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试探。”邬声道,“我给你的幂篱,是送你的第一道保命符;而那张地图,则是一份能让你想办法融入山下居民中间的投名状。但凡聪明一点,早该离开我了。”
“两次,你都拒绝了我,当时我真的以为你是只傻得不能再傻的傻狗。但后来我发现,你好像不是。”邬声道,“我没有见过一个像你一样聪明的人。”
谢知斐想:哪里没见过啊,你买块镜子自己照照不就行了。
他十七岁穿过来,带着一肚子先进文明的经验和知识,还是差点死了,但邬声从小就生活在这里,顶着这样一张脸,还是活下来了啊。
不过他还是一点都没有反驳地接受了邬声的赞美。
“所以你当真不跟着国都来的那人走吗?”
谢知斐:“不跟。”
他道:“我不能让我闺女年纪小小就失去父亲的陪伴,我要给她一个完整的童年。”
邬声皱眉:“你哪来的闺女?”
“拴在外面啃苹果那个啊。”谢知斐的手忙着撕烤鸡,撅噘嘴唇,示意邬声看院子里那头小鹿。
之前在蓝星谢知斐身上背着挺重的偶像包袱,很注重自己的形象,现在来了万花国,知道自己对别人来说是张“丑脸”,他那点偶像包袱是一点儿都不剩了。
邬声:“……”
小鹿她同意让你当爹了吗?
之后几天,谢知斐明显能感觉到,邬声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很大变化。
之前邬声虽然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他了,但行动上总是想将他往外推,不想知道和他有关的事,也不想和他产生太深入的联系。
但现在的邬声显然对他好奇多了。
对他好奇,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邬声很快就要好奇他年方几何,生辰八字如何,与他是否相合,很快就要去找人测算一下吉日吉时,择日与他完婚了。
谢知斐缜密的逻辑又一次开始发挥作用。
邬声问:“你之前家住何处?”
看看,果然好奇他家境如何人丁几何,这是要琢磨一下婚宴请几桌了吧?
不过,除了邬声,他在万花国没有任何的人际关系。
谢知斐道:“我在这里没有家,我四海为家。”
本来谢知斐还想对邬声说,他找到了他,就算有家了。
但他以演员的经验来看,如果发挥的时机不当,这句台词就是一句刻意煽情的坏台词。
而现在的时机好像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于是谢知斐自行删减,暂且不提。
邬声听了,神色黯了黯:“像我们这种人,自小就是要被丢弃掉的。”
他本以为谢知斐会有点不一样,因为谢知斐和他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没想到,一样的,还是一样的。
听邬声这样讲,谢知斐意识到,邬声是误会了。
他只是在万花国没有家,但没有从小被丢弃。
可他又想了想,他在蓝星上生活的过往都只是一场消散了的前尘旧梦,纵然有再多遗憾,终究是逝者不可追,不必再提,好像也没有什么对邬声解释清楚的必要。
“所以我们这种人,没有家,没有名字,死了也不会有人给我们收尸。”邬声道,“要是我们哪个人死在对方前面,就替对方收尸吧,我的墓碑我自己已经刻好,我喜欢河,但河边村落也多,活着的时候不能在那里待太久,死了就能了吧?到时候烦劳你找条河,寻一个方便你挖坑的地方,把我埋了,再把墓碑放上去就好了。要是太麻烦,随便你怎么方便怎么来。”
这番话说得委实辛酸,谢知斐一时不知道接什么话更好,十七岁的他甚至没怎么好好思考过生死的事。他在心里好好记了一番,认认真真点头说“好”。
转瞬又意识到什么,谢知斐问:“没有名字?那你的名字……”
邬声道:“我不是从小就有名字的,他们都是随着自己的心情,随便叫我。只是……后来,有人给了我一个名字。”
谢知斐心里简直像有小猫爪子在挠。
他想知道关于邬声之前的一切,但之前他总在邬声身边问东问西,哥哥长哥哥短,已经是一副够不成熟的形象了,这很不利于他实现自己的未来展望。
谢知斐决定从这一刻装成熟,装不在意,尽快在邬声心中树立一个更具吸引力的成熟男人的形象。
他说:“哦。”
谢知斐道:“我也没名字,你随便给我个名字吧。”
邬声:“傻狗,名字怎么能让人随便起?”
谢知斐没脸没皮地笑着:“那就叫傻狗,你喜欢傻狗那就叫我傻狗。”
邬声简直拿他没办法。
谢知斐仍是嬉皮笑脸:“就给我起个名字嘛。”
他知道邬声之前对他的名字问都没问,是不想和他产生太多联系。
但谢知斐不要,他就是要让邬声知道有关他尽可能多的事,他要让邬声一辈子都忘不掉。
不过得是邬声理解范围之内的事。
还好邬声之前没有问过他的名字,不然谢知斐这个名字,起的太过认真。万花国只有大户人家才会这么起名,要是他说自己叫谢知斐,指不定邬声还以为他在做梦,以为他是什么喜欢吹牛的人。
“不然我的碑上都不知道写什么字。”谢知斐故作忧愁,十七八岁男孩子的心说变就变,想当成熟男人的想法瞬间被抛弃到九霄云外,“就帮我个名字吧,求求了,好哥哥。”
既然有人给邬声起过名字,邬声已经有了名字,他肯定是没法当帮邬声起名的人了。
但他可以让邬声给他起个名字。
这样邬声也能一辈子都忘不掉他了。
谢知斐觉得,自己的想法简直是妙极了。
谢知斐软磨硬泡, 就想让邬声给他取一个新的名字。
一旦邬声给他起了名,就像给小猫小狗起好名字一样,就不可能再忘掉他了。
之前邬声带受伤的小动物回来, 从来不给它们取名字, 鹿叫鹿,兔叫兔。谢知斐问邬声为什么, 邬声说,这些小动物养好伤, 就要放它们回家,可如果给它们起了名字, 也许他就不舍得放它们走了。
既然不想给那些小动物起名,那么,就给他起个名字吧。
舍不得他吧。
谢知斐轻挠了邬声的手背两下,正认真思考的邬声猛然蜷了蜷手背。
痒痒的,像被猫挠。
邬声缩回了手:“名字的事,应当慎而重之,怎么能随便交给我取?”
这番话再加上邬声缩回手去的动作使得谢知斐心里更加不爽利:那给了邬声名字的那人对邬声来说, 必然十分要紧。
邬声:“你非要取名的话,不如我帮你找个江湖术士, 好好测算一番, 起个吉利的好名字。”
“我不要, 江湖术士能有什么好本事。”
谢知斐心道:你们万花国人所求的吉利也不过是再“美”一些, 他才不要这种“美”。
让他每天顶着一脸五颜六色的妆容去吸引万花国人当他的主顾,已经是他认输了一次,才不要认输第二次。
谢知斐:“那我便叫傻狗, 就当这是你给我起的名字。”
不给他起名字就不给他起名字吧,他总有办法让邬声忘不掉他的。
邬声犟不过他, 便由着他去了。
转眼春去冬来,谢知斐度过了在万花国的第一个冬天。
这十来个月,谢知斐已经将自己的业务辐射了出去,青岩镇周边十余个城镇上,都卖起了“恶煞图”。妆术的名气也远扬千里,不少人能够不远千里地来青岩镇一趟,只为让谢知斐给他们化上一次。
期间,谢知斐还出了趟远门。
浮屠城驻城太守的女儿一掷千金,请谢知斐为她做妆造,并雇请谢知斐在灯会上陪伴左右,以此来衬托她的美丽,最终成功夺下新一届第一美人的殊荣。
这之后,谢知斐的身价水涨船高,赚钱的速度比之之前更高许多。
哪怕谢知斐平日里不去集市摆摊,单凭各地“恶煞图”的使用费带来的进项就很可观。
有了钱财做底气,谢知斐也恢复了一些之前挥金如土的本性,今年冬天早早囤了不少炭。
他恢复了挥金如土的本性,但邬声依旧节俭无比,省吃俭用不说,也尽量不花谢知斐赚来的钱。
见邬声如此省吃俭用,吃饭时,谢知斐向邬声提出请求:“出于节约资源的目的,今晚之后,我们能一起睡吗?”
自从邬声接纳他住进这个家来之后,邬声就把采光最好的那间屋子收拾了出来,给谢知斐做起居的卧室。
邬声很奇怪地放下碗看着他:“为什么要一起睡?”
谢知斐:“天冷了,山里的小动物都相偎取暖,我觉得我们也可以像它们一样,夜里在一张床上睡觉,这样能节省木炭钱,说不定,就不用整夜将暖炉烧着了。”
他显然是早就想好了这样一番说辞,语气徐徐地说出来时,脸不红心不乱,还发挥了他做演员的长处,说话时有十分认真严谨的神情在里面。
邬声皱眉思索一番,最后,觉得这番话果然有一番道理。
每年冬天的木炭钱,确实是一笔特别大的开销。
看来谢知斐这是大手大脚了一段时间,又回归节俭的生活了。邬声觉得他这样很好,邬声其实很不习惯和人有肢体上的任何碰触,但他觉得,不该因为自己这样一点微不足道的怪癖,去反对他提出的好建议。
当夜,谢知斐得偿所愿,睡到了邬声的床上。
虽然他和邬声各自分睡在不同的被窝当中,在床上是互不干涉的两只独立的蚕茧,但谢知斐还是对自己这样一番谋划满意极了。
他打算,在开春暖起来之前,再想个其他的主意说服邬声,让他继续留在邬声的床上,就不重新搬回到他那间小屋了,从此一直和邬声睡在一张床上。
但谢知斐很快就因为自己的这一番提议后悔了。
只因他给邬声打开了新的省钱思路,就将自己推上了一条不归路。
在一个阳光融融的暖冬午后,谢知斐带着他今天赚来的银子回到家,刚进门,就听见炉子上烧着的开水在响。
推开堂屋的门,一踏进来,只见一个巨大的木桶支在里面,水瓢浮在水面上。
氤氲热气间,能看见一裸肩,与顺着发尖往下跌落的水珠。
“你回来了?”寒风一入,邬声立马将身体全部泡进了热水里,只余一个脑袋在水面上,催促道,“快点将门关上,不然热气都要散了。”
谢知斐连忙关上门。
谢知斐问:“今天怎么想要洗澡了?”
之前天气热时邬声就经常在院子里洗澡,丝毫不设防,谢知斐早就能做到内心慌乱得一批但表面却淡定得一批地帮邬声添热水了。
现在谢知斐的表情也保持得相当镇定。
不过是考验演技的时刻,他好歹也是个新人演员,哪怕演技不够纯熟,但可以磨炼。
“太久没洗了啊。”邬声道,“趁今天天气暖,再过阵子再冷一些,想洗个澡就更折腾了。哦,对了,我烧了很多热水出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洗?”
谢知斐:“……”
邬声趴在浴桶旁边看着谢知斐,一脸真诚:“两个人一起洗的话,省水省木柴,说不定也会更暖和一些。”
谢知斐:“……”操。
谢知斐很想问,在邬声心里,他难道是什么道德极其高尚之人?
又或者说,在邬声心里,他自身的吸引力真的无限之低。
他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根据他对邬声的了解,真相应该更倾向于后者。
可事实不是这样的啊!
最后,谢知斐做出了一件让邬声很不理解的事情——洗冷水澡。
邬声受到了一点点来自谢知斐的震撼:为了省炭、省木柴,谢知斐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当初谢知斐没有跟国都的人走时,邬声虽然心里面有几分暗自里的欣喜与庆幸,但偶尔也会为谢知斐感到遗憾。
尤其在谢知斐开始拥有打造第一美人的能力,成为方圆百里最有名的香饽饽之后,邬声就更为谢知斐难过。
邬声想,谢知斐现在有这么多钱,足够去外面自立门户,盖一间大大的房子,不用挤在他这间小破屋里受苦。
譬如百里之外的浮屠城,就是个很合适的去处。那里的人比青岩镇上的人有钱的多,更何况现在的浮屠城第一美人还是多亏了谢知斐才争得这一名号,谢知斐到了那,没人敢亏待他的。
“浮屠城?”洗完澡后,谢知斐正对着卧室里的镜子化妆,听见邬声这么一说,谢知斐却全然不以为意,甚至还有几分不屑,“我才不要去那。”
浮屠城比青岩镇是要繁华一些,长相奇形怪状的人也更多了。
三条腿的,四个胳膊的,多了个鼻孔少了个耳朵的随处可见,谢知斐怕在那里生活,自己会做噩梦。
而且那里对长相丑陋之人的排挤也要更深一些,他作为驻城太守的座上宾,都会遭到不少白眼,甚至也被暗中攻击了几次,若非有太守安排的护卫在旁,恐怕是要挨几顿打的。相比起来,青岩镇都算是民风淳朴了。
“不去,坚决不去。”谢知斐只管继续研究新的妆术技法。
说完他又将自己的脸凑近邬声,指着额头问:“你瞧我今天给自己画的这三道额纹,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那三道额纹,弯曲如遒枝,如若七十岁老翁抬头时额上皱纹,谢知斐昨夜钻研许久,才搞定了皱纹的效果。
邬声见了,眼前一亮,点了点头:“好看!”
谢知斐便笑了。
他苦心研究那么多的妆术,才不是只为了万花国里那些主顾。
他要让邬声眼里的自己变得更好看些,一日比一日好看。
以万花国人对“容颜昳丽之人”的痴迷程度,只要哪天他画出一张能让邬声惊艳万分的脸,邬声定然会心悦于他,不舍得放他离开的。
不然,谢知斐怀疑,他顶着他原生的这张脸蛋,对邬声来说,简直像开启了防沉迷模式。
谢知斐浑然不觉自己的脑回路已经与万花国人的越来越接近,想方设法地在邬声面前“孔雀开屏”。
今天画额纹,明日将自己的头发剪得半长不短——如果不是和谢知斐原本的审美实在相去太远,谢知斐甚至在思考要不要大胆给自己剃一个一半秃头一半有发、秃与不秃泾渭分明的发型,以吸引邬声的注意,达到自己让邬声难以忘怀的目的。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脸逐渐消肿之后,谢知斐还没敢让邬声看过他的素颜。虽然他化了妆的脸在万花国人眼里好像还是张难以饶恕的丑脸,但至少比他原生脸要“好看”上一些。这样一来,邬声应该能更喜欢他了……吧?
即使谢知斐很有在邬声面前惊艳一把的需求,但最终还是放弃了给自己剃头这个想法,只是把自己前额的碎发故意剪得狗啃了一些。
不论是画眉画唇还是画额纹,邬声都要学,也都能很快就学会。这要是真给自己剃了发,邬声果然被他惊艳到,觉得效果很好,也要学怎么办?
他还是安分一点好了,不要带坏邬声。
邬声道:“若你留在青岩镇,最好多学学防身的功夫。”
“好啊。”谢知斐立马答应下来,抬眼看向邬声,“哥哥教我?”
邬声看着他这乖顺的模样,稍微有些晃神,而后,点了点头。
谢知斐便又笑了。
相处这一年,谢知斐也知道邬声最吃哪一套。
邬声大他一岁,便以兄长身份自居,只要他表现出想要哥哥教导的模样,邬声总会很有责任感地将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而且,跟邬声学功夫,是他占了便宜。
邬声的拳脚功夫是很好的。
一来,在小时候,邬声有一本书,教他防身术的书。他不知道那本书从何而来,但他很宝贝,如果没有那本书,他可能早就死在不知道哪个时刻了。
二来,他生得一张为万花国众人所不容的脸,自然比其他人多了许多生死存亡的时刻,多了许多实战的机会。
吃足苦头,才练出来的一身本事。
谢知斐就吃过他这身功夫的苦头。
前几天,他刚刚以冬日夜里太冷,两人在一间屋子里睡觉更能节省炭火钱为由,得到邬声准肯,将自己在北屋的被褥枕头全部搬到邬声的床上。
夜里,非常“不小心”地钻错被窝。
然后就被揍了。
这让谢知斐很难抬起头来,他力气虽然比邬声大很多,但打起架来经验不足,又不舍得下死手,毫无还手之力。
他是练过打戏,可演戏拍打戏只需要打得漂亮就好,哪有真刀实枪地和人打过,还是和他以为弱不禁风的邬声。
但后面邬声发现偷偷钻他被子的人是谢知斐后,立马停了手,之后对他谢知斐寒问暖,关怀备至,对他钻进他被子里的事情也颇为纵容。
谢知斐:挨打真好。
想到这,谢知斐又不想太早起床练功,邬声戒备心强,很不喜欢被人碰,他温水煮青蛙好久,才让自己能够在碰到他的同时不挨打一顿,若是定好时间日日早起练功,那岂不是要痛失许多与邬声亲密接触的机会?
谢知斐眼巴巴地问:“可这段时日好冷,我能等到开春之后再练吗?”
“那便等春天吧……”邬声道,“正好我能多琢磨琢磨,要怎么教你。”
“好。”谢知斐喜欢邬声对他的纵容,“其实我这些日子躲着路上的明枪暗箭,躲着集市上的人扔来的烂菜叶,身手已经比之前灵活多了,只不过比起哥哥来要差一些。不过,想留在青岩镇,为何要多学一些防身术?”
邬声道:“无事,也许是我多虑。我只是觉得,学点防身的功夫总是好的。”
转眼到了年关。
谢知斐在万花国度过了第一个新年。
他穿着邬声给他做的一身新衣裳,坐在炉火边,用前些日子买的红纸提前剪了许多窗花出来。
“这是什么?”邬声拿起了一张红色的“囍”字窗纸。
谢知斐笑道:“这是祈福用的,你有什么愿望都可以对着它许。”
万花国新婚时也会在窗户上贴上“囍”字,但谢知斐剪出来的剪纸……根本让人无法看出是个“囍”字。
邬声就真将这当成了可以祈福的好宝贝,特意贴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这是第一次有人陪我过年。”邬声道,“原来过年是要贴窗纸的。”
往前的日子里,过春节时,家家户户都要团圆的。邬声会挑一棵树,爬到视野最高的位置,看那些人家怎么过节,一呆就是一夜。
但隔得太远了,邬声只能远远看到屋外灯光与爆竹炸响时的火光,看不见屋里窗户上贴着的红色窗纸。
听邬声这么说,刚刚骗邬声“囍”字是祈福纸的谢知斐良心隐隐作痛,可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他也没法自己打脸自己。
而且那张丑不拉几的“囍”字贴在窗户上,真的挺好看的,衬托得他这拙劣的剪纸技艺都好了起来。
很快就要到他的十八岁生日了。
生日的时候,不管提什么要求,邬声都会答应他吧。
谢知斐问:“你刚刚对着窗纸,许了什么愿望?”
邬声反问:“你又许了什么愿望?”
谢知斐早就习惯了邬声这不轻易表露内心想法的样子,说道:“我的愿望可多了,也不知道能实现几个,不然哥哥帮我实现一个吧?”
邬声惊讶问:“有什么是我能帮你实现的愿望?”
每一个都是你能帮我实现的。
谢知斐想想就有些脸红面热,眼前似乎又浮现了雾气里少年光裸的肩,一时有些口干舌燥,不敢直视邬声的眼睛。
但谢知斐也不贪心,循序渐进也不错,他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谢知斐低着头说:“总有哥哥能帮我实现的,等十八岁生日那天,我找你兑现愿望时,你就知道了,到时哥哥不能耍赖。”
初七,闭市了半个月的集市重新开市。
由于是新年之后第一次开市,囤的年货并没有消耗完,集市上人影寥寥,许多摊子前面都没什么人。
只有谢知斐那,又排起了长队。
谢知斐冬天不常出摊,可把一些因为他高明的化妆术而变“美”的万花国人给急坏了。
这一次出摊,谢知斐放开了出摊一次只接待十人的数量限制,足足在集市上待了有一天,赚了不少钱。
等晚上收摊,他也没着急回去,而是去那些卖“恶煞图”的画师那收了一波费用。
还找了几个小弟,去周边的镇上帮他代收一下费用。
过年前阵子,“恶煞图”卖得尤其好,谢知斐这一次可谓赚的衣满钵满。
他背着装满银子的包裹往山上走,刚拐进小路,就耳尖地听见身后有若隐若无的脚步声。
听脚步声,不止一人。
这一整年间,谢知斐陪同邬声打猎,对环境的敏锐度高出不少。
他意识到身后有人时便戒备心大起,在分辨出身后脚步声不止一人时就将脚步停了下来,紧接着便听见耳畔疾风破空声响起,是棍棒卷起的风声,谢知斐闻声回头,眼角余光只见一本木棍朝着他脑后敲过来。
谢知斐立马抬起胳膊格挡,臂骨被震得生疼。
谢知斐整张脸都青了,冷不丁想起之前邬声说的那句话:要是被人从背后敲了闷棍,就躺下去睡一觉好了。
这么疼怎么可能睡得着啊?
他这还没被敲到脑袋上呢。
他抱个胳膊连连后退,撤开一段距离后看着身后来势汹汹这些人。
那些人的面容在谢知斐看来算是清秀,可谢知斐也知道万花国的审美标准,如果让几个真正的万花国人站在这,恐怕早就被吓破胆了——毕竟那些清秀的面孔在他们眼里尽是凶神恶煞之人。
想到这,谢知斐脸色又肃重几分。
“来者何意?”谢知斐背在背上的包袱,扬声问。
“有人雇我们来,取你手中的妆术用具。”为首的执棍人说道,“要么交出来你给人化妆的玩意儿,要么取你狗命。”
谢知斐:“……”
谢知斐算是知道他这是惹上谁了,这些拦住他的人不要银子、不要铜板,只要他给人化妆时用的工具,要他的命,八成是那些被他抢了生意的同行妆术师派来的。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没想到这话放在如此癫狂地追求美貌的万花国也适用。
这些人倒也真是愚蠢,抢了这些工具过去,就以为他们会他创造的那些妆术了?
但他偏偏不想给他们。
谢知斐转头便狂奔起来。
他将这些人引到了邬声设置的陷阱附近,溜了两个人进陷阱去,最后只剩三个人在追他。
谢知斐飞快在心里盘算着,要是他用手里这袋装着沉重银两的包裹当武器,能不能以一敌三,给这些人开个瓢什么的。
正瞄着时机冲上去颤斗一阵,林间忽然传来一阵鸟雀惊飞的声音。
一道身影从林间飞奔而出,一把拉过谢知斐在自己身后。
另外追赶着谢知斐的三人看到邬声,纷纷一怔。
竟然直接逃跑了去。
谢知斐愕然:“他们怎么……就这么跑了?”
“因为看见我了。”邬声见危险解除,脸上的表情才好看一些,可还是一脸肃重:“你知道顶着我这张脸还能在这里活到十九岁意味着什么?我的存在本身就让他们恐惧万分,也就你这只傻狗敢一个人跟着我走。”
谢知斐:“……”
邬声悄悄收起手里的暗器:“走了,回去了。”
谢知斐跟在邬声身后,有些怏怏然:“早知道就早点练功了。”
被追着满山跑的样子挺狼狈的。
邬声问:“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谢知斐将怀里的包袱交给邬声:“多给一些人化了妆,还去收了账,又找了几个看起来靠的过的,去周围的镇上帮我收账。”
交包袱时,他碰到了邬声的手,冰冷如冰,谢知斐猛地顺着抓住了邬声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在外面待得久了一些。”
谢知斐道:“冬天就该在家取暖啊,在外面做什么?”
邬声只是看着他,说:“以后要是打算回来得晚,提前和我说一声。”
这是会担心他的意思咯?谢知斐心里带着几分隐秘的开心,追在邬声身后:“刚刚那些人还会再来吗?你之前让我练功,是不是因为你早就猜到了会有人来找麻烦?”
“会。”邬声道,“枪打出头鸟,更何况是只丑鸟。”
“你把他们的生意全都抢了,没给他们留下活路,他们当然要来围剿你。”邬声说,“我想让你去浮屠城,就是怕你被青岩镇上的妆术师联合针对,浮屠城人才济济,你在里面,也许没那么显眼,再不济,就去国都,当一个宫廷妆术师吧……有国君相护,无人敢置你于死地的。”
“那你跟我一起走吗?”谢知斐十分紧张。
邬声张了张口,却没说话,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谢知斐更紧张了:“你生病了?”
“不该在外面待那么久的。”谢知斐埋怨道,“待在家里烤火多好。”
“没有。”话虽然这么说,但邬声嗓子闷闷的,“只是稍微有些着凉,不是什么要紧事,煮碗姜汤就好了。”
自从谢知斐名气大到能够使得周边城镇的人不辞辛劳,舟车劳顿也要找到谢知斐化妆之后,邬声就敏锐地感知到了危险。
在万花国生活了那么久,他已经练就极其敏锐的直觉。谢知斐最近太出风头,一定招来不少嫉恨,万花国只有美人才能如此高调行事。哪怕谢知斐能将自己的脸化的稍微好看一些,可依旧不属于美人的行列,万花国人待谢知斐不会那么宽容。
邬声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不等到谢知斐的身影回来就会不放心。
索性每天都会站在山坡高处,远远看着谢知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