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看赵越人有些干瘦,头上还受伤,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才慢慢道:“咱们这儿的工程队的人,这是衙门的活儿呢。也就咱们李大人治下了,大冬天还会给钱让工程队扫雪,防止路滑,也防止有些积雪压坏了房屋砸死人。
我看你是外地人,要是来投奔亲戚找不到人了,我跟你说,你把身体养好可以去工程队面试,总会有你一口饭吃的。
而且我听说现在还招收一些清扫员,就是平时扫扫街上的垃圾的活儿,轻松得很。你要是力气还差点,也可以去。都是挣口饭的事,不丢人。”
“外面日子艰难啊,咱们幸亏盼来了李大人父子。你看看我们现在过的日子,就是以前最好光景的时候都没现在这么好啊。”
牢丸铺子老板念叨着,刚好这会儿早上训练完的乡勇兵过来吃饭。赵越发现这些县民并不怕这些边境兵,相反一个个还招呼他们来自家吃饭。
他在并州老家那边,现在的边境兵其实跟匪徒差不多了。朝廷不发军饷,又让他们卖命,他们就只能自己想办法给自己发军饷了。
赵越一直看着。
那些乡勇兵吃完之后都给了钱,而且给得很大方,有些甚至还给一两个铜币的小费。
“听说了么,说是李大人上任郡守了,上任了之后要招兵呢。我们家那个这几天一直在让他锻炼身体,他阿爹还请了个猎户过来教他一些把式,这回怎么也要选上。”
“不入乡勇兵,那就不是好汉!李大人上任郡守的消息传开口,我们村三老老早就说了,今年这个光荣之乡一定是我们村的!”
“放屁,我们村年轻人多,一定是我们的!”
“别别别打架,一会儿治安巡逻队要过来了,打架斗殴牢房七天游啊。”旁边的铺子老板笑道。
因为边境民风彪悍,加上昀哥儿很注重乡民的训练跟体能锻炼,而且除了弓箭这种武器不允许私下持有,其他的刀、匕首没有规定。现在众人都以入乡勇队为荣耀,于是大部分的人都是跨刀行走。
这么一来,大家吃饱喝足之后,火气就旺,很容易干架。
为了坚决这个问题,昀哥儿还编出了不少顺口溜,类似于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打架打架,打赢坐牢,打输看病等等的话,有些还直接罚他们社会劳动,更是会扭送到他们乡里去,直接让整个乡都没脸。
这还了得,丢人啊。
这股打架斗殴的气焰才被压了下来。
年轻力壮的人坐回自己位置上,然后狠狠啃着手中的面饼,嘀咕道:“我是一定会去给李大人当兵的,我当兵了,我就能保护我爹娘永远过现在这样的日子。”
“嘿嘿。”像是想到了今年什么开心的事,年轻人忍不住笑了声。
现在日子是真好,他们全家都能吃饱饭,今年过年妹妹还扯了一身红彤彤的棉衣穿,可喜庆了。
一想到这样的生活,他就觉得充满了盼头。为了不让这样的日子丢了,他能豁出命去。
赵越起身往外走,出城门的时候,大概看他受着伤情况不太好,城门口的衙役还把正在吃的炊饼给了他一个,然后挥挥手,“路上小心一点,咱们陇县之外还是有不少劫匪的,你别丢命了。”
赵越一路走,他看到外面的良田千亩,新建造的村子错落有致,一个个孩童穿着棉衣在玩雪。年老者在外面弄了个大炭盆,然后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烤火聊天。
几个新村的中间地带,一座生祠建立在那儿。时不时有人去烧一注生香,显然这是他们心甘情愿做的事,并无人强迫他们做这些面子工程。
他发现…李氏父子治下比他之前看到的还要和平与安乐。
赵越继续沿着外面的小路走,一直到傍晚天色渐黑,他摸了摸怀中的鱼肠剑忽然停下了脚步。
梁国的过年假一共就三天,所以一眨眼这休假也就结束了。
节假日才结束,果然凉州牧大儿子赵尚的死讯就传开了。据说是因为冬季寒冷,山中的大虎找不到吃的,于是下山来拖人吃,乡民将这事上报了官府。
也是巧,冬季无事。
赵尚无聊得发霉,听说这件事后就带人兴致勃勃去猎虎。结果追虎中跟护卫稍微失散了下,被埋伏的一个用剑高手当场削掉了脑袋。
赵尚死后,凉州牧大哭了几场还晕了过去,醒来后暴怒,已经开始搜山检海的寻找凶手。
但幸好这把火暂时烧不到昀哥儿的头上了,本来他还担心自己阿爹得到汉阳郡郡守之位,凉州牧会不会折腾什么幺蛾子。
不过现在看来,他也暂时没空理会自家这边的事了。
所以趁着整个凉州的视线被赵尚之死吸引的时候,李复带着昀哥儿直奔冀县。汉阳郡治所之地,就是在冀县。
原来的汉阳郡郡守之前就说过,他是个和事佬的角色,加上是本地人,也不愁没地方去。兼之之前为了让李复父子出兵武威郡,他也算是把李复父子给得罪了。
因此这位郡守大概觉得他跟李氏父子也不存在什么交好的关系,加上他无意跟李复父子争锋,索性在旨意下来的时候,他直接就把东西一收拾,另外就是属于自己的心腹也是一起带上了。过节假日还没结束呢,他早就走的干干净净了,连面都没跟李复碰。
李复带着自己人一到汉阳郡,第一件事就是开始给人任职。
之前他是一地县长,那也没什么职位可以给人,所以文臣大多以幕僚的身份跟随,武将只能憋屈地挂个乡勇队的名声。
现在好了,一地郡守已经是一方主官了,下面的职位不老少了。
首先是郡尉,这是一郡武将的头头。
原先汉阳郡武事低迷,没什么像样的军队,郡尉一职更是原郡守的一个心腹挂着。
现在郡守带着一些心腹离开,那更是方便了李复。
郡尉由张玉担任,而张玉则直接受郡守调任管制。同时乡勇队正式改名为郡兵,随后又定下正式扩兵的命令。
原先的郡兵给三天的时间让他们全部自行清理一遍,汉阳郡原本的郡兵烂的一塌糊涂,大部分都是挂在账上吃空饷。这些人这三天时间内自动从名单划离,那原本的问题就不再追究。
之后把郡兵的真实人员数量提交上来,由骞珪带张玉全部彻查一遍,如果还有不实则前罪并罚,直接对吃空饷人员抄家下牢!
人员确定后,再对郡兵进行筛查。
残疾者、年老者不再划入正式兵,根据个人意愿跟身体状况,全部转归家中种田或是转为后勤军。
原乡勇加上留下的一部分郡兵划归一处,随后就开始征兵,一共征收一万人,满员就不再征。
这一万郡兵又划分为一千人的武卫营,武卫营营长由谭德担任。武卫营的职责说白了就是护卫营,是在主君外出打仗时保护主君中帐所用。
一般武卫营责任重大,筛选之人往往都是百里挑一。同时武卫营作为保护主君的部队,一般不会轻易上战场,一旦武卫营压上去就说明这场战争打的很艰难了。
但派出去了,武卫营就要起到势如破竹、勇者无敌的作用。因为他们是主君的最后一道防线了,他们兵败,主君就有危险了。
这个职位交给谭德,是对谭德一种极大的信任了。
其后再划分中坚营,顾名思义是一支部队中的中坚队,也是兵种人员最多的营。也是以一千人为一营,各设置五营,分别任命邓羌、孙夏、冯胜、吕骏、蒋毅五人为营长。
孙夏此人当初跟随谭德一起投效,虽然波成被杀,但孙夏还不算太损德行,此后在乡勇兵中也是勤勤恳恳。
他有过一些管理经验,现在也是矮个子中拔高个,昀哥儿跟李复商量后,给他提了上来。
冯胜是最初马义招收的那些逃兵之一,之前跟在邓羌身边,人很灵活关键忠心又好学,加上之前有杀白马氐酋长的功劳,现在也到了该给升任的时候了。
吕俊跟蒋毅也都是那些逃兵,这个吕俊还是当初昀哥儿让他们讲讲经历,他是憋红着脸第一个上去的。
这俩人在几次战役中都奋勇当先,小功劳积攒了不少,人更是进步了很多,也理应升任。
其后再设置两千骑兵营,骑兵营由张玉直接领兵,另外再设置一千弓箭营跟一千野战队,二者分别由曹维与丁奉带领。
曹维跟丁奉二人都是凉州本地人,这曹维家中更是世代边防军出身,家中谨遵祖训,每一代都有男丁投身军旅,誓要驱逐异族。
虽是小兵,却也有志气。
这曹维手臂长力气大,善弓,可为营长。丁奉则是猎户出身,自小跟随阿爹在山中乱窜,对于凉州这边的山形很熟悉,很擅长山战,刚好可以做野战队营长。
至此,一万人分配完毕。
其后就是文臣的配置,李复拜骞珪为谋主,聘为东曹。这官职起于刘皇叔时的三国时期,当时是丞相府的官员。不过蜀汉之后,一般朝廷再没设置过丞相的位置。实在是丞相有时候的权力太大了,绝大部分的皇帝都很忌讳。
不过丞相没了,东曹官职保留了下来。
目前这个职位就是主官秘书长的工作,平常替主官上传下达,起草文件,甚至有些官职任免,东曹官也会参与其中给予考量。
骞珪的能力跟目前的地位,足以让他胜任这个位置。
拜骞珏、骞辅为谋士,聘为别驾。顾名思义像是给主官赶车的,实际上哪里真让你去啊。一般主君接待外宾什么的别驾帮忙安排,同时如果外出办事,别驾陪同帮忙出谋划策。
拜范旭为谋士,聘为国子监祭酒,是郡守的属官,基本什么都可以参合一脚的那种。
孟幞担任陇县县长,郑左生、崔定都被聘为典学士,负责一郡之地的教化、教学之事。
一通指令下发,可以说跟随李氏父子一路而来的人几乎都是几级连升,全都有了自己的位置。
整个郡守府可以说从上到下一阵大换血,但也没人敢横。
李氏父子身上有大败无食教的威名在,加上乡勇队是跟随他们一起来的,一支精兵满脸煞气进了冀县,谁敢翻脸?
这年头天下乱了,谁有兵谁是大爷。
新郡守发了话,而且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可不像是前郡守有同乡之情,加上性子也好。这李复父子一看就是精明能干之人,谁敢跟他们耍花招,估计吃不了兜着走。
当天,昀哥儿跟李复就住宿在冀县府衙中,然后府衙四周派乡勇兵围得严严实实。
昀哥儿睡得还可以,而以冀县为辐射点的汉阳郡可就乱了起来。
现在李复明显要彻查所有账目,再理清亏空,更不允许吃空饷这样的事发生。那这个屁事一堆的汉阳郡还得了,虽然李复给了他们三天时间擦屁股,可问题是这个屁股擦的很贵啊。
有些亏空太大了,他们还得把贪的东西多少拿出来一点填进去。
原郡守走的时候,已经把大量的钱财都搬走了,现在税收、账目亏空得一塌糊涂。
这要是这么送上去,他们真怕李复杀人啊。
睡不好的人中,有的胆小怕事,多多少少拿出了一点,也麻溜擦干净屁股走了。有的还不肯拿,甚至屁股也不愿意擦。
官这个东西,不就是上下两张口,贪得很嘛。
他们不信李复不贪,不过就是他一来,发现东西被前郡守跟他们搬空了没的贪才这么火急火燎的而已。
但是怕什么。
他们打算用这事儿压一压李复,让李复认识到你也跟前太守一样好了,糊涂一点,钱我们会给你的。
和平的分。
马上就要开春,又是一大笔的春税,只要对上面交得了差,下面那些乡民不随便他们来?到时候你郡守马上可以拿钱了,何必急于一时。
整个汉阳郡一下有些风声鹤唳,但表面却平静得一片风轻云淡。
昀哥儿支棱着脑袋,李复在练字,而昀哥儿的对面是骞珪。他俩前面摆着一盘棋,上面已经杀得难分难解。再看,玩儿的是五子棋。
就算是玩这种小儿科的东西,骞珪还是坐得风度十足,落子的手势跟仪态极为儒雅,怪不得原来梁国皇帝让他做守宫署。
昀哥儿笑着跟骞珪下五子棋,他跟很多人下过,郑老头跟孟老头不会让他,把把赢他还会嘲笑他。
崔老头就很奇怪,他属于能赢,但每次快到赢就生硬地拐弯放弃赢,似乎不愿意赢他,有种明哲保身的味道。昀哥儿就很奇怪,他这么和善可爱,崔老头干嘛有种隐晦敬畏他怕他秋后算账的感觉。
他阿爹不愿意跟他玩,说要玩就学正儿八经地下棋。
跟范旭玩则没有体验感,不是范旭赢他,而是下没几步他就赢了,对方放水放的干脆利落,偏偏范旭一本正经,昀哥儿也不好说什么。
还得是骞珪,往往跟他大杀特杀下满整个棋盘,最后往往能让他很艰难地赢棋,成就感爆满。
这会儿骞珪‘艰难’落下一子,示意昀哥儿下。
昀哥儿转着手里的黑棋玩,笑道:“骞公,我们待在郡守府快三天时间了。你说外面那些人,现在屁股擦了怎么样了?”
“有人会想搏一搏的。”
李复也放下了手里的笔,他的心不静,原本端正的楷体写得有些歪扭了。事到临头,李复发现他竟然有些微微紧张,还不如昀哥儿冷静。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曾经我听过一句话,当一个人能获得百分百利益的时候,他就敢践踏任何律法。而超过百分之三百,他就敢犯下任何罪行,包括弑君!”
李复手轻颤了下。
昀哥儿下了手中的棋子,“阿爹不用担心,我们迟早要走到这一步的。整个汉阳郡是一定要跟陇县还有成纪县一样,全部重新划归土地,然后开荒。
这次不闹大大开杀戒,之后反而找不好借口。不过整个凉州地处偏僻,真正的世家望族几乎没有,不过是一些豪族富户而已。之前无食教来凉州,也帮我们杀过一遍了,还剩下的说难不难,看阿爹的决心罢了。”
李复扭头看了眼自己满脸福气的儿子,他明明还这么小。跟他同岁的翊哥儿,现在还在府中为每天多写一个字痛苦,怎么会差距这么大。
这样的孩子是他李复能生出来的?
说真的,对着这样一个天生人主气象的孩子,李复既感到高兴,有时候又也会惶恐,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昀哥儿往外看,天明就是第四天了。今晚无月,阴云漫天,看来确实适合杀人啊。
汉阳郡冀县辛府,原本宽敞的主厅此刻坐满了人。
按理今夜无月,此刻又是高朋满座,辛府作为汉阳郡第一大望族,肯定不会吝啬油灯才是。
可此刻整个辛府不说灯火通明,甚至整个府邸都是黑乎乎一片,不见丝毫明火,唯有主厅这儿点燃了两盏小油灯,微弱的灯光连彼此人脸上的表情都看不清,最多只能勉强视物。
坐于主位之上是辛氏族长辛滕,字武贤,今年已经五十有五,已经算是高寿天命之年了。可这个年纪的辛滕还是身体健朗,一手把持偌大的辛氏上下。
辛氏发迹于晋朝,当初蜀汉被凉所灭,但因为汉之一国终其一朝一共享有491年国祚。凉虽得国,也对汉朝的一切都进行了破坏性的毁坏,但百姓还是思汉,时不时有人造反。
加上凉国皇帝太过开放,整个继承人传承真的出现了一堆奇葩事,于是凉国最终得国51年后被晋所灭。
辛滕先祖名叫辛瑈,当时投军还未发迹的晋朝皇帝手下。在最后的灭国之战中,还是小兵的辛瑈意外捡漏穿了女子衣物混在逃难人群中的梁国十六岁小皇帝,直接被他一长矛捅死。
凭借这份大功劳,他先是直接被封为伯义将军,正式开国后又册封为永泉侯。其后辛瑈生女辛泖,辛泖据说长相十分之美,春日可与桃花比娇。十三岁被选入宫中,但她不知怎么没被当时的晋国开国皇帝看上,于是成为了一名普通宫人。
再之后,她入后宫当值,结识还只有九岁不是很受重视的四皇子。结果她这冷灶烧对了,四皇子绝地翻盘一路登位。
随后她的地位就水涨船高,因为有年少的情谊在,新帝没有亏待她。就算是后期感情浅淡下去了,还是册封了她为后,二人死后更是合葬,表面体面算是都做到了。唯一可惜的是辛泖一生无子,只有两女,不然很大可能是她亲儿子坐上皇位。
通过有辛瑈跟辛泖两代人的奋斗,辛氏一跃成为在晋朝成为赫赫有名的大族,可以说风光无限。
后来晋被宣所灭,辛氏自然也受到了清算,于是部分辛氏带人避难凉州,之后就一直生根落地在汉阳郡了。
今日到辛府的一共有五家,分别是杨、孟、吕、王、高,他们祖上也都是显赫过的,只是比不上辛氏,以前坐到了一国国舅的位置,还出了个皇后。
这屋子中今日也没有摆炭火,即使他们穿得厚实,可冬日本就寒冷,加上半夜坐着许久没动了,好几人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王邑下意识拿了身旁的一杯茶要喝。
“庠之,你抖什么?”他右侧的孟喜听到茶盖嗑到茶杯的声音,顿时嗤笑道。
王邑已经喝了口茶了,茶水冰冷,一入肚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杯子又发出了磕碰声。
“不是抖…是冷得慌。”
高濛听了,昏暗中露出一丝笑意试探道:“庠之都冻得打哆嗦了,我们一把年纪了也吃不消,不如就先各自回去吧。
要我说,我们哪次不是唯辛公马首是瞻。这次也一样,还是劳烦辛公替我们做主就是。
据说这次的郡守是不太好糊弄,是有战功在身上的。不过他终究不是凉州本地人,强龙不压地头蛇,想来以辛公的本事一定能让这个新郡守知道什么叫合作共赢,什么叫寸步难行。
这样我也先表个态,这次辛公辛苦了。咱们名下的屯田我划出千亩良田交给辛公,就劳烦劳烦辛公耕种了。”
对待边境所在之地,一向屯兵最多。
梁国的开国皇帝是有边境屯田政策的,就是以开垦一千亩地就设置一屯地兵马,这些叫屯兵。他们要负责这千亩地的耕种,而农闲时再行军队训练。收获的粮食就是运作边境的边防兵所用。
这样一来,也能减少中枢对边境的粮食运送压力,达到自给自足,中枢平常只负责发饷银跟武器配给就够了。
在梁国皇朝武力最盛的时候,开国皇帝朱渊还曾经自豪地说过,他屯兵数十万,不但叫边境秋毫无犯,还不耗费百姓的一粮一草。
但到了现在,边境可以说是一片糜烂。
比如汉阳郡这儿,从梁国到现在,因为屯田政策开垦出来的良田不少。之前就算气候光景再坏,这么大片的田地下还能种出不少粮食。而这些现在都被挂了空饷名额的几大豪族富户还有历任的郡守瓜分了个干净,又因为是屯田,也不记录在税收中,全是进了他们的腰包。
这次新来郡守与其说是让他们剔除空饷名额,还不如说是直接要了他们大半的家产!
这边高濛说完,竟然起身要走。
只是还不等他迈开腿,就听到辛滕笑了声喊他:“文都,你也这么着急走?”
高濛垂下眼,眼中闪现过一丝不舍得。让出了千亩良田这个辛滕还不肯,真是贪婪!
他只能转身回头笑道:“是我糊涂了,今年光景不好,无食教打来,我下面的佃户跑了很多,不少田地都没法种了。
我算了下,大约还有两千亩荒着,这地今年不种明年不种,地力都被野草占了去,索性就一并麻烦辛公了。”
——咣当
辛滕抬起自己手边的茶杯往桌上一砸,这声吓得高濛等人都是一哆嗦。
“诸位误会了,我不要你们的田。咱们当初是把田都分好的,税额占比也是分好的。我辛氏做人做事一向光明磊落,绝对不会要不属于辛氏的东西!
所以诸位还是再等等吧,明日就是第四天了,过了今晚,明日我们去一起去找郡守赴宴。诸位看,我拜访函都写好了。”
辛滕从怀中拿出一封拜访函,神色从容。
高濛吞咽了下口水,只能不甘愿地坐回位置上。可越坐他越难受,这时间实在过得太慢了。
高濛努力去看旁边的王邑,昏暗的油灯下,王邑手紧张地捏成拳头,面色都有些苍白了。
王邑向来胆小,估计现在有些后悔参与到这件事中了。
其实新郡守的命令下来之后,他们就已经在做准备了。之前还拜访过原郡守,可原郡守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
之前他就秉持好好好的老好人角色,谁也不得罪,什么事都主打一个拖延。现在也一样,拖了他们两天竟然直接带着钱财跟心腹跑路了。
之后他们就想试探新郡守的态度,过年那几天,他们是送了拜礼去陇县的,可礼物都收下了,但对方却一句话都没给他们。
送出去的那些钱财全跟打了水漂似的,打水漂还有声音呢,这钱进了李府是一点声都没有啊。之后他们又开始事无巨细地打听新郡守的一切动静,越看越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原先的李复在读书人中有些名望,这主要还是他年轻时在外求学时的毅力跟态度受到的别人夸赞。可毅力跟态度就是比不上天赋,最终他也不是什么大儒名士,只能做一地县长。
然后就是他平平无奇的为官生涯,谁知道这几年他哪根筋不对,一下发迹了起来。当然这之中他们也听到了李复小儿子李昀的各项事迹,据说是李氏的麒麟子,但对此他们也没多想,实在是这小孩太小了。
倒是这李复似乎是有大志的人,可是他都快五十的人了。再有大志,人老了也该认命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
郡守府衙中,昀哥儿三人都还没睡,甚至一点困意都没有。
这是第四盘五子棋了。
昀哥儿还没落子,然后就听到外面出现了嘈杂之音,随后就是乡勇兵行走之间的铠甲之音,再之后是弓箭开弓之声。
“来了。”骞珪低声道。
昀哥儿托着下巴,“他们是真的敢。”
旁边的李复有些惊讶的张了张嘴巴,之前昀哥儿说他们敢派人来行刺,而且不止一波。
李复是还有些怀疑的。
没想到现在看来,这些人的胆子真的这么大,敢对郡守出手。
为了以防万一,昀哥儿甚至在郡守府四周配备了大量的救火设施,他甚至都担心他们狗急跳墙放火烧人。
李复心有余悸地放下笔,“还好陇县李府那儿还留下的乡勇兵,有范公坐镇,想来不会出什么事。”
范旭办事十分小心,未战先算,所以这次才没带他,让他带人留守陇县护佑李府还有郑左生等人。
动静持续了半刻钟都不到,倒是出乎了昀哥儿的预料之外。
很快邓羌就走了进来。
他一身铠甲,这会儿带着深夜的寒气,手持长枪腰跨大刀,行走之间虎虎生风。
“这么快?”
邓羌行礼道:“主公,有人先我们一步动手了。行刺者一共十人,全被人一剑抹了脖子或者刺中要害,尸体被丢在了府衙门口。”
骞珪奇道:“是谁?”
“姜叔查看了下,从伤口看,应该是有人也隐没在暗处对刺杀之人下的手。丢下尸体的人虽然躲避我们,但也闹出了一点动静。从身形判断,姜叔说是不知为何去而复返的赵越。”
“主公,要把赵越找出来吗?”邓羌询问。
这个赵越毕竟之前行刺过昀哥儿,现在又去而复返。虽然他帮着杀了第一批刺客,但他却还是隐没在暗处不肯出来,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在邓羌看来,这是一个不安分者,还是小心为上。
想了会儿昀哥儿才道:“算了,我想他不出来也是考虑安全问题。现在凉州牧到处在找凶手,要是知道他就是刺客,他是一定要死的。
再说他要是光明正大地活着,还出现在陇县,恐怕无食教也不会放过他。在并州他还有老母亲在,别到时候连累他家人了。”
“喏。”既然昀哥儿这么说了,邓羌也不反驳。
等出后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后,外面又吵嚷了起来。这次时间有些久,等邓羌来回禀的时候说这次刺客多,赵越也只能杀了一半。但他发出了警示,最后早就准备的乡勇兵直接一轮弓箭齐射,那些刺客全部倒地而亡。
两拨之后,冬日再长的夜终究也会过去。
天色渐明,郡守府衙外的刺客尸体、血迹以及散落的兵器都被快速清理掉,等天色大亮,邓羌立即就来回禀说辛滕送来了请柬。
崭新的请柬被昀哥儿放在棋盘上。
经过一个晚上的惊吓,李复也冷静了下来。看着这请柬,他更是嗤笑了声。
昨晚是试探也是下马威啊。
有些当地豪族就是这样,如果外乡人去做官。遇到点子扎手的,那就先吓一吓,之后再服软求饶,又送上好处。
如果不想两败俱伤,那双方就握手言和,之后就皆大欢喜。
不过有意思的是这请柬之后,随后竟然又来了一个畏畏缩缩的小厮,说是王家的仆人。他也送来了一封请柬,可伴随请柬一起的还有一封告罪函跟三千亩的田地地契。
“不知道这人是聪明还是胆小,姜叔可是说王邑也是连夜去了辛府,昨晚密谋刺杀的事他也是参与的。今天一大早又来送这些东西,看来这个王邑为人不够果决又是个墙头草。”
昀哥儿话音一落,骞珪已经将棋盘棋子都收好了。
“主公,天亮该动手了。”
昀哥儿点点头,把请柬交到了李复手中,“阿爹,该去赴宴了。”
辛府中,坐了一个晚上的辛滕看着大亮的天色,原本一直保持冷静的脸上也浮现出了几分急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