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脚步未停,佟言依旧看着前方混沌的夜色,带着冷感的声音吐在寒夜里,手臂轻扬,修长的手指松松地擎着。
身后传来打火机的声音,不多时,已经点好的香烟被放入了佟言的指中。
烟蒂明显被人晗过,土黄色的过滤嘴一截微濕,颜色深了些许。
佟言垂眸看了一眼,便将香烟扔进了旁边已经干涸的排水沟,再次说道:“烟。”
指间这回夹入了一根未点燃的香烟,打火机也随之递了过来,佟言含着烟,微微驻足,有人为他挡了口旁的冷风,宽大的手掌拢在烟前,佟言终于抬起眸子挑了一眼面前的男人,然后垂眸点了烟。
“盛屿,你又想做什么?还有没有完了?”
男人挡着风口:“聊两句,进屋还是找个背风的地方?”
佟言吐出一口烟:“家里有等着我的,不方便,就这儿吧。”
他看着盛屿微微敛起的眉头:“长话短说,即便你是前任,也要有点分寸。”
盛屿脱下大衣,披在了佟言肩上,不由分说地将他往路旁的背风处一带:“喝了酒吹风会头疼,我长话短说。”
话音微微一顿:“听说你与魏千宁分手了?”
佟言没有烟瘾,一根烟往往只过几口,最近一次完整地抽完一根烟,是与魏千宁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儿有时令人恐惧焦虑,有时又恰恰相反,让人倍感安心。
将换洗的衣服装进包里,佟言拉上了手提包的拉锁。
一切收拾妥当,魏千宁可以出院了。
“千宁,”佟言在男人身后叫住他,“我有话对你说。”
魏千宁很久才转过身子,笑着重新关上了病房的门,走到沙发前坐下,口吻轻松:“佟言,过来坐,慢慢说。”
初秋的阳光很好,不过分明媚,也不寡淡惨白,守着一个刚刚好的度,很像魏千宁。
佟言放在膝上的手指慢慢收紧,轻声道:“千宁,我们分手吧,我们这样在一起,对你不公平。”
魏千宁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后又缓缓绽开:“你非要等到将我照顾痊愈,才肯说是不是?”
佟言抬起头看他。
“我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了。”魏千宁拉住佟言的手,“自从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这句话可能早晚会来。”
佟言面色难看:“千宁,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魏千宁松开佟言的手,推开窗,放温暖的流风进来,“我对你是一见钟情,在我爸办公室第一次见到你,毫不夸张地说,我就想好了与你此后这一辈子要做的事情。”
魏千宁笑着说:“我自诩条件不差,但你是真的难追,我们能以恋人相处这几个月,说实话我得感谢盛屿。”
佟言正色:“我没有用你来刺激他的意思,也没有因为想躲避他而选择你。”他垂眸看着落在腿上的光点,缓声道,“以前我心里一直有怨恨,沉在过去,拔不出来,直到有一天,我们小聚之后,你已经向前走了几米,却又转回来轻声与我再次告别,说实话,这让我想到了很久之前的……自己。”
几年前春末夏初裹夹在微风之中的柳絮,此时似乎又在眼前。佟言站在事外,看到当时的自己在离开后又转身返回盛屿的车前,从车窗探进身子,轻轻地抱住了男人,与他再一次道别:“我一整天都在想你,早点回来。”
置身事外的佟言看不清车内盛屿的表情,他只能垂下眸子,收回思绪,用手指捉住了腿上的那束光,慢慢地说:“既热烈,又执着。”
抬起眸子,佟言看向魏千宁:“当时我就想,我应该开始新的生活了,给现在的你一个机会,同时也给曾经的我自己一个机会。”
柔和的光线中,魏千宁的声音像镀了一层光亮:“我知道你在认真经营我们这段感情,你几乎是一个完美的恋人,在我面前你没有负面情绪,从来不与我产生矛盾,对我的提议多予支持,我发言你会倾听,讲笑话你会开怀。”
话音戛然而止,那抹光亮也逐渐暗淡,“可我讲到未来的时候,你向来都是沉默。”一直微笑的面容上终于浮现些许落寞,“佟言,可我们终究要的不是这种……经营出来的感情。”
魏千宁抬手截住佟言即将脱口的话:“真的不用再与我说抱歉,我拉你进入这段感情时就想到了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出现,我曾经赌你会慢慢爱上我。”他自嘲一笑,“但是,我赌输了。”
“佟言,我做了我能做的所有努力,就差把你囚禁起来了,可是你还是没有爱上我,所以我也不会再拿我的一辈子去堵了。”
佟言微微敛眉:“囚禁?”
魏千宁笑:“开玩笑的,别害怕,我还没有那么疯。”
他叹了一口气,坦言道:“我一直在等你提分手,我想把主动权放在你的手中,我想让你知道,佟言,你很好特别好,好到可以随随便便就甩了我这样的高富帅。”
两人的手再次相叠,却全无恋人之间的暧昧多情,魏千宁看着佟言的眼睛,郑重道:“所有人都会吃爱情的苦,你看,我现在不也吃了,所以佟言,你之前经历的那些事都是屁事儿,不要再放在心里,不要再畏惧感情,爱就爱了,恨就恨了,顺着你的心意出发就好。”
男人收回手,在明媚的阳光中提起手提包:“我爸爸还是有些担心我的安危,让我出国避一阵子,已经帮我订好了机票,佟言……我们就此别过吧。”
佟言缓缓起身:“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
“不用,我怕我把你拉上飞机。”魏千宁沉默了一会儿,又道,“盛屿……救过我两次,一次在仓库,一次在酒店的花园,这事我本不想与你说,毕竟他救的是我,不应该让你去承他的情,不过话又说回来,没有你,他应该也不会救我,我想了很久,觉得这事还是得告诉你一声。”
说完,他转身向外走,笑着摆了摆手,“抛弃我的人都要幸福啊,不然你肯定会后悔错过我的。”
那天,在医院楼下的花园里,佟言吸了一整根烟,烟雾散在阳光中,几秒钟便散了,却也带着融融的暖意。
棚户区灌满了冷风的深巷中,佟言靠在墙壁上,摘了烟,问站在面前的男人:“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听说你与魏千宁分手了,是真的吗?”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
冷风与香烟双重地刺激下,佟言有些轻咳,盛屿搭上他的手指去取烟,佟言夹緊不放,回以冷眼。
盛屿轻轻叹了口气,用温热的手掌包裹住了佟言的手背,类似牵手的动作,让夹着烟的手一抖,松了防范,转眼香烟便了易主。
盛屿想将那截烟晗进嘴里,又在佟言的冷视下,放下手夹着垂在身侧。
他侧转身体,尽量挡着冷风,声音在震荡风中也依旧幽沉平稳:“佟言,我想问你,你对我还有恨吗?”
“如果我曾经对你做的那些混蛋事,和我这个烂人,你觉得恨都懒得恨了。”向来坚韧的目光中,混入了一闪即逝的凄凉,那支被夹在手中的香烟,终是没忍住,被放进了嘴里,随着烟雾而出的声音,似乎轻得只够送进佟言的耳中,“那我马上离开,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打扰你。”
“如果你心里对我还有怨,还有恨。”盛屿举起手中的香烟,轻声道,“哪怕只有一片烟灰这么多,我能求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吗?”
这处角落幽暗,在路灯光线的边缘里,两人的影子交叠在墙上,营造出了亲密的假象。
盛屿的问题似乎不难,恨与不恨,一或者两个字的回答,比放一个屁还简单。
佟言善于数据分析,精通各种算法,却卡在了答案如此简单的问题上。
冷风将烟灰吹到了身上,他用指尖弹了去,缓缓抬起眸子看向盛屿。
嘴唇微启,答语将出,却被夹着烟的男人一把捂住。
他压身过来,低声道:“我帮佟老师选吧,我这么混蛋,你应该恨我。”
两人离得极近,盛屿才看到佟言眼中碎玉一般的冷意,他的手被人打了去,听到了低沉的声音:“就按盛总说得办吧,我还恨你,你要怎么赎罪?”
盛屿眉间一松,隐有笑意:“认打认罚,悉听尊便。”
佟言拉开了与盛屿之间的距离,连墙上的影子都不再暧昧:“听说盛总原来出任务无往不利,没有一桩是搞不定的?”
盛屿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我不做那行了,上次保护是冯嘉是接得最后一单。”
佟言翻起眼睑:“这就是你的悉听尊便?”
“你吩咐,我去办,但不用以这种形式。”
佟言不接纳:“签正规的雇佣合同,我看上的就是盛总的这份对工作的执着与敬业。”
盛屿略略沉吟:“可以,这单我接,需要我做什么?”
打开手里的公文包,佟言从里面拿出了一份文件:“与市里这家重点企业的合作,我一直拿不下来,就劳烦盛总帮忙了。”
“没问题。”盛屿接过合同,“我回去研究一下,尽快给你落实。”
佟言轻笑:“别急,我给盛总介绍一下情况,这个企业的老板是个变态,男女通吃,他希望我们公司有人陪他尚床,盛总为了完成任务不是什么都肯做吗,上床这种小事,对于你来说应该毫无难度吧?”
身子向旁边一侧,佟言越过盛屿,擦肩而过时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就等盛总的好消息了。”
手腕被蓦地握住,盛屿压着怒意的声音在极近的地方划入佟言耳中:“这种玩笑开不得。”
佟言推开身前的人:“我没跟你开玩笑,盛总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了解这个老板的人品,我今晚就是和他吃的饭,他话里的意思已经表示得很清楚了。”
香烟已经燃尽,却依旧被盛屿咬进齿间:“这单我不能接。”
佟言嗤笑一声:“为什么不接?盛总不是向来敬业吗?尚床而已,你为了完成任务又不是没上过?在海上的游艇里,你接完那通工作电话,不就同意让我尚你了吗?”
盛屿第一次觉得脊梁挺不起来,夏夜每晚冲凉的那桶冰水如今好似从头上淋下,浇灭了他刚刚燃起的一点星火。
几分钟之前他还在祈求佟言的恨,如今却被这份亲手造成的恨意震惊,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这么直观且赤粿地面对他给佟言带来的伤害,面对佟言心底那份千疮百孔却无法言说的沉殇!
如今,初冬的冷夜里,深巷的窄光中,面对佟言寒冰纳雪一般的目光,盛屿甚至连“抱歉”都难以启齿。
在巨大的疼痛面前,道歉,苍白无力。
“佟言,……”
“明天我送盛总去赴约,”佟言取下肩头披着的外衣,随手扔在了干涸肮脏的水渠中,“希望盛总能保持敬业,顺利完成任务。”
下了新雪,雪花在路灯下格外醒目,佟言转身,慢慢地没入风雪之中……
第76章 用针,扎他!
高档餐厅,佟言对面坐着派头十足的男人。
五十多岁,发稀耳阔,一双浑浊的眼。
他放在桌上的手向前一探,碰到了佟言的指尖儿。
佟言缩回手,从胸前取下一根签字笔,握在手里,笔尖出鞘。
男人给佟言添茶,笑着说:“佟总,自我做到了现在的位子上之后,就再没给别人倒过茶了。”
佟言回以微笑:“龚总今天也没算破例。”他将满杯茶向旁边一推,“我从不喝茶。”
男人脸上的神色一僵,率先而出的不虞,又被思量后的笑容取代:“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家竞标的公司,比你规模大,比你资历深的比比皆是,我却让佟总的公司入围了?”
“自然是我们公司业务扎实,竞价合理。”
男人短促地笑了一声:“也对,但不全对。”他给自己斟茶,在缓缓的水声中拉着长音,“我就喜欢佟总身上的这股劲儿,碰一碰弄不好就会扎了满手刺,却又当真让人心痒难耐。”
不断被按动的签字笔发出短促的嗒嗒声,在餐厅舒缓的音乐中听来极不协调,男人瞄了一眼,并未在意:“你们公司那个前台,小姑娘长得不错,说话也有趣,上次我去你的公司考察时,她顶了我好几句,昨天吃饭怎么没带来?佟总不会用人啊,那么漂亮的姑娘,可以为你打开很多道门,创造很多经济效益的。”
窗外有雪,佟言的目光落在那片白上,声音好似也惹了寒意:“孩子小不经事儿,就不往龚总面前带了。”
男人又顺着佟言的衬衫望进去一眼,才压着戾气说:“佟总,今天坐在你对面的应该是我的财务总监,但我却亲自来与你洽谈业务,你到底懂不懂这其中的含义?”
被佟言推走的茶杯又被男人推了回来:“都是成年人了,就不要再打这种哑谜了,你知道我要什么,也知道我能给你什么,有了我这单业务,你的公司就可以跃上一个台阶,会有很多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机会,等价交换而已,佟总不吃亏的。”等价交换。
油腻隐戾的声音,似乎与很久之前低沉的男音重合在了一起,“佟言,我是骗了你,但你也税了我这么久,你不吃亏的。”
握着签字笔的手指压得发白,佟言沉默了一会儿,与对面的人说:“龚总,一会儿给你介绍一位我的新同事,您要是满意,今天我们就把合同签了吧。”
“新同事?”男人沉下脸子,不顾餐厅的规矩,翻出雪茄叼在嘴里,“拿阿猫阿狗打发我?佟言,现在你还没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和位置?我愿意看你这张冷脸是晴趣,你别真把自己当盘菜了,知不知道我碾死你们公司就是分分钟的事。”
“龚总要点什么菜?我是否可以效劳?”一道低沉的男音忽然插入两人的对话,有人缓步走来。
来人身高优越,远视高大英挺,近了便显出迫人的压迫感,他微微垂眸,伸出手自我介绍:“龚总,我是盛屿,佟总公司的新员工,路滑遇到事故,来迟了抱歉。”
不知为何,老男人避开了那双略有笑意的眼睛,习惯性地想往黑色衬衫里勾一眼,又谨慎地收回了目光,他的屁股向后挪了挪,拉开了与盛屿的距离,才伸手握住了那只手。
“叫什么?”
“盛屿。”
钻石袖扣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意,老男人收回手的速度有些快:“坐吧。”
盛屿拉开椅子坐在了佟言的身旁,转头轻声叫了“佟总”。
佟言自那道声音响起,便没正视过来人,如今也垂着眸子,似未听到这声清浅的招呼。
对面人的男人擎着雪茄打量着盛屿,又在盛屿回视时下意识避开目光,避开了又懊悔,一个小公司的员工,怕个屁呀。
“在佟总公司做什么?”他问。
“助理。”佟言终于掀起眼帘,机械地回答。
盛屿笑着说:“跑跑腿,做些杂活。”
“哦,”老男人沉吟了片刻,“知道你老板叫你来做什么吗?”
盛屿目光中的眼睫狠狠跳动了一下,那只攥着签字笔的手,因为用力,显出浅浅的筋骨来。
高档餐厅中杯盘叠擦与低低的交谈声盖过了这一处的沉默。
雪茄发甜的味道令人作呕,良久之后,盛屿才收回落在佟言身上的目光,扇了扇面前的烟雾,平静地说道:“知道。”
老男人却犯了难,显然佟言带来的不是阿猫阿狗,姓盛的这副身子在他们圈子里已经实属罕见,又难得兼具了冷峻迫人的气场,训摇尾巴的狗无趣,带点脾气的臣服才是乐趣。
可面前这个似乎又过了,仅仅对上那双沉冷的眼睛,老男人都要犹豫片刻。
他向餐厅的角落看了一眼,起身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对面位置空了,这处又安静下来。
盛屿泼了佟言杯子里的茶,又给他续了一杯,水流急急缓缓,水未过半,终是断了。
茶壶落在桌子上,盛屿轻声问:“你真的希望我上别人的床吗?”
佟言将手里的签字笔重新别回口袋:“这是你的任务,盛总想打退堂鼓?”
“我出任务的时候,只与你……”
“你是说只有涉及我的那个任务才有这个项目?还是只有我愚蠢笨拙,挡了盛总完成任务的脚步,令你不得已而为之?”
室内温暖,却融不进相对的目光中,佟言的声音干涩冷淡,落在盛屿的耳中像领了死亡通知书:“你不是向来遵从等价交换吗?你帮我签了单,我不再恨你,就像你说的,我们之间连一片烟灰那么重的恨……都没有了。”
盛屿靠进椅背,沉默地将目光投向窗外,白茫茫一片,都是雪。
“那人行吗?”
“行吗?!哥哥,这可是难得一遇的货色。”
“看着不像个喽啰,别说那一身价值不菲的衣服,他那个气度哪点像个打杂的?”
“当然不是打杂的,他是街边混的地痞无赖,所以才拽得二五八万的,那身衣服肯定是佟言新给他置办的。”压低的声音里无端地含了恨,“这小子愿意搞黑吃黑,这回咱们得给他上点厉害的手段。老哥,你不想训一条在路边呲过尿的野狗?”
吞吐香烟的声音后,传来结语:“行吧,你来安排。”
盛屿面前的茶杯倒入了新茶,老男人将刚刚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小盛,自我做到总裁的位子上之后,就再没给别人添过茶了。”
下倾的茶壶嘴儿被两指抬起,盛屿的声音中透着冷漠的客气:“不爱喝茶,龚总不用忙了。”
老男人脸上瞬间扭曲,半晌儿后又压下脾气好声道:“也是,喝茶浪费时间,不喝也罢。”
他拿出合同翻到最后一页,对佟言说:“佟总,成功其实挺简单的,做对了决定,跟对了人,就像现在,唾手可得。”
他在“甲方”之后落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笑着说:“我在楼上订了房,佟总真的不上去坐一坐?”
抬眼便对上了那张毫无半分喜色的脸,老男人头一次做甲方做成了孙子,他摔下合同,冷声道,“你先走吧,这里没佟总什么事了。”
合同被收进公文包,佟言站起身,他差点带倒了椅子,椅子腿在地面磨出了刺耳的声音。
他没看任何人,甚至没听任何声音,堪堪挺直脊背,向门口迈开了步子。
“只是一想到你,世界在明亮的光晕里倒退。”
餐厅轻柔的音乐中,混进了低缓的男音,像是自语,又像呢喃。
佟言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强硬拔直的脊背慢慢坍塌……
“只是一想到你,世界在明亮的光晕里倒退,一些我们以为永恒的,包括时间都不堪一击……”
盛屿的声音不适合读诗,读不出缠绵悱恻,连伤感都是淡淡的:“佟总,天冷路滑,小心一点。”
视线有一点模糊,眼睫落下再抬起,便又听清晰了。
佟言重新拉开步子,头也没回地推开了餐厅的门,将在波涛中摇晃的船舱和那个带血的吻,都抛在了脑后……盛屿点了烟:“聊聊?”
老男人看着那双骤然冷厉的眼睛,半晌才道:“楼上安静,要不去那儿聊?”
“行。”
盛屿率先起身,走入了与餐厅相连的酒店。
顶层安静,没有权限不能入内,老男人用房卡刷开了房门,盛屿夹着烟在门前略停了片刻,才从容而入。
啪!门被很快关上!
随即便传出了一声:“关灯!”
门板被骤然撞响,激烈的打斗声穿门而出,陌生的男音大声叫喊:“卧槽!这人什么来路!这么彪!”
“一起上!快,一起上,按住他!”
痛呼声接连不断,甚至传出了哀嚎。
“你们二十万白收的?一个人都拿不下来!”
“用针!用嘛药扎他!一起上,用针!”
惊天动地的声响之后,室内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谁先上?”
“他曾经把我扔进过厕所,当然我先。”
第77章 让他管你叫爷爷
车子没有点火,车内的温度与室外无异。
放在方向盘上的手透着失血般的苍白,紧紧地握着手机。
正是华灯初上,车外人来人往,车内的方寸之间却锁着一片死寂。
突如其来的手机振动声终于打破了只有沉重呼吸声的寂静,佟言看着手机上的未读信息,深吸了一口气,划开了屏幕。
未命名的号码发来了一条语音,声音很小很空,需得贴在耳朵上才能听清:“卧槽,和你说的不一样啊,没有什么谈判,动真格的了,都用上嘛醉剂了!我就是个喽啰,事态我可控制不了,钱不会退啊,我可给你通风报信了。”
听筒内的声音戛然而止,手机从指间滑脱,佟言蓦地抬头去看酒店顶层的那扇窗户。
距离让所有庞大的事物都变得迷你微小起来,那片狭窄的窗户后关着拦在佟言面前的所有怨念仇恨和难以信任。
拉开公文包的手是抖的,那份合同被翻了出来,连带着一根崭新的甩棍。
重新拾起手机,佟言回复信息:给我开门。————推开车门,他再次步入那家餐厅,刚刚收拾好的餐台上少了一把餐刀,多了一根金属甩棍。
酒店的迎宾还记得佟言,将上午开了尊宾套房的客人送进了电梯。
顶层只有两个房间,上行的电梯缓缓停下,佟言将印着A002的房卡放入了口袋。
银色的刀餐从袖口滑落,被紧紧握在手中,A001的房间门虚掩着,里面传出有些熟悉的声音:“这么重,多来几个人,帮我把他搬到床上铐住。”
地毯息声,宽敞的起居室坐立数人,目光都落在那处大床上,谁也没听到从身后而来,有意放轻的脚步声。
银色的手铐拷住有力的手腕时,龚江的脖子下一凉,下意识感知到的危险,让他脖子一缩,低头看到了持着餐刀的那只手。
“啊!是谁?干什么!”
一声嚎叫引来了众人的目光,八九双眼睛落到持刀的男人身上,大惊失色!
“佟言!你……怎么进来的?……这是干什么?”
佟言看了一眼晕倒在床上的盛屿,冷声问:“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见无人回答,他把刀尖一竖,直扎进老男人的胸口皮下:“说话。”
佟言虽不及盛屿体魄雄健,却也挺拔高大,力量十足,他箍着矮了半头的男人,看着刀尖下的鲜血缓慢地浸透了衣服。
手上再次加力,佟言听到了男人的鬼哭狼嚎:“告诉他呀,告诉他用了什么?”
此时,才有人从沙发上站起来,戴着半指手套的指间夹着烟,极不情愿地说道:“麻醉剂,死不了人的。”
“怎么样才能清醒?”
那人瞄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盛屿,将烟咬进嘴里又坐回了沙发,不耐烦道:“计量用的大,睡一觉,用得小,泼点水就醒了。”
佟言将老男人拖到墙角,用刀逼着,警告身后蠢蠢欲动的人:“你们动一步我就扎他一刀,不信就试试。”
他拿起床头柜上散乱放着的矿泉水瓶,毫不犹豫地浇到了盛屿头上!
凉水兜头而至,躺在床上的盛屿蹙紧了眉头,被扣着的手指微微轻颤,他的眼睫在翕动了几下后,随即睁开了眼睛。
意识回笼,握拳一挣,发现自己被扣在床上,他迅速半身而坐,目光快速扫过室内情况,最后落在拿刀的男人身上,神情一怔:“佟言?”
一直绷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佟言扔了手里的瓶子,身体像极力抻直的橡皮筋被松开之后,疲软无力。
趁这个机会,老男人一把推开了佟言持刀的手,捂着伤口连滚带爬地躲到了人后,从人缝中伸出手臂,叫骂:“佟言!人是你给我送来的,现在动刀动枪的这是做什么!”
佟言背墙而立,深呼吸了几口气,慢慢转身,他瞥了一眼藏在最后面的喽啰打手,又扫视了屋中的所有人,才道:“长安配件董事长龚江,入赘豪门已为人夫郝志杰,烟城嘉牀总经理王浩泽,没想到能在这个房间中遇到这么多相熟的面孔。”
他走到盛屿身边,微微躬身,用手去碰他的小腿。
盛屿没躲,任由他撩起自己裤管。
小腿外侧别着锋利的匕首,佟言弹开卡扣握着刀柄取出。
“小心点儿,很锋利。”盛屿沉声叮嘱。
“闭嘴。”佟言将手里的餐刀用力插进枕头,换上了盛屿的匕首,刀锋向前,指着屋中的所有人,“我能来做什么?当然是合同还有待商谈,这合同中的错漏太多,需得一点儿一点儿谈。”
床头柜上除了零散的水瓶,还有烟。佟言拿起香烟叼出一根,按了两下火机,才在晃动的火光中点了烟,烟雾只在口腔中转了一圈就被吐了出来,摘烟的手微微颤抖,目光却带着沉冷的决绝。
“我的错,我认。”话音刚落,锋刃忽然回转,猛地插入自己的左臂!
“佟言!你干什么?”盛屿的声音与手铐的晃动声同时响起。
拔刀,见了血,佟言又抽了一口烟,带血的匕首重新指向众人:“你们的错,你们自己担!”
西装革履的家伙们畏惧地后退:“佟言,你疯了?我们就是跟他玩玩,弄不出事来,你不用这么敏感,合同没什么问题,拿好你的合同,出门去,全当没看见好不好?”
“没问题?”血液缓缓由上臂向下流淌,从指尖儿垂落,在暗花的地毯上留下一片脏污。佟言用带血的手从大衣口袋中取出皱巴巴的几张纸,翻到最后一页,看着上面的字,笑着说,“甲方,龚江,后面怎么还跟了‘畜生’两个字?错得离谱。”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将手中的纸展于众人之前,乙方两字后面一片空白。
唇角上拉,佟言僵硬的笑容让人觉得有些阴戾:“还好我还没有签过这份合同,龚总说过的,等价交换,现在不公平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