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江顾,耳梢微微泛红,“若你不想去试炼,我可以直接带你回家。”
“不必了。”江顾面无表情拒绝了他,“东西你也一并带走吧。”
萧清焰不赞同地看着他,“我可以护你周全。”
“这世上除了我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能护我周全。”江顾道:“这些法宝都是望月独有,带着入楼反而是累赘,萧特使,好意我心领了。”
萧清焰沉默了片刻,温身道:“好,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我也会尽最大能力保护你,你不必拒绝,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他将法宝收了起来,只留下了枚贴身的玉佩在桌上,他对江顾笑道:“这个并非法宝,权当是送给朋友的,七公子若不想要丢了便是。”
飞舟外的雾气缥缈,撞得窗棂噼啪作响。
江顾对他的好脾气感到了几分诧异,毕竟他都已经准备好动手了,“好——”
他一个好字还未落下,整个飞舟忽然开始剧烈地震荡,紧接着警示的钟声响彻云霄。
在飞舟上半年,江顾对乾坤楼的钟声也有了一定的了解,这次的钟声显然是最激烈的一次。
“待在房间不要出去。”萧清焰告诫了他一句,匆匆离开。
飞舟外已经乱做了一团。
窗户还在不停地响动,仿佛有什么人在暴躁地拍打,江顾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味,他走到窗户边,谨慎地打开窗户,猝不及防被湿漉漉的雾气扑了满脸。
雾气很快散去,而窗外空荡一片,什么都没有。
“五人一组分开撤退!”
这次的袭击来势汹汹, 不过萧清焰很快做好了布局,几乎是用填人的方法硬开出了生路。
飞舟被狂风绞得四分五裂,平泽修士被乾坤楼的人分成了十几个队伍,朝着四面八方突围而去。
经过这几个月的配合, 平泽修士对乾坤楼的信任程度增加了许多, 也对八阁叛徒的凶残程度有了清晰的认知,倘若他们被拎出去单打独斗, 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这对曾经的天之骄子们来说都是极大的打击, 然而在生死面前这些打击已经不值一提, 他们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活下去。
不出意外,江顾和江向云姚立被分到了一组,除了他们三人,还有灵龙宗的路自明、林家的林飞白和周家新任圣女周听然,虽说他们的资质和修为并不是名单里最顶尖的一批, 但因为背后的家世强大, 萧清焰分出了二十余名乾坤楼弟子来护送他们。
不管是灵龙宗还是林周两家跟江顾都结了仇,江顾无视了他们犹如实质的仇恨目光, 便听江向云传音道:“这个萧清焰是不是故意的?明知道你和他们有仇还分到一起。”
江顾道:“无妨, 我们也是三个人。”
旁边的姚立冷哼了一声。
江向云笑眯眯地点头, “也对,反正咱们吃不了亏,再说有乾坤楼的人在,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形势复杂前途未卜, 江顾笃定林飞白和周听然不会贸然动手, 至于路自明他也有应对之法,现在威胁更大的是乾坤楼和外面的八阁叛徒。
“五年前八阁陆续出现叛乱, 最早已被镇压下去,此次是风阁叛徒,他们虽然速度极快但战力不强,阴阳楼前来接应的人已经在路上了,诸位公子不必担心。”乾坤楼的人正在同林飞白解释。
林飞白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外面。
他们几人现在正被护在一件奇异的法宝内,外面的狂风对他们没有丝毫影响,偶尔可以看见几个黑影飞快闪过,汹涌的灵力呼啸而过,而他们甚至连对战的招式都看不清。
江顾凝神观察了许久,勉强窥见了些法门。
“虽然修炼等级相同,但望月的路数与平泽大相径庭。”江向云传音给他,“恐怕即便处于相同等级,平泽修士也占据不了上风。”
“平泽修士大多用刀剑,法阵符篆这些耗费法力极大又需要时间的手段大多作为辅助,对法宝的使用还停留在最基础的作用上,更加依赖本身的修为和反应。”姚立低声道:“但望月的修士对法宝的使用极其精湛,无论法阵还是符篆都非常迅速,攻击力度不亚于刀剑。”
“……他们的修炼方式和望月不同。”姚立得出了结论。
虽然这话说得简单,但若细想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们如今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和望月修士的差距,就相当于他们之前的修炼方式被全盘否定,如果想在望月大陆生存下去,要么一切从头开始,要么只能甘于现状被人压一头。
无论是哪种都难以让人接受。
江顾想起了萧清焰,对方的修为明明同他都是大乘期,却能带人出去对战,而他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如果从头开始,那他们就会毫无自保之力,以后恐怕永远都会受制于人,可见进阴阳楼未必是件好事。
他看向法宝外正在同叛军对战的乾坤楼修士,心中有了计较。
却被江向云用剑柄一把压住了手腕。
“再等等。”江向云低声道。
江顾偏过头,对上了他深色的瞳眸,姚立背对着他们,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显然是个随时准备动手的姿势。
其中的关窍不难想通,但怎么选才是难题。
对江向云来说,他考虑得便不止自己,还有他身后偌大的江家,平泽大陆和望月大陆错综复杂牵扯的势力,不管是从他的野心还是从他江家下任家主的身份而言,他都必须进阴阳楼,为自己为江家搏条生路。
对江顾而言便简单许多,即便处在劣势,他也绝对不会将性命交给别人,他只会相信自己,比起进阴阳楼受牵制再寻出路,他宁可自己摸索,哪怕危险重重。
江向云压着他手腕的剑柄没有挪开。
江顾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最后还是江向云苦笑妥协,“七弟啊,你就当帮帮我不行么?”
依他对江顾的了解,若对方真打算撂挑子不干,无论如何他最后肯定有办法逃走。
江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如果我可以帮你找到卫风呢?”江向云道。
江顾神色一凛,“你果然和陆离雨有联系。”
“我没有!”江向云震惊,一脸被冤枉的憋屈神情,“我想知道什么难道非得跟那个混蛋问么!?虽然你快把江家摸清了但总得有几条只有嫡系知道的路子吧?”
“不需要了。”江顾冷声拒绝,“他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话音刚落,他们脚下的法宝剧烈地震颤了一下,众人险些没有站稳。
“我只知道他当年被人送进了死楼,此后江家便没了他的消息。”江向云像是没听懂他的拒绝,“但如果我想找,江家在望月还是有些人脉的。”
‘……死楼与生楼相对,是专门搜集灵兽和器灵的组织,能进死楼的都是万中无一战斗力极其强悍的灵兽和器灵,它们合格质优的会被送到八阁和烟雨台供人挑选,运气好的当灵宠器灵卖命,运气不好也可能被豢养起来当成消遣的玩意儿,连脔宠和炉鼎都不如,也有许多不合格的会被送到拍卖行,被些散修买来做他用……’
江顾想起了之前萧清焰说的死楼,不自觉地皱紧了眉,“不必。”
法宝被攻击得愈发凶狠,内里已经出现了裂隙,乾坤楼的弟子浑身是血冲了进来,“法宝要撑不住了,分开跑!”
“先走再说!”江向云不再同他讲条件,甩出了飞剑率先消失在了原地。
姚立紧随其后,江顾也不再耽搁,稍许的迟疑对他们而言都可能是致命的打击,旁边的路自明等人也纷纷祭出飞剑四散而逃。
法宝在飓风中倏然碎成了齑粉。
萧清焰听见了动静,猛地转头,抬手生出法阵将面前的人碾成了肉泥,他看向那法宝的方向,冷下了声音:“阴阳杵碎了,怎么回事?”
阴阳杵是最强悍的运输法器,单凭风阁这些叛徒竟然能将它击碎。
“特使,这次风阁叛徒格外强大,好几个我们根本定位不了。”有下属赶来,“而且最厉害的那个一直在攻击阴阳杵,我们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
萧清焰随手抓了个被俘的叛徒摄魂,那人在他手下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很快被读取了所有的记忆,双目无神地瘫软在地。
萧清焰拿着帕子擦了擦手,随手扔到了那叛徒身上,火焰在风中升腾而起连人带帕子烧成了齑粉,“不是风阁的人,交给我,你们带人去找那几个废物,务必将人全须全尾带回来。”
“是。”那人应声而去,飞跃间化作了数百道身影朝着江向云等人逃离的方向追寻而去。
而萧清焰下一瞬便出现在了股浓郁的雾气之中,手中掐诀周身灵符无火自燃,将周围的雾气牢牢困在了符阵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待那雾气终于沉不住气要动时,猛地出手往雾气中一探,扣住对方的肩膀之后符纸化作薄剑勾缠住了对方的骨头狠狠一扯,厉声问道:“何人敢在此放肆!”
然而对方竟直接扯断了他的薄剑,浓郁的腥臭味四散而开,紧接着一道疾风冲他眉心而来,萧清焰一挡,只这瞬息的功夫,对方便破开了他的灵符阵逃之夭夭。
而残留在剑身猩红的血化作了雾气,转眼便消散不见。
萧清焰看着手臂上被黑色的纹路盘踞住的疤痕,面色一沉。
这次袭击对方咬得格外紧,原本一直护在江向云等人身边的乾坤楼弟子数量在不断减少,一天一夜之后,护送他们的人已经只剩了一个。
“带着令牌往西走,去找阴阳楼的人,”最后的那名弟子也身受重伤,死前叮嘱他们几个道:“绝对不能暴露身份,八阁叛徒一直在找你们……”
他死前,几道符纸自他心口而出,眼看便要落到江向云几人身上,然而两道灵力不约而同落到了他的心口,不等符纸发挥效用,此人便一命呜呼,那几张符纸也瞬间失去了作用。
动手的是江顾和林飞白。
因为被江顾关进过灵宠袋,林飞白看到他总忍不住脸色发绿,开口道:“这恐怕是定位符,方便阴阳楼的人找到我们,只是这样一来那些叛徒也会找到我们,虽然这位道友是好意,但还是保险起见。”
他解释得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错处。
路自明和周听然都没有异议,毕竟谁都不想被追定行踪。
“现在乾坤楼的人都死了,只剩下我们自己,江大公子,依你看我们现在该如何?”问话的是周听然,她在几个人中修为最低,目光紧紧盯着江向云。
江向云沉吟片刻道:“望月大陆对我们而言全然陌生,脱离了乾坤楼的保护更是危险,看来也只能隐藏身份先往西走,现在这个情况不适合单打独斗,还希望各位暂时放下从前的恩怨,并肩前行。”
“大公子言之有理。”率先表态的是林飞白。
“这自然最好。”周听然也没有意见。
路自明拧眉要开口,却又半途停下,像是被什么人给说服了,冷冷看了眼江顾,“没问题。”
江顾和姚立就更不用说了。
关键时候江向云还是很靠得住,他道:“以防万一,我们最好伪装容貌隐藏修为,且望月大陆的修士同我们平泽灵力运行不太一样,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出手,以免露出破绽。”
一行六人便乔装打扮往西,进了望月大陆的第一个城池。
“倒海城。”林飞白仰头看向城门楼上遒劲的大字。
望月的建筑风格与平泽恢弘华丽截然不同,古朴厚重的城楼拔地而起,深黑色的墙砖仿佛经历了千万年的风霜洗礼,透着淡淡的灵气,而城门前并无守门人,修士可自行随意出入。
很快姚立探路回来,他抬了抬眼前的斗笠,对江向云道:“公子,城内无异状,安全。”
一行人这才进了城。
城内的修士熙熙攘攘,更有许多修士在贩卖或者交换法宝丹药,清脆的银铃声由远及近,在人群中掀起了一阵浪潮。
江顾等人自然也注意到了。
只见两只体型巨大皮毛雪白的六足灵兽拉着辆满是银铃的红车缓步而来,而在红车两边则坐着十几个穿着暴露容貌姣好的男子女子,他们怀中抱着一堆精致小巧的香囊,笑吟吟地抛给路侧的修士。
“这么快就三个月了?看来拍卖行又来新货了。这回的邀请券倒还算正经。”有人接过香囊迫不及待地打开。
“正经?这都是人皮纸吧?应该又是用那些卖不出的货做的,可怜见的死了都不安生,得给拍卖行卖一辈子力。”
江顾听见旁边的修士道。
“嚯,这回还是从死楼里淘汰下来的好货,让我瞧瞧,我最近炼丹正缺颗元婴修士的内丹。”有人接过了香囊,打开里面便跳出来了张纸人,凑到他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那人从怀中掏出来了袋灵石,“还真有,给,进场费。”
那小纸人连连作揖,将灵石塞进香囊里抛回了红车上,自己便变成了条黑色的手环缠在了那人手腕上。
而那辆红车上已经堆满了装着灵石的香囊,那些衣着暴露的美人们还在笑着发放新的邀请券。
有两个香囊朝着江向云这边抛了过来,江向云没接,擦着他的肩膀过去,不偏不倚落到了一只修长的手掌里。
江向云转头看向江顾。
江顾神色冷淡地打开了香囊,一个小纸人从香囊中钻了出来站到了他的手背上,旁边的路自明见状冷声道:“随便接这种东西,你是想要害死我们吗?”
林飞白抱臂不语,但显然也不太赞成。
那小纸人转着脑袋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最后飘到了江顾耳边,叽叽咕咕地开口,是平板无调的语气,像是对着什么在念,“死楼淘汰品:废弃灵宠神鸢鲛,竞拍号玖肆叁。”
江顾目光一凝。
但其他人显然没有听见这纸人说的话,就在这时旁边的周听然也打开了香囊,那小纸人趴在她耳边叽叽咕咕说完,她脸上瞬间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听然?”林飞白疑惑地看向她。
“我必须要去拍卖会。”周听然抓紧了手中的香囊,看向他,“这件东西对我真的非常重要。”
她话音未落,又有几个香囊抛到了林飞白路自明两人身上,他们或出于好奇或出于其他目的都打开了香囊,面色变得都不是很好看。
江向云道:“这些纸人应该能探听人心中的欲望,如果竞拍品正好是你所求,他们便会主动找上来,竞拍的人越多拍卖行便越能以此敛财。”
江顾垂眸看着手背上不停作揖的人皮纸,将一百上品灵石扔进了那香囊中,那人皮纸连连作揖,麻利地将装了灵石的香囊扔回车上,化作手环贴在了江顾的手腕上。
而那些被拒绝的纸人则惨叫哀嚎,直接化作了飞灰消失不见。
不过大多数纸人都能成功,毕竟极少有人能克制住自己的欲望。
江向云看了一眼江顾手腕上的纸环,眼中划过一抹了然,低声道:“望月大陆的所有拍卖行都通过法阵连通,三个月一开,据说竞拍号越往前价值便越高,七弟,需要借灵石吗?”
江顾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刻拒绝。
江向云笑眯眯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望月大陆上的拍卖行共三千九百六十三,但都归生死楼所属,以法阵连通同时拍卖,每三个月一开,持续三天三夜,入场券一百上品灵石,没被拍走的竞品无论生死一律销毁,是以也有不少修士会经常流连拍卖场捡漏,甚至有专门的代拍防拍服务。
拍卖场门口格外热闹拥挤。
拍卖会第一天路自明便去了拍卖场,回来时脸色是绿的,在林飞白的追问之下才憋出了几个字:“灵石不够。”
“那要多少灵石?”周听然问。
路自明牙疼道:“拍到了三千万极品灵石。”
林飞白和周听然顿时陷入了沉默,就算他们家世显赫,也不可能一口气拿出上千万极品灵石,何况三千万极品灵石拍个淘汰品。
连江向云都忍不住看向了江顾。
江顾沉默着没有说话。
九百号以后的竞拍品被排到了第三天傍晚,江顾连续两天都早出晚归,最后堪堪敢在拍卖开始前入了场。
拍卖场处在低下,周围黑压压一片,座位连着座位一眼望不到头,上方则是镶嵌满了夜明珠的穹顶,而在最前方还有二层的阁楼,显然是给“贵客”准备的。
江顾被手腕上的纸人带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看不清旁边的人,别人自然也看不清他,拍卖行的保密措施做得非常到位。
明亮的光线照在了最前面的高台,一个身材姣好的女子在台上现身,她声音不算高,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中,“欢迎各位,竞拍现在开始。”
她柔柔地拍了一下手掌,从高台底部浮现出了个玉质的榻,上面躺着个浑身赤裸的少女,她趴伏在榻上,尾椎处生着条毛绒蓬松的尾巴,堪堪将她的身体遮挡住,而她头上还有对毛茸茸的耳朵,惊恐地贴在两旁,却也无法掩盖她绝世的姿容。
“九零一号竞品,天阶雪灵兽,吐息可延寿命,内丹灵骨俱在,可炼法阵、可化器灵,姿容绝佳,豢养做灵兽脔宠亦可,但修为平平,不建议当做炉鼎采补,起拍价一千极品灵石。”
即便如此,台下也频频有人举牌。
最后雪灵兽以九百万极品灵石被拍走。
紧接着便是下一件竞品,是只尚未化形的极品灵兽。
“……断一足无法修补,起拍价一千极品灵石。”
而后又是个人形的少年,他的四肢都被丝线钓在半空,赤裸的身形大开,台下一览无遗,俊美的脸上满是耻辱与不甘,那女子开口道:“九零三号竞品,中品炉鼎器灵,交合可增长修为,起拍价一千极品灵石。”
台下的举牌声不断。
江顾沉默地坐在座位上,眼底一片冷霜。
他从未觉得时间可以如此漫长,台上的竞品一件一件被毫无尊严地展示,出价,仿佛每一件都变成了卫风,但每一件又都不是卫风,他极力克制着心底弥漫而起的杀意,阻止自己去想卫风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才会出现在生死楼的拍卖场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察觉到了独属于卫风身上的气息。
一个巨大的铁笼从高台中央缓缓升起,随之而来的是激烈的碰撞声。
江顾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拳头。
坚硬的铁笼之中,只见一个漆黑肮脏的怪物,它身形庞大,足有一丈多高,背后长着对畸形扭曲的鸢翅,那鸢翅像是被什么东西长久束缚,银蓝色的羽毛黯淡无光满是血迹,而它身下是折成了两半的鲛尾,上面的鳞片早已被拔掉,只剩模糊的血肉,它面目狰狞满是鬼纹,嘴上套着嘴笼,那嘴笼却被锋利的牙齿咬烂了大半,像是长久无人更换,而它额前的羊角和后背的肩胛骨都被钉入了锁链,牢牢束缚在铁笼上,但最让人心惊的是它的心脏和小腹上的洞穿状的血窟窿,像是被人生生掏走了心脏和内丹。
那女子似乎心生惧意,离得那怪物远远的,声音微微颤抖,“第九三四号竞品,死楼淘汰品废弃灵宠神鸢鲛,极品灵宠,翅膀畸形,鲛尾断裂不可修复,心脏内丹已被取,性情凶残极难接近,神智已失无法化作人形,起拍价,八百极品灵石。”
场下,玄冥石扶手被人生生捏碎。
江顾并没有急着举牌。
这样一个性情凶悍的灵兽几乎没有驯服的可能,而且身上的好东西都已经被取走,两千极品灵石已经算极限,再往上便不划算了。
那喊话的女子也心中有数, 正准备开口结束竞价, 旁边的怪物忽然开始疯狂地往铁笼上撞,愤怒的嘶吼声响彻了整个拍卖场, 它那双空洞的白瞳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方向, 身上的鬼纹涌出却又被铁笼上的法阵击退, 但它始终没有停下来。
黑暗中, 江顾和它对上了视线,一大颗黯淡的夜明珠从它的眼角滑落,它不管不顾地用被拔掉指甲的爪子去捶打法阵……
江顾原本的打算是倘若卫风流拍,他便去生死楼销毁淘汰品的地上劫人,如果卫风价格过高, 他便想办法将人偷出来, 不管哪一种方法都比直接将人拍下来稳妥——卫风无论是出现的时间还是地点都太过巧合,谨慎使然, 他不想让自己被有心人盯上。
“三千极品灵石!”台上的女人看见举起来的牌子, 有些意外地出声。
江顾放下了手中的牌子。
但紧接着又有人举牌, “四千极品灵石!”
江顾再次举起了牌子。
“五千极品灵石!”
场上有人发出了嗤笑声,似乎觉得这样没用的东西竟然也能竞起价来。
江顾放下牌子没多久,对方又举起了牌子,台上的女人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六千极品灵石!”
江顾心底微沉, 目光落在高台的铁笼里,卫风大约是闻到了他的气味, 直勾勾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没有再撞笼子,只是有些焦躁地喘息。
江顾换了个牌子。
“两万极品灵石!”那女人有些惊诧,毕竟这么个废品能上一万都是奢望。
另一边竞价的人沉默了片刻,“两万三千极品灵石!”
江顾又换了牌子。
“十万极品灵石!”台上的女子笑得灿烂,底下的修士也难免震惊,究竟是什么冤大头为这么废物下血本。
对方似乎终于觉得不值,停下了竞价。
“第九三四号竞品,死楼淘汰品废弃灵宠神鸢鲛,成交价,十万极品灵石!”
江顾被专人带着去了拍卖场后台交上了灵石,原本满满当当的储物袋瞬间变得空荡。
“道友,请随我来。”引路的人彬彬有礼,带着他去了单独的一个房间。
空荡的房间内散发着浓郁的血味和腥臭气,大约是运送过程中怪物挣扎,掉落了不少羽毛和断裂的鳞片,负责看守的修士正对笼中的怪物厉声斥骂,“闭嘴!再叫拔了你的牙!”
他手中的鞭子猛地朝着笼中的怪物抽了上去。
神鸢鲛本能地抬手去挡,但那鞭子却停在了半空中。
那看守的修士有些诧异地看着攥住鞭子的青年,对方样貌平平修为也平平,但做买卖的都是贵客,他也只能歉然一笑,收起了鞭子,态度和气道:“道友,这神鸢鲛生性凶残,听说在楼内时便吃了不少人,一直没人敢近身,如果您需要材料,加些灵石我们拍卖场可以代杀肢解。”
笼内的神鸢鲛应该是听懂了他的话,冲他凶狠地龇牙,却被笼子上的封印逼退。
“不用了。”江顾冷淡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好的,那我帮客人装进灵宠袋。”对方依旧很客气,却再次被拒绝。
“不用,我自己来。”江顾说。
那修士心中了然,毕竟他混迹拍卖场多年,形形色色的客人不知道见了多少,难免有些猎奇的或者癖好特殊的客人,他笑道:“好的客人,这个房间内没有任何留影石和留声法阵,根据您的花费您有一个时辰的使用权,期间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您手中的钥匙能直接解开笼中法阵。”
他说完,拿着鞭子就退出了房间。
江顾抬眼,和笼子里的怪物平静地对视。
这五年多卫风的确长大了许多,原本的神鸢鲛还能勉强被江顾抱在怀中,现在却变成了庞然大物,他被关在这铁笼中有些狭窄,折断的鲛尾和翅膀挤压在一处,局促地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明明方才在高台上他像认出了江顾,现在又变得不确定起来,警惕地往后缩到了笼子边,但他体型太大,也没能退后多少。
之前离得远没能看清,现在离近了之后江顾才看清他身上密密麻麻的疤痕,被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线潦草地缝合在一起,许多已经长进了皮肉里,最新的伤是在肩膀,像是被软剑捅穿勾缠,露出了里面森白的骨头,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面上。
江顾垂下眼睛不再看,用钥匙打开了笼子,声音冷淡又干涩,“出来。”
笼子里的怪物警惕又迟疑地盯着他,耸了耸鼻子在空气中使劲嗅闻了几下,才慢吞吞地从笼子里往外爬。
他低垂着头,江顾猝不及防便看见了穿过他肩胛骨的铁索,已经……长进了肉里。
江顾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准备拔剑,但是下一瞬那怪物忽然暴起朝他扑了上来,江顾甚至没能看清楚他的动作,整个人就被浓重的血味和腥气包围,巨大的铁笼连着怪物肩胛和羊角上的铁索,轰然砸在了那怪物的背上,却没让它动弹分毫。
江顾被那怪物重重压在了身下,冰凉漆黑的鬼纹疯狂蠕动,争先恐后钻进了他的衣襟和宽袖,从脚踝一路缠到腿根,从手腕一直缠到了脖颈,腥臭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上,让江顾一阵窒息。
有那么一个瞬间,江顾后悔砸了十万极品灵石买回这么个东西。
“滚下去。”他咬牙,极力克制声音里的嫌弃。
那面目狰狞的怪物愣了一下,歪着脑袋疑惑地盯着他,又凑近了一些,用力地嗅闻他颈间的气息。
江顾忍无可忍,掌心积蓄灵力想将人推开,但长大的怪物死沉,身上又全都是伤,他摸到那黏腻的血只是瞬间的愣神,便被扣住手腕连着胳膊压在了头顶。
“卫风。”江顾沉着脸警告。
那怪物用湿漉漉的鼻尖使劲蹭了他的脸颊一下,细长猩红的舌头带着绿色的黏液,舔在了他的眼皮上。
灼痛感瞬间让江顾眼前一黑。
他耐心耗尽,手腕一翻挣开了卫风的束缚,屈膝往上一顶,整个人便用巧劲翻到了卫风后背,他踹开那沉甸甸的铁笼,在卫风嘶吼着转身时眼疾手斩断了束缚他的那些铁索,手中的离火绳从血肉中钻出,重新缠绕在了卫风的颈间,离火绳的另一端被他缠在掌心狠狠一扽,断了鲛尾的怪物便重心不稳重重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