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上四四方方的形状,辛泰总有种奇怪的幻觉,他觉得这个小木屋像个棺材一样,躺在里面就像躺进了棺木当中。
但这种比喻也太不吉利了,辛泰从来没对谢知斐说起他心里的这种想法。
以他看,谢知斐自己倒是挺喜欢在这间小木屋的,有事没事就会过来。
正想着,只听哗啦一声,小木屋的窗帘被拉开了。
阳光穿过那扇布满灰尘的窗户,落到小木屋里面,漂浮在空气中的微小例子都被照得清透透亮,那种阴暗潮湿的感觉瞬间就减轻许多。
“诶?你这次怎么舍得让阳光进去了?”辛泰很诧异,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谢知斐拉开这间小木屋的窗帘呢。
谢知斐并没有回答,只是将一个打开的木箱放在膝上,低着头不知在收拾着些什么。
一边收拾着,谢知斐问辛泰:“辛哥来这里找我有什么事?”
“不是说你很快就要出去了吗?”辛泰道,“我和你对接一下之后的工作行程,你这在路上也能看看剧本,提前揣摩一下什么的。”
听到这,谢知斐抬了抬眼。
阳光给他的面容打上了几抹柔和的弧度,不知道为什么,辛泰觉得这家伙今天心情好像真的很不错,虽说看不到他嘴角上扬的弧度,但就是让人觉得他在笑着。
辛泰很意外。
谢知斐问:“我昨晚发了一封邮件给你,你没看?”
“你给我发邮件了?”辛泰连忙拿出手机检查了一番,“你这,和我联系太少,被当垃圾邮件了。”
“那你现在可以看了。”谢知斐低下头,继续收拾小木箱。
辛泰点开邮件,看了一会儿,震惊地抬起头来:“不是,什么意思?你今晚不出去了?还让我去帮你联系一下娄金良的剧组,还要在他拍的剧里演个配角?”
他看着谢知斐在邮件里特别备注的:不要干扰原本的拍摄进度,不要抢别人的角色,如果实在没有角色,特邀出演就可以。
“不行吗?”谢知斐道,“我打听过了,主角到戏份比较关键的配角都已经定了,我肯定捞不着什么大的角色了,特邀出演个配角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
“你疯了?!!”
辛泰一副世界要完的表情,他问道:“你知道自己在演员里是什么分量吧?你要是想演戏,好剧本有的是,想和你合作的大导也多得是,如果你真想演电视剧了,我这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好本子,怎么偏偏选中了一个中等层级的导演……”
“是商业价值中等,不是拍摄水平中等。”谢知斐道,“娄金良挺有才华的,他下一部要拍《与君》,剧本我也看了一些,和他合作,我不亏。”
谢知斐:“总之,我给到你的要求就是帮我去娄金良的剧组争取个角色。”
辛泰:“……”
此刻的辛泰仿佛又在谢知斐身上,看到了他十几岁时那种任性妄为、难以被管教约束的样子。
六年前。
电视剧《镜月明》剧组。
“cut!”
导演一喊“卡”,辛泰连忙看向被钢丝吊在半空的谢知斐,见谢知斐被安稳放到地上才松了一口气。
再一看摄影机后的导演周景明面色阴阴沉沉,辛泰连忙倒了杯温水想要递给周景明,周景明却看都没看,一抬眼,锐利的目光便抓住了吊着威亚才刚刚落地的谢知斐。
“别下来了,还得再重拍。”
今天这场戏已经拍了十几遍,从下午两点开拍,到现在已经是傍晚,还没有要结束的印象。
听说还要再拍一次,辛泰频频看向自己腕上的手表,快到他该去接孩子放学的时间了,这要是再拍下去,估计又只能让孩子妈妈去接了。
谢知斐看了眼那些急着想下班的工作人员,压着脾气问道:“周导,刚刚拍的那一遍,又是哪里不行?”
周景明看着镜头里的回放冷笑:“你问哪里不行?就你不行。谢知斐,你到底会不会演啊?”
谢知斐沉默了一下,垂着眼说道:“导演,您说该怎么演。”
“你一会儿被威亚吊上去,表情能不能表现得更正确一点?你是要杀与你不共戴天的仇人,不是和朋友玩剪刀石头布,更何况你还受了一身伤,忍着痛的样子你会表演吗?脸色凝重一点可以吗?能不能不要只板着一张脸扮酷,我知道你长得帅,但你能不能用你那张帅气的脸庞多做一点表情?哭一哭笑一笑,不会死人。”
“但我觉得剧本里的角色内心很坚强,再疼他都能忍住。”
“那麻烦你演出来他在忍痛的感觉啊!”周景明几乎用嗓子吼着说话,“再能忍痛的人,疼痛的生理反应也会有啊!而且你演的这个人,年纪小小被灭了宗,带着病体苟延残喘活下来,已属不易,就这么副被药泡大的身子,刚刚又中了两剑,他还能面无表情地耍酷吗?谢知斐,偶像包袱能不能不要那么重啊!”
“我没有偶像包袱。”吊在威亚上的小少年声音也陡然急了起来,“刚才第六次拍摄时,我做了痛苦的表情,是导演您说不行,我才不做表情的。”
“是要忍痛的表情,不是拧拧眉头就能展现痛苦了,那个角色是隐忍的,他不可能做那么大的表情。”周景明忽然叹气道,“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痛苦?你从小到大,有吃过苦吗?你理解什么叫忍痛吗?”
见谢知斐答不上来,周景明扶额仰天:“怎么现在是个人都想当演员?我真的服了。”
谢知斐没吭声,但一双眼睛紧盯着周景明,目光流露出几分不服。
不顾辛泰挤眉弄眼让他闭嘴的眼神示意,谢知斐道:“但现在这个角色,除了我没人能演。”
“是,确实是。”周景明气笑了,“但你也应该知道,要不是因为你这张脸,我根本不会用你来演这个戏。”
周景明忽然换了种表情:“我之前看过你演的戏,就你在《这十年》里扮演的那个离异家庭的留守少年,我看了三遍。谢知斐,你毁了一个好角色。”
谢知斐倏地一颤,周景明紧盯着他继续说道:“本来好好的一个能反映不少社会问题、背负了许多痛苦的角色,你演成了什么样子?一个不懂事的青春期小男孩,一个不顾父母死活只顾自己开心,无理取闹的鬼火少年。”
“恕我直言,如果不提升提升演技,你的戏路窄的要死,你只能去演一些漂亮脸蛋,你根本抓不住身处底层的角色到底该怎么演。”
“我对那个角色的理解就是那样的。”谢知斐辩驳道,“他有很多机会可以改变自己的人生,但他都没有抓住。这个角色本身就是不懂事的、不聪明的。如果他足够听父母的话,或者足够聪明,都能走出那个环境,和糟糕的命运抗衡。”
片场一阵寂静。
只能听见周景明咬着牙冷笑的声音。
周景明冷笑了一会儿,表情狰狞,忍无可忍地站起来骂道:“谢知斐,你根本不懂,你根本不懂那些拼尽全力却还是苦苦挣扎的人到底是什么心情,你以为你到了他们的处境境况能好上多少?是,你是天之骄子,你是高高在上,你生来就应有尽有,可等哪一刻你什么都失去了,你就知道你什么都不是了!这个角色我付违约金,我不用你演了!滚!给我滚!”
“不用。”谢知斐牙关绷紧了一瞬,眼眶也红了红,但他依旧尽量抬高着下巴,咬字清晰地说道,“违约金我来付,是我不想和你合作。”
说完,他卸下身上的威亚绳,头也不回地离开片场。
只听“哐当”一声门响,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辛泰连忙追了出去。
二十分钟后。
郊外马场。
只听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不间歇地响起,骑在马上穿着骑马装的少年身体压得很低,风吹着他周身衣服,衣袖鼓鼓,风声猎猎,少年一双含着怒火的眼睛正紧紧盯向前方。这一刻的他仿佛是战场上迎战的将军,好像只有越来越快的速度带上的肾上腺素与马蹄重重踏向草坪的颠簸感才能宣泄他心底的愤怒。
纷乱杂沓的马蹄声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
直到一阵寒鸦惊飞的声音响起,马蹄声忽然没入马场旁的一片橡树林中,马匹连同少年的身影都变得看不见。
林间有重物滚落的声音。
五分钟后,马儿悠悠闲闲,从橡树林间踏步而出。
马背上却是空无一人。
摔下马背后, 谢知斐一连滚了几个圈,最后身体重重撞到一棵树上。
身体猛烈撞击到树干上,疼得谢知斐闷哼出声。他吃痛起身, 到此刻脑袋已经冷静得差不多了。
哪怕周景明和他的意见产生分歧, 始终是行业内有所建树的前辈。就算周景明不打算再用他,因为他才耽误了全剧组的进度, 他也该去给全剧组的工作人员道个歉才对。
十七岁的谢知斐这样想着,闷声不吭, 忍着痛站起来。
如果现在有镜子的话,他一定要拿出来, 照一下他现在的脸。
现在他脸上应该就是周景明要的表情了,谢知斐想。
但谢知斐没有镜子,手机也不知被甩到了什么地方去,他只能尝试着记住现在面部肌肉的感觉,等着回到剧组里重现出来。
不过哪怕记不住也没关系,这次坠马的事给到了谢知斐很好的启发,实在不行, 他就让辛泰找几个拳手过来,毫不还手地被揍一顿, 总能知道忍痛该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谢知斐想继续和周景明合作。
在谢知斐身边, 话里话外都捧着他的人多, 能够像周景明一样批评他的人很少。
忠言逆耳, 周景明话是刺耳了点,但他刚刚不该意气用事的。
谢知斐收拾好心情,狼狈起身, 一边顺着路往回走,一边试图早点将手机找出来, 好给辛泰打个电话。
结果人还没走出去多远,就听到一阵窸窣脚步声,伴随有一阵说话的声音。
听声音至少有两个人,一人年幼,一人年长。
“阿爹,我实在吃不下了,这张芝麻饼仅余半数,可否留至明日再食?”
“那可不成,你若想像邻家哥哥一样惹人喜爱,走动都需八人来抬,万不可松懈才是。”那道年龄稍长一些的声音叹了口气,“都怪阿爹阿娘,没能让你生一张长满疮斑的脸,天生丽质不可奢求,阿满需得自己奋力拼搏。若是你好好努力,在三年之后的乡试拿个好名次,阿爹阿娘也就能跟着你享福了。”
这里的人说话怎么这么不对劲?文绉绉的。说话的内容也奇奇怪怪的。
谢知斐皱紧眉头,正纳罕着,交谈中的父子二人的声音越来越近。
谢知斐看见了他们,他们也看见了谢知斐。
两方的脚步都猛地停下。
一猎户打扮,但梳着奇怪发型的男人手中拉着一个咬着烧饼、同样发型万分奇怪的小孩。
就在谢知斐猜测附近是不是有人拍戏,正在用眼睛寻找摄影机时,只听一阵哇哇大叫,紧接着耳里便传来一阵小孩恐惧惊恐的哭声。
谢知斐不解看过去一眼,只见那小童手中的烧饼不知何时掉在地上,正一个劲儿地往猎户身后躲。那双眼睛里,恐惧得像是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那猎户看着谢知斐,也是满眼惊惧,兼以万分排斥的厌恶,他将手中的木制长矛握在了手中,护着身后小儿,说道:“阿满莫怕,阿爹保护你!”
谢知斐仍是一脸的状况外,直等到那长矛朝他投来,差点扎到他身上,他终于意识到危险,连忙后退了几个大步,在猎户掏出弓箭时,迅速转身跑开。
谢知斐感觉那疾空破风之声犹如在耳,那杆长矛令他如芒在背。他不敢停,只是没命地跑。
逃跑这一路,谢知斐心跳跳得极快,刚刚被撞得发痛的胸口此时因为猛烈的呼吸,更痛了。
他反复揣摩着刚才那个猎户与那个十来岁的小童看向他时目光中双双不加掩饰的惊惧,心中逐渐形成一个可怕的猜测:他不会是在摔下马的过程中受伤,然后毁容了吧?
也许他现在的脸就像是恐怖片里的恐怖画面。
满脸血,又或者破了很严重的相……
想到这,谢知斐用手碰了下自己的脸,将手拿下来时,手指都有些颤。
他害怕看到手指上沾血的场景,可当他看到自己手指上什么都没沾到时,心中的不安和惶恐又更加大了几分。
到底是怎么了!
谢知斐想不清楚。
他一路跑到河边,清澈的河流倒映着他的脸,虽然比不上镜子清晰,可谢知斐能看到,他的脸还是之前的样子。
没有毁容,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还是那张被许多人说好看的脸。
那为什么刚刚那两个人会那样看着他?
谢知斐根本想不明白,他一向以为自己的应变能力不错,但这一刻他脑海中拥有的所有知识和经验都不起作用,谢知斐陷入了莫大的惶恐。
先不管这奇怪的两个人,先联系经纪人,离开这里,回到剧组再说。
谢知斐下意识要摸手机,结果什么都没摸出来——是了,手机已经丢了,在刚才那场意外中,就连马也不见了。
意识到这一点,谢知斐又一次感受到了茫然无措的恐慌。
一个现代人失去了他的手机,就相当于失去了半条命。
现在可怎么办才好?
谢知斐不敢大声叫唤经纪人的名字,还怕刚刚动手伤人的人还在,但也不敢回到事故现场去找手机,也怕那里会有人蹲守。
自小前呼后拥,出道后身边跟着一堆助理,谢知斐从未经历过如此困顿的情况。
他思来想去,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只能先顺着河流走,看能不能遇见个人,说不定河边就有钓鱼佬。
不过……
在他的记忆中,马场附近有河吗?谢知斐并不太确定。
谢知斐心中的疑云越来越大,一颗心也越来越高悬着。
顺着河流走,谢知斐的脚步越发沉重起来。
经过刚刚一阵激烈的跑动,他的体能本就消耗很大,再经过河边行走这一段路程,谢知斐的肚子咕噜咕噜响起来——这是饿肚子的声音。
从小没饿过肚子的谢知斐愣了一下,感觉这种体会非常陌生。
那种腹中空虚,四肢无力,让他有些头昏眼花的感觉,让他非常难受。
谢知斐捂着肚子,想要制止这种尴尬的叫声,但徒劳无功,他只能黑着一张脸继续寻找。
很快,更绝望的事情发生了:他顺着河流走了这么久,已经又累又饿,竟然一个钓鱼佬都没见到!
至于其他的过路人,也全然没有。
没有马场,也没有路人。
谢知斐看着周围苍翠欲滴的山林树木,感觉头脑一阵晕眩,好像有什么正在痛殴他。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情:在马场的附近,没有这种参天大树,更没有一条这样蜿蜒的河流!
那么……这里是哪里?
正当谢知斐思索时,忽然河岸对面响起一阵骚乱的响动,让他立时警惕起来。
有了危机意识的谢知斐躲在一颗大岩石后面,静观其变。
他朝着出现的人群看去,发现是之前伤他的那对猎户父子又出现了。
他们来势汹汹,身后还跟着一群手持长矛的人。现在的天色已经逐渐暗下去,人群中还有人举着火把,火光倒映在江面上,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他们看见了躲在岩石后的谢知斐。
谢知斐之前在舞台上常常享受被万众瞩目的状态,可现在被这样一群人盯着,他却没有任何的享受,反倒毛骨悚然。
“就是他!就是他闯进我们的山上来了!”
“这等低贱之人竟然大摇大摆地闯进我们的村子,这要是让外人知道,岂不是说我们好欺负!”
“长着这样一张脸竟然如此张扬,竟敢在白日横行,这是对天地的大不敬!”
“教训他!”
“教训他!”
火把的火光烧得更旺了,一如人群愈演愈烈的喊打喊杀声。
谢知斐哪怕再分辨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也知道河对岸的那群人来势汹汹,他不敢再待在原地,连忙转身跑进了山林里。
他平日的衣食住行都由专人打理,生活能力基本没有。
如果不是作为飞行嘉宾拍过一期和野外求生有关的综艺,他恐怕连找个藏身之地都不会,更别说捡来一些动物的粪便掩盖气味。
谢知斐一路捡拾动物粪便,找到了一个还算安全的洞穴,让他不致于在这个时候束手无策。
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的第一夜,谢知斐在一个阴冷的洞穴中躲了一夜。
捡来的柴太过潮湿,又没有点火的工具,烧不起火来,防不了惧火的野兽。
谢知斐只能边祈祷着不要有野兽找过来,边神经紧绷地睡了一晚,就这么苟过了第一夜。
第二天,一觉睡醒之后,睁眼面对的还是森林里的天,谢知斐心里一阵更深的绝望。
原来一切不是梦,是真的。穿越这种离谱的事情,终于也落到他身上了吗?知道不是做梦,但谢知斐依旧感觉像做梦一样。
这之后,谢知斐东躲西藏,躲着人也躲着野兽,靠摘果子勉强活过了一段时间,逐渐弄明白了自己在哪儿。
这里是万花国,一个追求美追求到疯魔的国度。
只不过,这里的人对于美的定义,谢知斐实在不敢苟同。
至少他遇到的人,没有一个人说他长得好看的,反倒将他当成了什么洪水猛兽。但凡见到他的人,只是吱哇乱叫,已经是极度讲礼貌的涵养了。更甚者,还会拿石头扔他,把他当成野兽一样驱赶。
谢知斐觉得,在万花国,连条野狗的日子都过得比他好。
这些日子以来,哪怕是生活上的颠沛流离都没有让谢知斐痛苦到无法忍受,但唯独这个审美颠倒反认知的事情,让谢知斐快要受不了了。
不行,这太离谱了。他不相信,整个万花国的审美都是如此的畸形且颠倒。他就不信了!
谢知斐是知道自己这张脸的杀伤力有多大的,他最骄傲的就是这一张脸了,在颜值这个领域他是绝对的王者,从小就是,他不信他没法征服万花国人的审美。
哪怕被喊打喊杀,谢知斐决定,他也要顶着一张他这张脸,想办法在万花国立足下来,堂堂正正的,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厉害。
并非全部的万花国人都像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遇到的那些人一样,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有一些人顶多只是露出嫌恶的表情,将自己家的窗户闭紧,或者捂着自己家小孩的眼睛让他们不要看他,喊打喊杀的事是不会做的。
弄清楚哪里的人至少能够容忍他活着之后,谢知斐不再流浪。
他选择在一个虽然还是人人都厌恶他、躲着他,但至少不会让他死的地方暂居下来。
说是暂居,谢知斐依旧没有容身之所,只能在夜幕降临时,和街上的狗抢一抢柴火堆躺躺。
这还是冒着被堆柴火堆人家发现,乱打一通的风险,才能做的事。
但随着在万花国的日子越来越久,谢知斐初步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后,心逐渐定了。
谢知斐根本不相信,只是因为被人觉得丑,就会让他没办法在这个世界立足。他可揣着一肚子的现代知识,对付一些古人还不是绰绰有余?
哪怕他们再看脸,也总是人,也要吃饭睡觉,也需要物资。
谢知斐脑袋盘算来盘算去,打算做点小生意来赚钱。
总之就是骨头硬,学不会弯腰。他就是要顶着这张脸,在这个离谱的地方,活得光鲜亮丽。
谢知斐暗下决心。
但难住他的是成本这一步。
他身上一点儿钱都没有。
如果是在现代就好了,如果是在现代,那就——
算了,想什么呢。如果是在现代,他现在还能过得跟狗一样?
谢知斐深深叹了口气。
却不由自主的,叹得有些哽咽。
他倔强别过眼去看天边的云霞,看着太阳灿烂,眨了眨眼睛,才平复了心情。
忍饥挨饿的日子太难受了,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日子也太难受了。
谢知斐想家了。
也许是对家人的思念带给了他一点好运,谢知斐在这个小镇上遇到了一个愿意给他一份工作的人。
那人是当地最有钱最有声望的财主,雇佣了不少人帮他盖新房,如今还缺一个愿意干最苦最累的重活的工人。
“我这人怜香惜玉,美人我不舍得折腾,你的话,倒是不错。”财主道,“看你如此面目丑陋,干起活来定然很肯卖力气。我雇你做个短工,一天给你十文,你来帮我搬一个月的石头,你意下如何?”
“好!”谢知斐想都没想,立刻答应了下来。
三百文钱,够他做很多事情了。
只要有了这笔启动资金,他定然能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最后在万花国搅弄一番风云。
谢知斐怀揣着极大的信念感,就这么不喊苦也不喊累的,搬了整整一个月的石头。
周围人知道他成了财主家的短工,纷纷叫他丑奴。
谢知斐不喜欢这个称呼,听到别人这样叫他,从来没有答应过。
但这个镇子上的大人、小孩儿都开始叫他丑奴。
人人都叫他丑奴,提起他也是丑奴。
为了三百文,谢知斐忍着丑奴这个名字,默默搬了一个月,终于等到能领工钱那天,财主却突然变了卦。
说好的一个月三百文工钱,却只给三十文!
谢知斐只觉怒火直击天灵盖,浑身颤抖,气得不行,肥头大耳的财主却一脸慈悲地说道:“丑奴,我这个月管你吃管你住,已是十足的善心。再者说,你们这种丑陋之人,能有为我这等美貌之人筑造房屋的机会,已是人生的大幸,也算没白活这一生。你该感激才是。”
“莫要动怒,本就丑陋无比,动起怒来,更是不堪入目。”
这一刻,谢知斐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一个月顶着烈日搬石头,他皮肤也黑了,脸也裂了,不知道瘦了多少,一双手磨出了厚厚的老茧,辛辛苦苦的,就为了他珍贵的启动资金三百文。这肥头大耳的财主一顿饭都不止三百文银钱,居然只给他三十文!
还说他丑!
谢知斐忍无可忍,跑到石头山那抱起自己之前从河边搬过来的一块巨石,想朝着财主的头上砸去,却被财主身边保护他的几个侍卫一脚踢开。
紧接着他便被扔到了街上。
谢知斐再不服气,终究是寡不敌众,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落得个被拳打脚踢的下场。
“乔老爷的脸也是你能碰的吗?”
“自己长得丑就算了,居然还想弄坏美人的脸!”
“好丑的一张脸!好毒的一颗心!”
谢知斐真实绝望了。
这操蛋的世界!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场极其恐怖的噩梦,而这场梦无论他做什么努力都不会醒。
就在他觉得自己可能会被围殴至死的时候,正在打他的那些人动作却忽然停了下来。
好像有什么人来了。
蜷成一团的谢知斐几乎睁不开自己因为被重力殴打而充血变肿的眼皮。
视线模模糊糊间,他好像看到了一个人。
逆着光,睁不开眼皮的谢知斐有些看不清,却忍着痛拼了命也想睁开眼皮看清。
就在这时,一只手将他拉了起来,将他往外拽。
这只手手心微凉,带了点草木香气,哪怕将他拉起来之后都没放开。
谢知斐怔了怔。
一道愠怒却不失清朗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傻了吗?!!愣着做什么,快跑啊!!!”
第31章
谢知斐尚未回神, 只觉得手指一紧,抓住他的那只手倏地用力,将他拉拽起来之后, 又带着他跑了起来。
跑动时, 有白色的轻纱拂在谢知斐的面上。
被血糊住的眼睛根本看不清前面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拉住他手的人是谁, 顶多只能看清他一身白衣,宽衣广袖, 衣袂飘飘,与清透的日光几乎融为一体。
或许是他身上传来的草木清香莫名给人一股安心的感觉, 谢知斐竟也没甩开他的手,只管跟着他往前跑。
等两人跑到河边,那人终于松开了他的手。
“蹲下来。”他对谢知斐说道。
谢知斐依言蹲下身。
布帛撕裂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紧接着谢知斐额上一凉,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贴近了他的脸,刺得他脸上的伤口一疼,谢知斐猛地“嘶”了一声, 整个人跌坐地上。
这一路跑过来,谢知斐只听得风声和他的心跳声很大, 都忘了脸上还有伤。
“疼吗?”那道清润的嗓音又响起来。
谢知斐点点头。
他试图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但被打肿的眼皮和上面糊着的血迹都成了一种阻碍, 哪怕他竭力将眼皮睁开, 眼前也只有个模模糊糊的虚影。
只能看清那人白色衣裳,少年身形。
谢知斐又闭上了眼睛。
每次被沾湿的布擦过伤口,谢知斐都能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除了生理层面的, 还有心理层面的。
谢知斐从小到大最宝贝的就是自己这张脸。
他是家里的老幺,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 从小就被保护得很好,别说没被人打过脸了,连被人小小欺负一下的体验都没有,忽略网上一些极端黑粉,周景明就已经是谢知斐现实里能够接触到的骂他骂得最脏的人了。
刚刚挨打时,谢知斐已经尽力护住自己这张脸了,但还是被踢了好几脚。
每一脚都用上了想让他死的力道,他最引以为傲的面容被殴打成为什么模样,可想而知。
谢知斐已经不敢想象自己此刻面部的惨状了。
被那块湿布擦拭时,谢知斐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他背靠在身后那棵大槐树上,疼得反复倒抽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