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也很奇怪,闻心悦大老远跑到裕海市来,居然是为了每天去健身房锻炼。
大概,小姑娘知道爱美了,想在大学开学前提升一下气质?
大概,裕海市的健身教练,水平比春安县的高上一截?
七月的末尾,一个黄昏,闻潭拎着菜从农贸市场回来。
刚到小区门口,就看到门口被一辆银白色豪车堵住了。
小区门口不常出现这样气派的豪车,闻潭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结果正好就看见闻心悦从车子副驾驶下来了。
闻心悦对着驾驶座甜甜地摇手:“再见啦,谢谢你送我回来,明天见。”
闻潭猛的顿住脚步,几步上前,把闻心悦拽过来:“你在和谁说话。”
闻心悦吓了一大跳,支支吾吾的,下意识挡在车门前,不肯让他靠近:“没什么……”
越是遮挡,闻潭越是笃定有鬼。
他一心急,用力拽开闻心悦,弯下腰去看那驾驶座上坐着的人。
那驾驶座上的人却已经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闻潭只好又狼狈地缩回身体,直起腰,蹙眉看向车的对面——
他一下子愣住了。
男人定定地看着他,瞳孔漆黑,如同飘满雾气的海平面,静谧而孤寂。
闻潭第一反应是冲上前去,揪住沈天遇的衣领:“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但心底早已掀起汹涌的巨浪,浪花剧烈地拍击海岸,心脏跳动得无比猛烈。
“哥你干什么!”闻心悦使劲儿把他往后拽,“他只是送我回来而已!”
闻潭:“你怎么会认识他?”
闻心悦眼神躲闪:“就,去健身房锻炼,无意中认识的啊……”
闻潭:“你之前在婚礼上就见过他的照片,你现在告诉我,你从他车上下来纯属巧合?”
闻心悦:“我从谁车上下来,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又没干什么不该干的事!”
旁边有人经过,放慢了脚步,好奇地向这边张望。
沈天遇开口了:“我们的确没有做什么……”
闻潭并不看他。
他的脑仁儿突突地跳,忍了忍,对闻心悦道:“跟我回家。”
他伸手拽闻心悦的手腕,闻心悦百般不乐意,挣扎了半天挣扎不开,气恼地被拽回家了。
闻潭从头到尾都没有再看沈天遇一眼。
他转身的时候,沈天遇伸出手,似乎是想拉他,但手最终还是停在了半空中。
回了家,闻潭对闻心悦严加拷问,才问出事情的原委来。
闻心悦不情不愿地坦白,自己之前在婚礼上对沈天遇的照片一见钟情,本来想让闻溪晨帮忙介绍认识一下,闻溪晨婉拒了,于是她私下偷偷去找了新娘,从新娘那里打探到了沈天遇的名字。
知道了名字,后面就好办多了。
网上一搜,关于沈天遇的新闻应有尽有,毕竟他在财经版八卦版都是常客。
这么一查,就发现沈天遇近期行程都在裕海市。
闻心悦有意接近,于是从天茂网站上找到了求职邮箱,自作聪明地介绍说自己是沈总同学闻溪晨的侄女,快上大学了,想在公司求一份实习工作。
她原本也心里打鼓,天茂这种大企业每天上千上万份简历,估计注意不到她的求职信,就算看到了也不会放在眼里,也没抱太大的希望,还想着实在不行再去求一求闻溪晨。
没想到几天后沈天遇居然真的回信了。
他说自己是闻溪晨的老同学,也是他的好朋友,愿意为她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一来二去,两人就这么认识了。
大概因为有闻溪晨这么一层关系,沈天遇对她很客气,会耐心地为她提供录取志愿的建议,看她没什么钱,也会安排她在公司食堂吃饭。
在十八岁的年纪,就能这么近地接触到顶级富豪,对方还如此亲切和蔼,闻心悦几乎是瞬间就沦陷了。
“就这么回事啊,”闻心悦嘟嘟囔囔,“他人很好,也很热心,每天中午都会请我在食堂吃饭,还说专业对口的话,以后可以帮我安排实习机会呢。”
闻心悦的眼睛亮晶晶的,说着沈天遇的一点一滴时,目光里满是崇拜和钦慕。
这样的眼神,闻潭太熟悉了。
曾经,他也是这样毫无保留地爱着沈天遇的。
闻潭太阳穴上青筋直跳:“我帮你买票,你明天就回春安县。”
”你说什么?”闻心悦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愤怒道,“和谁来往,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凭什么干涉!”
“你以为沈天遇是什么好人?”闻潭极力地压着火气道,“你以为是你主动去接近……你能不能动脑子想想,一个对外公开的公共邮箱,凭什么你随便发了一封邮件,上市公司老总就热情地回复,还要和你认识?”
“你一个刚成年的黄毛丫头,对沈天遇来说有任何价值吗?你是能在工作上帮他忙还是说你美若天仙?他凭什么对你这么好?”
“如果他真是什么好人,你以为小叔叔为什么要千方百计阻止你认识他?!”
闻潭几乎要压不住火气了。
闻心悦委屈又茫然地瞪着他:“你不是在他家寄住过好久吗,他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为什么要说他的坏话。”
闻潭:“你……”
闻心悦接着道:“他愿意回复我,当然是因为有小叔叔这一层关系啊,当初你不也是蹭小叔叔的光才能住在他家的吗。”
“既然你可以,那我为什么不可以?”
“小叔叔阻止我,估计就是觉得太麻烦人家了呗,这个我懂。”
“可是你不能你占过的便宜就不让我占了吧,凭什么你上大学可以认识沈天遇这样的富豪老板,我就不能。”
从闻心悦赌气和不甘的话语中,闻潭能听出来,她是真心这么想的。
他终于知道,闻心悦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要认识沈天遇了。
一部分原因是一见钟情,另一方面,大概是在得知照片上的男人就是哥哥曾经借住他家的富豪之后,动了心思。
闻心悦在家里一向是掌上明珠的待遇。
方静秋把她宠得没边儿,吃顿饭都恨不得一口一口嚼碎了喂。
闻墨礼的心思主要放在闻溪晨身上,但闻心悦天生娇气嘴甜,很会讨长辈的欢喜,所以闻墨礼对她自然也是宠爱娇惯的。
时间一长,就把闻心悦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干什么都要头一份儿,其他人都得靠后站。
比如家里有一块蛋糕,第一口一定是闻心悦的,而如果闻心悦喜欢,其他人就别想再吃一口。
哪怕那块蛋糕其实是闻潭的生日蛋糕。
面对闻心悦的质问,闻潭无言以对。
他总不能说,因为沈天遇是个变态,当初曾经把我当成你小叔叔的替身给睡了吧。
当年的事,全家人都瞒着闻心悦,因此闻心悦到现在还天真地以为他只是在沈天遇家住过一阵,后来毕业后就搬出来了,仅此而已。
闻潭:“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明天必须回家。我马上给你买高铁票,你以后也不许再联系沈天遇。”
说完这话,闻潭愣了愣,恍惚间想起,闻溪晨好像也和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闻心悦大吵大闹地抗议“你就是嫉妒我也能认识沈天遇,嫉妒他对我比对你更亲近”,闻潭通通无视了。
他不知道沈天遇是抱着怎样的目的来回应闻心悦的,反正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面对这样的人,远离是第一要务。
闻潭给方静秋打电话,打了三四遍都没人接听。
闻潭皱了皱眉,正想打电话给闻墨礼,忽然闻心悦的手机铃声响了。
闻心悦的手机是最新款的智能机,价格高达7000,高考一结束方静秋就给她买了。
闻心悦接起电话来:“喂。”
一开始表情还漫不经心,慢慢地变成了茫然。
等挂了电话,还是一脸的迷茫不解。
闻潭担心是沈天遇,问道:“怎么了?”
“爸的电话,”闻心悦困惑道,“喊我明天回家,做dna检测……莫名其妙的,我为什么要去做dna检测啊?”
闻潭却是一下子明白了。
闻墨礼发现了。
闻潭:“我明天送你去高铁站。”
“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要回去,”闻心悦狐疑地看着他,“该不会是你提前串通了爸爸,找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骗我回家吧。”
“你其实早就知道我和沈叔叔来往,是不是。”
闻潭不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把她关进卧室里,反锁了门。
闻心悦在房间里愤怒地拍门,大声咒骂,也无济于事。
当天晚上,闻心悦没有吃饭。
闻潭给她送饭,闻心悦一抬手掀翻了饭盆,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闻心悦冷冷地看着他:“想就这么赶我走,你做梦。”
闻潭静默地站立片刻,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次日上午十点,闻潭敲了敲卧室的门。
高铁是中午十二点发车,他打车送闻心悦去高铁站,差不多是一个小时的路程。
里面没有声响。
闻潭道:“我送你去高铁站。”
等了十分钟,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闻潭心头忽然有一阵不好的预感,他拧开门冲进去,发现里面空空如也,窗户大开着。
这里是三楼。
闻心悦,从三楼……?
闻潭猛地冲到阳台上去,向楼下看。
楼下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踪迹。
闻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蹙起了眉头。
小区的楼层不算高,下面还有一排电瓶车大棚,闻心悦估计就是顺着大楼外层爬下去的。
为了不回家,居然会选择爬窗户逃跑。
……她身上根本没几个钱,会去哪儿?
闻心悦站在面馆门口,肚子突然咕咕叫起来,慌忙用手捂住肚子,面露尴尬。
她是凌晨五点多偷跑出来的,现在已经在街上游荡十几个小时了。
天色渐暗,应该是已经晚上八九点了。
手机响了许久,闻潭一直在给她打电话,微信语音挂了就接着打手机号码。
闻心悦烦了,索性把闻潭的手机号和微信号通通拉黑。
拉黑之后,心里却也并不安定。
母亲给她的零花钱虽然多,但她从小花钱大手大脚,名牌包包和衣服也不在少数,之前微信和支付宝里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她想找母亲拿点钱,但母亲从前一天开始就不接她的电话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加上父亲突然喊她回去做什么dna检测,心里隐隐地有些不安,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发生了。
手机里还有二十五块八毛。
闻心悦实在饿得发慌,冲进面馆里要了一碗牛肉拉面,顾不上淑女礼仪,坐下就开始狼吞虎咽。
吃完了,在位置上赖了好一会儿。
面馆老板要打烊,催促了三四次。
闻心悦心中不悦,道:“客人还没有吃完,哪有赶人走的道理。”
老板唾沫横飞:“册那,你都在这坐了三个小时了,免费的面汤都喝了三碗了,我们都不打烊了就在这伺候你是吧。”
闻心悦气得脸都红了:“顾客是上帝懂不懂,我就多坐了一会儿,你满口污言秽语的,有没有点素质!”
老板脸色沉了下来:“你说谁没素质。”
闻心悦看着老板粗壮的胳膊和肩膀,一下子胆怯起来。
嗫嚅几句,转身跑了。
闻心悦羞愤不已。
她从小到大都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欺辱。
别说欺负了,都没几个人敢和她大声说话的。
现在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裕海市的街头,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悲凉和恐惧。
可她也是实在不愿意回春安县。
她早就厌倦了那个闭塞落后的小县城,县城里安逸倒是安逸,但是十几年都是千篇一律,没什么新意,也缺了点刺激。
裕海市就很繁华,也很热闹,每天有数不尽的演唱会,戏剧,音乐节,不管什么时兴的玩意儿,这里都是第一个被潮流的风吹到的,大街小巷都是穿戴时髦的潮男潮女。
闻心悦几乎是来到这里的一瞬间就爱上了这里,她觉得自己仿佛生错了地方,或许她上辈子就是裕海市的人,或者京安市的人,只是这辈子投胎投错了,才到了一个偏僻的南方小县城。
而且,她还认识了天茂的老总……
想到沈天遇,闻心悦的心又开始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她今天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去找沈天遇帮忙。
沈天遇一直对她很和善亲切,帮她选志愿,请她吃饭,进出前呼后拥,手腕上随便一个表都几百万,来往的都是顶级富商和官员,完全是裕海市金字塔尖的人物。
如果把这件事告诉沈天遇的话,他应该能够理解吧……
但是闻心悦又有些羞赧,觉得相比起那些上千万上亿的生意,自己这件事太小了,拿去麻烦沈天遇,沈天遇应该会瞧不上吧。
可是,沈天遇又确实是个很亲和的人……
闻心悦纠结到了深夜,裕海市的万家灯火都熄灭了一大半,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拨通了沈天遇的电话。
出乎意料的是,沈天遇几秒钟就接了:“喂。”
闻心悦不好意思地道:“沈叔叔,你,你还没睡呀……”
“嗯,”沈天遇道,“临时加班。”
闻心悦挣扎片刻,还是把自己的事情说了。
包括哥哥非要送她回春安县,不让她再和她来往,还把她锁在家里,她只好翻窗户逃出来了。
闻心悦抱怨道:“我哥哥发神经,非要把我送回家去,我还想周末去看音乐节呢,我才不要回去……”
手机那头十分安静。
闻心悦无端有些惶恐起来,反复思索,自己刚才是不是哪句话说得不对。
或许,她说自己要去看音乐节,会让沈天遇觉得她贪图玩乐,不思进取?
闻心悦急忙找补道:“其实也不是想看音乐节,主要是周六有莎士比亚的戏剧演出,我期待好久了。”
沈天遇淡道:“你偷偷跑出来,你哥哥一定很担心。”
闻心悦嘟了嘟嘴:“我自己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多管闲事。”
还有很多话她没说。
比如,她留了个心眼,没有在沈天遇面前说怀疑闻潭嫉妒自己的事。毕竟闻潭也在沈天遇家住过,她不想给沈天遇留下一个自己爱嚼舌根的坏印象。
像沈天遇这样的成功男人,应该都喜欢安安静静,气质文艺的高知女性吧?
闻心悦忐忑地等待着沈天遇的回答。
沈天遇刚才的语气很淡,她忽然有些惶恐,总觉得沈天遇下一秒就会拒绝她。
幸好,几秒钟后,沈天遇道:“我让助理给你安排个酒店,稍等我发个地址给你。”
闻心悦松了口气:“谢谢。”
又连忙道:“对了,关于我的行踪,拜托你不要告诉其他人哦。”
沈天遇随意地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沈天遇订的是裕海市的一家五星级酒店,派了助理开车来接她。
闻心悦看到来的是助理,不是沈天遇,有些失望。
随即又安慰自己,沈天遇日理万机,这会儿正在忙工作,没有亲自来也是合情合理。
助理把她送到酒店,就训练有素地离开了。
闻心悦看着金碧辉煌的酒店,有些胆怯,但奢华的环境和专人一对一服务又让她很快兴奋起来,迅速适应了陌生的环境。
行走在漂亮的行政走廊,两边的长桌上整齐摆放着精致的餐食和酒水,身着黑色西装的服务员恭敬地为她领路,房间里有酒店准备给她的特色小礼物,酒店里也有免费开放的豪华游泳池。
一切的一切,都与她想象中的都市生活一模一样,甚至远远超出想象。
闻心悦晕晕乎乎的,感觉自己像是在云端行走。
如果,如果能成为沈太太的话,这里的一切,将来都是生活中的日常了……
她刚才在面馆只是吃了个半饱,肚子仍旧是饿,于是在餐厅矜持地用了些夜宵。
用完夜宵,服务员亲自送她回房。
闻心悦本想细致享受房间里的花洒和红酒,无奈白天晃荡了一天,现在实在是疲乏不已,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梦里也是甜甜的味道。
房间里不知用了什么熏香,幽幽淡淡的,玫瑰混杂着茉莉的香气,好闻极了。
次日,闻心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她看到手机里沈天遇的未接来电,连忙爬了起来。
给沈天遇回拨回去,无人接听。
想着沈天遇大概是在忙,闻心悦抓抓头发,简单梳洗了一下。
肚子又开始咕咕叫。
她决定去餐厅吃午饭。
她心心念念着昨天夜宵吃到的牛排,又嫩又滑,有一股奶香,是她吃到过的最好吃的牛排。
闻心悦穿过走廊,向餐厅走去。
坐在落地窗旁,点了餐食,美美地享用食物,无意中一抬眼,忽然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也走进餐厅来。
闻心悦几乎是一瞬间蹲了下去,躲在餐桌下,心中方寸大乱。
……怎么会是闻潭?
闻潭怎么会和沈天遇一起过来了?
她明明叮嘱过沈天遇,不要告诉闻潭的!
她很想逃跑,可是现在一站起来就会被发现,只好咬牙继续躲在餐桌下面。
脚步声由远及近。
怎么就这么巧。
偏偏,偏偏他们就坐在她的位置旁边,就隔着一堵墙。
闻心悦清晰地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闻心悦在哪儿,”闻潭的声音里透着疲惫,“你把房间号告诉我就行。”
“不急,”沈天遇道,“你昨天今天都没怎么吃饭,肯定累了,先吃饭,好不好,吃完饭我带你去。”
闻心悦心头涌起一阵愤怒。
愤怒之外,还有一股怪异的感觉。
沈叔叔对闻潭说话的声音……怎么会这样温柔。
轻声细语,甚至有一些低声下气,几乎像是恳求。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沈天遇。
闻潭声音很冷淡:“我不管你是什么心思,我警告你,不准打闻心悦的主意。”
沈天遇反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打她的主意?”
闻潭:“你回复她的邮件,请她吃饭,帮她看志愿……”
他的确是怀疑,沈天遇会不会是又瞄上闻家的人,把年轻的闻心悦当成闻溪晨的又一个替身。
沈天遇:“你觉得,这些就是我在打她主意的表现?”
闻潭:“不然呢。”
“如果是这样,”沈天遇道,“我当初连病都不想治了,想死在医院里,想和你葬在夫妻冢,你为什么不觉得,我在打你的主意呢。”
闻心悦呼吸一滞,攥紧了手心。
良久,她听到闻潭的声音:“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约定过的,以后……”
“我后悔了,”沈天遇简单地道,“我承认,这些天我做的所有事,都只是在找借口,想和你说上一句话而已。”
闻心悦大脑一片空白。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站起身,愤怒地抓起桌子上的白瓷碟,向前扔去:“难怪爸妈讨厌你……死同性恋!恶心!”
恼羞成怒完全盖过了听到这些消息的震惊。
一想到这些天她是如何甜蜜地展望着和沈天遇的未来,还和闻潭说着那些美好的设想,她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听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闻潭在想些什么呢。
……大概是在心里轻蔑地嘲笑吧,嘲笑她不自量力,嘲笑她自作多情。
她虽然叫着闻潭哥哥,但一向不把这个名义上的哥哥放在眼里。毕竟他温吞沉默,平凡无趣,样样都比不过小叔叔,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听话,不管家人怎么忽视,始终安静地站在一旁,不争不抢。
可即便他不争不抢,闻心悦还是看他不顺眼。
闻潭曾经让她狠狠丢脸过。
上初中时,女同学的哥哥高大帅气,穿着时髦,会身穿黑色背心、戴着十字银链,开着重型摩托来校门口接妹妹上学。
闻心悦一时虚荣,就说自己的哥哥更厉害,是学霸,又高又帅又温柔,长得像某某校园偶像剧的男主角,十几岁就跳级上了大学。
朋友们来了兴趣,催促着让她也喊哥哥来接她,让她们开开眼。
闻心悦心想着,过一阵让闻溪晨来接自己,就说闻溪晨是自己的哥哥。
谁知,偏偏那天傍晚下雨,是闻潭来接的她。
他站在教室外面,半边身体都淋湿了,头发狼狈地贴在头皮上,看起来又瘦又虚弱,像个病入膏肓的肺痨鬼。
他小声地喊她的名字。
闻心悦假装没听见,埋头看书,恨不得把他的嘴堵上。
闻潭见她不理,只好把伞递给靠在窗边的同学,小声道:“麻烦把伞给我妹妹闻心悦,谢谢。”
女同学们见状,哄堂大笑,挤眉弄眼。
“这就是你哥啊。”
“说好的一米八学霸大帅哥呢,你怎么吹牛啊。”
“哪个字都跟帅哥扯不上边吧。”
闻心悦又气又恨,从此与闻潭更加疏远,路上碰见了都冷着脸假装不认识,兄妹俩形同陌路。
然而就是这样平凡又窝囊的哥哥,她从来都看不上眼的哥哥……
沈天遇竟然用无比温柔和缓的语气,低声下气地和他说话。
她心心念念、求之不得的东西,闻潭却不屑一顾。
闻心悦摔出白瓷碟的时候下了狠劲,像是要把满腔的羞恼和愤怒都发泄出来。
在家时,她生气也是这样发泄的。
把手头一切的东西都砸碎砸烂,看到满地的碎瓷片,听着父母软声的安慰,怒气才能消下去。
白瓷碟在餐桌上砸了个四分五裂,碎瓷片径直向闻潭的脸颊飞去。
方向……朝着他的眼睛。
闻心悦一瞬间慌了。
她没想伤闻潭的脸的,只是一时生气,就没怎么控制手上的力道……
一瞬间,沈天遇伸出手,抓着闻潭的衣领,用力把他拽到身后。
碎瓷片贴着沈天遇的侧颈飞旋而过,溅出一串鲜红的血珠。
血珠散落在肩膀上,如同点点盛开的红梅花。
沈天遇捂住脖子,眼睛却看着闻潭:“没事吧。”
闻潭惊魂未定,脸色煞白:“你的脖子……”
“没事。”
话是这么说着,鲜血却顺着指缝,粘稠地流了下来。
沈天遇低头看衣服上的血迹。
闻潭喊服务生拿绷带和创口贴,眉头紧蹙:“我送你去医院。”
沈天遇看着他忙碌的样子,嘴角微微勾起来:“好。”
闻心悦呆呆地看着他们。
闻潭扶着沈天遇去医院了。
两个人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送到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侧颈划伤,幸运的是只是表皮伤,没有伤到更深的地方。
护士对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处理和包扎,叮嘱注意事项,就让沈天遇回家了。
闻潭松了口气。
两人肩并肩,向医院外走。
医院院子里的植物似乎更茂密了,正值夏末初秋,天气还很炎热,香樟树生得郁郁葱葱。
沈天遇道:“谢谢。”
闻潭:“应该我谢谢你才是。如果不是你拽住我,碎瓷片恐怕会正中我的眼睛。”
“伤了眼睛……我下半辈子只能当个瞎子了。”
闻潭的语气颇为轻松,可两个人都知道,刚才的情况有多惊险。
沈天遇:“不会的。”
闻潭:“什么?”
“我不会让你变成瞎子,”沈天遇直直地看着他,“国内的国外的医生,用尽所有的办法,我也会救你。”
闻潭微怔。
他们实际上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面了,这次因为闻心悦的缘故,突然有了交集。
前面几次见面,他对沈天遇并不客气,怀疑他居心叵测,怀疑他别有用心。
到头来,却还是沈天遇救了他。
这么些年,谁欠谁的情,谁又还有爱意几许,好像都说不清了。
他们之间就是一摊烂账,怎么数都是一团乱麻。
“别开玩笑了,”闻潭避开他的目光,“连脸上的伤疤都治不好,万一真变成瞎子……”
“或许,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沈天遇低声道,“这几年,我一直在资助医疗团队研究植皮手术,也取得了一些成果。如果你愿意……”
闻潭沉默良久,笑笑,道:
“还是算了吧。”
“我现在的生活挺好的,化妆遮一遮,大概也不会吓到人。”
“我已经,习惯自己现在的样子了。”
他偶尔也会想,大概自己也是年纪越大,越变得胆小和保守起来,习惯一成不变的生活,讨厌生活中有过多的变数。
沈天遇却并没有放弃。
“改变主意了,可以随时找我,”他垂着眼睛,认真地盯着他,“任何时候,都可以。”
闻潭回归了自己平淡的生活。
每天上班下班,晚上抓紧时间复习考研,一大摞一大摞的试题,写完了不计其数的水笔,眼睛一闭就是单词和政治大题。
一个星期后的傍晚,他拎着菜往家走,接到了闻心悦的电话。
闻心悦在电话里哭着向他求助,说亲子检测结果出来了,自己和闻墨礼没有血缘关系,现在闻墨礼和方静秋天天在家吵架摔东西,眼看着是要离婚了。
“怎么会这样呢,我怎么会不是爸爸的孩子呢,”闻心悦低声抽泣,“哥哥,我接下来要怎么办啊。”
她六神无主地问他,仿佛一个走丢的小孩。
闻潭抬头看了看天空。
此时已经是黄昏,天上是很漂亮的火烧云,橘红色的夕阳照亮了整个大地。
闻潭忽然道:“立秋了。”
闻心悦怔了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