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丰羽恨铁不成钢道:“你可知道那日在上巧坊,若不是我拦着,江顾就要生割你的元神?”
卫风白着脸张了张嘴,脸色发狠道:“我乐意!”
他元神腰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元神乃是修士最重要的根基,被动一丝半点都能察觉到,而且痛楚不比搜魂少,他早在醉酒醒来时便察觉到了元神上的疼痛,但上面还被“贴心”地覆上了治疗和蔽痛的法阵,哪怕以他现在的体质蔽痛的法阵根本没有效果,但他也一直忽略当做不知道。
师父取他元神定然是有他的道理。
偏偏曲丰羽要点明。
“你——你可真是——”曲丰羽被他噎得不轻。
卫风攥了攥剑柄,转身就跑出了后山的结界。
曲丰羽没有再追,盯着少年倔强的背影咬牙,“糊涂!”
傍晚时分,卫风浑浑噩噩上完了一天的课,出门便看到了气势汹汹来逮他的玄之衍和柳献,抿了抿唇,攥着木牌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了院门处。
玄之衍耳朵上的玉坠闪了一下,紧接着就传来了卫风颓丧的声音:“我走了,别等了。”
玄之衍气闷道:“卫大爷,你到底怎么回事!羽长老说你还没开始就跑了,宗门大比你又不参加了吗?”
“参加,但我需要先确定一件事情。”卫风懒散道:“别担心了,我没事。”
通音符闪烁了两下,而后便陷入了沉寂。
“师兄,卫师兄他……”柳献欲言又止地看向玄之衍。
玄之衍拧眉道:“他这段时间很不对劲,肯定有事瞒着我。”
“卫师兄一门心思都扑在江长老身上,有江长老在,肯定不会有事的。”柳献抓住他的胳膊,“师兄,我们回去吧。”
“不行,你不知道卫风,江长老对他越重要,他就越闷不吭声。”玄之衍神色有些凝重,“而且一旦他反应过来江长老在意的人不只有他,就会……”
“会怎么样啊?”柳献好奇道。
玄之衍顿了顿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只有卫风一个朋友吗?”
柳献茫然地看着他。
“朋友对他来说彼此之间都是唯一的,他不会有除了我之外的朋友,同样他也忍受不了我有其他朋友。”玄之衍有些担忧,“他一旦认定了谁要做自己的什么人,就很难再改变,执拗得很。”
柳献有些诧异,“那要是你有了别的好朋友……”
“他会发疯。”玄之衍像是想起了什么糟糕的回忆,脸色发绿道:“这祖宗脾气是真烂透了。”
“师兄,那你为什么还要跟他当朋友?”柳献有些不满。
玄之衍笑了笑,“当然是因为我们臭味相投啊。”
柳献看着他温和的笑容后背忍不住发凉。
娘的,这些公子哥到底都有些什么毛病?
这让他怎么挑拨离间?
夕阳斜照,后山树影婆娑。
一袭红衣的少年背着手溜溜达达地沿着林子里的小路往前走,高束的马尾扎着银蓝色的发带,腰间挂着金铃玉佩,一身打扮艳丽又奢靡,偏他生得模样俊朗唇红齿白,即便是副懒散的样子,也让人瞧着赏心悦目。
尤其那双眼睛,明亮湿润,眼角微微下垂,抬头看来时便让人先生出三分爱怜来。
可惜傍晚的后山只有灵兽和幽魂。
卫风仰头看着四周的古木高林,依稀辨别出此地关着路自明,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周怀明,你在不在?”
无人应答,只有寂静的风声。
卫风深吸了一口气,抬手作喇叭状放在了嘴边,气沉丹田,“周——怀——明——”
阴森沙哑的声音骤然从他身后响起,“闭嘴。”
卫风猛地转身,在看到周怀明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之后猛地后撤一大步,紧张得手心都沁出了冷汗,“你、你在啊。”
江顾原本在清平峰修炼,结果法阵被触动而后生生被他喊了过来,心情不怎么顺畅,冷声道:“找我何事?”
卫风闻着他身上属于师父的味道,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壮着胆子慢吞吞凑了上去,“前辈,上次的事情实属意外,那股黑气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身上突然就出现了鬼纹白瞳,可能是跟溪源秘境的古神殿有关系——”
他越说越靠近,江顾微微蹙眉,负手道:“滚远些。”
“远了我可就察觉不到那股黑气了。”卫风笑眯眯地想伸出手,“前辈,我可以试试将那黑气再吸出来。”
江顾没有躲,任凭他的爪子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倒要看看这蠢货能翻出什么花来。
他没有躲开,卫风愣了一下,旋即在他冰冷的目光下回过神,莫名地有些紧张,试探道:“说起来,你怎么不让我放弃认主神器了?”
“你已将神器给了江顾,我与他打得不偿失。”江顾语气发沉,“小畜生还算有脑子。”
卫风原本精神紧绷,听见他叫自己小畜生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但对上他那冰冷的目光又有些发憷,“我有脑子的时候多了!”
江顾嘲讽一笑,“呵。”
短短一个字,却杀伤力极大,卫风有些恼羞成怒,愤愤道:“你还想不想让我取出黑气了?”
江顾抬手扣住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腕,垂眸盯着他,“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何会主动来找我。”
他手上微微用力,卫风的手腕便传出了阵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卫风忍着痛没叫出声,扯了扯嘴角道:“我师父让我杀了你。”
江顾一愣,没想到这混账东西竟然直接卖了自己,生生被气笑,“你就这样直接告诉我?”
“反正以我的修为肯定杀不了你。”卫风疼得手腕在发抖,却还是不要命地靠近。
这几个月卫风长高了不少,个子已经到了江顾的鼻尖,他踮起脚试图让自己有气势些,“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江顾不悦地眯起眼,“什么交易?”
他身上那股暗香缭绕在鼻尖,卫风喉结微动,对他露出了个明亮干净的笑容,“你假死,我给你当续弦,如何?”
江顾怀疑自己听错了,蹙眉道:“你说什么?”
卫风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骤然用力,踮起脚凑上去便要亲,江顾却反应极快,猛地偏过了头,但他对卫风太不设防,两人挨得极近,少年温热的唇飞快地擦过了他的嘴角,留下了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江顾整个人僵了一瞬。
卫风心如擂鼓,很不争气地涨红了整张脸,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角,一不做二不休地用另一只手搂住了江顾的脖子,强装淡定道:“我说给你做续弦。”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就被踹飞了出去。
不等他爬起来,就被人一脚踩住了脖子,江顾居高临下神色阴沉地盯着他,声音冷得要杀人,“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
他罕见地感受到了愤怒。
不止是因为方才卫风那胆大包天的举动,更是因为卫风身为他的徒弟,竟想着欺瞒他甚至不惜“委身”于仇人。
这在他眼中便是不可饶恕的背叛。
卫风躺在地上咳出了口血,却冲他笑得十分混不吝,“没办法啊……要是杀不了你,我师父他……就不要我了。”
他说得畅快,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周怀明就是江顾!
方才说话的语气还是踹他的力道跟江顾一模一样,而且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周怀明’心中的愤怒和失望,尽管依旧很淡,但跟之前那些接近于无情绪比起来却浓烈了不知多少倍。
周怀明可不会因为他这样做感到愤怒失望,顶多鄙夷不屑。
“我做什么都无所谓……但是我不能没有师父。”他笑着,眼神却死死盯着江顾的反应,艰难地抬起手覆在了他的小腿上,暧昧的往上摸到了江顾的腿弯处,咧嘴道:“双修吗?”
江顾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险些没控制好力道直接踩断他的脖子。
他眼底闪过怒意。
这个没出息的混账东西!
卫风被他踩得脖子快断掉, 心中却兴奋得要命。
虽然这个姓周的对他做了许多过分的事情,他恨周怀明恨得牙痒痒,但一想起做这些事情人其实是他师父,他便忽然没那么恨了。
说不定师父是为了锻炼他。
卫风抓着他的小腿, 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他对江顾恨不起来,但说到底也委屈, 爱憎在他心中已全然混乱, 虽然只是为了试探江顾, 他心里也明知这样是对师父大不敬, 却无法控制自己。
“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做你的炉鼎么?”他的手因为疼痛无力地下滑,却近乎畅快地体会着江顾的怒意,“怎么现在……又不愿意了?”
江顾怒极反笑,“凭你也配。”
靴子从他脖颈挪开,踩住了他那只不老实的爪子, 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夕阳下格外清晰。
卫风疼得想要嘶吼哀叫, 想放声大哭,甚至有一瞬间想挑破江顾的伪装扑到他怀里寻求安慰和庇护, 但他却被另一种更为刺激和愉悦的情绪支配, 他疼得满头冷汗眼眶泛红, 却硬是一滴眼泪都没掉,反而笑得狰狞执拗,他咬牙道:“我怎么不配了?你逐利我追名,合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以后肯定会对你好的。”
江顾脸色黑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他下了反向的诅咒, 对卫风的情绪感知大大减弱, 只能感受到些模糊不清的波动,对自己的情绪感知却更加明显。
他现在不止被背叛的愤怒, 还生出了种被以下犯上的恼意。
“找死。”他言简意赅,周身威压不再收敛。
那股强大到恐怖的气息让卫风感到战栗,他本能地想要逃跑,却还是硬撑道:“你杀我……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这不公平。”
其实这话说得可笑,修真界弱肉强食根本就没有公平可言,但卫风敢这么说,不过仗着‘周怀明’是他师父,但根本原因是他从江顾的态度中隐约猜测出来自己肯定对他有用,如果曲丰羽那些话是真的,在利用完他之前江顾肯定不会下杀手。
卫风一直不愿意细想这些,他宁愿相信师父对自己有感情。
但免不了心中酸涩。
江顾抓住他的前襟将人提了起来,不知死活的人他见多了,偏偏卫风这个混账东西杀不得,同江林的背叛比起来,卫风的做法更让他生气。
卫风还一脸混不吝地冲他笑,江顾抬手扣住了他的下巴,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跟我谈公平?”
卫风从未见过这样的江顾。
他眼中冷淡却体贴的师父,此刻脸上带着高高在上的倨傲,轻蔑不屑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有那么一瞬间,卫风觉得自己不过他脚下的尘埃,哪怕他穷尽一生也沾不到他的衣角。
可是这样的江顾——是他从未见过的耀眼和强大,漂亮得夺人心魄。
卫风艰难地咽了咽唾沫,贪婪又热切地盯着面前的人,他才不要管那么多,反正江顾是他师父,那就应该永远是他的师父,谁都不能抢走。
“不跟你谈……跟谁谈?”卫风抬起血肉模糊的爪子抱住他的手腕,缓缓低下了头。
江顾蹙眉,看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只当他在示弱求饶。
沾满了血的唇轻轻落在了他攥成拳的手背上,落下了个滚烫湿热的吻,他撩起眼皮炙热地盯紧江顾,“我不能没有江顾,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
他癫狂扭曲的目光让江顾眉头顿时皱得更深。
脑子有病。
灵力爆炸声接连不断地响起,惊起了后山无数飞鸟走兽。
半个时辰后。
被揍得只剩半口气的卫风重重摔到地上,溅起一圈灰尘。
江顾一袭黑衣连点褶皱都不见,他轻蔑地瞥了卫风一眼,转身便走,卫风不死心地抬手去抓,连衣摆都没能碰到,人便消失在了他眼前。
脖颈上的鬼纹疯狂地涌动想要控制他,却被卫风死死压在了衣领之下,白瞳一闪而过,却始终没有占据主导。
卫风捂着脖颈呕了口污血出来,翻身躺在了地上,仰面看着漫天的火烧云,低低地笑出了声。
笑声越来越大,结果他被血呛到疯狂地咳嗽起来,整个人捂住嘴巴痛苦地蜷缩起来。
师父还真是……半点都没留手。
清平峰。
江顾取下了改变容貌的法宝,随着他走上台阶,一袭黑衣褪去颜色变得雪白,他一拂袖,殿门在身后轰然闭合。
江顾沉着脸,余光瞥见了手背上的染血的唇印,唇角仿佛还残留着那点温热,心情顿时更加恶劣。
比起让卫风当道侣,他更愿意单纯地将人当成徒弟来养,度情劫时想方设法钻个空子便是,没有比让一个无情道谈情说爱更麻烦更浪费时间的事情了。
他掐诀洗掉了手背上的唇印,闭眼调息。
方才在后山无论他如何下狠手,卫风鬼面白目都没有显现出来,显然他已经知道如何控制那些鬼纹和白瞳了……不过卫风最近的行为确实有些违和。
卫风的做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以他对卫风的了解,至少这小畜生该想出个更聪明更狠辣的办法,而非屈服于对手。
他养出来的徒弟不应该是这样。
江顾仔细回忆着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片刻后,他冷冷睁开了眼。
原来如此。
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紧接着就传来了卫风虚弱的声音:“师父。”
江顾加了层结界,闭眼修炼,只当没听见。
卫风浑身是血靠在门框上,使劲推了推门,没能推开,但他清楚地闻到了江顾的味道,他又拍了拍门,身上的血滴滴答答落在了地上,可怜巴巴地喊人:“师父,我是卫风,你开开门。”
门关得严严实实,丝毫没有动静。
卫风心下有些着急,又用了些力气,抬高了声音:“师父!”
门依旧没有开。
师父不愿意见他?
难道是因为方才在后山他太过放肆了?可后山师父用的是‘周怀明’的身份,按理说再不满也不会摆到明面上来,而且还将他狠狠教训了一顿,怎么也该出气了……
“师父,师父你在吗?”卫风有气无力地拍着门,见还是没有动静,绕到了后窗户拍窗户,“师父,师父,你开开门,我受伤了……师父!”
房间内,江顾早就沉元神入识海开始修炼,而且有结界在,外面的声音完全传不到他耳朵里,清静无比。
但却急坏了外面的卫风。
他有些焦躁地围着江顾的房间转来转去,甚至试图强行破开结界,但被那强横的结界径直弹了回去,他身上的伤半点都没治疗反而愈发严重,很快他就失血过多没了力气,垂头丧气地坐在了江顾的门口。
待结界打开,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江顾甫一出门,便看到了门口蜷缩成一团的血人。
卫风身上全是在后山受的伤,脸色惨白眼底青黑,看见他出来空洞的眼神瞬间一亮,声音沙哑却雀跃,“师父!”
话音刚落,他就哇地吐了口污血出来,然后用那血肉模糊的手掌胡乱的擦了擦嘴,冲他露出了个乖巧的神情。
“……”江顾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是周怀明干的。”卫风已经站不起来了,索性靠在门框上仰着头看他,眼眶泛红道:“师父,好疼啊,这些伤太重了,我治不好。”
江顾不是很想搭理他,淡淡瞥了他一眼便要走,却被他眼疾手快抓住了袖子,“师父!”
江顾突然的冷淡让卫风有些无措,他干巴巴道:“师父,你去哪里?”
“松手。”江顾冷声道。
“我不!”卫风心底发慌,小心翼翼道:“师父,我、我虽然这次没能杀了周怀明,但下次我肯定努力杀了他,你别不要我。”
“你打算怎么杀?”江顾垂眸看向他。
卫风脸色苍白,脑子却转了个弯,试探道:“我准备智取,先得到他的信任。”
江顾扯了扯嘴角,伸手托住了他的下巴,目光幽冷,“做续弦?”
卫风瞬间僵在了原地,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只是有些好奇,到底哪里出了纰漏,凭你这脑子也能认出我。”江顾一边说着,伸手抹掉了他脸颊上干涸的血渍。
卫风张了张嘴,整个人如遭雷劈,“我——”
师父知道他识破了!?他明明掩饰得很好,为什么!?
“从雷劫之后你便不对劲,是因为看到了我元神上的墨玉镯?还是因为那鬼面白目?”江顾眯起了眼睛,了然道:“它们能让你闻到我体内护心鳞和翅根血的味道,可对?”
卫风愕然地盯着他。
“看来对了。”江顾早就发现那翅根血用了之后能催情,但没想到雷劫过后他遮盖住的气息卫风依旧能闻到,纰漏就在这里。
按理说他早就该发现,奈何卫风蠢得太深刻,硬是没让他生出深究的欲望。
“师父。”卫风浑身忍不住地颤抖,他不是没有想过江顾会发现,但没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曲丰羽的话忽然在他耳边回响:
‘江顾此人极聪明……这黑心肝你百八十条命都不够他玩的……’
江顾垂眸轻笑了一声:“不必再叫师父。”
无论如何,卫风‘背叛’了自己,他已经不打算要这个徒弟了。
卫风憋了一天一夜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他死死抓着江顾的袖子不肯放,“师父?”
“你已经杀不了周怀明了。”江顾道。
就像他不需要一个有二心的灵宠,他也不需要一个欺瞒自己的徒弟。
哪怕他要利用卫风来渡劫,也不必留这么个不顺心的人在身边碍眼,只要人不死活到他渡劫飞升那日,他有的是办法,不过是麻烦凶险些。
他目光冷漠地看着卫风,“滚吧。”
卫风凄惶地望着他, 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师父?”
江顾毫不留情地震开了他的手,只眨眼的一瞬便消失在了他面前。
“师父!”卫风拼尽全力一抓,却抓了个空。
他急火攻心, 眼前一黑, 竟直接失去了意识。
阳华宗,主峰。
邬和致捂着帕子连着咳嗽了许久, 才诧异地看向了面前的江顾, 声音虚弱道:“可是阳华宗招待不周, 江长老怎么忽然要走?”
江顾淡声道:“江家急召。”
家族急召, 便是邬和致想留都留不得,何况他早就巴不得送走这尊大佛,只是有一点是他在意的,他转头和旁边的解拂雪对视了一眼,解拂雪瞬间会意, 笑容满面道:“既然是江家有命, 我们也不好再强留江七公子,只是卫风这孩子——”
卫风身上关系着藏宝阁的根基, 阳华宗是决计不会放人离开的。
江顾冷淡道:“卫风是阳华宗的弟子, 自然还是留在此处。”
邬和致与解拂雪顿时都松了口气。
邬和致又咳嗽了两声, 装模作样客气道:“明日便是宗门大比,江长老急着走也不差这一两日,留下来热闹热闹也是好的。”
“宗主说得是。”江顾点了点头。
邬和致一愣,没想到他真的会答应, 捂住帕子疯狂地咳嗽起来。
江顾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起身告辞便出了大殿。
大殿内邬和致咳得惊天动地,解拂雪默默扶额, 屏风后绕出来了名女子,无语地看着邬和致,“你就非得嘴欠这一句是吧?”
“我咳咳咳……我就是客套客套。”邬和致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无奈道:“他怎么答应得这么痛快?”
“能让你们不痛快呗。”曲丰羽抱着胳膊懒洋洋道:“就算卫风再不入他的眼,那也是正儿八经磕头敬茶拜了他师父的,你们这样当着人师父的面算计徒弟,换我我也想气死你。”
解拂雪皱眉道:“路夫人——”
“路你大爷的夫人,我又不是没名字。”曲丰羽没好气地看着她,“瞪什么瞪,小胖子,有本事出去练两招?”
“你——”解拂雪被她气得脸色煞白。
“丰羽。”邬和致喊了她一声,又看向解拂雪,“解宗主,你先去忙吧。”
解拂雪冷冷看了曲丰羽一眼,转身对邬和致拱手,“是。”
待解拂雪离开,邬和致才头疼地看向曲丰羽,道:“她如今才是真正掌控阳华宗的人,你多少待她客气些。”
“沽名钓誉之辈,懒得搭理她。”曲丰羽坐在了榻边,抬起胳膊捣他,“往里稍稍,给我让个空。”
邬和致被她挤得又咳了几声,苦笑道:“你现在是路真仪的道侣,你我这样孤男寡女共处一世,实在于礼不——”
“邬和致!”曲丰羽一把薅住了他的前襟,恶狠狠道:“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我是被曲清算计了才嫁过去的,我对那个姓路的混蛋没半点好感,他看我也不顺眼,待我办完手上这件事,我们就会解除道侣契!”
邬和致任凭她拽着自己的领子,如画的眉眼带着无奈的笑,“灵龙宗是平泽第一大宗门,路真仪是灵龙宗首席弟子,你若——”
“你若再多说一个字,老娘就拔了你的舌头。”曲丰羽沉下了脸。
邬和致笑了笑,有些落寞地垂下眼睛,“我已是……油尽灯枯。”
“我又不是为你来的。”曲丰羽松开手,别开了脸嘟囔道:“虽然曲清疯了,但卫风好歹是我亲外甥,我会想办法带他走。”
邬和致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她靠在了自己肩膀上。
“你如果想保卫风,就算没有江顾,你要对付的也不止解拂雪阮克己这群人,还有曲清那边的人,何苦?”
半晌才响起了曲丰羽的声音:“我有愧于他。”
殿内篆烟缥缈,殿外起了大风,阴沉的天黑压压的逼近,吹得窗棂噼啪作响。
邬和致擦掉了嘴角的污血,叹了口气,“这天怕是要变了。”
阳华宗,斜雨峰。
“江顾要走?”阮克己看着坐在对面的解拂雪,皱起了眉,“怎么这么突然?”
“说是江家急召。”解拂雪眉头皱得比他还要深,“但是邬和致开口留他说等过了宗门大比,他竟也一口答应了下来,我说不能带卫风走,他也没有异议。”
“这就奇怪了。”阮克己那双刻薄的三白眼眯了起来,玩味道:“他这是急还是不急?”
“不好说,江顾这个人虽然年轻,但很难对付,江家那些个哪个不是人精,千八百岁的老东西都忌惮着他。”解拂雪沉吟道:“他之前摆明了是冲卫风来的,结果又要一走了之,而且现在又来了个曲丰羽,她本人倒不足为惧,但她背后是灵龙宗的路真仪,周家最近也向我递了帖子说要来人……怎么想都不太对劲。”
“如此看来,江顾倒像是看出什么来准备提前抽身。”阮克己屈指敲着桌子,“难道是溪源秘境之行他得了神器?”
“那路真仪就没必要和周宁姜打得你死我活了。”解拂雪摇头否定,“听说路真仪现在还在疗伤,周宁姜也直接闭了关。”
“这事蹊跷,咱们不能坐以待毙。”阮克己道:“待江顾一走,我们便动手。”
解拂雪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阮克己沉思半晌,拂袖展开了面前的一副水镜,里面露出了个黑袍女子,她摘下面罩,是张和曲丰羽七八分相似的脸。
“曲夫人,你都听见了吧?”阮克己道。
曲清神情寡淡,“我会助你一臂之力,希望你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解拂雪届时定会按捺不住杀了邬和致,只要你我合力再杀解拂雪,助我登上宗主之位,卫暝州的紫府和卫风我一并奉上。”阮克己说。
“不,我只要暝州的紫府。”曲清道:“你想办法杀了卫风。”
阮克己一愣,“杀了卫风?”
“他现在已经成了个大麻烦,此时不杀,于你我都是灭顶之灾。”
清平峰。
卫风再次醒来时,是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模模糊糊看见个身影,心中顿时一喜,艰难地蠕动了一下嘴唇,“师父……”
“醒了?”响起的却是玄之衍的声音。
他朝着卫风走了过来,卫风的视野逐渐清晰,看到他愣住,“之衍?”
“你怎么在自己家还搞成这样?”玄之衍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扶起来让他靠在了床上,“你身上的伤太重,元神都伤了,我让几个连云峰的医修过来给你疗的伤,不过他们修为有限,只能治个七七八八,剩下的还是要你慢慢养着,我寻遍了整个阳华宗也没找见江长老,你知道你师父去哪里了吗?”
卫风目光惨倦地望着他,伸手撑住床柱便要下来。
“祖宗!你不要命了!”玄之衍连忙一把将人按住,“你手腕脚腕都碎了!刚长好的骨头哪能随便落地!”
“没事,我……我去找我师父。”卫风试图推开他。
“卫风!”玄之衍忽然声音一沉。
卫风愣了愣,同他对视片刻,又默默移开了目光。
“从溪源秘境回来你就不对劲,江顾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玄之衍拧眉道:“他干了什么?”
“没有,你别瞎猜。”卫风垂下眼睛道:“师父他一直待我很好,他十分爱护我,更是舍命救我,他不会害我。”
他说着忽然沉默了下来,目光空洞地盯着自己重新长出骨肉的手掌,上面还残留着狰狞的血色。
玄之衍起身,烦躁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忽然停下来一脚踹翻了床边的凳子。
“你他娘的就是个傻子!”他指着卫风怒骂:“用你那狗脑子好好想想,江顾他放着江家公子爷不做,跑到阳华宗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收你当徒弟将你捧起来当宝,是你骨骼清奇还是你命好!?他要不是对你有所图谋我玄之衍名字倒过来写!”
卫风被他突然爆发吓了一跳。
“但凡有脑子的都能看出来,你之前跟我说你心里有数,我看你的脑子是被狗吃了。”玄之衍深吸了一口气,俯身又将那凳子扶了起来,“方才我来见你倒在他门口便觉得不对劲,他一个炼虚期的大能,若不是他默许,谁敢在他眼皮底下将你伤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