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慎珣失落地说:“我知道,好可惜。本来想让你也看下的——没关系,明年开花的时候我们可以再去一次。”
“那边有个很大的神社。”他又换了副满怀期待的样子:“听说樱花开了的时候,只要是诚心祈福的情侣都能得到幸福。”
我是在跟日本女初中生谈恋爱吗,周清想。
“好的。”他指了指行李箱:“但是明天就要走了,首先今天你要把这个收拾好,你已经拖拖拉拉搞了一下午了。”
许慎珣把刚刚勉强塞进箱子里的裤子拽出来,气鼓鼓道:“什么行李要我亲自收拾?知道我什么身家吗?”
“知道。”周清回答道:“我还知道上周四是你自己跟我说,你想体验一下当家庭主夫支持老公事业发展的感觉。”
许慎珣因为那两个字脸上浮起红晕,尽管周清只是重复他的话而已:“还不是因为你一直觉得我阻拦你出去工作——”
“嗯。”周清应了一声,许慎珣一副“你真的敢承认”的表情。周清在他发作之前微笑道:“但是我后来发现,你在家系围裙整理东西的样子真的蛮可爱的,就像现在这样。”
许慎珣的眼中潋滟起动人的眸光,周清半真半假地叹了一口气:“我真是个不称职的丈夫。看到这么漂亮的老婆,就觉得必须要拿更多的钱回来,才能配得上你的付出。”
一眨眼的功夫,许慎珣已经从地毯上移动到了周清的大腿上,他最近在家都精心搭配了那种人夫感的浅色毛衣,一看到就让人联想到家的舒适和温暖。
他直勾勾地盯着周清的脸,不仅要看很快就上了手摸摸,整个人都黏了上去:“没关系的老公,我有钱的,你随便花,晚上想不想喝乌鸡汤?我给你煲。”
不想当演员的编剧不是好的凤凰男。
周清吞下因为许慎珣不规矩的手涌到喉头的那声喘息,他侧头避开搞得他有点痒的黑发:“你家里会同意你一直跟着我这种穷小子吗?现在我可给不了你什么。”
许慎珣的手已经探了进去,嘴上甜甜蜜蜜道:“有情饮水饱,我喝哥哥的水就饱了。”
周清:“……”
一时大意,又被这小子抓到机会开H腔了。
胡闹了一晚上的结果就是一直到出发的那天早晨行李都还没收拾好。飞机在下午,周清揪着许慎珣去收拾东西,吃饱了的人也很好说话,老老实实的在衣帽间当起苦力来。
周清给自己在厨房倒牛奶的时候往外面看了眼,天色还是灰蒙蒙的,雪还在下,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天。路上行人稀少,早上也像傍晚一样。
他走到沙发前捡起昨天落在那的手机,点开屏幕立刻涌出来一连串的未读消息,甚至让他的页面卡顿了一下。周清愣了下,先点开秦雪如的消息,那人很是激动地问他有没有什么一手内幕消息,最后几句是“人呢?”“hello?又在跟许慎珣鬼混?”“太让我失望了周清,下次催稿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周清一头雾水,他往上翻了翻,看到秦雪如是昨晚十点多开始消息轰炸他的。他点开第一条链接,直接跳转到了国内最大的某社媒上,一个个人账号贴了几张图,发了长长的一段话,大致意思是魏赫两年前曾经酒后驾驶撞到了他的父亲,致使他的父亲腿部残疾。在这之后魏赫的团队迅速运作,事发地的摄像头记录和行车记录仪相关资料都无从查证。其后几年全家一直在为此事奔走,但因为并没有获得合理赔偿,到今天只能无奈地通过媒体寻求正义。
周清点开那几张图片,一些是医院伤情鉴定资料和伤口照片,另一些是拍的很糊的现场照片,很快评论区有人认出了那正是两年前魏赫最爱开的几辆车的一辆——或者说是同款。
评论区很快吵成一团,魏赫的粉丝竭力想要辩驳这些不过是捕风捉影的材料,并不能直接作为证据;另一方面,魏赫平时嚣张跋扈的作风本来就为他积攒了一大批黑粉,这下纷纷下场,义正言辞地站在正义制高点上让魏赫滚出娱乐圈。周清往下滑了滑,把互动量最多的几个报道都看了下。他皱起眉头。
有些不对劲。
下场的营销号口风太一致了。
几个率先转发此事的KOL都将侧重点放在了被撞的那个人悲惨的家庭背景上,家里人本来就有病,唯一养家糊口在街边摆摊的父亲被娱乐圈富二代撞了又无处申冤——这故事本来就很有煽动性,本来显得有些薄弱的证据被迅速发酵的公众愤怒情绪压倒。一开始还有一些人在质疑照片里的拍摄角度,魏赫的工作室反应迅速,在晚上一点多就出了律师函公告。但现在公众对这种程式化的公共手段本就不买账,而让一切不可抑制地走向恶化的是,早上七点多,魏赫的父亲魏昶凡在他的个人账号发了一条微博。
内容也很简单,讲他会配合警方的调查,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魏氏的声誉,如果最后证明真的是魏赫干的,那他不会包庇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在这种风口浪尖上,这个似是而非的声明几乎立刻起到了巨大的推波助澜的作用。从舆论来看大部分人直接定了魏赫的罪——毕竟要是你真的什么都没干,怎么连你爸都这么迫不及待的出来跟你划清界限?
除非你私底下是什么样一直都被你家里人看在眼里。
上午10点钟,某奢侈品品牌删除了上周官宣魏赫为代言人的微博。以此为起点,短短半个小时,已经有三家品牌删除了和魏赫有关的广告内容。
“不争气”。
周清盯着魏昶凡声明里的这三个字看了很久。
他想起魏赫提及父亲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的表情,他假装出来的对父亲偏心的不在乎,以及上次说到他为什么这么想要拿到影帝的称号——因为想让家里人认可自己。
那家伙,嘴上说着“那老头”,对他关系恶劣的哥哥直呼其名。然而他其实明明可以不去他爸组的局的,也完全可以对他哥的乞求冷眼旁观。但是他还是去了,为了数年前的那一顿饭,别扭着还是做了亏本买卖。
“家人”本应该是在面对质疑时最先和你站在一起的人——他看到他爸的这条声明了吗?他现在是什么样的感受?
周清感觉屋子里过于温暖,让他的胸有些闷闷的。
他犹豫了下,还是按下了魏赫的电话,然后出乎意料的,那个声音却远远的在外面响起来了。周清拿开手机,慢慢睁大眼睛,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过去,他打开门,看到魏赫站在他家门口,维持着那个想要敲门的姿势。
雪又变大了,处在风暴中心的人出现在了怎么想都不该出现的地方,头发乱糟糟的,眼下乌青,零下的温度,他只穿着一件浅色的大衣,鼻尖嘴唇都冻变色了,见面几个月来,周清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幅狼狈的样子。
“你——”
魏赫粗暴地打断他:“是魏诚轩做的局,他们知道我最近资金紧张,所以故意搞个这个东西出来让我的现金流断掉,逼我低价把剩下的股份也出给他们。我没做过。”
周清安静地听完,然后点点头:“嗯,我相信你。”
他回答的不假思索,却没有丝毫敷衍的意思。极端的低温让人呼气的时候有一种嗅到生铁的疼痛感,从昨晚到现在,没有睡一个小时,魏赫突然在这一刻非常清醒地发现自己原来是活着的。
在这个人面前。
他本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明明整个团队都还在焦急地等他回去制定应对措施。然而在这一刻,那句话却顺理成章地脱口而出:“你之前说如果我觉得难过可以找你喝酒,今天,今天可以陪我一下吗?”
魏赫有些迷茫地小声道:“我不知道我还可以去哪里……”
周清感到心脏被攒紧了。
他站在家门前,背后家里的暖意融融,面前的人站在呼啸的寒风中,仿佛一时不察就会被掩埋在眼前的风雪一样。
“抱歉。”他最终还是艰难地开口了:“今天下午我和许慎珣订好了出国的机票。”
短短的几分钟,再回到屋子里时,周清却感觉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似的。他的脚步沉重,走到厨房原来的位置,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在那里发呆了很久。
许慎珣从二楼的拐角冒出个头,得意道:“我整理好了!累死我了——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没什么。”周清说,微波炉在这时发出“叮”的一声,他走过去,从里面拿出热好的早餐。
到下午的时候和天气预报预告的一样,天气逐渐转好。他们的飞机如期起飞,到了目的地正好是五点多。许慎珣的助理已经先到那边租好了车,接他们去旅馆安顿了下来。
北海道是难得的晴天,他们简单的吃了晚餐,许慎珣兴冲冲地拉着他去逛街。街上人流如织,年轻人们三三两两结对出来,穿着崭新的传统服饰,亲密地挤在一起笑闹,迎接新年的到来。
许慎珣转头问被他包的像个粽子的周清:“来都来了,你要不要也穿穿试试?”
周清缩在羽绒服里摇了摇头:“本来就行动不方便了,和服太拘束了,穿着不方便走路。”
“也是。”许慎珣想了想说道。他今天做了简单的变装,帽子围巾无框眼镜,周清想让他也穿羽绒服,因为“一看就不是你平时的穿衣风格所以可以避免被认出来”。许慎珣怎么都不肯穿这种“丑衣服”,僵持了半天,为了不耽搁出门时间,周清只好作罢。
幸好这里是国外,总归被认出来的风险是更小的。周清被许慎珣沿路买小吃投喂,到人群聚集喊着“烟花要来了”的时候,他已经感觉自己已经完全吃不下去了。
没等多久,铺天盖地的烟花在头顶的天空炸开,绚烂而壮丽。伴随着新年的钟声和人们的赞叹尖叫声,今晚做什么都是可以的,怀揣着对新的一年的期望,在这样的日子里怎么庆祝都不会显得出格。他们挤在人群中,像是两个最普通不过的小情侣那样牵着手,沿街串巷,在每一个拐角抬头,收获新的炸开的烟花的惊喜。
时间很快临近零点,人们开始倒数,新年的钟声伴随着今晚最璀璨的烟花响起,在声声交叠快乐的“Happy New Year! ”的祝福声中,周清却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魏赫。
早上,在听到他的那句话之后,魏赫僵了片刻,才哦了一声,他说:“那我走了。”
周清担心地拉住他,在这短暂的几秒钟内,魏赫已经戴回他那副傲慢的面具:“不用担心我,我一个人也完全搞得定,没有发生过的事说的再真也还是没有发生,他们搞不倒我。”
他反客为主地拍了拍周清的胳膊:“玩得开心,好好享受你的假期。”
像个体面的成年人,但是不像魏赫。
周清看着夜空。
紧握的手传来温热的触感,皮肤相贴感觉如此亲密。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和人打架被这人生气地拉起来拽回家,到后来父母出事,在放声大哭的时候被他搂进怀里。为了供自己上学断了条腿的哥哥,得知自己辍学时扇过来一巴掌。在逐渐畸形的情感暴露之前的那些日夜里,狭隘的出租屋两人只能挤在一张床上,旁边的人已经睡着,许慎珣在被子里想着身边的人触摸自己。
那些过往无可替代。
跌跌撞撞扶持着、付出了那么多代价,除了彼此再没有人能明白他们舍弃了多少东西才走到今天,
所以为什么。
斑斓的焰火映在周清的眼睛里,光怪陆离的色彩将俩人包裹其间,变幻的色彩像是没有人能解释的谜团。
装作不知道好像就能维持一切都和过去一样。
他看烟花,许慎珣转头在看他。
看他在自己身边想别的男人。
许慎珣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他家生活在一个普通的老式家属院,妈妈是教师,爸爸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饭店。家里条件在当地不算多优越,但也绝对算不上穷。父母的经济水平一般,长相也平平,但是却生出来了一个相貌头脑都异常出色的男孩。
许慎珣是听着这样带着惊讶的赞美长大的。大人都觉得小孩子不会有像成年人那样严苛到近乎残酷的审美偏好,其实不是,在幼儿园的时候因为长得像广告里那种小孩一样可爱,许慎珣的人缘就是最好的。许妈妈一开始还觉得很有趣,过年过节就拿这件事出来到亲戚面前当笑话讲,慢慢的她就发现不对,许慎珣的朋友总是在不断的换。她找了个时间耐心地问许慎珣这是怎么回事,许慎珣说:“反正他们都想和我玩,我就都试一试,才能挑出来对我最好的那个。”
许妈妈有些哭笑不得。她告诉儿子,别人对你好,你也要对人家好才行,不然你最后挑出来的人,人家也未必会愿意一直陪着你呀。
许慎珣闷不吭声。
他还在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不一定所有事都要跟爸爸妈妈吵架,自己的想法只要自己觉得对就行了。所以他哦了一声,继续去玩他的积木。
不愿意就再换一个呗,年幼的许慎珣想,反正他也不是一定需要朋友。那个时候他已经学会跟爸妈讲条件,只要表现好,譬如考到他们希望的名次,爸妈就会奖励给他想要的东西。
求助爸妈是因为他们是大人,而他是小孩。在这个意义上,许慎珣觉得他可以解决所有自己的问题,是一个独立的小男子汉。
就这么一路顺风顺水长到十岁,因为学习进度太快,许慎珣跳了两级。离开了同龄人,他逐渐开始独来独往,许妈妈对此表现出了十足的担心,一到周末就想让他出去找朋友玩。许慎珣觉得很烦恼,大人总是很奇怪的,但是说又说不通。
这对奇怪的父母在三月的某天带了一个男孩回来。
或许不能称之为男孩,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抽条,接近于少年的体型,比许慎珣高出了一个头。但是另一方面,他又瘦骨嶙峋,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将那双眼睛衬托的又黑又亮。
“这个哥哥从今天之后就要跟我们一起生活了。”许爸爸对许慎珣说,他站在妻子旁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妈妈之前应该有跟你聊过。”
确实聊过。
许妈妈之前给许慎珣做了一些心理建设,讲这几天会给他带一个哥哥回来跟他作伴,又说了一些这个哥哥身世如何如何可怜的事。同时再三跟他保证,哥哥来了之后也不会忽视他,爸妈之前怎么对他的,之后也一样。
“我不需要有人给我作伴。”许慎珣拒绝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许妈妈气定神闲道:“但是就像早上的牛奶一样——你会需要的。”
许慎珣生气了。
他生气的表现就是在他爸把人领回来的当晚,他一言不发地把自己锁在了自己的房间。
但是他激烈的反对没有什么用,那个少年还是在他家里住了下来。
两个人虽然在同一所学校,但是许慎珣坚持每天自己走路上学,绝不和这便宜哥哥走一起。吃饭的时候也板着张脸一言不发,爸妈问话也只用几个最简单的字回答。他爸妈对此十分烦恼,但是没有办法,只能将期望寄予时间。
时间就这么到了四月。
清明放假的那天傍晚,许慎珣背着书包从学校走回家。空气中飘着不知名的花香,乍暖还寒的时候刚刚过去,呼进来的空气都是暖洋洋的春天的气息。河边的拂堤杨柳已经开始蒙上一层绒绒的绿,走过石桥的时候,前面两人从另一条岔路拐过来,一边走一边聊天。许慎珣从中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他抬起头。
“……就是那个周清啊。”男生的声音故意压低,有种藏不住的兴奋:“前年就在我们院里租房住了,他妈活着的时候就在前面那条街干那种生意。院子里好多人对此不满,闹了要几次要把这娘俩赶出去,谁知道今年这女的就得急病死了,他随母姓,我估计连他妈自己都不知道孩子爸是谁。”
“啊?”另一个人惊讶道:“那许老师为什么要收养他啊?”
“可能是脑子坏了吧。”说话的男生不屑道:“在这种地方发善心,谁知道他身上有什么病?连ji女的儿子都敢养——艹?什么东西!”
许慎珣冷冷道:“嘴巴放干净点,再说我妈一句试试?”
那人手捂在被书包砸了的头上,看清来人后讥讽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许校花吗?怎么,今天没挺着你那张脸去舔刘倩倩吗?”
没到青春分化期的许慎珣长相精致到近乎雌雄莫辨。不知道为什么,学校里讨厌他的男同学总喜欢攻击他的相貌, 好像用一些女性化的词来攻击他,许慎珣就该被惹毛露出被羞辱了神情似的。
但是为什么,这不也是夸他长得好吗?
许慎珣认真地想,所以抛开现象看本质,这些男的应该是嫉妒他吧。
他仔仔细细将那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把人盯到发毛了,才点点头道:“原来你喜欢刘倩倩。只是你这满脸痘坑是个人都要倒半天胃口,刘倩倩不是洁癖吗,丑成这个样子就别跑过去刺激人家了吧。”
痘坑男勃然大怒,扔下书包就要冲过来打他。他的朋友赶紧拉住他:“哥,别别,这儿人来人往的,万一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许慎珣扭头看向另一个人,面无表情道:“你在这装什么好人呢?上次欺负女生被贴在大门口通报批评,这会儿突然想起来自己做的检讨内容了?”
被骂的那个人也不劝了,他的脸色阴沉的像是能拧出水,话从牙缝里挤出来:“我看你确实是欠揍。”
天色昏暗,这会路上行人稀少。许慎珣骂爽了,开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虽然是一个家属院里长大的,但眼前这俩人长他几岁,比他高出了半个头。
他不由得有点害怕,往后退了两步。
战略上来说,许慎珣平等地看不起所有人,但论及实际战斗力他和隔壁邻居家那只养尊处优的漂亮小猫咪差不多,毕竟谁家布偶会打架的?
他被人一把推到草地上,胳膊立刻传来一阵疼痛,应该是被石子磨伤了。许慎珣咬紧牙关,反正都要挨揍了,不如一次说个爽:“整天在背后说别人,你爸在外面养的女人都打上门来了,怎么没见你有这会这个气势呢?你打——打我好了,你今天但凡打不死我,我保证明天学校的看门大爷都会知道你家的事!”
狠话放出去了,他脖子一梗打算迎接随即而来的疼痛。然而奇怪的是,等了几秒,他的领子却被人突然放开了。眼前的两人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慌慌张张道:“这次算你小子走运,我还有事!下次你别让我逮到!”
许慎珣莫名其妙地看着脚步匆忙的两人,他整了整被拽歪的领子,回过头,看到不远处背着书包站在那的周清。
“你怎么在这?”许慎珣问。
“放学走这条路最近。”那人简短地说。他犹豫了一下,想要低下头帮许慎珣捡起书包里散落出来的包装精美的小盒子,许慎珣条件反射阻止道:“别碰我的东西!”
周清就把手收了回去,他不声不响地杵在那,柱子似的。
许慎珣把书包收拾好,心里的那点怀疑冒了出来:“你跟他们认识?”
旁边也没别人了,刚才那俩人的反应只可能是看见了周清。
周清眨了眨眼,有点愣的样子。在家里也这样,别人不跟他说话,他永远不会主动开口。而许慎珣向来不搭理他。
“应该是因为我之前跟他们打过一架。”他说。
许慎珣打量了下他瘦骨嶙峋的体型,最近养回来了一些,但锁骨依然直愣愣地凸了出来,怎么看都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他不敢置信:“你打赢了?”
“一打二可以。”周清说:“他们有四五个人,所以没有。”
他思考了一下,难得主动补充道:“他赢了,很高兴,来拍我的脸,我把他的手咬断了。”
从来没跟人打过架的许慎珣背后冒起一阵寒意,右手动了动,对那种牙齿撕破血肉的疼痛共情了一下。然而一想到被咬的是刚才那个贱人,他又油然而生一股舒畅的感觉。心情好了话也就多说了几句:“他们没再找你麻烦吗?”
“我被我妈打了一顿,赔了好多钱。”周清脸上也看不出悲伤,像是某种纯粹凭借本能活着的小动物:“后来再遇到,就只远远的骂我,疯狗什么的,反正我也不痛,就没管。”
“……哦。”许慎珣不知道说什么,他把书包带子往上提了提。
他往回家的方向走了几步,发现旁边的人没有跟上来。他回过头,正好看到周清从灌木丛下面捡起一根很粗的棍子来。
许慎珣:“你在做什么?”
“他们晚上会去隔壁的篮球场。”周清回答道:“回来的那段路没有路灯,什么也看不见。”
“骂我没关系。”他的眼睛又黑又亮:“他们骂叔叔阿姨,叔叔阿姨是好人。”
许慎珣明白他想干什么了。他短暂的十年受到的教育马上冲出来告诉他这是不对的,但是人本性里的一些恶劣的东西就是很吸引人,道德的建立是违背本性的,他勉力支撑了一会,没撑住。
“……我也去。”许慎珣说。
周清倒是没有嫌弃他拖油瓶什么的,只是“哦”了一声。
许慎珣感到一股莫名的兴奋,做了十年好孩子,这种从未遇到过的机会让他蠢蠢欲动。一旦下定决心他的脑袋就飞速运转起来:“不要今天,今天他们刚跟我们发生过矛盾,太容易被怀疑了。这几天我们先踩踩点,挑个只有他们俩的时候再下手。”
周清没什么异议。
许慎珣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这几天多吃点,瘦成这个样子,到时候被人按住了就起不来了。”
“不会。”周清冷静地说:“只有他们俩的话,很轻松,我经常打架,一对一很少输。”
许慎珣不怎么信,他对此持保留意见。
两人路过一丛茂盛的迎春花,旁边的人突然对他说:“礼物,很漂亮。”
许慎珣看过来,他又补充道:“就是刚刚从书包里掉出来的。”
“哦,那个啊。”许慎珣心情好,也不介意跟他多说两句:“别人送的,我经常收到这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塞到书包里了,直接丢到学校里的垃圾桶会让别人伤心。”
他坦然地向这人展示着他‘有,但不多’的素质:“所以我一般都拿回家再扔掉。”
周清的眼睛闪了闪。许慎珣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一丝羡慕,小孩子的情感变化非常快。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因为共同敌人的存在,他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哥哥的抵触已经少了很多——更何况现在他们两个怀揣共同的秘密,要一起去做不能让爸妈知道的事。
“你喜欢的话也可以给你。”他大方道:“反正本来也要丢了的东西。”
“哦。”周清说。
“哦什么哦?”许慎珣不满道:“这个时候不应该说谢谢吗?”
“哦。”周清反应了一下,有些笨拙地改口:“谢谢。”
许慎珣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差强人意的声音,他扬起下巴,跟旁边的少年一起走在橘子奶昔色的晚霞中,远处的楼里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妈妈今天要带晚自习,所以今天是爸爸做饭,许慎珣一想到又要吃大乱炖就满脸菜色,他把双手交叉放在脑后,看着天上归巢的鸟:“又是老爸做饭……一想到周六也要吃他提前炖好的茄子炖土豆就想死……”
“我会做饭。”周清突然说道:“我会下面条。”
“……”许慎珣无语道:“我也会,面条谁不会下?”
那么昏暗的天色中,许慎珣还是看到周清脸上一闪而过的无措。他抓了下后脑勺:“以前吃面条很多,别的,我也可以学。”
许慎珣挑起猫儿似的眼睛看了眼他,想起妈妈说过的这人从小就经常被一个人丢在家,饥一顿饱一顿的。他没有就这个“以前”说什么,踢开挡路的石子,不客气道:“那我要吃红烧肉,你这两天就去学,厨房架子上有菜谱,周六我让妈妈提前买好。”
“好。”旁边的人很快答应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向家里走去,影子被夕阳拉的很长。
第23章 夏
夏天过了一半,即使到了下午五六点,天气还是很热。才刚刚洗完澡,没走几步身上就又黏黏糊糊的,这种天气下只有精力用不完的高中生还有力气运动。周清掀起来校服下摆胡乱擦了下汗,小腿有点抽痛,他最近正是长个的时候,这种感觉已经熟悉了,也就不当回事。他把篮球抛给一旁的人,好友接住球:“不打了?”
没等周清回答,另一个男生就慢悠悠道:“人家跟咱们可不一样,有人等着一起回家呢。”
周清对他们露出一个假笑,朝着坐在篮球场旁边石阶上的女孩走去。他伸手想要接过女孩手里的书包:“抱歉,等很久了吧?”
“没有。”扎着单马尾的女孩朝他抿嘴一笑:“反正今天是周五,不着急。”
两人肩并着肩往学校外走去,周清的心怦怦跳,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担心说出来的话会让旁边的人不喜欢。两人是从一个月前开始一起结伴回家的,谁都没有正式确认过那句话,像是一种稀里糊涂的心照不宣。
他正绞尽脑汁想跟人搭话,一抬头就看到校门口有些拥堵的情况。走近一些就看到许慎珣冷着脸站在那,放学的时候本来就人多,他往那一站,周围的人走路的速度都像开了0.5倍速似的,还时不时回头再看一眼。
周清的脚步顿了顿。
离他被许家收养已经过了三年,许慎珣和他的关系距一开始有了大幅度的缓和。这三年间许慎珣又跳了一次级,人也摆脱了初见时还带着婴儿肥的孩子气,个子蹭蹭往上拔,才上初中就已经有了点百年一遇美少年的那意思——这话是从周清女友嘴里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