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秘书:“……好。”
闻珂是在拳馆里找到宿元禹的。
这家拳击馆很早之前就被宿元禹买了下来,只接待贵宾,平时人不多。此时的宿元禹两手缠着绑带,正对着沙袋练拳,从他头上洒水似的汗珠来看,已经打了有段时间了。
“听王秘书说今天老爷子找你,你接了,我就猜你会在这。”闻珂抱臂站在宿元禹身边:“这么多年,你这个习惯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宿元禹没说话,眼神冰冷,一记直拳又重重击在沙袋上。
“怎么了?”闻珂问:“是不是……老爷子身体不行了?”
又是一记左勾拳。
“当时听说那个小的开始折腾游戏公司,我就应该猜到的,如果不是老爷子身体不行了制不住他,他没那个胆子。你也猜到了吧?要不然你根本不会接那个电话。”
右勾拳。
“你不搭理我这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闻珂抬手挠挠脸:“我自言自语很丢面子的好吧?”
“你这絮絮叨叨的习惯能改吗?”宿元禹直起身,拿毛巾擦了下汗,不冷不热地说。
“改不了。”闻珂摆烂道。
宿元禹:“那我也改不了。”
闻珂:“……”
“老爷子虽然过分,但毕竟也是你爷爷。”闻珂说:“打电话是让你回去一趟吧?你答应了吗?”
宿元禹重新架好手势,一击利落的左勾拳:“没有。”
“我猜也是,毕竟你当年受的那些苦全是从他那来的。”闻珂拉过把椅子坐下,喋喋不休起来:“到了国外不让你和父母在一块,美其名曰是要好好好培养你,但实际呢?就是不停的打压你、折磨你,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还扯什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的大旗。那时候来自他的折磨已经很多了,又因为语言的问题很难交到朋友,难得有几个玩的好的,老爷子又因为那个什么傻叉的帝王术,不允许你正经交朋友,还把几个玩伴都赶跑了,让你更加孤立无援……”
“你知道这些人里,他最讨厌你吧?”宿元禹直起身,扶了下还在晃的沙袋,目光转向闻珂:“不学无术,吊儿郎当,纨绔子弟,烂泥扶不上墙——他的原话。”
“……”闻珂怒道:“他个老瘪三!!”
宿元禹挑挑眉,倒是也没反驳。
“所以你真不回去?”闻珂问。
“不回。”宿元禹整理着手上的绑带:“我爸妈也回来了,小……我在意的都在国内,回去做什么?”
闻珂点点头:“也好,现在公司的情况也确实不能让你走一段时间。”
“诶,说到朋友,你和你那个发小怎么样了?”闻珂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个苹果,啃了一口:“有没有什么进展?”
宿元禹一想到楚泽不喜欢刚猛大汉就想叹气,面无表情地说:“没有。”
闻珂翘着二郎腿,瞄着他的神色:“呦呦呦?遇上瓶颈了?”
宿元禹冷冷看他一眼。
理论上来说,以闻珂的性格,这时候会说些调侃的话,可他顿了顿,却说:“慢慢来吧,你俩反正也已经这么多年了,不差这一时。”
宿元禹颇为感兴趣地看他一眼,没想到狗嘴里难得吐出象牙来了。
“看什么?”闻珂咬着苹果,乐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吗?你俩分开多长时间了?十三年?哦,不对,应该是十四年。”
闻珂慢悠悠地说:“这十四年里,你有一天忘过他吗?”
宿元禹一顿,没说话。
“当年Quelle刚做起来抢市场的时候,你那魄力,那胆量,现在还被媒体时不时拿出来夸呢,可你这十四年里,明明能问到人家的联系方式,偏偏一次都没联系过,为什么?”闻珂挑眉:“还不就是因为太在乎了,越在乎越小心,到最后连碰都不敢碰。”
宿元禹停下来,扶了扶还在晃动的沙袋,转身拿起水喝了起来。
闻珂一边咬着苹果,一边接着说:“我知道,当年你被老爷子按在地上疯狂摩擦、人格都要磨没了的那几年,全是靠记忆里这个发小撑下来的……诶要我说老爷子也真是牛×,训你就跟巴普洛夫训狗似的,非得把你培养成一个不苟言笑的掌门人,你好歹也是亲孙子,他可真狠得下心啊!”
“他眼里没有亲人,”宿元禹拿着水坐下,往椅背上一靠:“只有有用的人和没用的人。”
“是,我也看出来了。”闻珂点头,又问:“所以你那发小你什么打算?一点点接触?”
“先多点了解再说吧。”宿元禹顿了顿,片刻后才又说:“急不得。”
闻珂和宿元禹认识十几年,看他这表情大概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一瞬间老妈子属性爆发,倒是有点替宿元禹悲伤起来。
于是他悲伤地啃了口苹果,悲伤地说:“没事,儿啊,不管你打算怎么做,爸爸永远都在你身后。”
“……”宿元禹:“滚蛋!!!”
闻珂听话地从椅子上滚起来,笑着说:“要我说你就是想太多,思想负担太重。说不定人家也有自己的想法呢?”
宿元禹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吓得闻珂又乖乖坐回了椅子上。
“小时候他把我当大哥哥,后来上了高中,他……开始躲着我,”宿元禹说:“现在难得不躲我了,我不想又把一切都毁了。”
“这倒也对。”闻珂说:“不过那你也不能一直只准备啊,那准备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行动!行动才是关键!”闻珂挥着手臂:“只有行动,才能了解到对方的想法!”
宿元禹看了闻珂一眼,饶有兴致地问:“你顺人家王秘书苹果的时候,问过王秘书的想法了吗?”
“……”闻珂瞪大眼睛:“他告状!”
“没有,只是最近听他说怀疑公司里有耗子,专门偷苹果。”宿元禹面无表情地说:“所以现在他每天都准备两个。”
“我就说我都给他留一个了!”闻珂说完,眼睛一瞪:“他才是耗子!我现在就找他去!”
说完脚下生风,气呼呼地走了。
宿元禹看他离开,犹豫了片刻,拿出了手机。
行动才是关键……吗?
宿元禹打开微信,点开和楚泽的聊天界面。最后一句还停留在楚泽的那句“没有,多亏了你买的药”。
他当时上台讲话,没来得及回,讲完话又被拉着各种应酬,等到游戏盛典结束,他有时间回了,错过了当时的时间,又不知道该回什么好了。
宿元禹在输入栏里打了几个字,而后又删掉。又打了几个字,又删掉。重复几次,宿元禹一皱眉,啪地暗灭了收集屏幕,闭上眼睛抬手用力地揉了揉山根。
怎么比当年创业开公司还难,宿元禹想。
片刻后,他重新打开手机,一股脑输入完,没给自己任何纠结的余地,直接发了出去。
【宿:明天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楚泽的消息是五分钟之后来的。
【以泽:明天晚上不行,一个学弟要开题,约好了帮忙看看。】
宿元禹看着那条消息,有几秒钟的时间没动。
而后他自嘲的笑了笑,也对,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时隔十四年,楚泽不再躲着他已经是在维持成年人的体面,自己还想要更多,未免有点贪得无厌了。
到了这个年纪,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但彼此心里也该有点数。
他敲了下输入框,输了了个“好”字。
然而就在他即将按下发送键的时候,楚泽的下一条信息来了。
【以泽:今天晚上怎么样?】
宿元禹:!!!
我就知道!!!!!!!!
京南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实验室。
楚泽穿着白大褂站在仪器边,手里握着手机,屏幕上最后一句聊天是宿元禹发来的地址和一句“一会见”。
楚泽打字,也回了一句“一会见”,而后把手机收进白大褂的口袋里。
“学长!”夏阳从门外探头进来:“我们组今天也要晚点结束,完事一起吃麻辣烫去啊?搁着两条街新开了一家,听说可好吃了!”
实验室大师兄面无表情看他,二师兄挤眉弄眼给夏阳使眼色,小师弟年纪小精力旺,直接跑去门边把夏阳拉了出去,转身就关上了门。
夏阳:?
夏阳压低声音:“有情况?”
小师弟点点头,神秘地说:“楚老师今天一下午没说话,叹了三次气!”
夏阳眨巴眨巴眼睛:“还是因为横向项目的事啊?”
小师弟点头。
“我听老张说了,这次来的几个项目和你们实验室的研究方向都挂点边,但相关性又不是特别大。”夏阳微微蹙眉:“是不太好搞啊!”
小师弟:“不过刚才好像突然心情又好了。”
夏阳:?
小师弟:“在收到几条消息之后。”
夏阳赶紧问:“什么消息?”
“这我哪知道啊!”小师弟晃了晃手机,煞有介事地说:“你来之前我们仨正研究呢。”
夏阳疑惑地问:“你们仨,在一个屋子里,发微信研究?”
“不然呢?”小师弟说:“楚老师还在呢!”
夏阳心说倒是也有道理。
夏阳:“研究出来什么了?”
小师弟看了眼实验室的门,确定里面听不见自己说话,这才又接着说:“大师兄猜,会不会是老家有房子拆迁,拆迁款到了。二师兄猜,可能文章又被核心录了。我猜……会不会是有人在追楚老师啊?”
夏阳听得直摇头:“你们几个猜的也太不靠谱了,尤其是你,猜的最不靠谱!你知道这些年,就单说历届的校花,有多少明着暗着表示过对我学长有意思?我学长哪次不是委婉拒绝了?我跟你说,”
夏阳煞有介事地说:“你们楚老师那就是天生的神仙,人间的情爱都入不了他的眼。”
小师弟频频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实验室的门打开,二师兄走出来,关上门后一猫腰,压低声音:“你俩说啥呢说这么久?”
小师弟晃晃手机:“说刚才研究的事呢,阳哥说咱们猜的都不对。”
二师兄摇头,看了眼小师弟,说:“我刚才想想,越想越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小师弟眼睛一亮:“怎么说?”
二师兄看了眼实验室的门,转回头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的:“这几天,不,一个礼拜了,楚老师都有点反常。”
小师弟激动:“对对对!以前他在实验室都不拿手机的,最近经常看!”
“而且大部分时间不打字,只是看,看完再放回去。”福尔摩斯·二师兄一本正经地说:“八成是在等消息。”
夏阳眼睛睁大:“等谁的消息啊?”
“不知道,还在打探中。”二师兄说:“不过据推测,刚才应该是等到了。”
“啊……”小师弟神神秘秘地说:“对!我刚刚好像看到楚老师笑了一下,看手机的时候。”
大师兄打开实验室大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三个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个不停。
大师兄面无表情地说:“楚老师让你们进去聊。”
三个人同时闭嘴,讪讪地排队往里走。
二师兄是最后一个,经过大师兄身边的时候,大师兄压低声音:“研究出来什么了?”
二师兄在隐蔽处晃了晃手机,大师兄了然地点了下头。
“那个,学长,”夏阳凑到楚泽身边,咧着嘴笑:“晚上吃麻辣烫去啊?”
“今天我得早点走,”楚泽看他一眼,说:“晚上有点事。”
夏阳眼睛亮了一下:“有约啊?”
身后三双耳朵齐刷刷竖了起来。
楚泽迟疑一下:“嗯。”
夏阳和三小只的眼睛瞬间全亮了。
“好好好,”夏阳说:“麻辣烫有什么好吃的!还是出去吃别的比较好!”
说完又没忍住往前凑凑:“谁啊?我认识吗?漂亮吗?”
楚泽自动忽略了前两个话题,想了想,迟疑地说:“挺漂亮的。”
夏阳显然更激动了。
楚泽抬眼看他,镜片后的眼睛又清又亮,反而看的夏阳不好意思再问下去,嘿嘿笑了声,不再问了。
半小时后,楚泽收拾东西,和几个人打了招呼,出了门。
楚泽出门前,实验室里充满着勤劳的工作氛围,实验室大门前脚一关,后脚四个人已经全部趴在了窗户旁边。
“头低点!”二师兄一拍小师弟的脑袋:“楚老师一回头就看见了!”
“哦哦哦。”小师弟抱着头往下挪了挪,就露出一双充满求知欲的大眼睛在窗框上边。
“对方会来这吗?”夏阳好奇。
“不知道。”二师兄说:“万一呢?”
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四个人眼巴巴地看着楚泽走出大楼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道路尽头,也没看见那个传说中的漂亮姐姐。
四个人遗憾地从窗户边站起来,纷纷摇头叹息。
宿元禹本来是要来接楚泽的,但楚泽拒绝了。餐厅的地点在滨江大厦,从京南大学走路过去不过十几分钟,实在没有必要让宿元禹再折腾一趟。
楚泽这么说,宿元禹就也没坚持。
等到了滨江大厦,楚泽才发现宿元禹定了顶层的旋转餐厅,正中的圆形石台上,乐手正演奏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悠扬的小提琴声飘荡在大厅里,舒缓极了。
宿元禹比他到的早一些,正在座位上皱着眉打电话,看起来似乎还在忙工作的事。
楚泽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宿元禹挂了电话:“抱歉,公司的事有点多。”
楚泽理解地点头:“你先忙。”
宿元禹抬手叫来服务生,楚泽心不在焉地翻着菜单,宿元禹又皱着眉发了几条消息,这才放下手机。
服务生插个空隙,微笑着问:“宿总,经理知道您今天要来,特意嘱咐给您留了一瓶零九年的拉菲,您要打开吗?”
“开吧。”宿元禹说。
服务生:“好的。”
两人各点了几样菜品,服务生做好记录,抱着菜单走了。
服务生离开后,两个人便陷入了沉默。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住。
楚泽笑笑:“你先说吧。”
“这里的鹅肝做的不错,”宿元禹想了想说:“不比法国的差多少。”
楚泽顿了一下,而后点头:“那期待一下。”
也对,过去埋着隐秘的雷,不如干脆只聊现在。
宿元禹此时的样子和新闻里的他没什么区别,理智、严肃、进退有度,无可指摘。
可楚泽反倒有些想念他在游戏里放飞自我的样子来了。
餐厅的餐食上的很快,服务员端来浸在冰桶里的红酒,给两人分别倒了一杯,前菜之后,法式鹅肝和芥末蜗牛接连被端上来,再加上配餐的法棍,一桌法餐就差不多了。
楚泽吃的很慢,宿元禹也差不了多少,若是此时有人朝他们看过来,就会觉得两人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片刻时候,楚泽开门见山地说:“今天找我应该有事吧?”
元科技作为Quelle的子公司,如今想在国内立足,必然会计划推出一款足够吸引眼球的作品,以独树一帜的创新科技来打出自己的知名度,从这个角度来看,宿元禹必然不会放过自己实验室的研究成果。
宿元禹拿起高脚杯,抿了一口红酒,点点头:“的确有件事需要请你帮忙。”
楚泽心下了然。宿元禹这么做合情合理,可偏偏楚泽还是觉得心往下落了落。他嘴角艰难地向上扯了一下,说:“我主要是做研究,如果是成果转化的事,还是……”
“就是做研究。”宿元禹说:“也算帮一个朋友的忙。他公司的项目和脑神经有关,Quelle的实验室规模有限,和他的方向又有出入,帮不上他什么。我记得之前看过报道,你现在似乎在做这方面的研究?”
楚泽一愣。
宿元禹笑笑,说:“这是个大项目,投资不少。我这位朋友技术上懂的不多,不敢轻易交给别人。他之前看过你的报道,希望能和你合作,只不过苦于找不到人联系,这才找到了我来帮忙。”
宿元禹接着说:“我知道,你学什么、做什么都凭兴趣,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让他把项目具体的情况说一下?如果感兴趣可以接下来,如果没有兴趣就算了。”
涉及中枢神经领域的项目没有规模小的,但这方面的横向项目太少,所以楚泽要接也只能接些相关领域的,楚泽兴趣并不大,要不然也不能愁了这么多天。
宿元禹这说着是在帮他朋友的忙,可其实也是在帮他的忙。
楚泽点点头:“谢谢你。”
“谢我什么?”宿元禹笑:“要谢也应该是我先替那位朋友谢谢你。”
楚泽想想,还是直接了当的问了:“你找我只有这一件事情吗?”
宿元禹看他片刻,说:“项目的事情,只有这一件。”
楚泽似乎有些疑惑。
“前不久你领导的研究组获得的研究成果,元科技一定会买下来。”宿元禹看着他,笑笑:“但是自然会和京南大学成果转化办公室去谈,这种事情说到底还是靠钱砸,来找你说这件事,除了难为你还有什么用?”
并不是一点用都没有,毕竟项目是楚泽做出来的,他的意见办公室不可能完全不顾。
但宿元禹说的对,砸钱才是最直接有效的途径,如果楚泽去找成果转化办公室的人去谈,确实是有些难为他。
从项目成果见报之后,各个领域想买使用权的公司数不胜数,千方百计联系到楚泽的也不在少数,吃饭的楚泽全部推掉,送钱的楚泽一概不接,有些缠得紧的也确实让人头疼。
可宿元禹手里就握着自己的联系方式,此时就坐在一起吃饭,最可以难为他的人,偏偏不要不想这么干。
楚泽笑了笑,忽然又觉得心里满当当的。
“那个项目肯定耗了你不少心血,”宿元禹接着刚刚的话题聊:“最开始的时候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吧?”
楚泽点头:“我本来是想应用在心理治疗领域的。”
宿元禹问:“因为魏维?”
魏维专业就是心理学,这些年心理咨询做的风生水起,想法又天马行空,要是他鼓动楚泽来做这方面的突破倒是很有可能。
楚泽摇头:“魏维一开始就否定了我这个想法。”
宿元禹好奇:“为什么?”
“我曾经想,人格的培养主要因为经历的人和事,如果人生中欠缺了某一部分,现实世界又没有办法补全,那么通过这样的技术,是不是可以人为地补上这一部分。就像缺爱的人总是会从环境中搜寻爱弥补空缺,如果通过这样的技术,在虚拟现实中给他一个无条件付出的爱人,问题会不会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宿元禹说:“不是吗?”
楚泽摇摇头:“但是魏维很严肃地和我说,和弥补缺口相比,更可怕的是沉浸在虚拟的世界中,永远都不愿意走出来。”
宿元禹看他半晌,忽然问:“你有什么事情,是想在虚拟世界中补全的吗?”
楚泽愣了一下, 沉默片刻,说:“没有。”
他曾经想过很多次,如果高二那年, 他没有送出那封情书, 他和宿元禹的现在会不会迥然不同。
也许宿元禹就不会出国,他们可以上同一所大学,和那么多年一样厮混在一起;他们也可能会去往不同的城市,假期同学聚会, 热热闹闹地多喝几杯酒。
似乎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是现在这样生疏和小心翼翼。
但楚泽也没有后悔。
年少的喜欢清澈又纯粹,没有什么拿不出手的, 哪怕和“遗憾”紧密相连, 似乎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楚泽想想, 又问:“你有吗?”
宿元禹沉默片刻, 说:“我有。”
楚泽一愣。
但宿元禹似乎不愿意多说,又将话题不着痕迹的绕了开去。
楚泽便也没问。
成年人的世界里, 话总是不能说透的,总要给彼此都留下退路。
客气又节制,礼貌又疏远,这才是最安全的方式。
楚泽对酒精反应比较明显,红酒只浅浅抿了几口,脸就已经开始泛红。他倒没有觉得不舒服,只是头微微有些晕。
他转头看向窗外。窗外霓虹闪耀,车水马龙,喧闹的城市此时幻化成了无数的光影, 而不知何时下起的雨又将这一切变得朦胧不清,仿佛是走进小时候梦里迷幻的万花筒里。
上次和魏维他们的聚会, 楚泽被魏维连哄带骗喝了不少,宿元禹本以为这次只是喝点红酒应该没问题,没成想楚泽似乎反应也有些明显,一抬手叫来服务员,给楚泽要了一壶苹果茶。
“如果当初你没有离开,现在的我们应该不会是这个样子吧?”楚泽忽然说。
这话说完楚泽自己也愣了一下。
宿元禹也愣了,不知道他是在说,两个人现在不会是教授和总裁,还是说两个人的关系现在不会这么生疏。
服务员端来精致的水晶壶和两个杯子,放下后转身离开。
楚泽感觉自己说错了话,急于掩饰,抬手就去拿茶壶,宿元禹也要帮他倒茶,两个人的手就突然碰到了一起。
楚泽像是触电似的收回手,微醺的脑子瞬间清醒了过来。
宿元禹动作顿了一下,而后拿起茶壶,到了一杯茶,放到楚泽面前,说:“我应该不会有现在的位置,”
他下意识地选择了第一种理解:“但你肯定和现在一样成功,毕竟你从小就喜欢学习。”
楚泽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也许吧。”
这顿饭吃的时间不算长,两个人吃完了菜品,似乎也没有再要说的话,便离开了餐厅。
两人出了餐厅才发现不知何时起,雨已经变大了,雨滴砸到地上又蹦起来,发出一片噼啪声。
楚泽包里带了伞,一边拿伞出来,一边说:“时间还早,我回实验室,你呢?”
宿元禹看着楚泽手里的伞,要开车送他回去的话都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宿元禹:“我没开车,也没带伞。”
楚泽:?
“那你要等司机来接吗?”楚泽问:“你给秘书打个电话?”
“车派给秘书了,”宿元禹脸不红心不跳:“他今天替我去参加一个晚宴,估计很晚才能结束。”
这话倒是不假,今天晚上是唐总孙子满月宴,宿元禹本来预计要去,但楚泽这边有事,宿元禹就让王秘书把礼物送去了,那辆宾利慕尚停在公司,宿元禹自己开着大G来的餐厅。
楚泽顿了一下。
替他参加晚宴,宿元禹的意思是,他因为要和自己吃饭,所以没去晚宴吗?
楚泽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但心里似乎忽然又轻松了些。
“我能去你实验室等吗?”宿元禹表面风平浪静,眉头恰到好处地皱起,似乎也在犹豫:“如果方便的话。”
一阵冷风吹来,把宿元禹的头发吹的有些乱。
初秋的气温已经降了下来,再加上下雨,气温有些低。楚泽不愿意让他在寒风里等着,只好点点头,说:“那打车过去吧,虽然没有你的车好,但总归是车。”
“不用。”宿元禹拿起楚泽的伞,撑开:“走吧!”
楚泽:??
“走啊,”宿元禹走了两步,见他站在原地没动,一歪头:“是这个方向吗?”
“……对。”
直到走到了伞下,楚泽的脑袋还是懵的。
两人走出大厦门口遮挡的玻璃顶,大雨瞬间就砸在了伞面上,发出不小的响声。楚泽并不习惯和人挨的这么近,下意识往旁边躲了一些,宿元禹似乎感觉到了楚泽的不适,于是往另一边也微微挪了一点。
但这是把单人伞,宿元禹虽然拉开了距离,但伞却依然留在楚泽这边,以至于他大半个身子都在伞外,肩膀的衣服瞬间就湿了。
“你站里面一点吧。”楚泽说。
宿元禹看向楚泽,见他神情不像勉强,这才重新往里面挪了些。
因为伞太小,两个人走的也不快。
大雨让周围的一切都变的模糊,似乎将伞下与周围的世界隔绝了开。楚泽感觉肩膀贴着宿元禹的地方源源不断的传来热量,莫名的有些发烫。
楚泽下意识地想打破这种沉默,没话找话问:“上次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把热菜弄到了你身上,有伤到你吗?”
宿元禹响起肋下那一片水泡,顿时一疼,说:“没有,当时不就和你说了么,什么事都没有。”
楚泽点点头:“那件衬衫应该很难洗出来了,要不我给你买一件新的吧。”
“不用,送去专门的洗衣房,已经洗出来了。”
楚泽再次点点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宿元禹此时也感受到了楚泽的不自在,也想找些话题,但他还拿不准楚泽喜欢什么,多说多错,不如不说。于是两个人就这么一路各怀心思地走回了京南大学。
到了实验室楼下,宿元禹收了伞,还没等说话,楼里突然走出来六七个人。
为首一人雄赳赳气昂昂,欢天喜地地往外走,看见楚泽站在门口,顿时一愣:“学长!你怎么又回来了啊!”
来人正是夏阳,两个实验室的人忙完了,正要出门去吃麻辣烫。
“时间还早就回来了。”
“这位是……”夏阳看向宿元禹,眼神一变,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楚泽心里一慌,把这茬给忘了!
“你是……元科技的总裁?”夏阳不可置信地说:“我、我我在新闻上看过您的照片!”
好家伙,你直接变成您了。
宿元禹对夏阳自然印象深刻,和他点了个头,没说什么,俨然和新闻上一样的高冷和疏离。所有人的眼睛亮的宛如探照灯,看看宿元禹,又看看楚泽,要不是两人还在这,研讨会早就开上了。楚泽的几个学生更是直接凑到了一起,窃窃私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