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听见了他的惨叫声,曲丰羽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江顾?”
关押他们的法阵之外, 神色冷淡的青年负手而立, 一身漆黑的长袍将他全身遮得严严实实,在密牢这种暗无天地的地方无端让人悚然。
疼得险些昏过去的玄之衍又爬了起来,紧紧盯着江顾来的方向,却始终没有看到第二个身影。
“假冒望月乾楼特使,你胆子很大。”江顾垂眸望着她, “也够蠢。”
曲丰羽被他直白的嘲讽噎了半晌, “我自然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邬和致?”江顾了然。
曲丰羽眯起了眼睛,她心里拐了八百遍弯弯绕, 显然江顾不会是那种能来和她叙旧的人, 来找她必定有所图谋, 心思流转间,她眼底燃起了丝希望,“邬和致受了重伤,我需要江家的一样东西。”
能让她冒如此大的风险混进江家的东西。
江顾心中有了计较, 却没有出声, 目光扫过她面前的灵力罩,“这法阵连真仙境的修士都逃不出去, 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我倒是想,但你们江家做事太绝,丹田都给我碎了。”曲丰羽盘腿坐在地上,笑着抹掉手背上的血,可惜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还是留下了道深红的痕迹,“江七公子,你不问问他们为什么会留我一命吗?”
她猜测江顾肯定为此而来,打算拿这样东西来跟他交换。
“哦?”江顾眉梢微挑。
曲丰羽索性挑明,“望月乾楼的密令的确在我手里,不过已经同我的性命绑在了一起,除非我愿意,否则谁也别想拿到手,江七公子,你若能救我们两个出去,密令我双手奉上。”
江顾轻笑了一声:“原来是乾楼密令。”
“你不知道?”曲丰羽脸色瞬变,转而面露疑惑,“那你为何而来?”
“你既然是为了松绥息才舍命混入江家,拿不到岂不可惜?”江顾不答反问。
曲丰羽瞬间陷入了劣势,她皱眉,坦诚道:“如今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问题。”
“我可以帮你拿到松绥息,也能帮你们逃离江家。”江顾道:“但你要帮我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曲丰羽没有被这从天而降的惊喜砸懵,能让江顾这种唯利是图的人开出如此条件,绝非易事。
江顾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不急不缓道:“帮我确定卫风在何处。”
曲丰羽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玄之衍猛地抬起了头,“你把卫风怎么了?!”
可惜江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根本让人无从窥探。
“我在他身上留的记号早就被你消除了,而且你直接在他的元神上烙了你们江家的朱雀神印记,连你都找不到他,我怎么可能找到?”曲丰羽道。
“他身上有曲家血脉,你的血脉寻亲术极为精湛,可以确定他的位置。”江顾说。
曲丰羽抱住胳膊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当七公子不知道呢,才信誓旦旦骗卫风我是通过烙印找到的他,让他对我这个小姨失望至极,真是好一个离间手段。”
“你若非心虚又为何默认。”江顾声音冷淡,“不必如此冠冕堂皇。”
曲丰羽被他说中心思,脸上的笑维持得有些艰难,索性不再掩饰,坐地起价道:“我可以帮你找到卫风,但你要先将松绥息送去给邬和致,他们撑不了多久了。”
江顾没有应声,就在她以为江顾会拒绝的时候,却见他点了头,“可以。”
他痛快得让曲丰羽心底升起了一丝不安,但救人迫在眉睫,她就算有疑虑也只能压下,正色道:“多谢七公子,救命之恩,我自当全力寻找卫风,只是我如今丹田尽毁,法力全失,又被关在这阵法之中,恐怕无法施展寻人之术。”
“如何做?”江顾问。
曲丰羽道:“如果连元神烙印都无法找到卫风,那他必定不在现实界中,大概率是进了什么极强悍的虚境,像是幻境、阵法或者其他空间类的法宝,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卫风还活着这个假设之上,七公子应该知道。”
江顾眸光微冷。
“假如卫风还活着,又在虚境之内,那施展术法耗费的灵力和时间便是普通寻人之术的数十倍,我届时需要借用你的灵力和修为。”曲丰羽心中略有些忐忑,又补充道:“或者你有可信又修为强悍之人,我借用他的同样可以。”
“每夜子时,我会来找你。”江顾丢下这句话,转身便离开。
他转身时,旁边的玄之衍瞥见了黑袍之下一闪而过木头,他以为是自己看眼花了,使劲揉了揉眼睛,转头看向曲丰羽。
曲丰羽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连江顾都找不到人,卫风这回怕是遇到大麻烦了。”
玄之衍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万一是卫风自己逃跑了呢?”
“可是我们需要松绥息。”曲丰羽对上了他担忧的目光,笑了,“我还是第一次做这么划算的买卖。”
玄之衍心底重重一沉。
他原本以为在阳华宗看多了人情世故,但等他真正下山走入了世间,才发现那不过是浅尝辄止,真情假意,原来那一张张面具皮囊之下包裹着的人心从来都经不起细看。
一个月后。
江家主宅后山,天池。
弥漫的雾气之下是淙淙水声,江顾整个人都浸没在水中,带着暖意的池水附着在他身体的断口出,新生的血肉和骨头带着浅淡的红色,剥皮剔筋之痛和生肉长骨之痛一时竟让人分辨不出哪个更甚。
脚步声由远及近,转眼便到了背后。
江顾没有放出神识,湿漉的长发在水中飘散开来,他冷声道:“池子这么宽,大公子莫非伤了眼?”
江向云优哉游哉地解开了外袍,挑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将自己浸入了池水,笑道:“这不是巧了么,回回都能碰见七弟,说起来也怪祖父,我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非要我过来泡够一个时辰才行。”
江顾掀起眼皮,隔着雾气对上了他戏谑探究的目光。
“七弟这血肉长得实在有些慢了,灵力也耗损得厉害。”江向云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前几天我听姚立说在密牢碰见了你,七弟,受这么重的伤就不要到处逛了,你说呢?”
“不过是例行公事。”江顾面无表情道:“我在江家是领了职的。”
江向云笑道:“险些忘了,七弟在密牢是有职务的,不过要我说你伤得这般重,那些无关紧要的差事干脆就搁置算了,不如我帮你向祖父提一提?”
“谢过大公子好意,只是我还有一园子灵宠要养。”江顾依旧冷淡,显然没有和他促膝长谈的打算。
一个时辰很快便过去,江向云低头系衣带时忽然开口道:“七弟将松绥息擅自给了外人便也罢了,只是不要因小失大,为了个小畜生坏了自己大好前程。”
说完,不等江顾说话,他便跳上飞剑消失在了雾气之中。
江顾垂眸,和水中的自己对上了视线,眼底漆黑一片。
是夜子时,密牢。
曲丰羽依旧盘腿坐在法阵内,只是神情凝重,“卫风的位置和气息一直在变化,就好像在许多个幻境之中来回穿梭,我根本锁定不了他,而且……”
“说。”江顾道。
“而且这些幻境凶险至极,若我们再继续这样找下去,恐怕对神魂无益。”曲丰羽说得委婉,实则若按江顾这个找法,怕是等不到找到卫风的踪迹,他们两个就先魂飞魄散了,“起码我们现在知道了卫风还活着。”
她试图劝阻江顾,但也知道于事无补,只能继续这样找下去。
“明日起我不会再来了。”江顾道。
曲丰羽诧异地抬起眼睛,就连旁边的玄之衍都爬了起来。
“江家已经发现了端倪,再过段时日我会设法将你们送出去。”江顾道。
曲丰羽顿时更加诧异,“那卫风还找吗?”
“你的寻人之术我已学会,只要留下你这身血脉便可。”江顾面不改色地说道。
曲丰羽顿时寒毛直竖。
又一个月后,曲丰羽的元神被塞进了个小木偶人中,扔进了玄之衍怀里。
江顾将她的身体扔进了灵宠袋,“待找到卫风,身体便还你。”
曲丰羽咬牙切齿,“那密令——”
“自然不用你操心了。”江顾长袖一挥,将玄之衍和曲丰羽寄身的木偶丢进了传送阵法内,转眼两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拂了拂袖子上的灰尘,远处江家传送大阵的古树林中熙熙攘攘,他瞥见了从飞舟上下来的江向云。
江向云显然也看见了他,脸上刚准备扬起个笑同他打招呼,江顾就面无表情地转身消失在了原地。
“……啧。”江向云略显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姚立抱着剑站在他身后,沉声道:“公子,他故意的。”
“我又不瞎。”江向云说。
姚立冷声道:“公子放任他将曲丰羽那两个人放走,若是家主追究起来,恐怕也落不了好。”
“这你便不懂了,凡事都要留一线,日后才好相见嘛。”江向云晃了晃手里的小猫,“曾祖和祖父做事都太过绝对,所以现在才和灵龙宗闹成这般僵局,我知道你又要说不狠在修真界活不下来。”
姚立被他堵了一嘴,抬手压低斗笠的帽檐不说话了。
“但是保不齐谁都有顾及不来的时候,哪怕只是表面和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救自己一命呢。”江向云忽然歪头凑过去看他斗笠下的脸,笑眯眯道:“你说对吧,小舅舅?”
“……”姚立后撤一步,将斗笠压得更低了,闷声道:“属下不敢。”
江向云直起了身子,又戳了戳那小猫的耳朵,“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不等姚立开口,他像是失去了兴致,捏断了那小灵宠的脖子丢到了一旁,“我帮了七弟这么大一个忙,也该让他回报一下了,不如让他去应付灵龙宗那群人。”
“是。”姚立得令消失在了原地。
虽然只有短短两个月,江顾的半边身体已经长出来了大半,毕竟江殷重没规定时间,除却每晚去找曲丰羽寻人的那两个时辰,他几乎一直都泡在这池子里。
“……就是个疯子,就算再重的伤也不能一直泡在里面吧?他是感觉不到疼吗?”
“就算是我爹,每日泡半个时辰便顶不住了……听说比凌迟还要痛苦上许多倍……”
“嘶……我听说大公子锻体也就一个时辰而已,这不是打大公子的脸么……”
天池并不是完全封闭的,每日都会有受伤的江家弟子前来疗伤,不过大多都是嫡系或者家中长辈名鉴上排名极靠前的子嗣,他们说话时并不避讳江顾。
毕竟江顾虽然名声响亮,但毕竟孤零零一人一脉,上无师长荫庇下无妻族靠护,轻易动不得他们这些家势显赫的子弟,有时候也难免阴阳怪气。
江顾早就习以为常,每到子时他便准时离开,而后回到院落中结阵找人,两个时辰后又会准时出现在那令人生惧的池水之中。
今日是他第一次自己施展寻人之术,操控得颇为生疏险些遭到反噬,因为疗伤来天池的时间晚了半日。
他习惯待着的地方已经有人在了,看背影像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人,懒洋洋地伸长了胳膊靠在池边,大概是察觉到了脚步声,开心地转过身来,声音活泼又清脆地喊人:“师父,你可算来啦!”
江顾脚步微顿,有人从他身旁走过,叉腰骂道:“好你个小兔崽子,就这么能逞能是吧,你要能待够一刻钟我喊你师父。”
“好啊,那说好了!你可不许反悔!”那少年人嬉皮笑脸,转身来抓他师父的袖子,结果被踹了一脚。
江顾换了个偏僻的位置,熟悉的灼痛感传来,却让他皱起了眉。
这池水着实聒噪。
第107章 风月无心(二)
曲丰羽的血脉寻人之术复杂且耗费灵力极大, 还要配合起卦之术,江顾对卦术一窍不通,两个月下来倒也摸到了些法门。
寻人之术在现实世界只能确定具体位置,卫风现在身处幻境之中, 只能大概确定他的位置, 但松绥楼幻境群早已碎裂成了旋涡,这就导致卫风的位置时刻不停都在变化, 这便极大地增加了定位的难度, 而就算确定了极其具体的位置, 由于施术人不能及时赶到, 卫风就已经失去了踪迹。
这也是为什么曲丰羽找了两个月都无法找到人的原因。
继续这样找下去绝非长久之法。
夜色浓深,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到了江顾手腕的红线上。
这是融了卫风体内一半的离火丹炼出来的法器离火绳,绳子一分为二,另一条缠在了卫风脖颈上, 江顾这样做的初衷是为了随时能杀了卫风, 后来即便元神烙印完全可以替代他也没有给卫风解下来——当然他不否认自己夹杂了些恶趣味在里面,卫风那白嫩纤细的颈上缠着艳色的红绳, 不管是含着泪眼巴巴地望过来还是暴躁地呲牙, 总是能让人心情愉悦上几分。
却不想这根绳子现在成了他找人的媒介。
用曲丰羽的寻人之术确定卫风的位置, 而后强行将两根离火绳的灵力合二为一,他便可以元神出窍凭托离火绳的灵力隔空进入不知道在何处的松绥幻境里,然后……找到卫风。
江顾这段时间试了无数次,他生性谨慎, 并不想分太多元神出去, 但元神太少不足以支撑他隔空进入幻境,别无他法, 随着他试验的次数越来越多,一半多一点的元神正好能支撑他在幻境中找到人并拽出来。
分大半元神出去,还是隔空进入幻境碎片形成的旋涡,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便会心智重创。
上一次他进碎片旋涡元神便受了伤,若非有墨玉镯和古神殿能修复破损的元神,他现在恐怕早已神智不清,而每次进古神殿修复元神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手腕上的离火绳鲜亮夺目,江顾面沉如水。
倘若飞升一定要渡情劫,倘若卫风身死,天道不会留给他一条绝路,定然还有别的机缘在。从理智上来讲,他在做一件危险又多余的事情……他并非一定要找到卫风。
寻人法阵中熟悉的气息一闪而过,似乎还夹杂着微弱的哭泣声,江顾蹙眉,分出了元神入了松绥楼幻境旋涡。
直到天光熹微,江顾才元神归位。
仍旧一无所获。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七公子,灵龙宗宋长老等人已经到了主家大殿。”
江顾捏了个引水诀洗掉了满身的血腥味,起身推门出去。
宋屏在看见他的时候,眼底明显有些诧异,笑道:“这便是你们江家给出的诚意?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宋长老言重了。”江顾冷淡又客气地颔首,“请坐。”
灵龙宗的一众弟子和江家的弟子分列两侧,即便之前宋屏和江顾两人刀剑相向斗得你死我活,现在却也不得不虚情假意地坐下来面对面。
然而话不投机总是半句都多,灵龙宗借口路真仪活不长狮子大开口要松绥息,且不说松绥楼已经被陆离雨盗走,就算松绥楼还在江家也不可能痛快交出去,遑论已经拖延了两个月,路真仪还没有死。
更何况灵龙宗这次举动着实有些跌份,江家怀疑他们还有后招,所以也一直在观望,就连江向云给了命令也是再继续拖延,至于要江顾出面,不过是想激宋屏。
“你们真是欺人太甚!”宋屏一拍桌子,整个大殿都震动了一下。
江顾却神色淡淡,“宋长老,松绥息不是每年都有,即便是有也得紧着我们江家人来用,我劝你还是另想他法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站在宋屏身后的路自明脸色难看至极,江顾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这回自然又是不欢而散,甚至江顾一现身,局面变得更加僵化。
不过江顾却感到了些许怪异之处,待灵龙宗的人离开,他便附身在小木偶人中,悄无声息地摸进了他们所在的院落。
拜每日都要以元神寻人所赐,现在江顾对元神的掌控极其精微,不过分了一丝半缕的元神进了木偶,灵力波动还不如路边的灵植高,虽然连凡人都能一指头捏死这个小木偶人,但反过来,就连宋屏这种真仙境的修士都难以察觉到他的存在,实在是个打探消息的好方法,倒也算因祸得福。
江顾贴在了房间的横梁之上,听着下面人的对话。
“宋长老,江家故意拖延了这么久,肯定不会交出松绥息来的。”路自明有些畏缩地站在宋屏面前小声开口。
自从路真仪出事,他便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在灵龙宗的地位一落千丈,昔日恭敬的弟子与和蔼的师长仿佛都变了模样,就连他能跟着来江家都是跪在景苍门前三天三夜求来的,来之后他一直紧紧盯着路真仪,生怕他哥会死在路上。
宋屏混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我自是知道他们不交,我们此次是来同江家谈条件的,你兄长根骨已失,即便救回来也毫无意义,你不必摆出这幅情态,既然掌门师兄松口答应让我带他来,你以为他会不知道?”
路自明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明明哥哥受伤时景苍焦急又心疼,那些表现都不似作伪,现在却不顾路真仪的性命将他做饵……他从心底里无法接受这种事情。
“若是路真仪真的死在了江家,倒也算件好事。”宋屏眼底晦暗不明,见他还没明白过来,索性直接挑明,“你也不必日日死守着他,明白吗?”
路自明脸色煞白,攥紧了拳头。
“真仪心里比你明白,不过是怕你伤心。”宋屏沉声道:“我不介意亲自做这个恶人。”
留路真仪活到今日,宋屏不过是顾念昔日的情分,连景苍这个亲师父都默认的事情,不过宋屏也有私心,他并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免得日后被人提起来拿捏把柄,所以才一再拖延到现在。
但江顾今日现身,已经将他本就不多的耐心磨尽了,这才挑明敲打路自明——从路真仪来江家开始就是必死无疑的局面。
路自明失魂落魄地离开,江顾操控着木偶人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厚重的床帏掀开,躺在床上的青年已经瘦得只剩了把骨头架子,他应该是听见了脚步声,睁开眼睛对着来人露出了个虚弱的笑,“自明,回来了。”
“……哥。”路自明跪在床边抓住了他干瘦的手。
路真仪笑了笑,“这么不开心,宋长老跟你说什么了?”
路自明抿紧了唇摇了摇头,“没什么。”
路真仪见状便没有再问,反而有些艰难地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脸,“我从道心碎裂的那天开始便知道自己活不成了,能拖延这些时日不过是仰仗师父仁慈,还有便是……我想着能多陪你些日子,从前我不是在修炼就是接任务下山历练,总将你一个人丢在山上,一年都见不了几面……”
路自明低头凑了上去,想让他不必抬手这么费力,低垂着头生怕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
“我以前总想着,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得能保护你,成了首席弟子之后又想着我可以变得更强,能给你更好的环境,你性子单纯又急躁,修真界吃人不吐骨头我总得护你周全……我就不停地修炼、修炼,结果等回过头来一看,从前只能抱着喂米糊的小东西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也不爱亲近人了,看谁都不顺眼……”路真仪无奈地笑了一声,“其实都怪我,我要是抽出时间来多陪陪你,你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刺猬性子……”
路自明咬着牙摇头。
“别哭。”路真仪伸手抹掉了他眼泪,“自明,你千万记住,我将根骨和余下的修为给了你的事情绝对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师父也不行,知道了吗?”
路自明哽咽了一声:“不行的,我本来资质就差,他们肯定知道有蹊跷,哥,你得活着帮我。”
路真仪笑了笑,“世上的奇遇无数,你随便挑个秘境进去再出来,就说捡到了大机缘,你如今是大乘期的修为,旁人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路自明死死抓住他的手,带着哭腔道:“我不要修为,哥,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
路真仪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但他还是强撑道:“我死后,你趁着我的元神未散,炼化进你的本命法宝……好歹……让我护你最……”
他话未说完,最后一口气已然在胸口散开。
“哥,哥!哥!”路自明崩溃地喊他,拼命晃他的肩膀,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了鲜血淋漓的胸膛和一颗被生生掏出来的元丹紫府,上面凝聚着路真仪的最后一丝精魂。
修士陨落会留下紫府,显然路真仪不打算便宜别人,提前生剖了出来要留给他。
房梁上的江顾看得皱起了眉。
路真仪怔怔地望着那颗元丹和里面的紫府,呆滞了半晌才喃喃自语道:“不行,不能这样,哥,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我不会让你走的,我不要……”
他一边说着,目光变得急切又疯狂,他趁着那元丹还新鲜直接徒手起阵,锁住了路真仪即将溃散的元神和魂魄,而后直接剖开了自己的丹田扯出了自己的元丹,将路真仪的元丹替换了进去。
他的灵根早就被路真仪换成了自己的,接上路真仪的元丹并不费力,而后他以元神出窍也进了那锁魂阵,竟是想将自己的元神与路真仪的元神熔炼在一起。
江顾眯起了眼睛,这绝非正统的阵术,倒有些像魔修夺舍的路数,不过他还是第一次见主动要人夺舍的,现在这种情况只要他稍加干扰,便能让路自明功亏一篑,解决掉这个潜在的麻烦。
不过这样一来势必会惊动宋屏。
斟酌之下,江顾最终放弃了这个得不偿失的选择。
“咳咳咳——”不知道过了多久,跪在床边的路自明忽然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声,鲜血顺着他的丹田汩汩而出。
路真仪下意识伸手捂住了腹部作痛的伤口,看着床上自己的尸体悚然一惊,“自明,你干了什么!?”
跪在床边的少年咧了咧嘴角,抬起那只染血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用同一张嘴发出了同样的声音:“哥,你的道心碎了,用我的道心就好了,反正我的命是你救的,根骨和修为也是你的……而且这样你就能继续活下去了,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你疯了吗!”路真仪厉声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种邪术?你可知逆天而为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这是毁了你自己!”
路自明却笑了起来,“哥,你用我的声音说话听起来好奇怪,我能感受到你现在很生气,也很有力气——”
“路自明!”路真仪愤怒地打断了他,“将我的元神和魂魄放出去,炼化进你的本命剑中,听见没有!?”
路自明有些迟缓地转了转脖子,扶着床慢慢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不。”
路真仪伸手便要去掏丹元,谁知却被另一只手扣住了手腕,这场景看上去实在有些滑稽,一个人的左手抓住了自己的右手,活像在自己跟自己较劲。
“哥,你的元神现在还太虚弱,我才是占主导的那一个。”路自明低声道:“你先好好睡一觉,等过段时间你的元神完全融进我的身体里了,我再将你放出来,到时候你怎么罚我都行。”
“路自明——”路真仪厉声喊他的全名,但正如路自明所说,他现在是处于弱势的一方,很快就被强迫失去了意识。
路自明低头缠住了腹部的伤口,自言自语道:“哥,我会帮你一起报仇的,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人,一个都别想跑。”
第108章 风月无心(三)
路真仪死在了江家, 还被人剖走了元丹割走了脑袋,死状极其凄惨,这个消息不止江家,就连宋屏都有些懵。
不止宋屏, 连路自明看到他哥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时都变了脸色。
他虽然想过要嫁祸给江家, 但是绝对无法容忍自己兄长的尸身被毁成这幅模样,背后下手的人其心可诛。
这明晃晃的挑衅正踩中宋屏的神经。
现在这种情况再派江顾出面显然是压不住了, 江篆不得已亲自现身试图安抚怒火中烧的宋屏, 而江顾拢着袖子安静地站在身后, 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那房间里是江家的法阵, 还有江家的灵力气息,江长老,真仪本就命不久矣,你们何必下如此毒手!”宋屏狠狠地拍向桌子,桌子瞬间化作了齑粉。
路自明压抑着怒气, 目光扫过对面的江家弟子, 最后停留在江顾身上。
江顾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嘴角。
路自明瞬间攥紧了拳头,咬牙出声:“江顾, 是你——”
正在说话的宋屏和江篆被打断,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路自明和江顾身上。
“江顾?”江篆有些不满地看向他。
“弟子昨夜一直在天池, 未曾离开半步,有天池留影石记录,大长老可以着人查验。”江顾不急不缓地开口,“我同路小友曾有些误会, 他怀疑到我头上也在情理之中。”
路自明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 厉声道:“你害我们兄弟至此,竟敢说只是误会——”
“路自明。”宋屏不悦地出声打断了他, 而后看向江篆,“此事还望江长老能给出个解释。”
江篆正要开口敷衍过去,殿外忽然响起了急促尖锐的钟鸣声,殿中所有江家弟子瞬间脸色一变。
“是战钟!有敌来袭!”有人率先反应了过来。
“是灵龙宗!”殿外有人传音,“江家传送阵外灵龙宗来袭——”
江篆猛地起身,然而比他更快的是宋屏,宋屏压根就没管殿中的灵龙宗弟子,化作流光直接消失在了原地,江篆紧随而上,大殿中瞬间混战成了一团。
江顾在一片混乱中撤出了殿外,却被人拦在了半途。
路自明长剑指着他,目光怨怒,“一定是你搞得鬼!灵龙宗根本不可能这时候发动袭击!你究竟——是你利用了我哥的尸体假传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