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的隔音很好,无人说话时,空气中安静得落针可闻,而在这诡异的静默中,褚弈却听到对面传来清晰的骨节摩擦声。
他视线在徐晏书攥得泛白的拳头上掠过,目光在嘲讽中又带了些同情。
“通常,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是被这个人本身的特质所吸引,而姜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却试图改变你原本的一些东西,你的行为习惯,你的说话方式,就像是...把你改造成另一个人。”
“够了!”
徐晏书猛地打断他的话,男人双眸血红,气息乱而急促,整个人像是已经濒临失控的边缘,和平日里斯文温雅,八风不动的模样判若两人。
褚弈毫不退让与他目光相撞,冷笑:“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也是被他一路这么骗过来的,只不过,我比你知道得更早一些罢了。”
徐晏书眼睛燃着火,像是能将人身上烧出一个洞来:“你骗我,姜渔的身世我查过,他根本就没有和闻淙接触的机会。”
“那是因为你查到的东西都是假的。”
褚弈冷冷道:“姜渔的身世,我也查过,我猜闻峋也查过,但我们都查错了方向,所以才什么都查不出来。”
“该查的不是姜渔,而是闻淙。”
“闻淙去世前的三年,曾去一片地段偏僻的山区里修养,那片山区里有一所儿童福利院,叫做乐心福利院。巧的是,这所儿童福利院在闻淙去的当月,被查出院长利用儿童色.情向高官行贿,一系罪犯落网后,直接被勒令关闭了。”
徐晏书目光烁然:“你是说,姜渔是乐心福利院的人?可我查到的分明是...”
“可你查到的分明是远在H市的另一所,并且,那里的人告诉你姜渔从小就在院里呆着,哪儿也没去过,直到十六岁时被一对有钱的老年夫妇收养,对吗?”
徐晏书沉默了。
褚弈说的内容,和他查到的东西,以及姜渔告诉他的东西一字不差。
褚弈脸上露出一抹讥讽:“这些东西,只不过是闻淙想让你查到的罢了。换句话说,你查到的所有东西,都是有人提前为你准备好的。”
“那个死人对姜渔可真不是一般的好,不仅留给他几百亿的遗产,甚至连后路都给他铺好了,怪不得,姜渔这么多年都对他念念不忘。”
徐晏书攥紧拳头:“这些说到底不过是你的凭空揣测,有什么证据?”
褚弈嘁了声,拿出一个档案袋递过去:“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拿到的,别给我撕坏了,我拿它还有用。”
徐晏书接过,从里面取出一张泛黄斑驳的多人合照,和一分罪犯羁押在案的记录。
照片上,小孩看上去只有十岁出头,脸颊圆润白皙,还带着微微的婴儿肥,五官线条也没张开,钝钝的,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朵柔软可爱的小蘑菇。
但他的模样依旧超越了旁人太多,在一众相貌平平的小孩里尤为突出,五官轮廓也明显是姜渔幼年的模样。
几十名孩童的中央,站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相貌和那份羁押记录上的罪犯照片一模一样。
照片底部印着几个大字:【乐心福利院20xx年x月x日合影】。
徐晏书死死盯着那几个字,捏着照片的指节紧绷到发抖,眼看那脆弱的老照片就要被攥坏,褚弈眼疾手快地将其夺了回去。
“证据我都摆在你面前了,你要是还不信,大可自己顺着闻淙这条线去查。”
看着男人扭曲到可怖的脸部肌肉,褚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对了,闻淙生前在山里修养的那栋别院叫香山小筑,修建得可堪比皇家园林,可闻淙死后,那里却依照他的遗愿,被全数拆除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徐晏书几乎是一字一句从齿缝里挤出来:“为什么?”
褚弈扯起一个讥嘲的笑容,不知是笑坐在对面的人,还是在笑自己:“因为据那座园林的建筑师所说,当时病情恶化,连走路都困难的闻淙,在住进山里的半年后,命人在后山修建了一整幢楼的舞蹈房。”
“砰——”
男人的拳头狠狠砸在盛放点心的陶瓷盘里,顿时将盘子砸得四分五裂,形状精致的糕点化作一滩烂泥,和男人手掌上的血水混合在一起,一片狼藉。
“...姜、渔。”徐晏书浑身肌肉贲张颤抖,双眸猩红,那目光像是恨不得将某个看不见的人扒皮剥骨。
“现在你该知道了。”褚弈将照片和资料都收入档案袋里,站起身,高大身影在地板上投下一大片黑漆漆的阴影。
他目光恨恨,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姜渔就是个玩弄感情,薄情寡义,丧尽天良的小骗子。”
“无论是你,我,还是闻峋,在他眼里不过是那个人的替代品,喜欢的时候抱在手里,玩儿腻了就扔掉。只不过,闻峋因为长得和那个死人最像,成了他用的最顺手的那一个。”
“他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再爱上除了闻淙以外的任何人。”
订婚宴。
五星级酒店的装潢豪华大气,吊顶宽阔,金碧辉煌。往来宾客皆衣着华贵,手持高脚杯,向今日的两位主人见礼。
男人高大英俊,挺拔如玉山,给人凛然不可侵犯之感,而他身侧的少年,一身纯白色高定西装,胸口别着一枚红宝石胸针,挽着男人的手臂,姿态依赖,笑容甜软。
姜渔白皙的手指上,一枚精致华贵的鸽子蛋钻戒闪闪发亮。
宴会上有人小声讨论,说那枚钻戒是请国际一流的珠宝设计大师设计的,光是设计费就花了上千万,加上原材料和工费,价值上亿。
不过,钻戒的主人似乎对它不怎么在意,连看都没看过几眼。
从入场以来,他的眼神大部分时间都落在身旁的男人脸上,望着自己未婚夫的眼睛里像是含着蜜糖,甜得都能拉丝了。
姜渔觉得闻峋今天格外帅。
男人穿着意大利纯手工定制西装,白衬衫领口扣到最上面一颗纽扣,遮挡住其下肌理流畅的胸肌和锁骨,只露出凸起的喉结,性感又富有魅力。
那张脸依然线条冷峭,眼型狭长而显得凉薄,但因为身边挽着个温软可爱的人儿,那双眼似也褪去了往日的冷冽逼人,多出几分柔和的意味来。
闻峋带着姜渔和来往的宾客寒暄,接受来自四面恭贺新婚的祝福,姜渔也笑容得体地一一回应。
他其实不太喜欢这种需要见很多陌生人的场合,但因为是和闻峋的订婚宴,总有一种告诉全世界闻峋属于他的满足与雀跃感,因此也不觉得烦了。
站了快一小时,闻峋低声问他:“累吗?要不要去休息一会儿?”
往日里很娇气的少年,现在却仰着头,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他:“不用,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闻峋低了低眸:“嗯。”
这半个月以来,他几乎都是二十四小时守在姜渔身边,没让人离开过自己的视线,尽管中途徐晏书因为公司账务问题被关进了拘留所,他也没有一刻放松过警惕。
换做寻常人,面对这种密不透风的看管可能会觉得喘不过气,一对恋人再怎么形影不离,也不会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呆在一起,还不爆发矛盾。
可姜渔不是寻常人,都不用闻峋做什么,少年自己就跟个黏黏糊糊的小糖糕一样,随时随地都黏糊糊地粘在他身上,一点也不会觉得腻。
那次因为“出轨”而爆发的矛盾过后,两人甚至比之前还要如胶似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闻峋其实能感觉到,姜渔身上存在一部分依恋型人格的特征,但他没有阻止,甚至可以说,他放任了这一特质的发展。
因为姜渔不需要改变。
往后余生,少年都会生活在他宽阔的羽翼之下,他不需要独自去面对任何艰难险阻,不需要成长为一个成熟独立的大人,他会保护他,照顾他,替他解决好一切。
姜渔只用在他怀里,做一辈子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小鱼儿。
大厅里乐声悠扬,舒缓浪漫的钢琴和大提琴协奏曲在空气中飘荡。
二人亲昵地说了会儿话,算是休息,便又一同去迎接往来敬酒的客人。
酒过三巡,姜渔忽然觉得身上开始发热,下意识地抬手解开了领口的扣子,露出一小片锁骨处白腻的肌肤。
注意到他的动作,闻峋侧眸,低声询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姜渔脸颊飘着一层薄粉,摇了摇头:“不知道,有点热,好像脑袋还有点晕。”
闻峋蹙了蹙眉。
姜渔有轻微的酒精过敏,所以今天喝的都是果汁,人也一直跟在他身边,没有碰过酒精才对。
正当他思索的时候,少年脸上的红色又加深了几分,艳丽得像熟透了的桃子,眼睛也朦朦胧胧的,竟然当着正在交谈的宾客的面,黏人地靠上来,用发烫的脸颊蹭他:“老公。”
闻峋的眉头彻底拧起来。
姜渔这副模样,像是中了药。
他在上流圈子里沉浮多年,对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多少有了解。
在许多宴会上,来往的不全是富家子弟,还有被富家子弟带来作为伴侣的情人们,对于他们来说,情人如衣服,圈子里各自的情人互换着玩儿也不是没有过。
往往宴会上的公子哥看上哪个漂亮的,乖顺的直接带回去,不乖顺的下药带回去。
姜渔今天一共就喝了两杯果汁,第一杯是他亲自递给姜渔的,第二杯是姜渔随手从侍者的托盘上拿的。
只是,今天是他的订婚宴,不会有人敢把主意打到闻氏家主的未婚妻身上,姜渔多半是错拿了那杯被人下了药的酒。
闻峋衣袖下的肌肉绷紧,生生将火气压下去。
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大厅里布置了全方位无死角的高清摄像头,事后总能查到是谁干的,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姜渔带回去。
对面的客人似乎也看出什么不对劲,打着圆场说:“小夫人是不是累了?要不上楼去休息一会儿?”
身侧的姜渔从脸颊到脖颈都泛起了红,一双杏眼含着水,嘴唇嫩红饱满。
他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习惯性地依赖着男人,小小声地叫老公。
闻峋再清楚不过,这是少年情动的模样。
他一张俊脸彻底寒下来,也不顾周遭的目光,直接将少年拦腰抱起,沉声道:“失陪。”
闻峋直接带姜渔回了家,不过,这个家却不是他们之前住的那幢临湖公寓,而是一座别墅庄园。
自从上次的意外事件发生后,二人就一直住在私人别墅,这里不仅有严密的安保措施,连医疗设备都一应俱全。
车上,前方的司机自觉升起了挡板。
幽闭的空间内,一时显得很安静,少年急促的呼吸声和难受的哼哼分外明显。
因为常年练舞,姜渔的身体抱起来柔软又温热,带着韧性,很是舒服。
可现在,闻峋只觉得怀里像是抱了一块儿火炭,到处都是灼.热的,烫得他血液都快被烤干。
姜渔在他怀里扭着,随着姿势的变换,柔软的屁.股在他腿上蹭来蹭去,喉咙里发出黏糊又委屈的咕哝:“老公,你为什么不亲我?”
药效到这时候已经彻底发作了,少年双颊晕红,眼睛里含着水雾,完全是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可眼睫上挂着水珠,嘴唇委屈巴巴地翘着,看上去实在可怜。
闻峋呼吸一沉,安抚地在他背上轻拍着,哑声道:“小渔乖,忍一忍,马上就到家了。”
但少年显然对这样的回答不满意,瘪着嘴,眼睫一颤,落下一滴泪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姜渔身上很烫,发着烧,在模糊的神智下完全显出了小孩子心性,闻峋看得既心疼又爱怜。
他无奈地低头,在少年唇上轻轻啄了一口,声音沉哑,又蕴含着无边的温柔宠溺:“没有不喜欢小渔,只是小渔现在生病了,我们先回家看医生,好不好?”
姜渔闹起来:“不好!不好!要亲!”
少年在他怀里又踢又打,一边打一边哭,一双杏眼像是浸着水的黑玛瑙,圆溜溜的,可怜又可爱,嘴唇也红红的,唇珠翘起,待人含.吮的模样。
闻峋眸色暗下去,手掌从怀中人纤薄的脊背移到后脑,以一个完全掌控的姿势扣住,随即,凶狠地吻了下去。
因为发烧的缘故,少年的嘴巴也比平常烫了许多,口腔内里又软又热,男人的舌.头一伸进去就热情地裹.缠上来,乖乖地送给人咬.弄。
姜渔刚喝过果汁,嘴里还残留着果汁的甜味,吃起来比平日更甜,小舌头又香又软,十分主动地去舔侵.犯进来的东西,又很调皮似的,舔一下就缩回去。
男人被勾起了火气,指腹用力,将少年后颈的皮肤按得微微凹陷下去,粗粝的舌.头吻到里面很深的地方,感受着层层叠叠的甜味从舌尖底部漫上来。
姜渔被亲出了生理性的眼泪,呜呜咽咽地哭,但他脑子晕晕乎乎的,只觉得被男人亲得很舒服,即使有时候被亲到了很深的地方,有点不适应,心里也很满足,于是乖乖地张着嘴,无论被亲得多凶都不反抗。
少年的嘴巴里面太舒服了,香软得让人只想永远陷在里面,以至于闻峋一时间忘了自己亲了多久,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少年不知何时把自己的衬衫扣子都解开了大半。
他一把攥住姜渔的手,眸色沉得像是漆黑的夜:“别动了。”
哪怕隔着一层衣料,闻峋也能感受到少年身上传来的热度,像是能将他烫化掉,他怕再不停下,自己会忍不住做出什么事情。
所幸就在这时,车辆停下了,路灯的光亮从车窗外透进来。
闻峋抱着人下了车,疾步走进屋内,家庭医生早已在客厅里等候。
做过一系列检查后,医生说没什么大碍,这种药物本就是用于情.趣,在用量不大的情况下对身体没有伤害,只要疏解出来就好了,如果不疏解,睡一晚上,第二天烧也会退下去。
闻峋摸了摸少年还在发烫的额头,问:“他烧成这样,不用打针吗?”
这次医生还没说话,怀里的少年就陡然大声哭叫了起来:“不要、不要打针!”
他很害怕似的,手脚并用地牢牢扒在闻峋身上,又用嘴唇讨好地在男人脸上胡乱地亲,呜呜哭着:“要亲,不要打针,不要打针...”
换做平时,少年虽然娇气了点儿,但该听话的时候还是会听话,但现在他烧糊涂了,完全是小孩心性,怎么哄也哄不好。
旁边的医生看得也有些赧然,稍稍移开视线说:“要打也可以,但其实没有太大必要...”
闻峋只觉得怀里跟抱了只不安分的猫儿似的,脸上都被小猫的舌.头舔得湿漉漉的。
他安抚着怀里的人,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对一旁的医生道:“好,那劳烦您先在这里住一晚。”
医生:“没问题,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医生很快便跟着管家去了另一幢楼,别墅里转眼只剩下姜渔和闻峋两个人。
闻峋抱着姜渔踏上楼梯时,少年还在黏黏糊糊地亲吻他,好像一刻都不能跟他分开似的,身体软乎乎的,在男人硬朗贲张的肌肉上挨挨蹭蹭。
大概是今晚喝了太多酒,闻峋也有些酒意上头,他没有再去制止少年亲昵的动作,反而顺势托住怀里的柔软,手掌从薄薄衣料下探了进去。
头顶吊灯明亮,而男人眸子里的情绪幽深如墨。
在某种程度上,闻峋算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
他原本打算将此事留到他们的新婚之夜,但今夜月色静美,怀中人娇艳欲滴,他抱着香香软软的,已经和他订了婚的小妻子,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他将姜渔温柔地放在了床上,一颗颗解开衬衫的扣子,精悍漂亮的八块腹肌在灯光下显露出来。
男人俯身,温柔得如同羽毛似的亲吻在少年眉心,鼻尖,嘴唇上依次落下,仿佛在即将来临的暴风雨前的安抚。
姜渔勾着他的脖子,杏眼圆润漂亮,像是含着一层水蒙蒙的雾。
他到现在脑子也还不是很清醒,只觉得男人的怀抱很舒服,鼻间萦绕着熟悉好闻的乌木沉香,是他闻了许多年的,很安心的味道。
而且,一向都不怎么会主动亲他的男人,今天亲了他好多回,他心里很开心,像是沉入了一个温柔得不愿醒来的梦。
姜渔勾着男人的脖颈,依赖又眷恋地用脸颊挨蹭着,声音乖软:“闻淙。”
闻峋的动作骤然僵住。
他停了整整五秒,才从少年白皙的颈间抬起头,极缓、极缓地问:“你叫我什么?”
今夜无月,浓重的黑暗如同一张巨网,将万物都掩埋。
四下生息俱静,风穿过枝叶,带起沙沙声响。
在这样极致到诡异的寂静中,姜渔蓦地被一种小动物似的危险直觉击中,昏昏沉沉的神智似也清醒了几分,他喃喃着:“什么?”
男人身材高大,覆下的阴影几乎将纤细的少年尽数笼罩,那张英俊的脸背着光,显得阴沉可怖,漆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你刚才,叫我什么?”
姜渔身上还发着烧,却被男人的目光盯得后背窜起一股凉意。
但那双水汽濛濛的眼睛,里面又确实浮现着困惑。
他刚才...叫的什么?不是叫的闻峋吗?还是叫的老公?
闻峋为什么这么生气...好奇怪...不是要亲他吗...
姜渔勾着男人的脖子,像只讨好主人的猫儿一般把脑袋伸过去,在男人脸上挨蹭:“叫你老公呀,你怎么还不亲我,快点亲我呀老公。”
一边蹭,一边抬起雪白纤长的双腿,圆润脚趾在男人硬实的腹肌上耍娇似的踩,少年浑身都软软热热的,白腻皮肤上泛着红,双目含水,嘴唇红润,一副晕晕乎乎,待人采撷的娇态。
可男人仿佛一座冰冷的石雕,下颌线锋利冷硬,狭长眼眸中没有一丝温度。
姜渔显然是已经烧糊涂了,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可闻峋确信,他没有听错。
对他情根深种的小爱人,他漂亮可爱的未婚妻,刚才在他身下叫出的,是他双胞胎哥哥的名字。
医生又被叫了上来。
烧糊涂了的少年像个怕疼的小娃娃,哭着闹着不愿意打针,踩着被子在床上到处乱爬,可这次,男人却没有像之前一样纵容他,而是将他直接从床上拖了回来,大掌扣住两只手腕,强硬地摁在怀里。
“不要打针!不要打针!疼,疼呜呜...”姜渔在男人怀里哭叫着,双腿拼了命地踢蹬,又被男人用手臂牢牢按住。
闻峋看向医生,声音冷得像冰:“打。”
医生看一眼哭哭啼啼的少年,又看一眼面色阴寒,和半小时前温柔宠溺的模样相比如同换了个人的闻峋,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把针头扎进了少年的手臂。
“呜哇哇哇——”
安静的夜晚骤然中爆发出一阵冲天的哭喊声,那声音撕心裂肺,仿佛遭受了极大的虐待,又含着浓重的伤心与委屈,好像被人抛弃了似的。
可抱着他的男人,神色没有一丝变化,眼底依旧是一片冷漠。
姜渔呜呜哇哇地哭着,本就发着烧,又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整张脸都烧得通红,跟煮熟了的虾子似的,纤瘦的,小小一团的身体在人怀里剧烈颤抖,好不可怜。
他的脑袋很晕,也很沉,像是泡在了热烫的水里,热气蒸得他呼吸困难,无法摄入足够的氧气似的。
闻峋的力气好大,把他两只手手腕都捏疼了,膝盖也是,男人的动作强硬霸道,一点也不见平日里的温柔,把他弄疼了也不哄他。
“呜呜,讨厌你,讨厌你,放开我,不要你抱...呜、呜哇啊啊啊——”
姜渔哭得一抽一抽,心里的委屈像是翻了天,完全不知道男人为什么突然变了一个样子,刚才还对他很温柔,一直抱着他亲,现在却忽然冷着一张脸看他,眼里的冰冷让他感到害怕。
可闻峋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般,眼眸漠然地看向医生:“他还有多久能清醒?”
医生擦着额头上的汗:“一小时以内烧会退下去,但打完针后会很困,至少要到明天早上才能完全恢复正常。”
男人垂眸看了眼还在哭闹的少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淡淡嗯了一声。
闻峋让管家送了客,安静地坐在床上,眼睫覆着灰蒙蒙的阴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无论怀里的少年如化挣扎,哭泣,控诉,他都没有任何安抚的动作,他像是一座沉默的雕塑般,就这么抱着人坐在原地,直到打进血液里的药物开始生效,闹腾的少年渐渐安静下去,在他怀里困倦地合上了眼睛。
闻峋的脸依然很冷,像封冻千里的荒原,把少年放到床上的动作却很轻柔,他给少年盖好被子,忽而抬手,指腹轻轻擦过姜渔眼角的泪痕。
骨节修长的手指在那张漂亮脸蛋上停留一会儿,移开了。
深夜,别墅的书房灯火通明。
桌上放着一杯上好的龙井,茶水从滚烫到冰凉,都没有被碰过一回。
男人坐在宽大的真皮靠背椅上,西装裤包裹着修长双腿,上身穿着整洁的衬衣,还是今天订婚时的着装。
闻峋爱洁,身上的衣服都是一日一换,从不穿着超过24小时,此刻却像是丝毫不顾忌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墨色浓眉沉沉地压着,仿佛黑云压城。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姜渔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这种感觉没有缘由,只是他生来敏锐如野兽般的直觉所告诉他的。
而在闻峋二十年来的人生中,头一次,他背弃了救过自己无数次的直觉,选择了相信突然闯入他生命中的姜渔。
可今天,少年那一句乖软,充满爱恋与依赖的“闻淙”,就像是一柄重锤陡然砸在头顶,撞得他耳边嗡嗡作响,浑身剧痛,灵台却陡然清明。
姜渔为什么会毫无预兆地突然喜欢上他,为此不惜甩掉正处于热恋期的男朋友;
为什么刚在一起,还未经历任何的磨合期,对他的喜欢与依赖却像是经年累月埋藏在骨子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那样自然而然地完全将自己交付给他;
为什么明明那么渴望和他结婚,在心里把这件事看得无比重要,却在入族谱的时候,把名字错写在了兄长旁边;
为什么在兄长的忌日,会反常的安静,会神思不属,会突然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伤心得嚎啕大哭。
仿佛拨开了几个月来缭绕在心中的重重迷雾,这些一件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此刻都被一条无形的线串了起来,指向唯一一条合理的解释。
那就是姜渔认识闻淙,甚至,和闻淙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深刻过往。
闻峋手掌肌肉骤然绷紧,五指紧攥,几乎将坚硬的钢制扶手掐出凹痕。
他在这时忽地想起一件事。
兄长在搬去香山小筑修养的前几个月,还会答应他的邀请,和他一同去剧场看一些舞蹈演出。
后来他再去,从小便喜欢观赏舞蹈的闻淙,却笑着对他说,他现在已经不看那些了。
因为拥有了世所难寻的美丽,所以那些庸脂俗粉再不能入眼。
就像他看过了姜渔跳舞,就对其他任何人的舞蹈表演再也提不起兴趣一样。
是这样吗,哥哥?
可为什么,你从未向我提起过?
乌木沉香的气味幽幽地飘散在空气中,是从他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姜渔在今早亲手为他喷上去的香水。
这味道温暖沉静,让人想起冬日壁橱里哔剥燃烧的火堆,和窗外的皑皑白雪。
可闻峋没有想到白雪。
他想到的是那和他一母同胞,却肤色苍白,病弱不堪,如同随时都会消融的白雪似的哥哥。
闻峋垂眼,看着手里只剩下小半瓶的,姜渔亲手送给他的礼物。
从第一次喷这瓶香水时,他就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但像是埋藏在久远的记忆中,他一时没能想得起来。
后来,姜渔表现得很喜欢这个味道,每次只要他一喷香水,少年就跟嗅到猫薄荷的猫儿似的,扒在他身上嗅闻他的气味,比任何时候都要黏人。
他像一个从未品尝过爱情美妙的愣头青,沉醉在姜渔一手打造出来的温柔乡里,因此,没有再去想过这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现在他想起来了。
这是他哥哥身上的味道。
兄长习惯在住所里点熏香,每次他去香山小筑探望,满室都飘散着乌木沉敛温和的香气。
闻峋握着香水瓶的指节紧绷到泛白,手臂上暴起道道青筋,用力得指骨像是要从皮肤下暴凸出来。
“砰——”
银瓶乍破,精致的香水瓶竟生生被男人捏碎,细小如飞雪似的玻璃碎片骤然随着水液飞溅,一时间满室浓香,闷得让人头脑发疼。
闻峋攥着那瓶七零八落、不成形状的香水瓶尸体,尖锐的玻璃割破他的皮肤,深深刺入掌心。
殷红的鲜血争先恐后流出来,爬上男人骨节修长的手,在冷白色皮肤上刺目得妖冶。
他却似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般,手掌越收越紧,任凭那刀锋似的玻璃扎得更深,几乎刺穿整个手掌。
一个是他交付了全部真心的爱人,一个是他从小就敬爱有加的兄长,他们联合起来,把他像个小丑一样耍得团团转。
满室寂静中,闻峋听见鲜血一滴滴从指尖砸落在地上的声音。
那鲜血来自他的身体里,曾从他活生生的心脏上滚过,如今却像是一颗颗荒唐可笑的真心,被人毫不留情地碾碎在满地灰尘里。
不知过去多久,闻峋在一地干涸的血迹里,松开了手。
残缺的香水瓶咕噜噜滚落在地上。
男人双眼深深陷进眼眶,深邃脸孔上,浮现出一种冷静到极致的疯狂。
目前,这些到底只是他的凭空推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