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
此时面无表情的严墨对自己的堂妹说道:“没什么特别的。”
“嗯哼——”
她眼睛眯起。两人对视片刻,她手指在桌上轻叩了两下,猝不及防地,她一语中的:
“我说,其实你们已经发生过什么了吧?”
空气安静一瞬。
在她重重压迫感的视线下,对面的人一双眼睛都不眨一下。
严妍:“果然你……”
“没有。”
一颗冰块落入水里,周围一切降至零度。严墨始终一派无事发生的,普通的平静。
他总有一句话让场面迅速冷却的本事。
“什么也没有。”
果然。和他对视完的严妍终于败下阵来,收起表情,一脸无趣道:“啊,我猜也是呢。”
严墨语气平静得不像在谈论一个自己的暗恋对象:“你要我再说几遍都是一样。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发生。”
“啊,你真无聊。”严妍说。
“你听好了,大哥。”严妍正色地举起一根手指,忽然变得郑重其事:“这是你高三的最后一年,偏偏无缘无故地跟一个你从来没说过话的暗恋对象同班了。如果这还不能称之命运,那我就不知道什么才是了。”
严墨说:“你真的该少看点小说,多学点数学必修2的排列组合……”
严妍怒了:“啊!你到底听不听人说话! !”
严墨闭嘴。
“我现在是很认真在警告你!”她恨铁不成钢:“碰到这种事情的几率这辈子可能就这一次,你这辈子还有多少个十八岁?人啊。有时候主动一点,故事就永远不会开始。”
“现在你们两个离谈恋爱的距离就差一个互相认识了。”
严墨:……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所以啊。”临走前,她把两颗巧克力往他面前又送近了近:“这个给你。你去问问他喜不喜欢巧克力吧~”
严妍期待地看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老头子带大的缘故,严墨的性格也像个老头子。
太闷、太闷了。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那种。像严妍就完全理解不了这种人的存在。
作为人类来说话这么少真不会被憋死吗?
该不会他这其实早已经是憋坏的状态了吧??
严妍总是如此怀疑着。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严墨,竟然喜欢上了别人。
喜欢上了一个和他一样的男生。
想到这里,严妍不得不深呼吸来平静自己此时过分激越的心跳。
所以别小看这一颗巧克力。
人和人之间所有关系的最开始都是由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契机撬动的。
一句话,那就是一段关系的开始。
而且……这巧克力老贵了好不好!她自己都不舍得吃。要不是太过想听八卦,她才不会给好吗!
严妍一字一顿地再嘱咐一遍:“一定、一定要拿给他啊。”
她背上书包扭头离开,不忘嘱咐一句:“别忘了跟我说最新进展啊!”
留下独自坐在那的严墨,垂着眼睛看那两颗花花绿绿的小玩意。
从食堂回教学楼中间要穿过一片操场。
正值午餐时段,教学楼离的学生们倾巢而出,放眼望去全是一片背着书包的蓝白校服。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人声喧嚷成了校园的背景音。
一个同样穿着蓝白校服的背影独自站在操场角落的垃圾桶旁。
严墨腮边略鼓起一块,正往里丢下一张轻飘飘的东西。
他垂着眼,眸光安静,看着那张巧克力糖纸飘进去。
他转身离开了那里。
午饭也吃完,现在他要回教室自习了。
巧克力在嘴里化得很快,一种醇厚苦甜的味道在嘴里丝丝蔓延。
严墨表情平平淡淡,毫无波动。
他单方面喜欢上陆廷,是一个再烂俗不过的青春故事。
嗯……那能被叫做故事吗?
严墨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了。
至于严妍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事实上,她才是第一个发现这件事情的人。
严墨只是很普通地过着他的高中生活,直到有一天严妍忽然对他说:“你自己真的没发现吗?每次你盯着某人的背影看的时候,都能非常精准地在他发现并回头看的前一秒钟收回目光,然后瞬间恢复表情。注意了,是每、一、次!”
严墨听完后,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因为完蛋了。
自己还就真的一丁点也没察觉。
“好变态。”严妍夸张地打了个寒战:“平时看不出来啊,严墨。你暗恋人的时候有点变态。”
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的严墨紧紧皱着眉。
严妍也不在意。她还没走出严墨居然会暗恋别人这个事实,自顾自用一种腻歪的语气说:“青春啊~~~~~~”
竟然连那个严墨都沦陷了啊。
严墨才头疼呢。
‘青春’这个词,本身就够让人酸倒牙的了。
对他来说,他的十八岁和那些课外阅读里、和班里流传的意林合订本上写的美好青春故事不一样。
陆廷其人,是真的很引人注目。
在别人灰扑扑一片的青春里,少年是最出彩的那一抹身影。
因为总是很出彩啊。升旗手是他,演讲是他,校运会上那个高挑的身影挥舞起一面飞扬的班旗那一刻,几乎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而严墨一直把自己的视线里总会出现陆廷的原因归咎于此。
简直是学校里行走的人形发光体嘛。
为自己居然暗别人这件事情,严墨很是困扰了一段时间。
但是后来他就想通了。
没什么好纠结的,他也不过是个俗人而已。
好俗套无聊的青春恋爱物语。他对自己的爱情故事如此评价。
啊,或者说,他现在所经历的日复一日,每一个枯燥平静堆满试卷的日子就是那个‘青春’呢。
想通这一点后,他也不再跟自己过不去了,所以他在食堂也没对严妍说谎。
什么也没有,什么都不会发生。他和陆廷两人之间。
十八岁的严墨坦然接受了自己暗恋着另外一个人的事实。
同时在心底坦然承认了自己什么也不会做。
怎么想都不可能吧,他和那个陆廷。
对方肯定有女朋友的吧,那种现充。很久之前似乎听说过他女朋友是外校的来着。
对于一个马上就要开始时间紧任务重的高考三轮复习的高三牲来说,每天可以用来思考自己人生的时间实在不剩多少。
一路思考着有的没的,在他踏进教室的门时,那种熟悉平实的书和试卷的气息把他的人包裹住。
座位上同桌已经先他一步,开始做上今天刚发的新试卷了。周围零星有几个人也在学习。
严墨过去放下书包,在摸到口袋里那颗糖时,顺手给同桌递了过去。
“吃吗?”
同桌转头看过来,接过,道了声谢。
严墨顺手把桌面上铺满了一层的新卷子归整起来。
虽然是严妍那个人特地给的,但他果然还是不怎么喜欢巧克力。
看到里面有一张新发的全国卷,严墨顺手拿起来粗略看了看。
站在桌旁端详卷子的少年眼神专注,神情认真。
青春是璨然浪漫的水晶玻璃球,由塑料假雪,工艺油酯,模型装饰花和空心玻璃球所组成。
而严墨,他是玻璃球外面那双漠然注视的眼睛。
放下卷子,严墨这才在位置上坐下来。下一秒他马上发现了不对劲。
刚一坐好就发现,椅子被人换了。
先前他身下这张椅子之前明明已经被陆廷换成了另一张不稳的三脚凳。而现在他坐着的这张,太过平整稳当了,一坐下立马就能发现不同。
严墨歪过头一看,果然,已经不是原来的那张了。
会做这种事情的人他只能想到一个。
同桌原本好好做着题,忽而发觉久久没听到严墨那边的动静,扭头一看,严墨的人已经面朝下地倒在了桌面上。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
“你没事吧?”
那个后脑勺隔了好一会儿才声音闷闷地道:“……有点困。”
听不出他语气跟平时有什么不同,同桌转回头。
他心知道陆廷只是天然热心善良,对谁都很好的性格。
对他这样,不为别的,因为陆廷本身就是这样的人。那种善解人意,左右逢源的,对谁都笑得一样灿然的脸……
上一次,陆廷就在这个地方,俯下身子问他是不是发烧。
要真是一场发烧就好了,发烧他还能凭意志克服过去。
谁来告诉他喜欢这种情绪要怎么克服啊?
蠢死了。
玻璃球外那只浓墨般漆黑的眼眸,也就是他自己,它没有情绪地眨了一眨。
沉默巨大的瞳仁盯住玻璃球中间的小人看。现在他也困在了这个俗套的玻璃球中。
“严墨,”同桌的声音在旁提醒:“你现在的脸很红。”
“……没事。”
严墨一扭头,就把露在外面的一点绯红的脸颊和耳朵一起埋藏进手臂里了。
真的,烦死了。
又不是他自己想要喜欢上那个陆廷的。
少年从最后一排座位上抬起脑袋。
陆廷之前是板寸,后来任由头发留长了一些。因为发质粗硬,整个人看着倒还比原先更帅气自然了些。
他又是五官英朗轮廓分明的类型,整个人依然干净清爽。
班主任:“你们今天谁进我办公室了?”
陆廷:“啊?”
“少给我装蒜,”老师从后门进的教室,此时已经提着一本书走到他身后,熟悉这些人尿性的她直接问了:“我那张专门放作业的椅子让谁换了?”
怎么就那么精呢?她刚找的一张新凳子,这也才用了一天。
陆廷低头做题,一副很忙的样子,没让班主任瞧见他此时没忍住翘起的嘴角:“不知道啊。”预备铃响过一次。
“最好别让我抓到……”班主任说完,半是狐疑地朝讲台走去,准备上课。
那双自带威压的鞋跟就嗒嗒地从他眼前走过。
就在她路过倒数第三排,没有停留径直走上讲台之后,严墨的这才在心底松了口气。
因为此时此刻那张椅子就正在他屁股底下就坐着。
天知道他刚才多紧张,就怕班主任在椅子上的哪里做了标记。
这种事严墨早该想到的。上次不就是吗,陆廷和另一个人被叫去办公室改卷的时候顺便把班主任一盒超贵的蛋卷也炫完了这件事情还没过去多久。
“都没听见铃声?趴在桌上的都醒醒,同桌叫一叫。来,所有人,继续上节课复习到的这个地方……”老师在上面翻出ppt。
严墨低头哗哗翻着书。
果然,他跟那个人就不是一路人。他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想。
那节课过后,班主任也自然而然地把椅子这件事儿忘在脑后,没有真的追查下去。
于是之后谁也没再提。
那张椅子就顺理成章地默认留在了严墨这儿。他没再提起什么,陆廷更没有了。
只记得那天五节数学课连堂是挺要命的。严墨上到后面都有点累。
他跟陆廷两人也没再说过话。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两人先前本就不熟,他们是两类人。
事情也就这么翻了篇。
如此过去了一个星期。
高三生活实在乏善可陈,每一天都被数不清的卷子和题堆满了。偶然一抬头,视野也被堆起的课本占满。
课本翻过几个章节,作业和卷子发下来几套,一天也就过去了。
当一个人每天百分之八九十的心神都被繁冗的刷题和知识点占据,便也无暇再去想些有的没的。
作为后面被分出来的领航班之一,他们班里的高三学习氛围只有更浓厚的份儿。
新班级经过两周的磨合,班里的人都已经大致找到了各自的定位。
一支黑色中性笔在他手指间灵活地转了几圈,严墨一顿,干脆利落地在练习册上填下一个答案。与此同时,后桌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团体和团体之间各自有壁。即使是相邻的前后桌之间,一道无形隔开的分界线也让两边的世界泾渭分明。
其实这道看不见的墙一直都有,存在于班里受欢迎的人和默默无闻的人之间。
如今的严墨已经十分习惯这种程度的热闹了。
也对陆廷这人在校内的人气有了进一步的认知。他也是刚知道一件事,原来一个人的交际面还能广阔成这样的。
他那些忽然来串门的朋友竟能一直都不带重样,从高一到高三,上至校长下至门卫大爷他都能唠上两句。
严墨挺好奇这个人天天这样到底累不累的。
确实是他所理解不能的世界。
反正陆廷大概都已经忘记他这号人了吧。
预备铃打响。班里熙熙攘攘的声音小了些,陆廷的同桌抱怨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数学五连堂。人间炼狱。”他满是生无可恋:“快,鲨了我,就现在。”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传进前排严墨耳朵里。
陆廷的同桌,诨号老八的家伙。这个名字据说是这人曾经刚好在人中位置长过一颗八嘎痘,又爱吃汉堡,故而后来人称老八。
——以上是这段时间严墨从他们的聊天中得知的。
老八的声音在说:“我死。”
陆廷关心的声音:“快死。”
“你和我一起。”
“我送你上路。”
很没营养的对话。严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听进去的。
这个话题闲扯了一会儿,他们又聊到什么时候放假。
他同桌跟旁边的人提起来一件事:“……这人之前暑假还染了个黄头发。特别搞笑。”
陆廷补充道:“是寒假,煞笔。”
“死黄毛。”
“臭煞笔。”
黄头发的陆廷。
严墨心里情不自禁地想象了一下,然后发现自己想象不出来。
原来那个人还染过黄头发。
“这个暑假咱们去哪儿旅游吧。”
“你能考上大学再说吧。”
“死黄毛。”
“臭煞笔。”
“你这周末干嘛,出来玩吗?”
陆廷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去哪?”
“去哪儿呢,叫上女生一起出来玩吗?……啊!好想再去一次露营啊,为什么周末只有一天啊啊啊!”
陆廷声音带笑:“请问你还记得你是高三生吗?”
“……”
都是陆廷那个同桌,从刚才就金毛金毛地喊,严墨现在满脑子都是金毛——巡回猎犬的,善良可爱的,带着满身金光的,让人招架不住会把你扑倒在地那种。
不觉得跟陆廷本人的性格也很像吗。大型犬,对谁都友善,又很帅气。
严墨眼睛盯着看卷子上的题目,却一心二用地在脑子里勾勒出陆廷染发的模样。
想不出来。
对了,他们还有体育课。
不过高三的体育课一如既往的敷衍。一周两节的体育在课表上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今天那个秃顶发福的体育老师草草练完几节太极拳后,照例解散了自由活动。
队形一下四散开来。严墨则默默从校裤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迷你的词汇本。他们高三生的常规操作了。
操场上此时热闹得很,特别是那群要抢场地打篮球的。女生们有些则三三两两地结伴去小卖部。
头顶阳光有些刺眼,他找了一处背光的看台坐着,准备在这儿磨蹭到下课。
冬日操场上洋洋洒洒的太阳光,又干又暖。鲜红鲜绿的球场和跑道,蓝天白云,许是人在教室里待久了,这些色彩鲜亮得让人像是呆在动画片里。
篮球赛进行得如火如荼,球场上,一群人的球鞋摩擦出激烈吱吱声。
明明只剩不到二十分钟,有什么好打的。严墨是不懂。
而且天还这么冷。他缩缩肩膀,呵出一口带雾的热气。
从这个边缘位置看,操场的声音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蹲坐在一旁的露天台阶上。严墨膝盖上放着那个小单词本,他低着头,神色专注,嘴中念念有词地背诵着单词。
单词背到一半,目光现实移动到地面斑驳的树影,又移动到跑道,最后无聊般地落在球场上奔跑的人群上。
陆廷的身影在一群人里一头快活矫健的豹。
无论是配合挡拆,还是跳起来拦人,还是做胯下变向过人的时候,他动作利落漂亮,反应力快预判又准,动作总是先人一步。
有时候他干脆一拉裤腿、双手扶上膝盖皱着脸大喘息的样子……
因为大家都在看,所以这种时候正大光明地盯着其中某一个人的脸也没关系。当事人也不会察觉。
隔着一段不近的距离,严墨感受到一种与他无关的、青春阳光积极向上的活力能量扑面而来。
注意力在他侧脸的线条上。
真帅啊。严墨心里实事求是地客观评价道。
每当看到这样的陆廷时,他就会在心底原谅一秒当初不经过他同意就喜欢上陆廷的自己。
喜欢原来是这种感觉。
一节课时间不知不觉中过去。严墨看了眼表,快下课了。
因为体育老师先离开了,刚才一听体委说今天不用集合各自解散,严墨独自一人先行回楼上教室。
室内至少没那么冷。因为还没下课,他到得早,进教室门的时候其他人都还没有回来。
除了他这种早退的,按照另外一批人以往的尿性不拖延到最后一秒都不会踏进班里。
此刻整个教室安安静静,还显得有点空荡荡的。
剩下他一个人的脚步声便格外清晰。
脚步声停在陆廷的课桌前。
严墨自认没有偷窥他人东西的癖好。
听起来像在狡辩。
他那双永远平静无波的眼睛垂下注视着陆廷的课桌看。
课桌上的东西挺一目了然。高高垒起的书墙,黑色笔筒,但各种散落的笔,修正带,一本做到一半的习题册还被随意摊开放置在正中,上面主人字迹龙飞凤舞的。边上是他的机械手表,还有一包用了一半胡乱丢弃的抽纸。
可以想象课桌主人听见喊打球后随手把那包抽纸往这儿一丢的样子。
应该是走得急。不然他们后排的人是不会轻易把纸巾这么随便放的。这里处处充满了主人的生活痕迹。
周围没有人。只有他一人在的,一片静谧的教室里。
低着头的严墨伸出了手。
指腹触碰到陆廷用过的桌面时,他清楚感知到自己的心率在上升。
感觉微妙。
他的发愣没持续多久。忽而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靠近教室,严墨当时动作快得简直像是枝桠上瞬间被惊动的鸟雀,噌的一下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在他之后,另一个陌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后门进了教室里。
对方似乎在瞧见班里还有其他人之后还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进来了。
班里的人这么快就回来了?严墨这么想着,小幅喘息平复自己的心跳,听着那人的脚步声走到了他的正后方、就在陆廷的座位那儿停了下来。
不知道在做什么。停留片刻后,又飞快地离开了。
不是他们班的人。
严墨扭头看去,只捕捉到某个长头发女生匆匆跑走的一抹背影。
他再转头看向后面陆廷的座位。
陆廷的课桌上被放了一瓶水。
大部队很快陆陆续续回了班里。
下节课的语文老师已经早早到了教室,正在讲台上大肆抱怨每次他的课总是轮到体育课后面,又嫌弃地喊边上的人开窗通风,散散班里一股味道。
刚从球场上下来的陆廷,身上热意还没平息,他将脸埋在桌下抽纸擦汗的时候,边喘气边顺口问座位周围的人:“谁给的?”
他指的是桌上那瓶凭空出现的矿泉水。
自己已经有水了。看旁边人全都摇头说不知情,他先是一个投篮丢了那团擦汗的纸,还想着要问问还有没有人知道,毕竟也算是人家特地给的。
左右前排的人都问过一遍了,陆廷目光随之落在自己前排的前排,那坐着一个笔挺认真的安静背影。
陆廷张了张嘴,想了想,又把刚想问出口的一句话又咽回去了。
还是算了。对方的背影一看就知道正在认真学习,要他在这时候特意打扰一下总觉得良心不安。
没必要了。
这时预备铃打响,上课了。陆廷随手把那瓶水塞进了桌肚里,他抬头去看这节什么课。
前面讲题讲到一半,老师忽然停顿,警告地当众点了一个名字。
她声音一沉,气氛陡变,班里原本窸窸窣窣的微小声响一瞬间全都销声匿迹。
严墨原本正在改正某道错题的过程,此时记笔记的手也是一顿。
“你来说说这题的答案是多少。”她严词厉色地喊出一个名字:“陆廷。”
严墨手中握着笔,眼也不抬一下地,像在认真看题。耳边听见身后拖动椅子的声音慢了一拍才响起。
“知道讲到哪一题了吗?”此时的班里落针可闻。她走下讲台的每一下脚步声都踏在人绷紧的神经上。
“现在睡醒了没?”
“来,现在这种时候还能睡着,看来咱们班长挺悠闲啊,是不是?说说吧,上面这道往年考题的答案。”
陆廷说话声听起来还有几分睡意惺忪:“是……”
他似乎试图心算,很明显已经来不及。看起来他的左右邻居也没一个靠谱的,那几个人能憋住笑就已经不错了。
至于再前排的那些人,更不会给自己找事,脑袋一个比一个低。倒也还轮不到他们给陆廷答案。
班主任抓典型的时候班里死一般的一片寂静。没人在这时候当出头鸟。
根号二。背对着他的严墨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对自己后面站着的陆廷说。
是 根 号 二。
“行了,站着吧。”
“这个状态不对哈,大早上的打什么瞌睡?剩下的人,别以为这次没点到你们就心存侥幸,我说的是你们每一个人。小测题目都能做成这样,好好想想你们是在糊弄我还是糊弄自己?高考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讲到后面,她又点了一遍名字:“陆廷。”
有几个人的目光便被吸引朝后看去。
虽说是罚站,但那人也站不直。他姿势困乏,高大的男生两手撑在课桌上,弯腰低头,困倦的神色被掩藏住了。
他抬手揉眼角时,画面焦点就变成了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
什么叫做困都困得帅人一头。
眼前这就是了。
这是今天严墨跟陆廷近距离当同班同学后得出的又一个结论。他若无其事地转过头。
老师:“自己去厕所里洗把脸再回来,清醒清醒。”
“再说一遍,这道题目很典型。其他人来回答……”
一场无关紧要小风波。
插曲过后接着枯燥地上课。数学之后是生物,生物之后是物理。
严墨的笔重新在纸面上动作起来。他平静地接着记笔记。
严墨是怎么陷入这场暗恋的呢。
这就得说起去年,他刚好去找严妍班里的找人的那一天。
正好赶上他们班主任在班里骂人,嗓门之大差点就要掀翻教室屋顶。
看见了这一幕,那个正在气头上的秃头老师抬手要打人、剑拔弩张的一幕——
严墨脚步停留在门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
当时那个还坐在座位上的高大男孩忽而一抬手,清脆的“啪”一声,和班主任当众击了个掌。
所有人都笑起来。
那个老师也才顺势当众揍了他一巴掌。
而严墨也后知后觉过来,那原来是在打闹。
事情的起因好像是身为班长的陆廷带头叫外卖被主任抓现行。但到头来这件事到底没真的被追究。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是有某种“余地”在的,而严墨所相信的“规则”没有。
他就是那种读不懂气氛的人。
那是严墨第一次注意到这号人物。
虽然平时已经经常在学校里看到他了。学校里的明星嘛。
不知道陆廷记不记得,他们之前其实也说过话。
当时是高一的校运会,严墨和另一个女孩被派去小卖部买水。不大的小卖部里人多又挤,他们好不容易才从里面买了几箱子水搬出来。
严墨正在把最后一箱运动饮料搬出来,一起来的女孩忽而见到了认识的人:“哎——”
她高声喊住路过的那人:“陆廷!你们班积分多少了?”
严墨抬头望去,看见不远处走过的一个吊儿郎当的高大身影。
陆廷的校服外套就搭在单边肩膀上,只单穿一件自己的T恤。他整个人的身影在人群里松柏般的挺拔修长,醒目非常。
陆廷回答了她,又在路过他们时停下了脚步,多问了句:“就你一个啊?男生呢?”
他看了眼那两箱子矿泉水和三箱子运动饮料。箱子摞得高高的。
女生笑,拍了一下站在箱子后面的严墨肩膀:“你瞎了啊,这不是吗?”
下一秒,那双眼睛忽然就朝严墨看过来:“你?”
当时的严墨:“嗯。”
这时,旁边刚好有一人跟陆廷说了句什么,陆廷转头看过去,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笑起来。
那天阳光很好,在少年的乌黑发丝上折射出小小的、璀璨的虹彩。他弯起来的眼睛也是闪闪发亮的。
单边酒窝也很有少年气。主要是严墨的身高,就看到这人的嘴巴和牙齿长得都很好看。
这个人的脸本来就生得惹人,这么爽快坦然地一笑,这个漂亮的画面自动在人心里定格住一瞬。
——这个在心里定格的人就是一旁面无表情,毫无存在感的背景板严墨。
后来那几箱子水是陆廷借给他们一辆不知哪顺来的推车,才得以一次性全搬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