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于众生腹中赎罪。”
这不是一个完美的犯罪现场。
刺客本身是见不得光的行业,他们是扰乱国家治安的违法犯罪之徒,伊戈尔的刺客协会能发展到具有一定规模,而且能成为一个国家的代表,正是因为他们懂得审时度势,把握分寸。伊戈尔不是中央帝国的附属国,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爱惜羽毛,他们是帝国法律法规的裁定者,擅长玩弄规则、制定规则,因此最看不惯刺客杀手一类破坏规则的垃圾。而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自然有教堂骑士和执事负责。
剿灭伊戈尔本身就是圣行教内部摆在案前的提议。伊戈尔的板块并不算大,环境恶劣而极端,却有着丰富的地质资源。那里的魔兽虽然危险,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恶劣的环境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还算艰险,而职业者来说则不值一提。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有伊戈尔的几位刺客大师,他们滑不溜手又无孔不入,一旦被他们盯上,即便是中央帝国的皇帝也会寝食难安。
可这对于圣行教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教堂骑士内部晋升的选择之一就是狩猎这些满手罪恶的高阶职业者。伊戈尔对于圣行教只能算是一块难啃的肥肉,可惜刺客协会鲜有留把柄的时候,所以一直没有什么下手的好机会。
当然,我也不需要一个完美的犯罪现场,它存在的价值只是为了后面的借题发挥,这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技巧可言的栽赃嫁祸。
我不清楚中央帝国上层还有多少活人,但我可以肯定一点,活跃在中央帝国的现存者必然都是“生之原罪”的信徒,即便心中有所异议,言行上绝不会违反圣行教的决定。
我只需要一个给他们事实。即一个疑似伊戈尔刺客的人潜入了圣行教中心大教堂,毁坏了圣行教地下藏书室,留下了渎神的恶行。
我伪造了伊戈尔刺客渎神的现场,就拿着“生之原罪”相关的文献资料离开了克莱因。
回到罗季昂花费的时间比来得更短,而就在这短短几天里,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主持的东部防线城墙修复工程已经竣工。
在这段时间里,卡斯道尔的东部各个政府部门职工也完成了一次人员补替。
我跟卡佳分享了情报。
她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全部整理成文书交给了我。然后和我说,艾利卡发现了我不在的事实。
就在我离开罗季昂的第三天,卡佳操纵幻术傀儡伪装成我上台发言的时候,艾利卡看穿了她的幻术。只是她没有揭穿这件事,反而选择了帮助我们进行遮掩,糊弄住了其他人。
卡佳讲完后,问我为什么不把艾利卡拉入我们的同盟。她说,艾利卡是卡斯道尔的女皇,她在卡斯道尔有着非凡的名望。她得到群众的拥护,在抗击中央帝国的入侵军时积攒了大量的兵力,不但变成了卡斯道尔明面上的实权领袖,更成了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领导者;她有振兴国家的雄心壮志,大敌当前,临危不惧。她经历过“原罪天使”的背叛,执着仇恨却不沉迷仇恨;她眼光独到,对着各种事物有着更高一层的接受能力,思维灵活,个人的意愿本来就和宫廷法师团的征战法师截然不同。而且她显然相信我,愿意帮助我。
为什么不呢?
杰勒米,一个身上有过污点的人和从始至终保持正直善良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即便后者会因为其悲天悯人的性情与前者共情。但是这种共情与切实的经历之间的鸿沟,绝非想象可以弥补。就像我的两位姐姐卡罗琳和劳拉,就像艾利卡。
他们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人。他们意志坚定,行为果决,一切言行都是以道德原则为基石。他们成就善行后发现罪恶,那些罪恶源于他人,而我在看清罪恶后成就“善行”,那些罪恶源于我。
我们需要一个保有纯洁性的领袖,需要一个能以坚定的意志和没有任何疑虑的态度,坦然告诉群众,我们正在为他们生存的权利进行抗争的领袖。没有欺骗的动员才能换得群众的真心,即便出现差错,也有可以弥补的余地。
她嘲讽我在感情上懦弱,我讥讽她自以为是,阿比诺尔的事情完全没让她长记性,我们大吵了一架。
她完全不理解我,我是想要得到别人的回应,但还没有低贱到求着别人回应。我想要得到理解,但是并非要是某个特定的人来理解。我于命运从来不是特殊的那一个,我的行为让我和“生之原罪”产生了联系,使我变成了特殊的那一个。弗里德里希的圣物“闲置的时间”再清楚不过。
艾丽卡和我的关系便是这样的存在。
她是有和宫廷法师团不同的看法,她自认为是我的朋友,她确实做了很多事情,给我提供了很多帮助。但这一切的驱动绝不是单纯的感情,它们能够正常地进行、发生,究其根本,是因为这一切在她眼里都没有损害卡斯道尔的利益。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是毁灭伊波利特的罪人,除卡佳、圣行教的部分人、“生之原罪”之外,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
艾利卡先是卡斯道尔的领袖,其次才是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可以做出出于自我意愿的决定的个人。
圣行教的部分人——他们居然还没有揭发我的身份,将我的一切公之于众并指认我——这个反抗军的首领之一,是毁灭伊波利特的圣行教罪人。
格莫拉公爵,“圣躯”的马蒂斯的骑士,“圣言”、“圣行”、“圣躯”三位大主教,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查拉斯当初说,只要我不向外说,就绝不会有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时至今日,依旧没有一个人跳出来指认我。
我这一路有多少助力来源于我的敌人,有多少侥幸来源于查拉斯?
我承认我还在他的阴影里,我走不出去。杀死“生之原罪”之前,杀死他之前,杀死我过去的所有记忆之前,我一步都踏不出去。我从小就生活在为圣行教统治的中央帝国,圣行教的一切占据了我的大半生,我的思维完全依附圣行教和中央帝国而生,我看到的具体的生活也只来源于我看到且体会到的圣行教统治下的社会,我学习累积的知识和经验,都只是为了让我在圣行教的统治下活得更好。
查拉斯曾经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而脱去朋友的身份,自从洛伦佐大帝在莫顿战败于圣行教的组织的军队之后,中央帝国的所有人都生活在“圣言”、“圣行”、“圣躯”三位大主教的阴影下。
我们只占据他们漫长的生命篇章中的小小一节,他们却占据了中央帝国当代人生命的全部。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施舍,杰勒米。
哪里都是他的影子,哪里都有他的痕迹。我能在九死一生的局面里绝处逢生,便是因为“圣言”的查拉斯的手下留情。
这简直可笑得让人作呕。
#VALUE! 就这样吧。事情已经发展到了现在这一步,一切已成定局。就算反抗圣行教的联军的其他人知道了我的身份;就算圣行教的人跳出来声称我是他们之前宣传的毁灭伊波利特的英雄,他们能够说清楚为什么我能召唤“生之原罪”的眼睛,将我召唤“眼睛”毁灭伊波利特的事情和“圣躯”的马库斯摘下高悬于城市上空的眼珠串联起来,把我捏造“生之原罪”的帮凶——这当然也是事实——玻利瓦尔的问题更好解决,他们只要声称瘟疫术士的死亡是因为他们承受了玻利瓦尔的“原罪”,要受到教会的裁决,说我杀死瘟疫术士,是受到了“生之原罪”的指引,萨沃纳的消失也是我传递了“生之原罪”的旨意——就算他们能够说清楚这些事,能够让叫不少人听信这些事。这种手段放到现在,早就没有任何意义。
联军已经敲开了中央帝国的大门,为了杜绝后期的报复,为了攫取更多的利益,为了填补战争的消耗,带动衰退的经济,在得到致命打击之前,其他人都会不择手段的清除中央帝国的政治势力,就像当初圣行教联合诸国攻打中央帝国时做的一样。
给我的清算只可能在战争之后。不论输赢,我都是圣行教的罪人,是中央帝国的余孽,是造成萨沃纳和伊波利特的灾难的凶手。是战争中所累积的矛盾最好的发泄口,一头优秀的替罪羔羊。
不过,只要能毁灭中央帝国,只要能让毁灭圣行教,后续结果对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我这种人早就该死了。
我和卡佳大吵了一架,然后又忍着一肚子火谈公事。从卡斯道尔的人员变动说到近期宣传演讲的情况,讲物资分配和各方势力的军队人马调动,推测可能出现的矛盾和处理的办法。
我和她说了我在克莱因的见闻,向她简要地概括了圣行教内部的情况,再次强调了圣行教三位大主教的意义和他们的能力,讲“圣言”的查拉斯对于圣行教的重要程度,圣行教的中心大教堂地下藏书室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
我模糊了和“圣躯”的马蒂斯的骑士的战斗,只告诉她我在找到了查拉斯留下的文献资料后,烧毁了圣行教中心大教堂的地下藏书室。我伪造现场,假装成伊戈尔的刺客,在墙上留下渎神的文字,将这一切嫁祸给伊戈尔的刺客协会的事情。
是的,我埋下了导火索,我在伊戈尔点燃了整场战争。
虽然圣行教不在乎伊戈尔,伊戈尔也没有多余的选择,但这个国家的掌权者——刺客协会的刺客大师们至今态度不明。他们是“生之原罪”血脉的化身,他们的身体里面流淌着的毒血是“生之原罪”临死前的憎恶所化。诸位刺客大师手中偷袭、伪装的技术皆出神入化。对于这种有过高的潜在危险且看起来不能拉拢、实际上待价而沽的存在,我们需要抢先一步斩草除根。
我在十一月底回到罗季昂,跟卡佳定下了整个诬陷的计划,十二月初开始实施。
我们对“原罪天使”进行全面解析之后,开展了这个计划。
我们先同驻扎在罗季昂的友军开了一场会,我在会议上强调了团结一切势力的必要性,然后名正言顺地向陆地各国观望的势力派遣使者进行游说。
然后,我和卡佳互相遮掩行踪,给彼此打掩护。我们一起以炼金术和幻术为基础,在伊戈尔的边境伪装出了一支圣行教的军队。我杀死了几只“原罪天使”,用祂们的罪恶和信仰做祭品向“生之原罪”借力,以此施展圣行教的神术。
我们伪装成圣行教的军队,在伊戈尔边境降下“神罚”。大声斥责伊戈尔的刺客在中央帝国的圣行教中心大教做下的渎神行径,指责刺客协会包庇亵渎神明的罪人,属实犯上不敬,并宣布要给予伊戈尔制裁。
#VALUE! 卡佳一边支撑幻术,一边利用魔法信使,将伊戈尔边境发生的一切转播到了罗季昂。我召开临时的紧急会议,表示要出动援军——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伊戈尔的国力于整个大陆处于中下游,他们贫富差异极大,基础建设薄弱,虽然有几位刺客大师坐镇,但是整体力量并不足以对抗圣行教的军队。刺客大师们的家族源远流长,他们是这个国家的源头,以他们的力量足够自保,却无力保护他们的国家。对于作为国家的伊戈尔来说,他们正处于存亡之际,现在便是拉拢这个中立势力的最好时机——伊戈尔军队的或许算不上必须,但是伊戈尔的刺客大师却是闻名已久的高阶职业者,他们会成为我们与圣行教的战斗里的中坚势力,成为我们和“生之原罪”的对抗中不可或缺的力量,我们有必要拉拢他们。
对,这都是谎言。
我和卡佳伪装成圣行教的军队攻击伊戈尔的边境之后,她使用阿比诺尔的阵地魔法虚构出来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战场,叠加到了伊戈尔的外围。
“解构术士”和“元素导师”的魔法在这方面确实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我将带来的军队驻扎在了虚构的伊戈尔战场之外,就像之前我带领侦察军团探索卡斯道尔的边境一样。我安排侦察军团在战场外围和伊戈尔的边境城市搜查信息,然后只身潜入了伊戈尔内部,以联军统帅的身份代表联盟众国,与伊戈尔的刺客大师们会面。
我在他们面前施展了圣行教的神术。这是一场有心算无心的布局,对决可能出现的情况我早已推演过无数次,而我手里有太多他们不知道的秘密,一点小小的意料之外的震惊导致的微末疏漏就足够让我抓助机会。我杀死了他们。
我杀死了伊戈尔的刺客大师。现场全是我用圣行教的神术留下的痕迹。我伪装成圣行教的人,杀死了伊戈尔刺客协会的所有高层。
这还要多亏他们的贪婪和多疑,以及自作聪明的算计。他们在这种情况下还想当墙头草,在我们和圣行教之间举棋不定,口里说着要为我接风,将我这个反抗圣行教的联军首领请入了他们的老巢,然后刻意控制了我的相关情报,主动模糊了我的消息,对外只说是为了某个大人物举办的接风宴会。
他们帮我掩盖了部分行踪。这让我能杀死他们,还能够在离开他们的老巢后,转身以反圣行教联军统帅的身份,光明正大走进伊戈尔的首都。接着在他们遇害的现场,找到了他们遗留下来且致使他们遇害的线索。
——关于刺客协会的刺客在圣行教中心大教堂窃得的“神谕”,圣行教三位大主教之一的“圣言”的查拉斯的预言,“生之原罪”的相关情报,以及圣行教帮助“生之原罪”于这片陆地复活的密谋。
这正是伊戈尔的刺客大师们举行这场遮遮掩掩的宴会的原因。为了讨论他们在圣行教中心大教堂的收获,为了商量如何应对圣行教陈兵于伊戈尔边境的情况,为了寻找出伊戈尔的未来方向。
是的,杰勒米。我在伊戈尔的首都,刺客大师的遇害现场,坐实了我对伊戈尔的刺客和圣行教的栽赃嫁祸。
我将圣行教的一切公之于众。
我点燃了整场战争的导火索。
十二月底,伊戈尔和部分中立的势力加入了我们的联军。
一月份,我们整合军队,正式和中央帝国开战,以讨伐邪神的.名义。
二月底,我们打开了中央帝国的边境防线。
现在,我们将要攻破卢卡丹的城门。不出意外,三天内我们就能够占据这座代表“生之原罪”存在的七个“时间”枢纽之一,从而破坏“生之原罪”复活的仪式。
按照我和卡佳的推算,“时间”的仪式的残缺将影响到“生之原罪”在现实的完整性,没有完整的“时间”,祂便无法脱离既定的、必然走向死亡的“命运”。作为高维的存在,祂将有被我们杀死的可能。
断裂的“时间”导向既定的“命运”,而“命运”一旦固定,也会加速祂在陆地上的复生。
祂会成为和我们同维度的生命,成为活在我们世界的天灾。
一旦祂出现在陆地,完全显露祂的身体,所有人都会将祂当成敌人,那个时候就更不需要我来做什么了。
怎么说呢?
应该说,直到今天,我终于看到了一点微末的曙光了。
终于开始了啊,杰勒米。
下封信会是什么时候?大概是这场战争结束之后了吧。
3月6日,晴。
——你的摩西
我原本打算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再来写这封信。
前面起笔过很多次,写了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最后都没有留下来。
战争是多么枯燥乏味的东西,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除了鲜血和硝烟,就只有聊以慰藉的苦中作乐。而向着自己在乎的人反复倾诉悲惨,无疑是愚蠢而糟糕的行为。
但是,如果完全不写, 我又觉得仿佛缺少了什么,思考和反省早就是贯穿我一生的本能,如果只会在重复的生活中感慨时光易逝,那我也不至于走到现在。正是被这种矛盾的想法拉扯着,拖延到今天, 我才正式开始动笔。
鉴于故事即将走到尾声, 未来大概会在最近这段时间出现分晓。所以,我还是写下了这封信。
这封信大概会很长, 从攻破卢卡丹到现在, 已经五年有余,联军占领了除克莱因之外的中央帝国所有板块。洛多维科的剑圣死在了和教堂骑士团骑士长的对决中, 卡斯道尔的征战法师其中一位被生生耗死在了巴尔比亚诺,另一位被帝国的塞克斯都公爵用弓箭射穿了喉咙陨落于山亚克。我们的联军里也出现了不少新的代表尖端战力的血液。
艾利卡找到了喜欢的人,预计在明年结婚, 那个时候, 战争就已经走向结束了吧。卡佳在战争时期收养的孤儿都已经成为了低阶职业者。或许, 我也应该考虑去收一个学生,找人来继承我的学识——如果单从传授知识来看, 我的士兵都是我的学生,他们向我学习生存的技巧,学习如何锻炼自身,还学习各方面的知识和运用方法,只是没有法师和学徒之间的名分罢了。然而,我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在世界上留下痕迹呢?
杰勒米,我想说的太多太多,以至于分辨不清楚什么才是我真正想写的东西。写到一半,就此打住也是一种可能。我离开克莱因的时候还是二十二岁,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九年。三十一岁的年纪可能还没有到达高阶职业者寿命的零头,但是相对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来说,已经到了中年的范畴,贫穷磋磨人的身心,战争之前陆地各国人均寿命最高的便是中央帝国,其次是弗里德里希,都不超过六十岁,职业者终究是少数人。姑且就把我这些琐碎的牢骚当成是中年人的一点小毛病吧。
这场战争打到现在,我们的对手基本没有什么活人。中央帝国的大部分人都受到“生之原罪”的污染,除了职业者,那些皈依圣行教的信徒中能保持人类形貌的都寥寥无几。
与过去的同胞刀剑相向,比我想象中要轻松得多。
就像我此前在信里和你说的那样,我知道中央帝国,知道克莱因的一切。所有的地图和大部分密道,所有防线和观测点。在中央帝国上层没有做出明确而具体的指挥,全靠下层自发防御,以及很多城市都已经被“原罪天使”所污染的当下,攻破那七座省会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便是再有技巧的谋略家,也不能对“生之原罪”的造物如臂使指,就是圣行教的信徒——那些活人站在“原罪天使”之间,也难以保持一颗平常的心。
我们完全占领卢卡丹只用了一个星期,到达第二个“时间”的枢纽莫顿则用了一个月。
莫顿的军事指挥与我有一面之交,他机敏过人,心思缜密,擅长巷战,对于时机的把控有着极其独到的见解。然而莫顿作为帝国南方城市,有着南方城市特有的遗留问题,难以让他的全部实力正常发挥。
圣行教从南方的奥莱利瑟人手中发源,他们联合其他势力大败洛伦佐大帝的军队,入主中央帝国后,将整个大陆南方连成一片,打造得宛如铁桶一般;政治上没有阵营的差别,唯余贪污腐败的缝隙,正是因为没有一丁点异议的声音,导致南方军事建设方面剥削严重,因为完全有恃无恐,所以各种轻慢忽视——莫顿作为帝国南方的交通要道,连接帝国南北,也只阻拦了我们九天时间。
后面一路北行,倒全是硬仗。我们的第三站,帝国的粮仓卡普阿拖了我们的军队整整七十三天,从盛夏到晚秋,给足了圣行教反应的机会。而其他几座城市,巴尔比亚诺、山亚克、基罗尼、里森则用时更久。
这都是早就预料到的现实。或者说,正是因为推测出可能出现这样的结果,我们才将莫顿作为了卢卡丹之后的第二个目标。
实际上,在七年的时间里就能从卢卡丹攻克到里森,这样的速度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当然,“生之原罪”从上层对信徒的污染也占了很重要的一部分,“天使”并不能成为部分高阶职业者手中的助力,甚至会成为他们的妨碍,不论是精神上的,还是身体上的。作为社会性的动物,人类如何能够忍受长期生活在由傀儡堆砌成的世界中?我们对手中有不少赫赫有名的高阶职业者,便是自己崩溃在了这畸形而压抑的环境里。
比如前面说的那位杀死了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的唯二的征战法师的塞克斯都公爵。他是里森的领主。我记得在过去的信曾向你说过,圣行教大败洛伦佐皇帝入主中央帝国之后,首先做的事情,就是让教堂骑士接管了中央帝国所有军事相关的权力,他们废除帝国的军队,禁止贵族圈养私军,同时开放了对于帝国人民的选拔、晋升渠道,且统一订制了职业者晋升体系。自那之后,帝国军方一蹶不振。即便帝国的皇帝和贵族培养人才输送到基层,从教会给予的渠道晋升,尝试自下而上反向渗透圣行教,帝国军事权力仍旧为圣行教握在手里。
而里森的这位领主,塞克斯都公爵则是帝国军方中极其少有的可以和圣行教的教堂骑士团团长相提并论的将领。他长期担任着中央帝国北边的防卫工作,主要负责抵御大陆北部的那些未有开化的兽人和其他来自异族的袭击。他是一位精通箭术的魔法射手,更是一位工匠大师。里森被攻破的那一天,他杀死了家中所有归顺于圣行教、化为“天使”的亲眷,然后自焚于里森的领主府,和北方的权力象征一起于化为灰烬。
又例如第六个“时间”的枢纽,坐落于东北方向的堡垒城市基罗尼,那是整个中央帝国除克莱因外圣行教的信众最多的城市。基罗尼的领主克雷芒侯爵曾是“圣行”的德里安的骑士,说他是圣行教中少有的愚忠之辈其实也不妥当,他跟随着德里安大主教出生入死多年,他们确实为了帝国的和平做出了许多的实事。不论是解决玻利瓦尔之后的粮食问题,还是平息外战和内乱、魔兽群迁徙影响城市安全的问题,或者诸如山洪、地震、台风、火山爆发等自然灾害,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成绩,没有谁能够否定三位大主教的功绩。
虽说我们这一辈人在“圣言”、“圣行”、“圣躯”三位大主教的阴影下长大,但我们也确实享受到了圣行教给予我们的便利,就是洛伦佐皇帝执政的鼎盛时期,中央帝国的群众的生活水平也比不上现在。圣行教的教众们,很多便是因为亲身参与了这些事情,才对圣行教保有忠诚,对三位大主教唯命是从。那已经是过去了。
我们抵达基罗尼的时候,这座城市只剩下了它的领主克雷芒侯爵一个人。基罗尼全城居民都受到了“生之原罪”的污染,成为“生之原罪”力量的延申,成片成片堆积在一起的“原罪天使”。克雷芒侯爵就一个人坐守在基罗尼的城门前,看着整座城市的“天使”。
我现在还能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他枯坐在基罗尼城下,看着我们的军队行至基罗尼之前。我与他并非第一次交手,在我担任教堂骑士团预备团长的时候,每一个教堂骑士都是我的手下败将。这是我和他之间最平静的一次对决,也是完全没有留出半分缓转余地的一次。他就这样走到我的面前,向我递出战书,要求和我对决。他叫我打败他之后,替他杀死全城的“同胞”。
这样的对手不在少数,便是圣行教内部也有很多,圣行教的教义本来就残暴而血腥,中央帝国长期浸淫在这畸形的环境中,相比于“原罪天使”构成的傀儡世界,不过是另外一种死寂。在这里,盲从反而是一种幸福。没有什么值得多说的。
我们在卡普阿得到了能够度过整个冬天的补给,七十三天足够让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用魔法构建起坚固的堡垒屏障,等到中央帝国完全调动起军队,圣行教的教堂骑士团准备就绪,联军中的低阶职业者和普通人全部退回了莫顿,高阶职业者渗透进了整个中央帝国。我们抵御住了中央帝国的第一波反攻。
彼时卡佳笑话我,问我在故土屠杀同胞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说那大概就跟她在弗里德里希杀死阿比诺尔和皈依“生之原罪”的法师们差不多,结果被她打了一巴掌。卡斯道尔的征战法师认为我过于冷血,我这样的人并不适合当一个领袖。他们认为我这样的人带领着群众反抗圣行教,只会把他们变成另外一个圣行教。还未到克莱因,反抗军内部已经出现许多不同的声音。
这也与我没有什么关系。
我根本没有想过以后的事情。我并不思考如何治理着我们攻克的土地,如何解决各种政治和阶级上的问题矛盾,减少各方面的内耗;也不想如何给这片土地的人民带来什么样的美好生活,如何引导他们走向更好的未来。
我只想着战争,只想着怎么推翻圣行教。我会努力活下去,我会争夺权力,那也只是为了更好地铲除我的敌人。至于后面是否会有下一个“圣行教”,我确实在将我们的队伍变成“圣行教”那样的存在,我给群众灌输新的理念和知识,我推行教育,要求实践,我告诉他们要拿起自己的权利,去成为他们自己的主人——刨去正确的理论,从本质上来说,我的所作所为与圣行教并无不同,他们为了统治,为了复活“生之原罪”,通过教育和经济将他们的教义和理念灌输给普通人,而我为了毁灭他们,仅此而已。
就现在来看,只要我们杀死“生之原罪”,攻破克莱因,打败中央帝国,我们取代圣行教就是早晚的事。
我写下这封信的时候,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的两位征战法师全部离开了人世,而我这种被他们提防的对象还好好活着。如今想一想,也能感慨一句命运无常。
在此期间,艾利卡找我谈了一次话。这是她第一次用试探的口吻和我说话,她左右含糊了半天,然后我究竟在想什么。
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和她说,如果我们赢了,必然会导致利益的重新分配,以我们现在的状况来看,只要开始瓜分中央帝国的领土,联盟在利益的切割中就会崩溃成沙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