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是刚刚下朝,李拱穿着大红色的官袍,衣服上的飞鹤就像是要展翅要飞起来似的。就跟那会儿的李拱一样,他已经等到了最好的时机,然后迫不及待地想要施展自己的才华了。
他认为骞珪是懂他施政理念的一个人,可他没想到骞珪要走。
骞珪说:“我理解你,但我不认同你。你是个理想者,你想做个良辅,可在皇帝看来你已经变成了一个权臣。”
李拱要的是皇帝垂拱而治,看他施为,然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可骞珪要的是君臣相宜,千古佳话,他要名却也要谋己。
他已经看出梁国要完蛋了,而且就算他留在朝廷,可现在的朝廷有一个李拱已经够了。李拱需要一个理解他的人,但不需要一个有自己想法的人,骞珪恰巧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于是他义无反顾地走了,打着游学的名义查看各地地势,为的就是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明主,演绎一段他理想中的千古君臣之名。
可惜啊。
骞珪幽幽一叹,今天白天他都升起了希望,可见了李复之后就转变成了浓浓的失望之色。
“走走,咱们休息去了。明日咱们去见昀哥儿,那小孩儿可有意思。”郑左生也不管骞珪的忧伤,反正他抑郁之气散了大半,走路都有些飘了。
第59章 送你去天下争龙中走一圈
“当心一些,现在天气虽然暖了些,但不可贪凉就脱衣。”辛娘把自己的小福娃从床上抱下来放到地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反复叮嘱。
她现在已经习惯昀哥儿天天往外跑,甚至李复有事没事就带着昀哥儿在书房谈事,连带着教翊哥儿的时间都没了。
布氏前些时日还说起了这事,李复便说那就请个好的先生来,先教翊哥儿打打底子,等翊哥儿再大几岁,到时候再拜入名士之下学习不迟。
布氏这才满意。
实则她也不是生气,她就是让李复注意一下,他还有个大儿子呢,刷一下存在感。
昀哥儿欢快应了声就冲出了房门,直接带着狗子去干饭。
狗子现在是抽条的长,乍一看跟布洪差不多了。
等到了前厅昀哥儿就看到了顶着黑眼圈的李复,活像是被人审问了一个晚上似的,辛娘跟布氏看了都忍不住发笑。
李复实在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一会儿我再休息休息,昀哥儿,子明带着他的朋友来了,昨日他就说要找你在陇县看看,等下你出门便去找他一下。”
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作陪,没哪个家长做得出来。
可这段时间以来,不管是建村还是练兵,虽然不少时候是李复出面,可背后出主意的都是昀哥儿。李复都下意识把昀哥儿放在了跟自己一样的位置,哪里还当他是个孩子。
“呀,郑老头来了!”昀哥儿是真开心,好久没看到熟人啦。
昀哥儿性子活泼,本身就喜欢探索新的事物也喜欢认识新的朋友,那个郑老头跟孟老头还送了他书跟文房四宝呢。
后来昀哥儿还悄悄问了,他们也送翊哥儿礼物了。不过郑老头跟老孟头送的分别是一把模型小剑跟一个精美的香囊。
他们挑礼物是选过的,俩老头还挺用心。
辛娘听见昀哥儿的脱口之语,下意识轻轻拍了拍昀哥儿的胳膊,主要是怕李复生气,他最注重规矩了。可李复实在太困,也没听仔细,再则昀哥儿竟然口出奇语,李复都有些习惯了。
吃完早餐,昀哥儿跟小大人似的摸了摸翊哥儿的头,然后就在翊哥儿跟布洪羡慕的眼神中,带着狗子就直奔李府之外。
门外姜光带着乐单等人早就在等候了。
昀哥儿到处乱窜,他们相当于亲卫,肯定是要随身保护的。至于李复,则是随身带着铃铛让那些无食使徒保护了。
“姜叔,你们早饭吃过了吗?每次都跟你们说一起来我们家吃饭啦,你们总是在外面等。”
姜光笑了笑,“吃过了,我们这么多人不方便。”
昀哥儿脑子里转着这一阵忙完了,不如带大家去踏青吃烧烤吧。他现在都快卷死了,真的,昀哥儿哭死……
昀哥儿觉得必须要劳逸结合,不然他的童年都不快乐了。
脑子里想着事儿,昀哥儿背着双手抬着头跟个小衙内一样得得瑟瑟地在街上走,加上身后左右都跟着小二十个跨大刀的猛汉,一看就不好惹。
可昀哥儿一路过街,附近的小摊、行人只是稍微让开些许,并没有远远吓得走开。
甚至有卖牢丸者向着昀哥儿喊:“良栖乡那儿建村开荒,昨晚跑下来好大一头野猪叫人合力打死了,我连夜跑去买了好大一块肉来,今儿个大早上我婆娘剁了馅刚做好的,味道好着呢,昀哥儿来一碗?”
陇县自从人口多了起来,加上卫瓘带着工程队做工,这工钱一个个都赚了不少。还有就是招募的那些士兵,他们的月工资就更高了。
这些人再舍不得花费那也是要消费的,这也导致陇县这儿摊位经济一下就发达了起来。
原先李复也下意识不喜商人,总觉得这样做的人多了,那种地的人就少了,这些商人东西倒卖倒卖或者加工一下就翻倍卖,简直就是不劳而获。
可昀哥儿说再等等。
现在这些小摊经济才起来,等以后更繁华一点的时候就可以收商业税了。
当时李复还听得一脸懵,因为商业税这个概念目前还没出现过,倒是有市税跟外商税,就这还是在梁国中后期提出来的。
因为梁国开国初期时百废待兴,开国皇帝朱渊主打就是一个鼓励农耕,恢复人口,而且他虽然很体谅百姓疾苦,可却也有局限性。
那会儿他觉得百姓就要在家里老老实实种地、生娃,有得吃有的穿就是最好的日子。他这人最烦虚浮,也讨厌百姓不种田到处乱走,容易滋生安全隐患,于是很讨厌商人。
商人走街串巷,各地奔跑,他觉得是不安分份子,于是严厉打击。也就早就当时的商业极其不发达,那朱渊也就没设置什么商业税。
后来中后期,梁国内部是不太行了,可外部却恰恰是烈火烹油,在燃烧盛世最后的光景。
加上后期的梁国皇帝,大多性子或者绵软或者荒唐,但残暴的确实没几个,于是商业反而发达了起来。
这时候梁国皇帝也发现农税少了很多,于是就设定了市税跟外商税。市税就是商人运送货物到新的一城,入城门的时候要根据货物量跟珍贵程度交一定的税钱,而外商税就是外族人来梁国做生意,做完离开之前还要额外交一笔。
可以说这种收法很粗糙,而且有的商人入城门东西没卖光,出去还得交一遍市税,反正主打就是一个乱字,这也导致市税都快演变成抢劫了。下面的衙役、胥吏很喜欢借此捞一点,可真正能被收到梁国国库的商税则少得可怜,所以收市税这一块一直没什么成效。
李复也跟昀哥儿说了这个问题。
他说商人狡诈,胥吏贪婪,商业税是很难收起来的。
昀哥儿就又跟李复讨论了一整天,最后还是把李复说服了。其实后面昀哥儿说的什么经济、什么农业并行……李复都听蒙圈了。
后来心说好好,反正我要造反,但不是造反的料。我听着你想法比我多,而且一套一套的,那就随你去。
再坏…估计也坏不到哪里去。
昀哥儿也说了,造反失败他们就造船出海,在海外继续造反,然后带人再打回来。
当时一听昀哥儿后路都想好了,李复只想说真是比他有出息啊。
话说回眼前,外面打得要生要死,陇县这儿却是难得的人间乐土。比如这做牢丸的小摊,第一天试探着摆摊的时候,昀哥儿就吃了一碗。
李府小公子都吃了,能不好吃?
名人效应发动,于是之后来吃这牢丸的人络绎不绝。这老板有次还准备了一大食盒的牢丸想送给昀哥儿,因为他想把自己的摊子改成昀哥儿牢丸摊,旁边在支个横幅挂上,然后上写走过路过别错过,李府小公子吃了都说好。
当天昀哥儿就笑呵呵地把一大食盒的牢丸收下了,还让姜光拿回家让潘大娘烧来吃。
这牢丸说白了就是馄饨。
也是自那时之后,陇县的小摊经济更加发达,同时满县城的人对昀哥儿也更加欢喜。
经济发达,路上还有人随意支个摊子讲故事的。
昀哥儿现在都在故事里面了,什么神童巧卖牢丸或者李氏双雄剿匪记等等,经过艺术加工之后,谁听了都脸红。反正李复听不了,但昀哥儿能津津有味听一天。
也因为以上种种,昀哥儿这么夸张地一路走,没几个人怕他,反而在几步远喊着叫他吃东西的,送他一些竹哨、编制的草蚂蚱,甚至还有一些山里抓的漂亮小鸟专门拿来想送他。
昀哥儿虽然为了安全也不走近,却还是咧着嘴笑得满脸福气,然后跟人挥手叫着叔叔阿姨说不用不用。
姜光看了也是不由会心一笑。
昀哥儿在练兵办正事的事后,那说的话跟个大人似的,甚至比大人还要有让人信服的能力。可玩闹的时候,却也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模样。
有这样的孩子,真是李氏之幸,当然也是他之幸运。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啊。一路笑走,昀哥儿还没找到郑老头,却没想到郑老头先遇见了他。
那会儿的郑老头在一家酒肆前坐着,刚好在前面有人在说书,今日说的是小公子智抚流民,老翁有幸遇贵人。
说的是昀哥儿之前施粥,然后还给卫瓘他们谋了一条生路。想想那个都快饿死的老头,现在是‘工程总局’负责人,现在在他手下干活儿的人都有上百人了,每天要发的工资经手都不知道有多少,真是好运道。
这么大年纪,还叫他给发达了,说起来谁不羡慕啊。
那会儿郑老头一眼就看到了昀哥儿一行人,而比起上上下下打量自己的郑老头,昀哥儿则是先看向了骞珪。
这就是自己阿爹说的有骞氏七才中骞珪独佳的骞之宜?
昀哥儿仰着头也看他。
第一个反应是帅,真的是贼帅的一个中年大叔。之前的马义长得也不错,可马义之流一看就是肚内空空之物,稍微一吓他就会发现,他这人立马就能原形毕露。
可这个骞珪则不同。
昀哥儿很难形容这种人,只感觉他不像孟老头那样一看就愤世嫉俗,是个专业怼怼子,也不像郑老头一样,满脸正义跟理想,更不像是他爹那种严肃较真,对于礼教十分看重的模样。
这人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让人下意识就心生亲近。
昀哥儿瞅他,骞珪也盯着昀哥儿看。
昨日他跟郑左生是午时左右到达陇县的,虽然也看到了陇县的热闹,可绝对没有今日这样更能触及他们心灵。
今日他们一大早慢慢听到安静的陇县街道上传来叫卖声,又看到那些陇县乡勇吆喝着绕县跑。
那四五百人绝对得气血充沛,一看平时伙食就特别好。这样多的士兵绕城还在街上走,那些赶早市的人竟然也不怕,反而热情地叫他们来吃一些早餐。
那些乡勇不言不语,只是喊着口号训练,绝对到了令行禁止的地步!
若是遇到城门口有货物难进,他们甚至还会在各自长官、都伯的带领下一起帮忙把货物扛进来。
这是什么样的场景啊。
骞珪从中枢而来,一路见到了太多的流民、盗匪,甚至看到了易子而食,典妻换粮等等惨事……虽也遇到了一些还算平静的治地,可没有一处有陇县这样的生机。恍惚之间,骞珪都仿佛觉得他来到了一个王朝的盛世之年。
因此一大早上,郑左生兴致勃勃在陇县东看看西看看,骞珪反而越来越沉默。
可他面色上沉默,内心却是涌现出了一股压不住的激荡之情。大约他能明白李拱为什么要这么孤注一掷了,若得如此盛世,背负千斤重担又如何?便是死了也能自叹吾之一生,问心无愧矣。
而一切的所思所想再见到昀哥儿的一瞬间,骞珪忽然戛然而止,却又有一阵明悟涌上心头。
他不善观运,却善观气。
在与昀哥儿对视的刹那,他就能看到整个陇县的地脉之气汇聚在他身侧,地气凝聚着人望之气升腾而上,叫这个小娃儿在这陇县之地天然的顺风顺水。
这是陇县地脉彻底激发了啊,也看来这片土地上的人跟这片土地都选择了这个小孩子。
之前骞珪也想过他要的千古君臣,那么那位君该是什么模样。他设想过万般可能,却忽然发现原来君是什么模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要有一颗致天下盛世的心。
他一直未曾寻到,直到今天。
骞珪忽然一笑,世人择主,总是慎之又慎,唯恐对方并无真龙运道。再加这李昀年纪如此之小,他要是现在就一心跟着这样的小娃,恐怕没几个人能理解。
虽千万人,今朝我一人独往。
大约李拱也是这么想的吧。
可骞珪不在意,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也相信人定胜天。李昀只要能秉持着今日所有的赤诚盛世之愿,他就一定送这位小主公在这场天下争龙之中去走上一圈。
第60章 商人真的很想改变阶层
“郑公。”昀哥儿终于打量完了骞珪,赶紧欢欢喜喜朝着郑老头跑了过去。虽然目标是骞珪,但还是得矜持一点。最主要是昀哥儿也在想,他用什么方法能让骞珪留下来给他打打工。
人家背靠豫州骞氏,现在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名士,没道理还需要他一个小孩子来给这些东西,关键他也没有啊。
有一说一,骞珪不缺钱,可昀哥儿其实蛮缺的,最近大力发展民生,都需要用钱啊。想了想,骞珪这种人就得用理想、梦想这种思想上的东西来诱惑他,这样才有可能留下对方。
昀哥儿脑袋转得飞快,人却已经扯着郑老头的衣袖开口,“郑公,这位就是骞公吧,我阿爹早上给我说过了。我阿爹说让我带你们在陇县逛逛呢,他昨天太累了,现在还在家休息呢。”
骞珪却笑道:“昀哥儿好。”
昀哥儿哇了一声,这帅大叔说话声音也好听。
郑老头吃味地看着活泼的昀哥儿,哼道:“我可是要当你老师的,怎么老师说话不好听?”
“哪有哪有。”昀哥儿赶紧开口,“学习的事以后再说,我还小。你们看看,我才丁点大,让我现在就去学一大堆的知识,这不是压迫小孩子嘛,咱们现在不提倡。”
“小小年纪,牙尖嘴利,当心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我长大了要是不聪明了,您是我老师,您能不管我?您不管我,我到时候就打着您弟子的称号,把您那些门生故吏全拜访一遍,总能找出一个有良心愿意照顾照顾小师弟的人。”
好悬郑左生差点没气过去,最关键他感觉昀哥儿是认真的。他真混不好了,这事儿他敢做。
昀哥儿叭叭说完,也怕郑左生真生气,赶紧道:“今天我还得去干好多活儿呢,郑公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呀,咱们陇县现在发展得不错呢。对了,你们也赶巧了,今天刚好是陇县三月发一次财报的第一回,你们还能看个不错的热闹呢。”
之前昀哥儿就说一季度发一次财报。
从之前冬季诛杀白马氐酋长到现在,也到一个季度了。
为了这财报的事儿,早两个月李复跟昀哥儿就整个陇县招募财务,还偷偷去领县招聘了。
其实财务在县衙有自己称呼,叫东账房先生又叫司会,可原本县衙财政收入跟支出都比较简单,现在多了很多项目,东账房忙不过来了。
只要条件开得好,这种技术型人才还是能找到一些的。
这不这段时间李复他们一共找了5个账房先生,最后根据性格、秉性考察,一共留下了3个。加上原来的东账房,现在县衙那儿有4个账房先生一起工作。
这个时代已经有算盘了,这些账房先生打起算盘来那就叫一个溜。
不过倒是没大学生昀哥儿记忆中的阿拉伯数字,有这些数字的应用真的能节省很多时间,关键是账目清晰了很多。
昀哥儿抽空也对他们进行了培训,这些账房先生很敏锐的,这些数字一接触就惊为天人,差点就想把昀哥儿供为祖师爷了。不过最后他们反应过来,他们供奉的祖师爷是孔子,这确实不能随便换。
不过这也不妨碍这几个账房先生大为敬佩李大人的这个小公子,觉得凭借这几个数字,恐怕这小公子就要流芳千古了。
目前内部已经开始用阿拉伯数字写一些账目,但第一季财报还是全部用的文字楷体。外面的人又没学过,不然他们怎么看得懂,只能等以后普及了就采用数字财报。
一路往县衙那儿走,郑左生就津津有味地听着昀哥儿说制作这财报的原因,还有这三个月时间那几个账房的‘痛苦’。
“这次财报印刷的不多,主要是在县衙口的公告栏那儿贴一版,我让县衙的县丞叔叔在那边读,还有让两个账房先生给有疑问的县民解答。
咱们总说父母官父母官,可大部分的县长只做了父母对子女的威严与说一不二,却从来没有为所在任地的‘子女’们考虑考虑。所以咱们梁国现在当好官的人不多了,很多百姓也不相信当官的,甚至出现了畏官如虎的情况。
咱们是来治民的,又不是来为虎作伥的。出现这种原因,归根结底就是朝廷失去了公信力度,下派的官员更是失去了民意民心。我想要阿爹改变这种状况,那就只能从陇县做起了。
当初为了剿匪建村,我跟阿爹也募捐了不少钱财的。可不少人募捐是看我阿爹的那些乡勇现在兵强马壮的,不给万一就抢呢。想着花钱买个平安吧,哪一任县长不贪点呢。”
这是真的。
虽然有一部分是想获得村庄冠名权,比如现在的大村之一良栖乡,就是一个陈氏大户募捐得最多,他甚至还自己雇用了一些人去尽快建村。
现在村还没建好,他就命人凿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又找名家镌刻了良栖乡三字。然后让人把巨石抬到了村口,把这块巨石充作村碑。
分配在良栖乡的那些流民当天还对着村碑磕头,表示会世世代代铭记陈氏仁善,可算是好好满足了那位大户享受别人感恩、感激的心态。
募捐了这么多钱,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总之他们基本都是想着这些钱有三分之一真用来做事就心满意足了。
李大人已经这么好了,拿点钱怎么了?
可昀哥儿觉得没必要,李复既然图谋的是天下,那就没必要在这点小钱上就折戟沉沙。
所以主打一个真诚!
你们以为是开玩笑?不是,这些钱我李氏一份不要,甚至自己倒贴也要把整个陇县给拉扯起来。
昀哥儿讲话语速很快,有时候又夹杂一些他没听过的词汇。郑左生开始就当是小孩子的炫耀话来听,可是越听昀哥儿说,他的面色就越认真。
他真的没想到,昀哥儿这么点大,竟然对民生还有人性把握得这么深刻,这真的是个孩子?
而骞珪则一直在认真听昀哥儿的话,越听越琢磨他就越觉得真的是没想到啊,李复这样一个少敏少勇的人,竟然会生出教育出这样的孩子。
这个小主公比他想的还要出色,骞珪怀疑李家祖坟那儿现在是不是在冒青烟?
等他们一路到县衙,骞珪就发现公告栏那儿已经贴出财报了。
财报用的纸张已经在公告栏上贴好了,印刷倒是不难,现在活字印刷技术已经很完善了,主要是这纸还是挺珍贵的。
——当当当
县尉早就敲响了铜锣,然后在那儿喊:“财报出了啊,你们自己去看。看不懂有县丞在读,旁边还有账房在,看不懂可以问!”
——当当当
县尉反复敲锣重复。
公告栏那边挤满了人,大多都是不识字,少数有几个看得懂就挤在最前面,从上往下看,先是看到收入。
大头就是之前剿匪所获,没想到有这么多。还有就是捐款,之前也问过捐款人了,是要匿名还是不用。大部分人都不仅不要匿名,还要求把地址加姓名写上,得让别人看看,我某某大善人是不是个大好人!
于是不时就有人喊出来,“好,不愧是我陈氏之人!据说早年贩盐起家,还说祖上害过人,可今日的陈公却如此大义,想来传言有误!”
那位陈大户也混在人群中,听着别人一声声地夸他大义,整个人就跟三伏天喝了一大碗凉水一样,爽!这钱花得值!最关键是这李大人真没贪污,把他钱真的全用在新村建设上了。
这会儿又听到县尉喊:“这财报咱们这儿还有二十份,有人要买的吗?李大人说了,一份三两银子,要的买回家可以慢慢看。”
可大部分人都不识字,他们看公告栏就够了,他们不会买。三两很贵,可它明晃晃针对的客户就不是这些人,而是那些有钱人。
陈大户一听,当即就走了过去。
看到孔武有力的县尉,陈大户还是犹豫了一下的。自古以来,商人地位都低,梁国开国以后更是低到地下的尘埃中里面去了。
就比如他,在家随便怎么穿,可今天因为要来县衙门口,陈大户里面虽然穿着好衣服,外面还是罩了一层麻衣遮挡了一下,不然可就是违法的。
见官就畏惧,这几乎是商人在这样高压下刻在骨子里的通病了。要不良栖乡他会直接叫陈氏乡,但想到这样太高调,惹来李大人不满就不好了,想了想陈大户也没敢。
这会儿跟他一起过来的有七八个,陈大户打眼一看还有几个可都是彼此认识的,一时大家只是尴尬笑了笑。
县尉一眼就瞅见了他们,这几天昀哥儿给他们培训过的。
县尉立马笑道:“几位要买啊?三两银子一份,这银子啊以后都是归入县衙财政收入之一,也是划入公账都用作陇县建设的。
以后咱们不止可以购买,还可以订购。咱们订购是按照半年、一年起订,半年订就便宜一两银子,一年订也是便宜一两,但是年底咱们会送一份年底特别刊,专门答谢您的一年订购。
而且咱们订购了之后,您可以选择每季度自己来拿或者是留下地址,咱们的衙役按照地址上门给您送去。”
陈大户这些人一下都有些受宠若惊,县尉在陇县这儿县长之下第一人了,平常他们这样的商人托关系人家也不一定赏脸来吃饭的,这会儿竟然跟他们笑着客客气气说话。
这财报一个季度才出一版,一年不便宜那一两也就十二两银子,他们还真不怎么心疼。
可要是花这点钱,不仅让他们有种参与到了政务管理中的兴奋感,更关键是能跟县衙县尉、衙役打好关系。
他们这些商人,真的是死都想往政治上走啊。
可是朱渊觉得商人低贱,不得从政。这一点上,满朝文武再打出狗脑子了也是统一认定的。
说真的,这是陈大户第一次感觉到当官的除了要他的钱外,还给予了他尊重,反正心里倍儿爽。
当时他就问,“可以订三年的吗?”没别的意思,就想在李大人那儿冒个头,记住他一下。
旁边其他几个对视一眼,商人逐利,这事儿他们看到了很大的‘利’,结果你个陈狗竟然马上就卷起来了!?
于是他们也马上问,“这点钱不算什么,就是支持一下李大人,我们家订五年的。”
县尉马上笑道:“不能,我们最多就是订一年,要订的咱们登记一下,回头李大人要过目的。”
陈大户这些人赶紧过去排队,就想自己的名字在第一个,这不说不定第一眼看到了自己也能留个好印象嘛。
昀哥儿跟郑左生他们就站在不远处看,这会儿昀哥儿虽然跟郑老头说话,却有意无意看向骞珪,“郑公你看,本来就是募捐的钱财,应该用在百姓身上。可我只是做了理所应当的事,他们就如此感恩戴德,这是朝廷的失职啊。”
郑左生长长一叹,“受教了。”
他在成纪县时常忧虑百姓,忧虑朝廷,他能讲出一堆的大道理,可却无从下手去哪里改变这种状况。
到了陇县,反而看到一个三岁的孩子找到了方向,从小事做起一点点地让百姓重新信任官吏,不再畏官如虎,也为县衙开辟出了新的财政收入。
在民生一道上,他不如昀哥儿啊。
昀哥儿赶紧笑道:“别别,您别这样说,就是我这儿实在太忙了,您是不知道我跟阿爹现在都是忙到大晚上才回家。我还是一个孩子,是生长发育的时候,我娘亲都说我了,这样下去要长不大的。”
郑左生赶紧蹲下来捂住了昀哥儿的嘴,竟然跟个寻常老人一般急道:“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他对自己的亲孙子都没这么上心过。
主要是郑左生真的觉得这陇县可以不要一个郑左生,但不能没有昀哥儿,不然陇县现在世外桃源一样的生活顷刻之间就会消失殆尽。
骞珪听了则是一笑,顺坡而下,“在下现在并无官身,这李巍跃之乱也不知何时停歇,恐怕要在凉州等个几年了。
为了不荒废时光,索性找点事做。不知道在下能不能在陇县这儿谋一个差事,也为小主公分忧几分?”
郑左生起身眉头一跳,骞珪像是说的玩笑话,可实际他从不轻易说笑,也不会故意对昀哥儿戏称‘小主公’这样的话,除非他真动了心想要留下来!
昀哥儿可不知道郑老头想的,只觉得他铺垫这么久,可不就是等骞珪这一句话嘛。
哈哈哈哈,这位帅大叔可真上道。
对嘛,留下了给他打打工,为李氏的造反事业添砖加瓦,以后好处大大地有!
郑老头这才发现,好啊,原来李家父子‘早有图谋’,可骞珪也是‘神女有心’,他们这分明是双向奔赴,合着他就是个冤大头中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