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吓一跳吧,开个玩笑。”
说完那人转身走开,这一次李未末看到他站在电梯前,等了片刻拎着袋子进了电梯。
李未末关掉录音,在平台找到那家熟食店的电话,果断打过去。
几秒后李未末挂了电话,熟食店的接线员确认了有外卖送到小区803室。
李未末没有因此放松警惕,有组织就会有另外的人帮着演习托底,他关了客厅的灯,半蹲在阳台边往楼下看,大约过了十分钟不到,一个人从楼下大门走出。
是那个外卖员,双手插兜,脚步看起来很轻快,走到花园旁边的主路,再往前很快就要消失在视野中时,李未末看到那人把背后的帽子掀起来戴上了。
李未末回到客厅,打开电脑调出监控画面,原本摄像头的角度拍不到来人的全脸,但是因为那人来回张望并且抬头看了监控器,因而捕捉到了非常完整清晰的面部图像。
李未末尽量选取不同角度截图,然后也不管会不会打扰到钱峰,把这些图片一股脑都发给了对方。
“麻烦你看看这个人是不是与我和钱峰之前给你的那些照片里是同一个人!”
钱峰正抱着女儿在小床上吃水果念图画书,收到李未末的图片轰炸,还是尽职尽责地打开来看了看,回复:“之前的照片没有脸,相似身形的人太多,不好确认。”
李未末有些失望。
钱峰:“不过我明天去单位可以帮你在系统识别一下这个人,看看他是否有前科或者别的问题。”
李未末重新打起精神。
“太感谢了,那就麻烦你了。”
“老同学,别客气!”
钱峰放下手机,往女儿嘴里喂了一块梨子,忽然想起来明后天自己和同事要去总局开两天大会,恐怕没时间回分局,只能周三再查了。
又过了两个多小时,韩拓回到家,李未末还没睡,坐在沙发上发呆,面前的平板已经没电黑屏了。
“怎么不睡觉在这儿发呆呢?”
韩拓走过去,身上还带着户外属于深秋的寒意,见李未末只穿着薄薄一层睡衣,也没开空调,又回去门口把大衣挂到鞋柜边的衣架上。
李未末把自己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哦,蔡鹄宇给我发信息来着,说他公事快结束了,打算后面请几天假再回北京,我在想怎么安排他......”
韩拓笑:“他来把你愁成这样......”
韩拓半蹲在李未末面前,有些得意,“我还挺高兴的——说明你更在乎我。”
李未末斜了韩拓一眼。
“让他睡我那间房不就好了,”韩拓说:“收拾一下,一整个房子都归他。”
韩拓抬起身凑上去亲了一下李未末,摸摸他的头发,“好了别想了快睡觉吧,我是不会忘记明天要带你练车的。”
李未末仰头捂住脸——还有这件事......啊!真是烦人!
嘴上各种不情愿,李未末还是以满分通过了科目一理论考试,拿到了临时学车证,不过真正艰难的还在后面。
“稍微往左边一些,你快越线了。”韩拓坐在副驾指导李未末,一只手搁在电子手刹上随时准备紧急制动。
李未末松开油门,探身往前看,疑惑道:“我怎么看着我是在中间呀,哪里要越线了?”
李未末非常不擅长估计距离,每次他觉得快要撞上了,实际还有一段距离。而他觉得还有空余的时候,其实车头已经擦上去了。
不过韩拓是个相当有耐心的教练,大呼小叫是绝对不可能的,就是语气稍微重了一点点,李未末就想借机撂挑子不干。
开车对李未末来说不仅是技术和习惯上的问题,最重要的是他心底的恐惧。
练车的路韩拓选在了小区后面十几公里外一处待开发的景点附近,那里由政府规划,日后会开一座博物馆和配套文创娱乐项目,但现在大片区域基本还是荒地,只在道路两边树立了一些巨型招商广告牌,来往车辆不多,也几乎没有人在路上走。
即便如此,李未末开车时,视野里只要出现一辆车开过,他的手指就会不自觉攥紧方向盘,小臂肌肉绷紧,如果那辆车还恰好打喇叭,李未末就会慌张地看过去,同时脚底踩刹车板。
韩拓大概以为李未末只是刚开始上路,同许多学车的新手一样,还不太能适应操控一辆会带着自己跑的机械物,将自己的安全乃至性命绑在一起。
往好的一面想,李未末由于白天学车消耗了太多精神,回到家吃点东西,基本洗了澡趴床上倒头就睡,晚上的睡眠质量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少,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方向盘打到底......对,然后轻轻加点油,轻轻的......现在松开,踩住刹车,再把方向盘回转一些,好停——”
韩拓教李未末侧方停车再出去,深秋的天,两人硬是教出了一脑门汗。
车头才出去一个角,车身就已经快压到韩拓放在地上,代表前面一辆车的砖头上了。
李未末抓着方向盘,踩住刹车,一动也不敢动,表情肉眼可见的烦闷。——这要前后都是真车,恐怕早就发生剐蹭事故了。
两辆车离得那么近,还要再往里面塞进一辆汽车......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为什么韩拓就开得那么顺畅,可见不是人人都适合做这件事。
韩拓安抚李未末,“没关系,我们把车倒回去一点,再试一次。记住方向盘一定要打到底。”
李未末怨气冲天地转头看他——仿佛在问你为什么要如此对我!
韩拓扯了张纸巾,将李未末鼻尖凝结的细微汗珠拭去,哄道:“把车开出去了,我晚上就做烧烤给你吃。”
李未末勉强打起精神,提要求。
“......那我要羊肉,带筋有点肥的那种。”
“没问题。”
李未末把车开出去,又练了几个来回,逐渐摸索出了技巧,也渐渐有了一些成就感。
韩拓看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指挥李未末沿着车道往回家开,路上经过一家大超市,韩拓让他把车停下。
李未末手心的汗把方向盘都沾湿了,靠在椅背上挥手,“我好饿,不想动了。你进去买了东西快点出来。”
“那你在车里等我,先喝点水。”
韩拓说着,拉开副驾门下车。
韩拓迅速拿齐了李未末要的羊肉,以及烧烤所用的调料和其他配菜,走到收银处结账。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韩拓把手机拿起来,看到来电显示是钱峰。
“喂,钱峰。”韩拓接通电话。
“韩拓,”钱峰在电话那头问,“李未末和你在一起吗?我刚打他电话没人接。”
“他在练车准备考驾照,你找他有事?”
钱峰:“噢,就是之前他发给我家门口那几张监控拍下的照片,我用面部检索发现那人在局库里留有记录。”
韩拓皱眉,“家门口监控拍的照片......”
钱峰有些意外韩拓的反应,“李未末没和你讲?不过不得不说他感觉还挺敏锐的,那人的确有前科,早年因为故意伤人被判了刑,15到18岁期间住在少管所,18岁满后转到成人监狱继续服刑,从监狱出来没几年又因为电话诈骗进去了几年。现在就在你们小区旁边那个农贸市场打工。”
韩拓缄默不语,似乎在思考什么,片刻后,他说:“难怪他最近总是时不时走神发呆,还容易紧张......”
韩拓对钱峰说:“......我担心有人把李未末当成目标,会伤害他。”
钱峰说:“你放心,虽然具体的身份信息涉及隐私我暂时不方便告知,但我们这边已经把此人列入重点监察对象......”
钱峰停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告诉韩拓是否妥当,但最后还是开口道:“我们发现了一个比较关键的动机点,这个人的父母,当年正因为设计参与,并主导多起重大恶性人口买卖和故意伤害案件而被上海警方抓获,男的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女的无期不得缓刑。”
韩拓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敲李未末家门的人,是一对拐卖犯夫妻的孩子?”
“是的。”
韩拓想了下,“我能问问这两个人被抓的时候这个孩子多大吗?”
钱峰有些为难,“抱歉哥们儿,这个我还不能说。”
“好,那我换个方式问,”韩拓不想为难钱峰,但涉及李未末,他顾不了这么多了,“这对夫妻是什么时候,几几年被抓的?”
钱峰回忆道:“98年落网,当时新闻也有报道。”
98年......
那是李未末没有让他被人贩子拐走的第二年......
“......我知道了。”韩拓没有继续追问,查案归根结底是警察的事,他现在只想尽快回到李未末身边,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绝不留他一个人在任何地方。
韩拓拎起采购的食材大步往超市外面走,看见不远的车里,李未末还好好坐着。
韩拓安下心,脚步却更快了些,几乎小跑起来。
车窗半开,韩拓走近,嘴里说着,“饿坏了吧,蘸料你想把辣椒和孜然混在一起,还是分开——”
韩拓的话刹然止住。
李未末靠在驾驶座上,上半身紧贴椅背,他的脖子靠近下巴处,有白色反光闪过。
一张人脸出现在后车窗的玻璃上。
“上车!不然我现在就割断他的喉咙——”
后座上的人压低声音威胁,手中的刀刃贴在李未末颈间脆弱的皮肤上。
李未末抿紧嘴唇,似乎想转头对韩拓说什么,但刀片又向下压了一厘,颈动脉透过皮肤浅露出轮廓。
没有时间想前因后果,韩拓在脑海里飞速过了一遍现在所处的境况。
这里是一片露天停车场,只有进出车道口处架设了监控。接近饭点逛超市的人不多,大多把车停在距离超市门口近,或者周围没车的空旷车位。
离韩拓最近的一家人在相隔三个车位的距离,大人正从购物车里把采买的东西往后备箱里搬,老人先带着孩子上车,没有一个抬头往周围看。
即便对方有人朝韩拓这边看过来,也未必能领会他眼神里的意思。
叫人是不可能,只要韩拓敢发出第一个音节,刀刃就会毫不留情切进李未末的喉管。
韩拓假装自己被吓了一跳,手里的购物袋和手机重重摔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调料瓶从袋子里轱辘轱辘滚出来,正准备关后备箱的男主人朝这边看了一眼。
“不许捡!立刻上车!”后座上的男人低吼,“你敢再刷一次花招试试看——”
反射白光的刀片切入李未末的皮肤,血珠沿着边刃渗出来。
李未末没有动也没有叫,但喉结明显随着呼吸急促起来。
韩拓不敢动了,他把两只手抬到可以透过车窗玻璃看到的高度。
他本想趁蹲下身的时机拨通钱峰的电话——比起110,钱峰是最有可能,最快反应过来调查方向的人。
但很显然挟持李未末的人也猜到了他想干什么。
韩拓微微弯下身,看了一眼李未末,再去看那个人,说:“他才刚开始学车,你让我来开。”
李未末的眼珠动了动。
他被突然挟持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把车开走不让韩拓卷进来。
但对方明显知道他不是一个人,用刀面拍着他的脸说不等等你的朋友吗?还是想留他报警?
就晚了那么十几秒钟,韩拓就出现了。
挟持李未末的人似乎也清楚李未末的开车水平,但还是强硬道:“先上车,出去再说,快点!”
眼看刀刃又要在李未末脖颈上划动,韩拓不敢耽误,绕道汽车另一边上了副驾。
“开车!”那人命令道。
李未末发动汽车,因为没经验,又紧张,油门踩得重了,车往前猛窜了一米,脖子上立刻又添了一道新的血痕。
“慢慢来,没关系......往左打方向盘。”
都这个时候了,韩拓还在做一个有耐心的教练。
李未末依言向左转动方向盘,往出口开去,他依稀听到车外有人在喊,但无法回头。
出了超市停车场,沿着公路歪歪扭扭往市中心的反方向开了一段距离,那人让李未末靠边停车,抓着他的后衣领命令韩拓下车去驾驶位。
韩拓下车,李未末被揪着脖子,忍着皮肤在这个过程中不间断被划破的痛楚,勉强横着身体跨过排挡,将自己换到了副驾。
等韩拓开着车重新平稳地行驶上路,李未末感觉后座的人明显呼出一口气。
连坏人都对他的驾驶技术这么不放心吗?李未末不合时宜地想。
“你要让我开去哪里?总要给我一个方向。”韩语踩着油门问,速度已经达到了这条路的最高限速。
那人说:“只管往前开你的,到了我自然会让你停车。”
李未末抬起眼,从后视镜看到那个人的脸,说:“之前假装熟食店的人,来敲我家门的是你吧。”
其实并不需要对方回答,这张脸李未末记得很清楚。
对方嘿嘿笑了两声,仿佛猫戏耍老鼠一般,用愉悦而得意的口吻说:“你只说对了一部分,再猜猜!”
李未末想了想,“你可以借送外卖的机会随意出入我们小区,所以在垃圾台和楼下的那个人也是你......你一直在盯着我们......”
男人摇摇头,“你还是没有说到关键。”
韩拓这时插话道:“如果你想要钱,我可以现在就打给你。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男人对韩拓的提议嗤之以鼻,不屑道:“老子曾经有的是钱,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了,该进监狱的也体验过不少年,你想拿点小钱就把我打发了,呸——”
一口唾沫啐到韩拓的侧脸上,韩拓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呦,定力挺好呀,就为了一个男的这么能忍!干后门就这么舒服?真够变态恶心的!”那人嘲讽道。
韩拓:“你既然进过监狱,就应该清楚,抢劫和绑架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麻痹的谁他妈让你说这些了!!曹你麻痹的!!!”
男人突然变得十分暴躁,狂乱地挥舞着手里的刀子,好几次刀尖几乎戳进李未末的眼珠。
那把刀不是在李未末脸上,而是在韩拓的心脏上反复割过。
韩拓真想不顾一切扑上去,哪怕和对方同归于尽也无所谓,但李未末怎么办,理智告诉韩拓现在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刻,他不能再刺激对方,于是在那人发狂的咒骂声中顺着对方的话大喊:“那你说!你抓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闻言,那人停了下来,刀子重新回到李未末的颈动脉处,喘着气呵呵呵地直笑。
此时韩拓和李未末都发觉这个人或许精神也有问题。
男人笑够了,停了一阵,看他们实在猜不出来,猛地冲李未末的耳朵高声叫道:“报仇啊!当然是报仇啊!我是来找你这个家伙报仇的啊——!!!”
噪音刺激着李未末的耳膜,同时太阳穴被对方用手指大力戳刺,脖子伤口处流出的血液染湿了衣服领口。
“报仇?”韩拓的声音里蕴着怒意,眼神里升腾起火气,他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了了,手心的方向盘也渐渐无法控制。
“你是跟人贩子一伙背后偷袭我的那个吧!”韩拓冷声道:“坏了你们好事的人是我,你要报仇也应该冲着我来!把他放了!!”
“不不不不不——”
那人被韩拓的话逗乐了,频频摇头,“我该感谢你呀,好好的感谢你!要不是你,我怎么能找到这个让我天天惦记,让我恨之入骨,这个让我一夜之间失去爸妈,变成孤儿的人!”
电光火石间,韩拓忽然抓住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点。
李未末没有接到钱峰的电话,不清楚这人的来历背景,还蒙在鼓里。
那人恶狠狠地盯着李未末,说:“要不是你多管闲事,让警察盯上了我,那帮蠢货又怎么能顺着我找到我爸妈,让我当了几十年的孤儿!本来一直都很顺利的,一直都很顺利......”
男人又发起狂来,“都怪你!都踏马是你害的!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你!!!”
李未末躲避对方的刀子,叫喊道:“你在说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上哪儿去知道你爸妈——”
“你当然不会记得我......”男人用刀尖指了指李未末的头发,又拿下来在李未末的眼眶骨上戳了一下,“你这头发,还有这眼睛,长相,真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你当时不就在滑梯上看着我么,还没记起来?”
记忆回溯,如同被抛入深海,李未末陡然睁大了眼睛。
“你不会是......”李未末下意识想朝韩拓那边瞥,但硬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视线,不让对方察觉,“你爸妈利用你,引诱并绑架、拐卖、甚至残害儿童和少女——”
当初帮韩拓逃过一劫后,隔壁院子很快就有一家小女孩失踪,那个女孩的父亲是政府公职人员,据说职位不低,引起了市公安局的重视。
再加上又有知情人提供线索,没过一个月警方就破了案。
这些细节江念蕊并没有告诉小李未末,只跟他说坏人已经被抓住了,其余都是李未末自己在报纸上看到的。
那对夫妻是真正的恶性犯罪,至少主导参与了几十起,在不同农村和城镇的拐卖绑架案,是一个多人组织中的主要执行人。
组织被警方跨省捣毁后有几个孩子被找到了,有的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就是找到的孩子里,还有因为过于吵闹,或者年龄过大,或者身体不好没有找到合适的买家,而被毒哑或弄瞎去街头要钱。
女孩子们,则要么被卖去给人当老婆,要么被逼去一些廉价夜总会做小姐。
李未末眼里满是鄙视。
很奇怪,当对挟持他的人一无所知时,李未末会紧张,会害怕,会因为不知道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而思绪混乱。但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底细,他反而能平静下来,仔细思考,同时大脑也变得稍微清晰灵活了一些。
他通过后视镜重新打量后座上那个男人。
想想现在这个神经病一样的罪犯,当年也不过就是个四五岁大的孩童。就已经懂得帮着父母骗人了。
他难道从来都没有觉得他爸妈做的那些事是违法的,是罪大恶极的吗?
男人敲打李未末的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那些小孩,还有那些女的又不是我家里人,我凭什么要去管他们的死活?!只能怪他们蠢,怪他们爸妈蠢!就像你们两个现在一样,蠢毙了!”
李未末看向韩拓,鄙夷的话语从嘴巴里倾泻而出:
“不愧是子承父业,一脉相承,害了那么多人,还有脸说报仇,真够恬不知耻的!!!”
那人暴起,用刀柄猛砸李未末的头,李未末感觉头上一凉,液体顺着眉骨滑落,遮住了他的视野,剧痛随之袭来。
李未末视线模糊,但还没有忘记自己要做什么,他把手伸到座位下面,摸到座椅调节手柄,一把拉起来并用全身的力气往后推。
与此同时,脚下的车子猛烈晃动,向路边冲去,韩拓松开方向盘,脚踩油门,直接徒手抓住了锋利的刀刃。
“砰——”
汽车与停靠在路边的一辆私家车相撞,尖锐的警报声划破昏黄宁静的天空。
李未末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最后定格在父亲从相框里走出来,无奈地看着自己,母亲则蹲在地上哭泣。
而他......他抱着韩拓的衣服不愿撒手。
说到韩拓,他在哪里?
李未末想动一动,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给压住了。那东西不仅压住了他,也挡住了夕阳投进车窗的光,让他的世界整个昏暗下来。
李未末的大脑不转了,他觉得很困,可以先小睡一下,睡醒再起来找韩拓也不迟......
韩拓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抛下他一个人先走,这是韩拓做出的承诺,李未末相信他会遵守。
手指在震动......不是,是有东西在带着他的手指震动......
这让李未末被搅和在一起逐渐混浊的意识通透了一瞬。
李未末勾动手指,把震动的源头够了出来,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着惯性划动指尖。
“报警......快、报警......”
一只手随着他的动作垂下来,搭在李未末的胸口,他下意识握住,熨烫的温度令他立刻感受到不断向外流失的热量正缓缓回到自己的身体。
李未末紧紧拉着那只手,如同拉住一根救命稻草,随着天边最后一缕阳光,任由自己陷入无际的黑暗......
李未末睁开眼。
印入眼帘的先是母亲江念蕊苍白憔悴的脸,而后是满面愁容,来回踱步的外公。
“妈......”
李未末虚弱地叫出声。
“末末!末末你醒了?爸、爸!末末醒了!”
母亲和外公的脸立刻在视野中放大,两个人脸上都显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外公......妈......”
李未末又唤了一声。
让两个年纪都不再年轻的人为自己担惊受怕,李未末实在心中难受。
江念蕊的手去摸李未末的脸,“妈妈在这儿,末末,妈妈在这儿呢——”
江念蕊回头,“爸,你快跟妈说一声,末末醒了没事了。”
外公走到一边去给李未末的外婆打电话,李未末想坐起来,却觉得身体好酸,使不上力气。
他只能躺着,问出他现在最急需了解的问题。
“妈,韩拓呢?韩拓怎么样了?我和他一起的......我没看到他,你知道韩拓去哪儿了?我想找他,我必须要找到他......”
听见李未末的询问,江念蕊原本因他醒转而放松下来的面容重新染上了一层担忧,她不想告诉李未末实情,但看到儿子如此急迫到发疯的神色,她不忍拒绝,更不忍心欺骗他。
“韩拓他......还在急救,”说完这句,江念蕊急忙补充道,“不过会没事的,你放心,医生说他不会有事的......”
说着说着,越说越觉得自己就像当年那些围在她床边,对刚生产完的她竭力遮掩丈夫意外去世的好心人。
虽是好心,但当真相最终被剥开在面前,彻底失去希望的痛苦只会让当事人更加难以接受。
江念蕊听送医的警察说,事故汽车以驾驶位那一侧为撞击面,并且司机在撞车发生前一刻抱住了副驾驶座上的乘客,把对方护在了身下。
江念蕊泪如雨下,抓住李未末的手,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连声道歉,“对不起末末,对不起......”
李未末平躺在病床上,虽然被母亲拉着,却手心空空,他望着天花板,感觉自己就快要死去了。
恢复力气的当天,李未末就从病床上挣扎着爬起来要求找韩拓,江念蕊拗不过他,便陪着一起去。
韩拓已经出了急救室转入观察病房,尚在麻醉昏迷中,李未末见到了给韩拓做手术的主刀医生。
“中度脑震荡以及侧胸胸骨骨折,伴随全身软组织挫伤,不过这些经过术后愈合基本不会有大问题和后遗症。主要是他的右手......”
医生在自己的掌心由虎口横着划了一道,“被利器割伤了筋脉和部分神经,我会安排伤者进行复检,但不一定能完全恢复,也许日后抓握会有问题。”
医生很专业,讲话客观直白,不参杂个人情感。
李未末望着医生举起做示范的手,双目失神,半晌,喃喃问道:“......那他以后还能打篮球吗?”
“伤者是篮球运动员吗?那恐怕会有影响。”
李未末不知道是如何劝服自己在这种心境下飘到韩拓的病床前,他想去拉韩拓包了纱布的右手,但又惧怕触碰到伤口,造成更大的伤害。
李未末拉了把椅子,就坐在韩拓病床前,那姿态和模样,仿佛韩拓不醒来,他就会一直那样坐到天荒地老。
江念蕊想劝他回去休息,李未末拒绝了。
“妈我没什么事,你快回去陪外公外婆吧,这里有医生,不用担心。韩拓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我得要在这里看着他醒来,不然我没办法安心休息。”
身体方面,李未末的确不是在强撑。因为韩拓的保护,他只受了点轻伤,全身上下最重的伤,还是撞车前被劫持人用刀柄砸破的脑袋。
江念蕊看看病床上仍在昏迷的韩拓,明白这时候李未末是听不进去劝的,家里也确实还有两个心神不宁的老人要看顾,只能叮嘱一番,暂时离开了医院。
李未末静静地等着,除了吃东西上厕所,几乎不离开半步......
一直等到第二日下午五点,韩拓醒了。
第87章
韩拓醒来的时候李未末就在旁边,他一睁眼就看到坐姿端正,表情凝重严肃得过分,又煞白的一张脸。
韩拓禁不住猜想,是不是李未末给人送终,就会是这样一副表情。
“嗬——”
韩拓发出一声短促而低微的声音,他的胸腔巨疼,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太到。
李未末却像被刀尖扎了皮股,“腾”的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直把自己弹到了韩拓的面前。
像只弹簧玩具似的,韩拓想笑,但最终只能做到勾动了一下唇角。
然后他看到李未末的眼圈瞬间就多了一圈红,鼻子快速抽动了两下。
韩拓想抬手摸摸李未末的脸让他别难过,才发觉手上裹着厚厚的绷带,手指也无法弯曲,只得作罢。
李未末眼睛发麻,鼻腔发酸,但还记得自己应该最先干啥——他嗯响病床床头的呼叫铃。
医生带着护士过来给韩拓检查了一遍,确认了手术很成功,伤患无事后,李未末才将虚空漂浮了两天一夜的心放下了一半。
韩拓的伤情少说要在医院调理半个月到一个月,医生把他从观察病房转入普通单间——李未末却是当天就可以出院了,他索性直接搬到韩拓的病房陪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