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把人请进门,在宋志远和对方的交谈中,宋仰得知了那人叫陈凛,是宋志远研究生时的同学,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工作。
陈凛打扮的格外讲究,西装革履,靓丽光鲜,提了很多礼品,脸上始终带着微笑,看上去其实是个温文尔雅且挺有气质的人。
宋仰一开始很不理解自己这种对别人没来由的排斥感,直到后来听到那人略显迟疑的问了宋志远一句。“宋哥,嫂子…今天没在家吗?”
宋志远精神状态刚恢复正常,在床上躺了那么多天气色原本就很差,听对方问了那么一句,脸色更显得不好看了。
小孩观察着宋志远的反应,敏感的神经当时就动了下,突然就意识到了自己排斥别人的原因。
沉默半晌后,宋志远吩咐宋仰。“去叫妈妈起床,告诉她来客人了。”
宋仰表面没动声色,去了林曼的房间,但并没有把林曼叫醒,而是待了一分钟左右后出去回话。“妈妈说太困,不起。”
陈凛闻言面上顿时显得有些失望,笑着对宋志远说。“这么多年了,还是那么随性。”
宋志远没有接他这句,而是问了他关于工作的事。
俩人坐着聊了很久,一直到中午饭的时间,陈凛提出要走,宋志远也没有留他。
陈凛离开之后,宋志远直接回房间关上了门,没有做午饭。
宋仰看着客厅里的那大堆礼品,琢磨了琢磨,赶在林曼醒来之前全都搬到了楼下的车库,并用破布盖了起来。
家里来过客人的事,后来谁也没对林曼说,这件事仿佛就那么过去了。
大年初六,许澄阳一家从南方回来了。
那天宋仰早早的就在楼下等着,许晋康刚把车子停下,许澄阳就打开车门跳下来直奔宋仰,抱起他连转了好几个圈。
“呀?怎么感觉又轻了?”
许澄阳托着他掂了掂,之后颇为不满的盯着他。“老实交代,是不是这阵子没有好好吃饭?”
才二十天没见,宋仰感觉许澄阳好像又长高了一些,怀抱也更宽阔了,让他感觉特别踏实。
“行了。” 周敏茹笑呵呵的从车上来,揶揄许澄阳道。“明明是你自己吃胖了,力气也变大了。”
“就是。”许晋康也笑着说。“瞧你那小胖脸。”
“哼!你们!” 许澄阳一对二打不过,只能回头从宋仰这里找心理安慰。“ 小孩哥你说,我胖了吗?”
那当然不能胖,宋仰看着他说。“你黑了。”
许澄阳:…
在许晋康和周敏茹毫不留情的笑声中,许澄阳伸手弹了宋仰个脑瓜崩,之后还惩罚他让他帮自己搬了行李。
许澄阳带回了一大包贝壳,还有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儿,周敏茹给挑了好些从南方带回来的水果,晚上宋仰提了两个大袋子回家。
周敏茹给的水果里有一种叫鸡蛋果,宋仰以前没见过,在许澄阳家吃了点觉得很好吃,带回来的就分成了三份,给林曼的那份,他剥去了皮再切成小块装进盘子里,怕林曼吃的时候噎着,还特意搭配了一杯牛奶。
林曼正在看书,小台灯的光晕蔓延到脸上,衬得她的五官更加立体精致。
宋仰把果盘和牛奶放到她的手边,她眼皮也没抬一下,还在生气,从年前到现在对他都是这样的态度。
往常给她送完东西,宋仰会默默的离开,但今天许澄阳鼓励过他,说尴尬和不好意思都是无用的情绪,解决不了问题,要么不要惹,惹了就要哄,尤其是妈妈。
站在旁边犹豫良久,宋仰试着伸手扯了扯林曼的衣袖。
林曼回头瞥他一眼,没理他,但也没再推他。
宋仰感觉有机会,挨挨蹭蹭的靠过去,小心的挤进林曼怀里,鼓了好几次勇气,小声嘟囔了句。“妈妈,我…我爱你。”
林曼身体稍稍僵硬了下,之后长长的叹了口气,把他抱起来放腿上,揉了把他的小脑袋,问他。“谁教你的,许家那小子?”
宋仰垂着眼皮没吭声。
“妈妈也爱你。” 林曼把他搂进怀里,再次叹了口气。“对不起,妈妈也不该对你发脾气,妈妈也有错。”
一听这话,宋仰鼻子立刻就酸了,当时就有点后悔,这样行之有效的办法,他应该早一点用的。
与此同时,他也不禁想到,如果宋志远也学习一下就好了,那样林曼的难过就会更少一点。
至此,他仍然对许澄阳对他说过的话坚信不疑,他的妈妈其实很爱他的爸爸。
许澄阳的回归,让宋仰的日子也重新拥有了明朗的色彩。
寒假在陆陆续续的补作业中过完,很快又开了学。
这学期是许澄阳小升初的最后冲刺阶段,他的上下学时间分别比宋仰早和晚很多,俩人不能再一起上下学,放学之后宋仰都是自己回家。
许澄阳平时也增加了很多课外补习班,每天上很多课,回家都很晚,放学后和周末很少再有时间陪宋仰玩,宋仰大多数时间就在家待着。
而在家待着,一旦家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小孩自然第一时间就会注意到。
以前林曼下班之后回到家,不发脾气不哭闹的时候,就会在房间里看书,但最近开始,她似乎看手机的时间更多了些。
以前她从不化妆,不买化妆品,也不买衣服,一年到头素面朝天,几身工作装来回换着穿,但最近她的书桌上开始出现了蜜粉口红之类的东西,衣柜里也多了不少新衣服。
平常周末她没事几乎不出门,待在家里或是没事找事发作一通,或是百无聊赖的抱着宋仰晒太阳,但最近开始却频繁的,她经常会在周末出门,每次都会化精致的妆,穿漂亮的裙子。
她也很少再跟宋志远哭闹,有时候宋志远在她眼前转半天她都不会发作,心平气和了很多。
林曼素来是家里氛围的主导者,大多数时候,宋志远都是正常的,只要她不闹,家里就很少发生战争。
明明她变得心平气和了,家里也平静安稳着,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在变好的样子,但宋仰却反而越来越觉得不安。
宋志远并未发觉似的,每天照常早上出摊,回家后去电脑前坐着,只是抽烟抽的更凶了些。
宋奶奶也没有表现出更多,只是比以往更加沉默,甚至很多时候对着宋仰都很难再提起精神露出笑脸。
宋仰隐约能感觉到自己不安的原因在哪,但他不敢去戳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直到某天放学后,林曼破天荒的来接他放学,身后跟着那个叫做陈凛的男人。
那天林曼没有立刻带他回家,而是带着他坐陈凛的车一起去了家很高级的餐厅。
席间林曼和宋仰介绍陈凛。“这是陈叔叔,是妈妈的校友,也是好朋友。”
林曼让他叫叔叔,宋仰嘴巴闭的很紧。
陈凛笑着说没关系,把服务员刚端上来的小蛋糕放到宋仰面前。“ 宝贝,叔叔听说你爱吃甜品,特意为你点的,希望你会喜欢哦。”
那个小蛋糕做的是小飞机的形状,制作精巧,看起来很贵也很好吃的样子,可宋仰看了眼,胃里忽然就泛起了一阵恶心。
宋仰没有任何回应,陈凛略显尴尬,林曼解围。“小孩子认生,熟悉就好了。”
说完,她对着陈凛笑了下。
而她这一笑,陈凛的目光仿佛就钉在了她的脸上似的,不动了。
那样的眼神,宋仰很熟悉。
在每次林曼发脾气哭闹结束之后,愿意给一个拥抱的时候,宋志远的眼睛里流露出的都是那样的眼神。
这顿晚餐,宋仰全程没有吃一口东西,没有说一句话。
回到家的时候,宋仰借口去车库找东西,没有跟着林曼一起上楼。
车库的大门坏掉没修,灯也不亮了,宋仰进去之后,靠着早餐车蹲了下来。
车轮锁在墙角的水管上,用的是他花了三块钱买的那把小锁,宋志远后来又给缠了新的铁丝,在他上学不能跟着的那些日子里,每天都会替他锁上。
小孩再不经事,也知道今天的这顿晚饭意味着什么,他把自己蜷缩在黑暗里,任眼泪无声,啪嗒啪嗒的掉落。
他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告诉宋志远,锁根本没有用,他们的家已经锁不住了。
第13章
后来林曼又在宋仰放学后来接过他很多次,每次都会有那个叫陈凛的跟在身后,小孩隐约能明白林曼这是想让他们多相处,变的熟悉,从而之间建立某种关系。
但不管是他们要带他去吃东西,买玩具,又或者是游乐园,宋仰一次也再没答应过,他不想与别人建立关系,尤其是破坏他家庭的人,尤其他从小就对自己家庭的完整与否那么的在意。
他无比抗拒和排斥这件事,但也并没有像正常小孩那样表现出怨恨和愤怒,他甚至比以前更加懂事,听话,课余时间又开始捡瓶子卖钱,学着煮饭,打扫房间洗衣服,在家里什么活都抢着干,以最实际的行动来向林曼表达他的态度:
即便是宋志远以后好不了,或者病情更严重了,可家里还有他,他也可以把所有人的生活都照顾的很好,不会让妈妈很辛苦。
小孩以为这样,林曼对家庭现状的失望和对未来的无望就会减弱一些,就会回心转意,就不会跟别人走。
可结果却仍然让他失望了。
他那么竭尽全力,那么小心翼翼,最后却没能改变林曼的选择,春夏交替之际,林曼还是向宋志远提出了离婚。
当林曼把离婚协议书拿出来的时候,两个大人出乎预料的平静。
宋志远什么都没问,蹲在阳台上连续抽完了第三根烟之后,回客厅拿起那张协议书,连看都没看就干脆利索的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宋奶奶也什么都没说,红着眼睛去把家里的房产证以及银行卡存折之类的拿出来,全部放在了林曼面前。
林曼坐在那里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说了一句。“我只要孩子,别的什么都不会带走 。”
而她这句话说完,宋志远忽的别开脸垂下了眸子,宋奶奶强忍着的泪水也瞬间从眼角滚落。
他们什么都没说,但宋仰却好像什么都听到了。
一直以来宋仰对林曼和陈凛的事闭口不提,他甚至连对许澄阳都没有说起过,他以为宋志远和奶奶都是不知道的,但现在看来他们一直都知道,他们只是不说,只是在沉默着等待结果…
因为他们没有选择。
宋志远病情不稳定朝不保夕,宋奶奶腿不好常年坐轮椅,他们都自认是拖累,不可能强求林曼留下,也就更不可能让六七岁的孩子跟着他们受苦…
即便他们心里再不愿意。
小孩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他对林曼说。“我不走,哪也不去!”
林曼闻言看向他,原本就有些难过的表情立刻更加沉了下去。“没有你说话的份!”
“我不走!”
宋仰和林曼说话时从来都是懦懦的,好像永远都在担心惹她不高兴,生怕触怒她,很少像现在这样,直视林曼的眼睛,语气强硬。“ 我自己的事,自己说了算!”
林曼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指着宋仰,怒火开始升腾。“ 你再说一遍?”
“小林。” 宋奶奶快速抹了抹眼泪,把宋仰拽到自己身边,对林曼说。“别这样,孩子还小呢,不懂事,慢慢说就是了。”
“我看他不是不懂事,是不知道好歹!留下来干什么,是给人当使唤奴隶,还是当人肉靶子,能有什么好结果!”
林曼说这话不是给宋仰听,是给宋志远和宋奶奶听,即便他们八成不会拦着。
六七岁的小孩再懂事,再独立,也还是处于需要被抚养的年纪,在大人们的眼里,宋仰的态度是没什么用的,他做不了自己的主。
这个家里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除了宋仰自己。
离婚协议签署,到民政局领证正式生效之后,林曼去了一趟宋仰的学校,给办理转学手续。
陈凛的工作重心在国外,已经在那边移民定居,林曼打算带着宋仰跟随他去国外生活,陈凛已经帮着联系好了新学校。
那天,宋仰是被林曼从附小给拖回来的,一路被拽着到家,要求他一起收拾东西,准备搬出去。
宋仰到家后却把自己的东西都搬进奶奶的房间,直接反锁了房门,任凭林曼在外面快要把们敲烂了,也绝不开门。
最后门是被宋志远踹开的,宋仰第一时间去拿了注射器,但在观察到他眼神清明之后,又放下了。
宋志远没有对他说什么,拿了个很大的编织袋,进屋之后直接就开始收他的东西。
宋仰当然不让,宋志远去收,他就去抢,宋志远把东西放进袋子里,他就去掏出来再放回原位。
父子俩在屋子里拉扯了好半天,最后宋志远耐心被他耗尽,回头瞪着他:“别逼我揍你!”
宋仰也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怕,梗着脖子拒绝妥协。“你管不着我!”
“我确实管不着你。”宋志远说。“ 你现在的法定监护人只有你妈一个,你的事都是她说了算。”
“我不认!”宋仰说。“从现在开始,我自己的事只有我自己说了算!”
“你!” 宋志远也不知道是让他气的,还是难过的,瞪着他的眼圈都发了红,巴掌举了半天没舍得真打下去,最后抓着他的两条小胳膊,找了个衣服给他捆了起来。
把宋仰的东西收拾完,宋志远亲手把他和编织袋一起扛到了楼下,等林曼叫的车一到,直接把他给塞了进去。
把林曼的东西也搬下来之后,宋志远一刻也没多停留,甚至再没说一句话,放下东西就直接转身跑回了楼道。
林曼全程站在那里看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缓缓蹲下去,捂着脸哭了起来。
哭过之后,林曼也上了车。
车子发动,慢慢驶出小区大门。
宋仰被扔在车子后座,眼睛一直盯着副驾驶的林曼。
林曼把眼泪擦干之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回头看了看他,对他说。“ 不用这么仇视我,也不是带你走了之后就不让你回来了,以后逢年过节只要你想,都可以回来看他们。”
宋仰此刻已经平静了很多,回答他说。“ 以后逢年过节,如果你想,我会去看你。”
“嘴硬有什么用。”林曼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怨我,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你就是个小屁孩子,什么都不懂,现在不理解也正常,等你…”
___吱!
林曼的话被汽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打断,突然的刹车使得她惊了下,她先是转头看司机,紧接着反应过来回头看车后座,已经空了。
宋志远用衣服绑的结并不是很紧,等宋仰冷静下来之后,挣了几下就解开了。
宋仰从小就是个倔脾气,认定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那股子劲头上来之后谁的都不听,也根本什么都不管不顾,解开绑着自己的衣服之后,在林曼说话的空档直接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许澄阳最近顶着升学压力又参加了几个竞赛班,增加了好多额外的补习课,一天到晚忙的晕头转向,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晚上九点之前回到家了。
大多数时候早上走的早,晚上又回家太晚,许澄阳也就偶尔周末的时候才会到宋仰家串串门。
宋仰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沉闷压抑的氛围,宋仰也从来没跟他说过什么,他也就没察觉到对门家里的变故,基本上都是去转一圈,看看没什么事就赶紧回去写作业。
今天补习班老师请假,好不容易早下课一个小时,许澄阳想着已经挺长时间没有找宋仰玩了,就打算回去之后喊他来自己家一起打几轮游戏。
谁知刚到楼下,就看到宋志远和几个穿制服的民警一起上了警车。
许澄阳第一反应是宋志远惹了什么事,他立刻凑上去问问情况,结果一问,当时脑袋就嗡的一下。
警车一路鸣笛,开到了距离小区外五公里处的护城河边。
河岸上已经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围观人群隔着很远的距离细碎讨论着什么,河面上有好几艘船只正在打捞着什么。
车子停下,民警带着宋志远越过警戒线,许澄阳踉踉跄跄的跟在后面。
他们用电脑给宋志远看了一段截取路面交通的监控录像,宋仰跳车之后,一瘸一拐的往回跑,期间跌倒了好几次,最后消失的地方,就在护城河边。
老陈是这片的老民警了,他很早就认识宋志远,也知道宋仰,见宋志远看完录像之后人发起了抖,马上要有站不住了的趋势,伸手扶了他一把,拧着眉头安慰他说。“小宋,别着急,也别太悲观,说不定…”
只见他话还没说完,有个工作人员小跑着送了一件衣服过来,急匆匆的递到宋志远面前问他。“这是我们在河中心捞起来的,你看看是孩子的衣服吗?”
没等宋志远作出反应,许澄阳突然伸手抓过来,紧接着一股子急火涌上来,他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现场灯光太亮了,都不用仔细辨认,一眼就能看出,是宋仰的外套。
第14章
监控显示宋仰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护城河边,民警又在岸边发现了宋仰的鞋子,便立即开始了搜救和打捞工作。
许澄阳晕过去之后被现场跟警的医务人员安置在了车上,又在许晋康和周敏茹夫妇闻讯赶来之后从噩梦中惊醒,他不肯跟妈妈回家,哆哆嗦嗦的和民警以及现场的热心群众一起沿着河岸寻找。
搜救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黎明天亮,除了河中心捞上来的一件外套,再没有其他实质性的发现。
这算是好的结果,但相对应的也可能会带来更坏的结果,林曼已经彻底崩溃了,抱着宋仰那件外套瘫坐在地上哭的几近晕厥,宋至远强打着精神和老陈分析其他可能。
许澄阳一个半大孩子插不上话,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宋至远,听他们说着各种可能,在听到宋至远向老陈告知宋仰近期表现的时候,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什么,紧接着转身拔腿就往家跑。
许澄阳片刻不停歇的一口气跑回小区,直奔宋仰家的车库,看到人的那一刻,他悬了整夜的心忽的落地,眼泪也立刻跟着扑簌扑簌的的掉了起来。
大概是躲了整夜,小孩太累,蜷缩在早餐车和墙壁中间的那堆塑料瓶和旧纸箱里,睡着了。
清晨的光透过车库破损的大门,照亮了里面绝大部分的空间,却唯独没有照到小孩身上。
他抱着自己的手臂那么细,微微拱着的脊背那么单薄,整个人那么小小的一只。
许澄阳脱下自己的外套,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刚给小孩盖上,小孩就警觉的醒了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干了坏事被抓到之后的慌张,小孩睁开眼睛看到他之后,立刻从杂物堆里爬了起来。
许澄阳是不可能忍心在这种时候责怪小孩的,他只是把外套裹在小孩身上,把小孩从杂物堆里抱出来,然后走去了有阳光的地方。
“为什么不愿意跟妈妈走呀?”
许澄阳攥着小孩被冻的冰凉的小手,轻声问他。“ 是因为生妈妈的气吗?”
宋仰趴在他的肩膀上,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也许是有些生气的,无论处于什么样的考虑和苦衷,在宋仰看来林曼的选择就是背叛了他们的家庭。
可他又从很小的时候就做好了离散的心理准备,即便一直以来都在尽最大努力守护,却还是隐约知道,终会有这么一天。
不跟林曼走,也不是仅仅只是因为生林曼的气,毕竟他自己很清楚,即便林曼这样做了,他也还是很爱他的妈妈,很舍不得,他之所以不走,是因为放心不下宋至远和奶奶。
宋至远犯病的时候很凶残,坐着轮椅的奶奶是控制不住他的,到时候这一病一残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可想而知。
不否认跟着林曼出国,宋仰以后会过上平静安稳的生活,接受更好的教育,有更轻松的未来。
但许澄阳没有打算劝宋仰什么,这个身高都不及他胸口的小孩在某些方面有着比他还要条理清晰的成熟。
爱情这种东西,一个誓言,一纸协议,一个转身,狠狠心都是有选择的。
但血缘没有。
至少,宋仰绝对不可能狠得下这个心不管不顾一走了之,即便他还只是个小孩。
“不要怪妈妈。”
许澄阳摸摸他脑袋,对他说。“妈妈可以有机会过更好的生活,更幸福一点,这是你身为她的孩子应该为她感到高兴的事情。”
宋仰仍然趴在他的肩上没有说话。
许澄阳抱着他往上托了托,手臂也紧了紧,对他说话温和恬静,但却掷地有声。“放心吧,还有哥哥,以后家里一切的事哥哥都会帮你一起扛,哥哥会代替妈妈来爱你。”
宋仰始终没有开口表达什么,但在他说完这句话,两条小小的胳膊缓缓抬起来,用力搂住了他的脖子。
小孩故意弄出来吓唬人的这次动静说来过分,但作用力十足,之后谁也没有再提他的去留问题,林曼后来几次回来看他,甚至都没敢再大声跟他说过话。
这一年暑假结束的时候,林曼出国的各项手续办妥,准备正式移民,她走的那天,回了一趟宋志远这里,给宋仰置办了一年四季的衣服鞋袜,又留了很多钱。
那天她走后,宋至远在她之前住的房间里坐着,从白天到深夜,从深夜到黎明,期间滴水未进,一动没动。
快天亮的时候,宋仰端了杯水给他送进去,看他坐在那里一副要枯萎了的样子,他搜肠挂肚,几番犹豫挣扎,从许澄阳安慰他的那些话里挑了两句,说给了宋至远听。
“她去过更好的生活,我们应该为她高兴。”
听他说完这话,宋至远先是笑了下,紧接着眼圈就红了。
林曼以前外向开朗,长的漂亮,性格又好,追求她的男生队伍能从东校区排到西校区。
然而宋至远也不遑多让,本科研究生一路保送,名校最年轻的博士,长的帅,又才华,也是当年学校里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
两个人认识的时候,宋至远在读研究生,林曼读本科,其实外界所传他们彼此一见钟情是不准确的,更确切的说是林曼对宋志远一见钟情,抛却身后万千追求者,主动挑了这个头,宋至远是在女孩热烈的追求和表白之后才有迟来的心动。
只不过爱意来的虽迟,却无比坚定,且从未变过。
从确立恋爱关系到结婚生子,他们的相处一直很和谐,林曼会喜欢耍耍小性子,宋至远从来都是惯着宠着,从不跟她较劲,他们之间偶尔的小吵小闹也会有,但从来没有真的红过脸。
当然,那一切都终止于宋至远得病之后。
宋至远这个病来的突如其然,莫名其妙,仅仅是有一天她突然感到头脑昏沉,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家里的天就变了。
对于生病后林曼对自己态度的逐渐变化,宋至远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她是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无法接受生活天翻地覆般的恶变是很正常的事。
宋至远也从不怀疑林曼是真心爱过他的,毕竟如果不是,后来他几次提出离婚林曼也不会一直不同意。
但理解是一回事,接受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没有人能平静坦然的接受自己被放弃,接受自己的爱人以选择了另一个男人的方式离开自己。
即便他生病了。
虽然他什么都不会说。
大概难过情绪是最好的柔和剂,宋至远平时不犯病的时候沉默寡言,永远都是一副铁打不透的坚硬形象。
但那一刻,他颓然的坐在地上,宋仰觉得他马上就要碎掉了。
在安慰人这方面,宋仰不擅长,唯一会的那点,都是跟许澄阳学的。
当他情绪要崩溃的时候,许澄阳抱着他对他说“还有哥哥在,以后有哥哥来陪你一起扛,哥哥会代替妈妈来爱你”,他的心立刻就踏实了很多,没有那么难过了。
所以,他觉得自己也可以这样安慰宋至远。
在某些时刻,尤其小孩这样无畏的年纪是,“有样学样”这种事来的还算比较容易,虽然也会觉得很别扭,但他还是照着许澄阳的方法做了。
“还有我在。”
宋仰说着,靠近宋至远身边,张开手臂抱住他,对他说。“ 以后我来爱你。”
宋至远当时身体一僵,忍了一天一夜的眼泪突然就决了堤。
自从生病,时不时就弄的全家人一身伤,包括他才几岁的孩子,宋至远清醒着的时候,永远都沉浸在愧疚和自责的情绪里,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与家人亲近,平时尽量躲的远远的,就连好好看看自己的儿子,都只是在半夜趁宋仰睡着的时候,坐在床边安静的看他一会儿。
宋仰的性格也不开朗,也是整天沉默寡言的,不会主动亲近他,甚至都很少叫他爸爸,更别说主动过来抱他,尤其这句“以后我来爱你”,直接把宋至远这么多年绷的那根弦给斩断了,让他在那个暗透了的黎明,毫无招架之力的失声痛哭。
生活便是这样,无论发生了多大的事,引起了多大的变故,太阳每天都还是会照常升起,日子还是要继续往下过。
暑假彻底结束,新学期开学许澄阳升了初中,搬到了一个路口之外的初中部校区,宋仰也要升入二年级。
小学正式开学之前,宋至远找人帮忙,把宋仰还没来得及转走的学籍又给重新落了回去。
而因为这次转了可最后又没转成的学,宋仰得到了一些多余的关注,使得一向在班里低调透明的他,开始承受起了来自同学们打量和窥探的目光。
当然,也有同学直接跑到他跟前来问,但他的回应永远是沉默。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有天早上他背着书包进教室,发现自己的座位旁边空了,那个带眼镜的小同桌已经把桌子搬到了后排,明显是拒绝再跟他做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