟言的嗓音上似乎盖着皑皑冰雪:“盛屿,你没资格忏悔,我也不想听你这样的道歉。”
空气中游离的尘埃清晰可见,窗外不算丰茂树叶遇风也可沙沙作响,饮水机热水烧开发后出轻轻的滴声……
在长时间的静默后,盛屿扬起唇角:“佟老师果然每一面都很好。”他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膝上的那截脚踝:“那我好好道歉。”
他不似刚刚那般正色:“佟老师,我错了,今后必定引以为戒,劳您给个继续送水的机会。”
佟言收回脚,将香烟按死在手边:“出去!”
盛屿起身,望着白皙的耳廓,淡淡应了声“好”。
待人走了,张祺又鬼鬼祟祟的推门而入。
“和阿山聊得还行?”
佟言头疼,笔下的数字乱了,他索性放下笔,问:“张哥,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阿山挺好的,年轻、结实、单纯,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工作一般,但一看就是一个老实人,实诚会疼人。”
“所以呢?”
“所以我今天帮你探了口风,他没处对象,也没有女朋友,你说你俩有没有可能发展发展?”
佟言叹了一口气,又去摸烟。
张祺自顾自地说:“我知道他肯定比不上你原来的男朋友,人家多金帅气,但架不住坏呀,你失恋那会儿喝酒的时候不是说遇人不淑吗,交朋友谈恋爱,最重要的就是找个靠谱的人,我看阿山就不错。”
佟言揉了揉太阳穴:“哪儿看出来的?”
“他第一次给你做按摩就说你肾虚,有花花肠子的人谁这么说话?一看这人就实在。”
佟言起身扳着张祺的肩膀往外推:“张哥,我把我以前常听的话送给你。”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配副眼镜吧,瞎了怪可惜的。”
第69章 你来晚了,他有对象了
过了佟言上班的时间,盛屿才扔了烟,扣好深蓝色工装服的扣子,将肉色一遮,未辱斯文。
扛起水桶,又拎起小桶水,顺着路旁槐树投下的阴影,向佟言的公司走去。
新桶插入饮水机,水泡翻涌而起。习惯使然,盛屿的视线在办公区暗暗扫了一圈,途中顿了顿,张祺办公室的门开着,昨日送进佟言办公室的台式饮水机,如今已放在了他的桌上。
收回目光,盛屿依旧去推佟言办公室的门,他尽量把表情放得和善,向临近工位的人举了一下手里的小桶:“换水。”
门把下压,却未推开门,身后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盛屿听得出是张祺。
将气场收得干干净净,他转身又是那个老实得略显木讷的阿山:“张哥,早。”
“早早早。”张祺刚刚赶路热得紧,边说话边散开了两颗西服扣子,他指指佟言办公室的门,“没在,今天请假了,你这水以后直接送我办公室吧,佟言说他用不上那个小型饮水机,就放在我那里了。”
“这样啊,”盛屿神色如常地点点头,提着水向张祺办公室走,“那我帮张哥换上。”
张祺与盛屿不见外,一伸手:“我自己换,你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别耽误了你赚钱。”
盛屿步子大,他微微转头笑着说:“怠慢了谁也不能怠慢张哥,我还等着张哥帮我解决终身大事呢。”
进了张祺的办公室,盛屿顺手带上了门,他一边换水一边随口问道:“佟言怎么请假了?有事?”
张祺指指对面的椅子,笑着问:“怎么不叫佟哥了?”
盛屿坐了下来:“不让叫。”他状似腼腆,“他长得年轻,我叫他哥确实不适合。”
张祺去翻茶叶,却只找到了些茶叶沫子,往一次性杯子里磕了些,又蓄了些热水进去。
杯子放在盛屿面前,张祺回复他刚刚的话:“倒也不是面相的问题,佟言之所以现在对你冷冷淡淡,这事得怪我。”
盛屿在热水的氤氲中抬起眼。
“佟言喜欢男人,这在我们办公室不是什么背人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也不介意。我呢,贸然撮合过你俩,他现在对你冷淡,这是避嫌呢。”
张祺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急于解释,“我吧也没确定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但是总感觉你对佟言好像有点特殊,你要是喜欢女的,也别往心里去,就当大哥跟你开个玩笑,以后遇到合适的,我保准把你的终身大事解决了。”
杯子里浮着的那层茶沫子遮天蔽日,盛屿轻轻吹了一下,抿到嘴里一点茶汤:“不介意,佟言确实很好。”
张祺微微吃惊:“你真对他有意思?”
盛屿微笑,算是认了下来,问道:“张哥是怎么撮合我们的?”
“说你老实本分,单纯实在,张哥看人最准,就实事求是,实话实说。”
盛屿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控制不住表情的时候,面上的微笑险些挂不住,他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垂下眸子。
“唉,你也是时运不济,佟言单了两年多你不出现,一出现,人家这边有对象了。”
茶杯蓦地一晃,一次性杯子的纸壁被捏得变形,倾洒出来的热水烫了指尖儿,指茧虽厚,却痛得人心头一凛。
张祺怜他情窦初开却遭打击,抽了一张纸巾送过去:“小佟肯定也看出你的心思了,所以才要与你避嫌,这不,饮水机都送我这来了。”
松开手上的力道,放下杯子,盛屿接过纸巾擦手,短暂崩裂的神情恢复如常:“佟言的……张哥见过?”
“见过,佟言客户的儿子,高高帅帅的,身材与你挺像,他们关系还行,偶尔一起健身,没想到竟然发展成恋人。”张祺瞄了一眼盛屿,安慰道,“你还年轻,以后会遇到更合适的。”
纸巾被揉成一团丢入了垃圾桶:“张哥,晚上有时间吗,一起喝两杯?”
失恋都要用酒消愁,张祺痛快地应了下来:“行,去哪里?”
盛屿起身,从窗子望向紧邻的棚户区:“我就住在后巷,很近,晚上不见不散。”
棚户区纵横二十几条巷子,东数第三条的最深处藏着一个小院儿,这里算得上死角,向来清静,这几天每至傍晚却有女人们在这里扯舌闲逛,待看过了那个送水工一盆冷水从头上淋下,冲过了凉,才会嘻嘻哈哈地散去。
有这些如狼似虎的女人在,坐在院子里的张祺放不开,守着斯文人的体面,轻箸简食,谈吐优雅。
盛屿看了一眼院外洋装散步的女人们,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拧开了院子里的水龙头。
单手脱了工装背心,结实漂亮的肌肉直扎入眼,一盆冷水从盛屿头顶浇下。
巷子里还有一把幽光,水线蜿蜒,由深邃的眉眼滑落,顺着坚硬清晰的线条,一点点没入目光想探究其中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