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仰—— by花恒
花恒  发于:2024年06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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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阿姨这话说完,许澄阳和周敏茹都反应了一下才回过味来,相视笑了。
话说,宋仰的“仰”字叠起来当小名的话,实在拗口,于是邻居们从小就喊他阳阳,许澄阳这个实打实的“阳阳”作为小区居民的后来者,来了之后自动就被邻居们默契的改了小名,被喊成了小澄,弄的他和他爸妈到现在都还没适应。
不过小澄此刻并没空在意这个,他琢磨了琢磨邻居阿姨刚才那句调侃,问她。“ 林阿姨就没有过要跟宋叔叔离婚的想法吗?”
“这倒是没听说过。”邻居阿姨说。“ 不过我猜肯定是有过的,谁摊上那样的,都得往远处考虑考虑,到现在还不离婚,估计是小林舍不得呢。”
“舍不得?” 许澄阳又疑惑了。“可是看林阿姨平时对待宋叔叔那态度,也不像是舍不得啊。”
“大人之间的感情很复杂,你还不懂。”周敏茹笑着拍拍他脑袋。“行了,进屋做作业去。”
许澄阳确实不太懂,但他很好奇,于是虽然听了妈妈的话回了房间,但虚掩了房门,特意继续听了段邻居阿姨的八卦科普。
宋至远和林曼是在上大学的时候开始恋爱的,从校园到社会,相互陪伴,相互扶持,历经小十年的爱情长跑,最终修成正果。
夫妻双方都是高学历,都有体面的工作,婚后感情也很甜蜜,后来顺理成章的孕育了一个可爱宝宝,过着世间大多数人都羡慕不来的幸福美满生活。
这样的夫妻关系里,双方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厚不言而喻。
宋至远得病到现在也就两三年的时间,犯病没有规律,有时候几个月才会犯一次,虽然失去了正经工作,但早上卖卖早餐,平时偶尔还会接点私活,足以承担自己和母亲两个人看大夫吃药的花销,不至于让他们家倾家荡产。
他平时对林曼也很好,家里做饭洗衣打扫之类的家务,他从来不用林曼动手。
也就是说,宋至远还没有让人失望到会被彻底放弃的程度,所以即便曾经的幸福生活破灭,林曼无比痛苦,不堪忍受,也一直没有选择离开。
许澄阳一开始是很感动的,他为宋志远感到庆幸,为小宋仰感到安心。
可后来邻居阿姨感慨了一句“日子长着呢,再深的感情也会被磨没的”,许澄阳恍然就想到了什么。
林曼那种特别要强的性格,她羞耻于承受别人或是同情或是异样的目光,习惯于将所有试图靠近想帮助她的人拒之门外,同时也把这种心态强加到了孩子身上,不喜欢宋仰交朋友,甚至邻居都不许来往过多。
这样的性格,总有一天会熬不下去。
于是在失着眠在床上躺着翻来覆去的琢磨一整个晚上之后,许澄阳得出结论:
林曼想走,但舍不得,所以她要用宋仰上学迫在眉睫但在附近上学孩子可能会遇到麻烦这件事,逼着自己离开。
这时的许澄阳不过也才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他无法更深刻的理解大人们之间复杂的矛盾与挣扎,权衡与利弊,站在他的角度,他不忍心看到明明那么相爱的两个人分开,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本就孤僻可怜的小孩再失去完整的家。
于是,他决定阻止这件事,第二天偷偷去找宋仰,打算单独叫他出去合计一下这事儿。
最开始因为许澄阳故意说慌污蔑自己的事,宋仰还很生气,甚至气到都打算要跟他绝交,直到许澄阳直白的抛出一句:“你爸妈可能要离婚了。”
小孩当时就瞪起眼睛,坚定不移的跟他去了。

进入四月之后,天气慢慢开始变暖,平常出门溜达游玩的人多,街上捡到饮料矿泉水瓶的机会也就多。
宋仰作为一个勤劳的小小拾荒者,难得没有抓紧这大好时机,连续好几天都没出门。
从朦朦胧胧开始记事的时候起,家里就隔三差五动荡不安,全家人的心情没有一天是轻松的,导致小孩从小心思就重,心里一直藏着隐隐约约的危机感,随时都在担心他的家会散掉。
所以他从来不任性淘气,比谁家孩子都听话乖巧,爸爸犯病时他即便是无能为力也还是会拼命冲在前面,妈妈发泄怨愤歇斯底里的时候,他都会默默的陪在身边,力所能及的安慰,他一直都在为保护自己完整的家而认真努力着。
所以当许澄阳告诉他林曼有可能在准备和宋至远离婚的时候,小孩毫最敏感的那根神经直接被挑起来,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焦虑。
这两天宋至远早上去出摊,宋仰没再说要跟着,白天也不再出去捡瓶子,一整天都呆在家里。
有时候躲在林曼的房间里翻来翻去,看旧相册和各种证书文件等,有时候去宋至远房间转悠两圈,借机窥看他在电脑上具体敲敲打打些什么,想通过自己的亲自侦查和推测来鉴定许澄阳告诉他的那些关于宋至远和林曼以前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以此来判断许澄阳话的可信度。
宋至远虽然每天过的自责压抑,但还并没有到注意不到儿子状态不太正常的程度,宋仰没事就上这屋转悠两下,小眼珠子恨不得钉在他的电脑屏幕上。
父子俩平时基本不说话,宋至远用代码编了个程序,在宋仰再一次探过脑袋的时候,让屏幕上出现了一段小动画。
原本屏幕上是一行行看不懂的字母和数字,但宋志远随便敲打了几下,那些数字自动跳跃变换位置,组成了一个大脑袋的小孩,以及门框桌子电脑等,生动而形象的模拟了某小孩一分钟内三次上他这屋来窥探的场景。
这对于六岁的小孩来说,着实是有些神奇了,宋仰也算是第一次直观的弄明白了宋至远整天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些什么,惊讶的都睁大了他的小眼睛。
不过好半天之后反应过来自己偷看被识破了,又立刻木着一张脸。
宋至远难得说了句话。“有事说,别磨唧。”
宋仰也不习惯跟他语言交流,吭哧了半天,说。“我想上学。”
宋至远听后略显意外,不过没等他继续再问,宋仰看见了他桌上放着的入学申请资料表,立刻伸手过去拿起来就跑了。
林曼今天下班晚了点,到家的时候天都黑透了,她一回来,宋至远和宋奶奶都自觉的回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宋仰去端灶上温着的饭,等林曼换完衣服出来,饭菜也上了桌。
林曼也不是个迟钝的,见吃饭的时候宋仰一直看着自己,问他。“ 有事?”
宋仰很犹豫,毕竟知道林曼必然要生气,但再三纠结,他还是把资料表拿出来放在了林曼的面前。
果不其然,林曼一看见那表,立刻把筷子用力的拍在了桌子上。
而见她目光愤怒的看向宋至远的房间,宋仰立刻说。“是我自己想上学的。”
“你自己想上?” 林曼目光收回来,盯着他。“你是不是忘了幼儿园才上没两天就让人指着鼻子骂小神经病的时候了!”
“我不怕。”宋仰说。“而且小澄会保护我。”
“他保护你?” 林曼直接冷哼了一声。“你怎么不说他能养你啊,要不然你去他家?以后跟着他们生活?”
这话宋仰接不上,也不敢随便接,只能闭嘴。
林曼收回盯着他的目光,稍稍冷静了片刻,怒火收了几分,才再说话。“ 你这学确实也该上了,上也行,妈妈给你找个合适的。”
宋仰一听,心说果然许澄阳说的对。
他们家的学区对应的是附小,而附小是全市最好的小学了,为了孩子能上这个学校,多少家庭砸锅卖铁也要在他们附近的小区买一套房子,可听林曼那意思,是没想让他上附小,八成就是要带着他去别的城区甚至是外地。
在小孩看来,那就是等同于是要跟宋至远离婚了。
“不用找。”宋仰说。“我上小澄的学校。”
说完,他趁林曼发火之前,又特意强调了一遍。“ 只上小澄的学校,别的学校不上。”
而她说完这句,后果可想而知,林曼直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指着他的鼻子让他再说一遍。
宋仰不想惹的林曼更愤怒,态度表明就不再吭声了。
奶奶和宋至远听到动静同时打开了房门,林曼平时基本不会对宋奶奶发作,但见着宋至远就像是找到了靶子,立刻改为指着他。“ 宋至远!是不是你教唆的!王八蛋…”
怒火烧到自己身上,宋至远也没有辩解,任凭林曼扑过去对着她怒骂厮打,始终不吭一声,全部沉默的承受着。
这是宋仰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做违背林曼意愿的事,也是第一次遭到林曼歇斯底里的痛斥怒骂,说他是白眼狼,说他和宋至远都是来向她讨债的。
那天之后,宋仰承受了林曼长达一周的训斥,冷战,精神折磨,仍然倔强的坚持要上附小,死活不肯松口,最终迫使林曼不得不在资料表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天晚上,小孩把许澄阳叫出来,俩人蹲在楼下花坛边上叽叽咕咕。
许澄阳接过宋仰手里签了字的资料表看着。“太好了,这下你可以踏实了,往后你妈妈彻底不会再有跟你爸爸离婚的念头了。”
“真的吗?” 宋仰立刻问他。“这样就真的不会了吗?”
“当然了。”许澄阳说。“你坚持要在咱们这儿上学,摆明了态度就是绝对不会离开咱们这片儿,林阿姨本来就舍不得宋叔叔,现在再加上舍不得你,肯定就不可能走了啊。”
宋仰琢磨了琢磨他这话,感觉很有道理。
许澄阳看着小孩明显轻松了的小模样,自己也开心,把资料表卷了卷,作势要敲敲他的小脑袋。
那资料表现在对宋仰来说算是宝贝,他立刻伸手抢了过来。“ 不能折,还要用的。”
许澄阳直接被他逗笑了。“你傻不傻啊,现在都网上填报资料信息,谁还用纸质的材料啊,浪费资源呢。”
“ 啊?” 宋仰不明白。
“那是宋叔叔特意打印出来的,是交给林阿姨的选择,哎~”
许澄阳说着,伸手摸摸宋仰的脑袋,少年老成的感叹了一句。“小孩,你爸爸是真的很爱你妈妈呀。”
宋仰并没有很明白这两件之间有什么直接关系,但不妨碍他高兴,他难得心情有此刻这么放松的时候,他把那张资料表小心的折起来,放进自己的兜里,决定好好保存这张表,像保存一张保佑过他家庭完整的护身符那样。
许澄阳笑滋滋的看着他,又忍不住逗。“ 这会儿倒是得意上了,之前我说了你还不信,还跟我吱吱呀呀的较劲,这下不跟我横了吧?”
宋仰脾气虽然倔强,但讲道理,心情好的时候,也长嘴。“小澄,是我错怪你了,我向你认错。”
“别说那没用的。” 许澄阳哼道。“先把称呼给我改了,一天到晚小澄小澄的,没大没小,得叫小澄哥哥知道不?”
“…” 宋仰说。“可我们是好朋友。”
“好朋友跟叫哥哥也不冲突啊。” 许澄阳说。“你这马上也要上小学的人了,得懂得文明礼貌,长幼有序的,好朋友比你大你也得喊哥哥。”
“哦。”宋仰感觉有道理,于是也不扭捏,张口就叫了声。“小澄哥哥。”
“哎~” 许澄阳哄骗小孩成功,十分高兴,乐滋滋揉了把他的小脑袋。“说,哥哥厉害不?”
毕竟帮助自己维护了家庭完整,那在宋仰看来,都不是一般的厉害,许澄阳这会儿在他仅六年的人生中都能算前几名的厉害了。
宋仰回答的非常诚实。“厉害。”
许澄阳又问。“那以后听哥哥的不?”
宋仰点头。“听。”
“哈哈。”许澄阳逗他逗的太开心了,张开怀抱冲他眨眨眼。“来,哥哥抱抱。”
宋仰也不墨迹,老老实实靠过去,说抱就给抱。
小小孩窝在大小孩怀里,怎么看怎么滑稽,但他们自己并不那么认为,殚精竭虑了那么多天,如今大功告成,抱小孩的终于是宽了心,被抱的也总算是得了踏实,夜里温度降的厉害,风吹过来凉飕飕,可他俩却仍然觉得这个抱抱无比的温暖。
“要上小学了,小萝卜头升级为小豆包,也算是跨出了成长的第一步。”
许澄阳抱着小孩揉揉小脑袋。“开心不?”
正值月中十五前后,月亮最圆的时候,洁白明亮的光撒了一地,安静又柔和,衬的耳边传来的声音也温温柔柔的。
小孩从小不爱笑,但此刻却不自觉的就牵动了小嘴角,弯出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弧度。
“开心。”

接下来几个月的时间,宋仰暂停了他坚持了两年多的拾荒事业,除了早上实在不放心宋至远独自出摊他会跟着,剩余时间都会在家呆着,看看小学生日常行为规范科普视频,读读儿童画本,恶补一些因为没上学前班而落下的知识,为上小学做准备。
这期间宋至远又犯过两次病,好在两次都在第一时间就被发现了,控制的很及时,没有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林曼还是隔三差五就要跟宋至远发顿脾气哭闹发泄一场,全家人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不至于过分胆战心惊。
于是这段时间,家里的气氛虽然仍旧难改沉闷,但至少没有再恶劣到让所有人心力交瘁的程度。
日子相对放松些,时间就过的飞快,转眼间就到了九月份。
入学报道那天,宋仰穿上新校服,背上新书包,在宋至远和宋奶奶殷切欣慰的目送下,跟着林曼出了门。
附小距离他们小区就一个路口,走路几分钟就能到,新生报到日,学校要求的到校时间比平时晚一些,此时路上基本上都是第一天去上学的小豆包,他们要么被家长抱着,要么被牵着小手,画面看上去都很温馨。
唯独宋仰这边画风不同,林曼在前面走,他在屁股后边跟着,两人跟不认识似的。
因为宋仰坚持要上附小,并且在这件事上第一次表现出了抗逆以及打死都不妥协的倔强,林曼一直生着他的气,到现在都还在跟他冷战。
宋仰从小没跟谁学过哄人,根本不会,许澄阳倒是教了他一些方法,但他一直没敢用,毕竟在他看来,上附小并不单纯的只是上学,而是关系着他家的家庭完整与否,他实在担心若是自己态度软下来,林曼就会立刻反悔。
学校不允许家长进入,他们只能把孩子送到校门口,由执勤的老师带进去排队,即将进入陌生环境的小豆包们难免紧张害怕,跟家长们分别时无一不是哭哭唧唧,缠着他们的爸爸妈妈要求放学后第一个接。
宋仰非常不能理解这些小孩,认为他们娇气,矫情。
不过,很快他就被自己打了脸。
林曼和班主任说了几句话,把他交给老师之前,看着他叹了叹气,最后蹲下来,为他整理校服衣领,小声叮嘱他。“既然要上学,那就好好上,学习好坏什么的不做要求,别惹事就行,如果有人故意欺负你,也不要和他们打架,要第一时间找老师,知道吗?”
可知冷战好几个月以来,林曼要么对他不理不睬,要么冷言冷语,这还是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和他说话。
结果就是不说还好,宋仰也一直没觉得有多委屈,谁知林曼冷不丁的这么一开口,他积攒了好几个月的小情绪猝不及防的涌出来,突然就觉得委屈的不行了。
眼看着他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起了转儿,但却撅着小嘴倔强的不肯让它掉出来,林曼揉了把他的小脑袋,把他拉进怀里抱了抱,对他说。“妈妈爱你。”
然后,宋仰就彻底破防了。
小孩自认从小就独立而强大,勇敢又坚强,在外面游荡碰到坏人逃命的时候,在家里被犯病的宋至远一脚踹出去摔在地上打的满身都是伤的时候,他都没有掉过眼泪。
但被老师带着进入校门,一步三回头的朝着站在校门口的妈妈那里望去时,他却跟周围其他第一天上学的小孩们一样,不争气的哭了。
能上一年级的小孩虽然年龄都还小,但也是一路从幼儿园过来的,对上学这件事的概念已经非常清晰,从校门口到教室的这一路哭的也差不多了,到教室门口被班主任嗷嗷吼了两嗓子就都收了声。
宋仰被分在了一年级六班,在进入学校后的第一栋教学楼的第一层,最后一个教室。
班主任姓刘,是个性格泼辣的中年女人,把孩子们带到教室后按个头儿量了量,干脆利落的就给安排好了座位。
宋仰个头在班里属于矮的,被分在第二排左边靠右的位置,同桌是个带着眼睛的小男孩,看上去非常乖巧。
第一节课,是针对于新生的开学典礼,由于现下天气还比较炎热,不适宜户外举行活动,孩子们就在各自的班级里坐着,典礼通过大屏幕直播形式进行。
最开始是各种领导和老师讲话,紧接着是各个年级的学生代表发表欢迎致辞。
领导们讲话官腔摆的足,老师们讲话也都是一板一眼的,听起来很没意思,小孩们几乎全都听的昏昏欲睡,直到轮到各年级学生代表讲话,屏幕上出现了熟悉的脸,有小孩激动的指着屏幕大喊“这个我认识她是我们小区的”,孩子们才逐渐精神了起来。
宋仰在课桌前坐的板板正正,专注的盯着屏幕,直到上面出现了许澄阳灿烂的笑脸,他也非常激动,也想像其他小孩一样指着屏幕说这是他的好朋友。
只不过小孩从小习惯了内敛沉稳,没等他正在纠结完到底要不要说,班主任刘老师先他一步开了口。
“同学们,这个大哥哥是六年级毕业班的,上学期期末考和这学期开学考都是年级第一名,学习成绩非常好,以后你们都要向他学习,努力做最优秀的学生,听到了吗?”
“听到了!”
全班小朋友异口同声,把宋仰纠结的话彻底压了下去。
开学典礼之后是小学生日常行为规范学习,包括认识老师和同学,校园文明礼仪,以及认识厕所等杂事。
学校规定一二年级的中午饭由老师监管,由食堂的师傅把饭送到教室,孩子们集体在班级里吃。
午饭结束后是短暂的午休时间,班主任下了命令,除了上厕所不准出教室,于是孩子们也不敢乱跑,都在自己的课桌前老老实实的坐着,只有胆大的才敢小声跟周围的同学说说话。
宋仰不爱跟人说话,就趴在桌子上看上午发的教材。
正是看的入神的时候,教室里突然进来了几个男生,那几个一看就比教室里的这帮小孩大,进来之后目光在教室里扫一圈,然后直奔某个小孩,拉起来凶巴巴的对班里其他小孩发话。“这是我妹妹,你们以后都给我老实点,谁要是敢欺负她,别怪我揍的你们屁股开花。”
也不知是从哪代小学生开始的不良风气,高年级的学生们但凡有弟弟妹妹新入学的,都会在开学第一天就趁课间到班里来耍耍威风,给弟弟妹妹们撑撑腰。
一群刚来的面对已经上了几年的,无论是资历还是个头儿,统统都赶不上,只能老老实实的听话,并对被撑腰的那个小孩露出羡慕的目光。
这一中午,包括下午的两个课间,教室里陆陆续续来了数不清的大哥哥大姐姐,班里好多小同学因此都成为了大家眼里不能招惹的有“后台”的人。
宋仰并没有长时间的上过学,不懂集体生活中的规则,但要说面对这样的情况自己没羡慕和期待,也是不可能的,再怎么着他也都还只是个六岁的小孩而已。
从中午开始,他就跟个向日葵似的,没事就望着教室门口的方向,每来一波人他就立刻瞪起小眼睛,人马上支愣起来,然后发现不是来找他的,又立刻蔫巴下去。
直到放学铃声响起,被老师们带着去了校门口,宋仰心里期盼的小火苗才终于是彻底灭了。
小学生放学时间早,林曼还没有下班,宋志远不想在他学校附近露面,宋奶奶坐轮椅又不方便,没人接宋仰,他只能自己回家。
告别了老师,穿过乌泱泱的抱着孩子嘘寒问暖的家长,宋仰背着自己的大书包闷头往前走。
走着走着,看到了前面单腿撑着坐在自行车上冲他笑的许澄阳。
说实话,宋仰可以做到不羡慕其他孩子有家长接,但无法做到不生许澄阳的气。
六年级是他们整个学校最高的年级,学习最好的学生,老师都特意夸奖,可想而知在这群刚入学的小孩眼里得有多厉害。
如果许澄阳也去他的班级里给他撑撑腰,以后肯定不会有小孩敢对他使坏,虽然他也不怕,但有期待和没指望,心情还是不一样的。
班里很多小孩都有人撑腰,有的是亲哥亲姐,有的是亲戚家的小孩,有的只是同小区甚至都并不熟的,连宋仰的同桌那个戴着眼镜乖巧懦弱的小男生都有护着的,就宋仰没有。
可明明他最好的朋友就在最高的年级,还是高年级里最厉害的人。
所以他很失望。
他全当没看见许澄阳,越过他背着书包气冲冲继续往前,许澄阳喊他他也不理。
许澄阳一开始都没明白怎么回事,纳着闷追上去,伸手抓着小孩的书包带子,连书包带人一并拎起来摁在车前斜梁上,偏着脑袋问:“干嘛啊,我惹你了?”
很显然,惹的还不轻,小孩直接挣扎着从他车上跳下去,回头满目怨愤的瞪着他:
“我不跟你好了!”

相较于此前混迹街头的拾荒生活,学校生活对于宋仰来说还是相对舒适的,每天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风刮不到雨淋不着,规律的上着不同的课,学着新的东西,新鲜又有趣,他适应的很好,上学上的很有劲头。
当然,适应的很好的也不止他一个。
开学之初,由于陌生的新环境所导致的胆怯,小豆包们全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但上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摸清和以前上幼儿园之间的区别,发现小学也就那样。
那些所谓的高年级厉害的大哥哥大姐姐们除了个头儿比他们高点儿,其他方面跟他们也没多大区别,犯了错照样会被老师们训的不敢吭声。
于是,开学之初大哥哥大姐姐们在这帮小崽子这里树立的威严日趋崩塌瓦解,但所带来的坏风气却日渐膨胀。
小屁孩们也有自己的江湖,彼此之间也有攀比心理,都是在家里被至少四五个长辈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娇惯着长大的孩子,都自大任性的很,尤其认为自己有人给撑腰的,平时在班里很横,而当他们发现居然有人比自己更横时,必然就要干架。
宋仰班里有个小胖子,刚开学时有个五年级的哥哥来给他撑过腰,他接受多了同学们羡慕和崇拜,开始膨胀,谁都不放在眼里,也就理所应当成为了坏小子们都想收拾的对象。
近些年学校开始重视体育锻炼,一年级的学生大课间也要去操场做广播体操,每个班的队列基本都是按照个头站,但老师会挑长的好看的孩子放排头,给自己班级当门面。
宋仰在班里属于个头矮的,但他长的圆头圆脑,小脸儿很周正,形象很好,第一次做操老师就安排他站了第一排。
横惯了的小胖子不乐意,认为最好的位置就该是自己的,于是趁老师不注意,过来就要跟宋仰换。
宋仰没在班里出过风头,平时也沉默寡言的,属于没什么存在感的小透明,小胖子大概是觉得他没威胁,懒得欺负他,没骂他,也没动手,加上他本来也对什么前排不前排的并不在意,就利索的退到后排去了。
结果这一换,其他一直看小胖子不顺眼的横小孩们就抓住了机会。
最后五个小孩吱呀怪叫着扭打在一起,直接叫停了全校的课间操。
小孩打架到不了多严重的程度,最多就是挠破了脸,相比之下,在操场上那么多人的围观下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才更严重。
以小胖子为首的那五个孩子全都被叫了家长,口头训斥记过什么的处罚,孩子们来说感触不大,但因此被迫公之于众的家庭之间的参差,却影响深远。
小胖子的爸爸是个残疾人,据说以前是消防员,在一次火灾抢险事故中负伤失去了左腿,被叫来学校的时候被坏小子们看到了。
六七岁的小孩年幼不懂事,才不管别人的腿是怎么没的,只是单纯的为了气小胖子,就合起伙来嘲笑他有个残疾父亲,开始一天到晚喊他小瘸子。
小孩子原来越横,受到打击之后的承受力就越差,面对同学们的刻意嘲笑,小胖子无力反驳,被彻底挫没了锐气,再也横不起来,后来在班里就总是低着头了。
这件事说起来其实与宋仰无甚关系,但它却给小孩带来了很大的心理冲击,他甚至会有隐隐的后怕。
如果开学之初他也出尽风头,可能他也会扛不住诱惑,像小胖子一样变得越来越骄傲自大,他会在班里备受关注,也会因此遭到别人的嫉妒,甚至是遭受恶意。
如果打架的是他,被叫家长的人是他,家里有个精神分裂症的爸爸,那么他大概会被叫小疯子,会被嘲笑到比小瘸子更加抬不起头。
明白过来之后,宋仰似乎就理解了许澄阳的良苦用心。
许澄阳后来跟他解释过,说到学校是来读书学知识的,不是来抢风头争老大的,说让他只管好好学习,不要去争那些无用的意气,可他当时没有切身体会,根本听不进去,固执的认为许澄阳就是没把他放心上。
当初丢下一句“我不跟你好了”,之后它就真的不再主动搭理许澄阳,到现在都还是许澄阳黏着他哄好久,他才会不情不愿的应付上几句。
越想感觉有些羞愧,有天放学后,宋仰再看到许澄阳在路边等他,他就没再冷着小脸儿扭头就走,而是主动去了许澄阳身边。
许澄阳哄了这么久,对小孩可谓相当了解了,宋仰抿着小嘴一靠近,他就大概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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