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警察叔叔来了吗?”米妮瞪大眼睛:“可是我还没有报警呢啊?”
“我报的。”楚泽淡淡地说:“法律的武器永远不嫌沉。”
“哦哦。”米妮点点头。
警察很快从巷子口进来,问是谁报的警。宿元禹站在一边当自己不存在,楚泽说明了情况,只说了看到不良青年和小孩子抢钱这一部分。
警察看了小唐一眼,似乎认识他,眉头微微蹙起,叹口气:“这不是第一次抢你了吧?”
小唐头垂地更低,不说话。
警察也不再说什么,走到一边,让楚泽做了笔录而后准备离开。
“辛苦您了。”楚泽说。
“没事,职责所在。”警察走了两步,又停住,转回头,犹豫了一下,说:“这些混混抢钱也是会挑人的,你们如果有机会,劝劝这孩子的父母,对孩子好点吧。”
楚泽回来的时候直接走向了小唐,他本来想安慰些什么,可被宿元禹拦下了。
小唐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轻轻摸着怀里的小猫。那小猫倒是没受什么伤,但被吓得不轻,在小唐怀里直哆嗦。
米妮和赵小刚俩并排挡在小唐身前,可怜巴巴的。
赵小刚小心翼翼地说:“楚叔叔孟叔叔,你们可不可以不要把小猫扔掉……我们没有养在屋子里,就只是在外面搭了个窝……”
“对对!”米妮也帮腔:“这只小猫腿瘸了,没有人喂它会死掉的!小唐他也不是故意跑开玩的,他肯定是被坏小孩用小猫威胁了!”
楚泽和宿元禹都没说话。
“小唐,小唐你也说句话啊!”两个孩子以为是不让他们养猫,急的都要哭了,米妮戳了小唐好几下,“你快说句话!”
然而小唐只是抱着猫,垂着头,一言不发。
说话?说话有什么用呢?
他把小太阳带回家的那天晚上,他说了好多好多好多的话,然后呢?小太阳还是被扔掉了,不是吗?
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和小太阳也没什么区别,弱小,无助,孤单,活着还是死掉对别人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的妈妈总在说把他拉扯大不容易。可是怎么办呢?他也努力了啊,他也不想欠父母这么多,可他就是永远也不会让父母满意。
他的爸爸总说他的心思不放在学习上、什么都没有同龄小孩好、没出息,可是怎么办呢?他就是这样一个没出息的小孩啊。
甚至校外的坏小孩也会特意来欺负他、抢他钱,因为他小,他弱,因为他即便挨了打回家告诉父母,父母也只会说“他们为什么不抢别人只抢你,你反思反思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做错了什么?他什么都做错了。
他没有办法让自己有出息,没有办法满足父母的要求,没有办法把欺负自己的人赶走,没有办法护住小太阳,现在,又轮到这只瘸腿小猫了……
“你们俩闪开。”宿元禹说。
米妮和赵小刚这时候突然又感受到了这位叔叔的恐怖, 被这气场压得喘不过来气,仿佛两只夹着尾巴的小猫,听话的挪到了一边。
宿元禹从小就不喜欢猫, 他不仅自己不喜欢, 也搞不明白就那弱了吧唧只会喵喵叫的玩意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都喜欢。
宿元禹抱臂看着小唐那个样子,嫌弃又略带疑惑地问:“你不怕这玩意有什么病菌?”
小唐执拗地摇了摇头。
“行,那你就抱着吧。”宿元禹抬手,指了指米妮和赵小刚:“你们俩, 和楚叔叔在书店待着。你,”
宿元禹指指小唐:“跟我走。”
“你要带小唐去哪啊?”米妮急的叫起来。
“就是!”赵小刚也激动了:“你不能带小唐和小猫走!”
“带它去宠物医院做检查。”宿元禹面无表情地说:“你们要一直抱着一只满身跳蚤的瘸腿猫吗?”
米妮和赵小刚眼睛瞬间亮了。
小唐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最终拗不过激动的米妮和赵小刚, 楚泽关了书店, 两个人带着三个孩子一起去了宠物医院。
在走过去的路上, 楚泽看着宿元禹的背影, 有那么一瞬间,此时这个高大威猛背影和童年时混世魔王的样子缓缓重合了。
其实楚泽想过很久这个问题。
对他来说, 宿元禹不过是童年时的一个玩伴,他们有缘相伴了几年的孩童时光,等到人生道路不再交汇,自然而然便也走散了。
人生的道路上不断的有人一路同行,又不断地离开,这不就是人生的常态么?楚泽长到这个年岁,不至于不懂这个道理。
但为什么,偏偏就是会对一个早已分开多年、音信全无、这辈子可能再也不会有交集的一个人念念不忘呢?
楚泽必须要承认,这么多年, 他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儿成长为一个成年人,这期间他曾无数次的想起他的小宿哥哥。
迷茫缺乏勇气的时候, 想想小宿哥哥会怎样肆无忌惮的向前冲;
受了委屈的时候,想想曾经挡在自己身前的小宿哥哥,告诉自己,自己也可以像他一样保护自己;
伤心难过的时候,想想小宿哥哥曾经送给自己的糖果,吃点甜的,都会好的……
这些想念无关风月,无关利益,只是有那么一个独特的人,他陪自己走过了一段懵懵懂懂的路,然后就再也没有离去。
米妮和赵小刚俩因为过于激动也不顾及在走路,直接挂到了宿元禹身上,宿元禹显然不喜欢这样,又没法把俩孩子甩出去,显得烦不胜烦。
楚泽就静静地看着,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开心地笑起来。
看啊,他的小哥哥回来了。
不是出现在他的记忆里,也不是在迷茫时出现成为决断的参考,而是真的,真的,回来了。
宿元禹回过头,求助似的看向楚泽。
楚泽笑了笑,对两个孩子说:“你们要是再这样,他就没劲走到宠物医院了。”
两个孩子顿时从宿元禹身上蹦下来,生怕宿元禹再不走了。
宿元禹朝着楚泽一竖大拇指。
不愧是我小泽弟弟,就是聪明!
到了医院,米妮和赵小刚俩趴在隔断的玻璃上,眼巴巴地看着医生给小猫驱虫和洗澡,眼皮都不眨一下。
小唐也想看,结果被宿元禹拎到了角落的座位里,小唐没坐,宿元禹也由着他,自己先坐下,让小唐站在自己的对面。
小唐低着头不敢说话。
他心里惦记着小猫,可是也知道自己今天惹了很大很大的祸。无论如何,他不应该跟着卷毛走。两个叔叔不是监护人,如果自己在这两周里出了什么事,他们没法向自己的父母的交代。这个叔叔很凶,虽然他还没有像爸爸一样那么凶地骂过自己,可是现在他一定是非常生气的。
小唐的头垂的更低了。
“这是第几次?”宿元禹严肃地问。
小唐没说话。
“这是他们第几次劫你?”宿元禹又问一遍。
“第……四次。”小唐小声说。
宿元禹沉默片刻:“打了你几次?”
“……三次。有一次刚好身上零花钱多,他们就没打我。”
“和家里说过吗?”
小唐不说话。
宿元禹已经知道了答案,接着问:“和老师说过吗?”
这次小唐点了点头,小声说:“后来学校就有老师在校门口看着我们放学,但是……”
“但是老师不能送每一个学生回家,他们守在离学校远一点的地方,一样可以堵你。”宿元禹哼笑一声。
小唐又不说话了。
他原本以为这个凶巴巴的叔叔会很生气地骂他,就像他爸爸一样。可是等了许久,这个叔叔都没有再说什么。
小唐没有刚刚那么害怕了,犹豫一下,说:“孟叔叔,对不起。我不该自跟那个人走,我、我也不该养小猫,我应该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
宿元禹心说这认错态度倒是挺诚恳,自己当年要是能这么认错也不至于挨那么多顿打。
“你知道你今天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宿元禹重新板起脸来。
小唐想了想,好像每个错误都很严重,于是摇了摇头。
“你今天最大的错误,是不应该低头。”宿元禹大手放在小唐脑袋上向后一扶,把小唐的脸露了出来:“这么看顺眼多了。”
小唐满眼疑惑。
“不管这是不是只是个游戏,也不管两周之后你会不会变成0和1的排列组合,既然我要带你,那么,两周之后你就不能还是这个怂德行,明白么?”宿元禹说:“我嫌丢人。”
小唐虽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下意识就想把头再低下去。
“抬起来!”宿元禹眉头微皱。
“哦哦。”小唐把头又抬起来。
宿元禹岔开双腿,身体前倾,两肘支在膝盖上,这个看起来十分随意的姿势让他和小唐的眼睛处在了一个高度。他平视着小唐的眼睛,压低声音:“你知道让别人看得起你的第一步是什么吗?”
小唐摇了摇头。
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也没人教过他该怎么做。
但这个叔叔的问题,似乎撬动了他心里那块压了很久很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一块巨石,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似乎有一道光亮即将要透进来。
“是你自己要看得起自己。”宿元禹抬手点了点小唐的胸口,神色完全不像是在对一个孩子说话:“如果低头可以保护你自己,那么低头没有什么错。但如果低头让你自己都相信了你弱,你不行,那么别人更会觉得你弱,你只配低头。你知道更可怕的是什么吗?”
宿元禹顿了顿,说:“是当你习惯性低头的时候,就很难再抬起头来了。”
“可是我本来就……”
不低头怎么办呢?我就是很弱,我就是不够勇敢,我就是不行……
小唐心里瞬间又涌上来一股委屈,他的鼻子酸的要命,眼泪不受控制地要往外涌。他下意识地就想低头把眼泪藏起来,可又怕宿元禹生气,只能涨红了眼睛试图憋住。
宿元禹仿佛没看见他的眼泪,说:“小唐,你记住,你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小唐蓦地愣住。
“看看小猫去吧,”宿元禹的神色恢复如常,看向小猫方向的神色甚至有些嫌弃:“喵喵喵的,在这都听见了,这生命力可真够旺盛的。”
一提到小猫,小唐眼睛一亮,顿时什么也不想,转身就跑去和米妮赵小刚俩一起看小猫了。
楚泽走到宿元禹旁边,说:“你对小唐好像很不一样。”
“嗯?怎么会?”宿元禹说:“这不就是完成任务吗?”
楚泽笑了笑,推了推眼镜:“行,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上一局古堡解谜里,宿元禹几乎全程躺平,眼神都懒得给游戏,且不说沉浸式体验,就连游戏任务是什么楚泽都怀疑他压根没记住。
但是这次不一样。以小唐现在的情况,宿元禹完成任务几乎没有任何悬念,但宿元禹却认真了。
宿元禹看楚泽不再说话,想了想,说:“明天去见见小唐父母,一起?”
楚泽有些惊讶:“我也去?”
“嗯,今天的事情你了解的比我多。”宿元禹说:“不去也能猜到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去了也就是确认一下。”
他们两个都知道,真想解决小唐的问题,唐家父母是绕不开的。
楚泽点点头:“好。”
第二天下午,带赵小刚的志愿者下班后来书店带孩子写作业,楚泽和宿元禹去了小唐家。
小唐家的小区一般,但处在学区里,当时应该也是花了大价钱才买下来的。楚泽和宿元禹一到,小唐的父母就迎了出来。
小唐的父亲楚泽见过,看起来有些严肃,看起来不太爱说话的样子。小唐的母亲相比之下热情的多,拉着他们说了不少客套话。简单聊了几句之后楚泽得知,小唐母亲是在做些小本生意,起早贪黑的忙活,招呼客人都习惯了。
“两位今天过来,是小唐惹祸了吗?”小唐父亲插了个说话的间隙,直接了当地问。
小唐母亲也赶紧说:“是啊是啊,不会是小唐闯祸了吧?”
楚泽看了宿元禹一眼,宿元禹没说话,但神色并不太好看。楚泽想了想,问:“您二位是小唐的父母,是最了解他的人。小唐并不是一个爱惹祸的孩子,您二位为什么这么问呢?”
“哎呦,小唐这孩子,虽然没有那么淘气,但是也让人操心啊!”小唐母亲叹口气:“这孩子,脑子笨,成绩不行,也没什么上进心,最近成绩是越来越差。和他同龄的孩子比起来吧,也没有别人家孩子会说话、讨人喜欢。你们要是在带他的时候他犯了什么错,直接说他就好!不用留情面!”
中国的父母大多喜欢在提到自家孩子的时候挑些不好的说,以显示自己的“谦虚”。他们大多想听到的回答是“哪有哪有,你家孩子多好啊,哪像我家那个,巴拉巴拉”,贬低自家孩子,恭维,再贬低自家孩子,再恭维,至此完成一个符合人情世故且愉悦的聊天。
楚泽并不喜欢这种方式,另一方面来说,话说到小唐母亲这种程度,楚泽一时也分不清她是谦虚还是真的觉得小唐不行。
楚泽问:“这些话您不会当着孩子的面也说过吧?”
“当然要当他面说啊!不说给他听,他还觉得自己做的挺好呢!”小唐母亲说:“我和他爸都相信,这孩子不能惯着,慈母多败儿,天天捧在手里,那孩子不可能有出息!有问题就得告诉他让他改,要不然怎么进步啊?所以我们从来不表扬他,免得他骄傲!你说是吧?”
乍一听很有道理,可落了地就变了味道。
楚泽想想小唐习惯性低着头不说话的样子,礼节性的微笑都已经维持不住了。他问:“您不怕小唐难过吗?”
“男子汉大丈夫,被说几句就要难过也太没出息了!”小唐父亲说:“这个孩子就是被惯坏了,一点不如意就闹脾气,以后到了社会上,有但是他受苦的地方!”
楚泽倒是没想到小唐还能有闹脾气的时候,问:“小唐闹脾气?”
“哎呦可不是吗!一提起这个我就生气!”小唐母亲好像终于找到了人倒苦水,瞬间打开了话匣子:“你就说我们家,也不是什么特别富裕的家庭,他爸和我天天起早贪黑的上班干活,不就是为了多赚点钱,让小唐过上好生活吗?这房子、车子,每天的柴米油盐,哪件不是我和他爸费心费力赚来的?我们就希望他能好好学习,把精力放在学习上,诶你说这很难吗?”
“平时贪玩也就算了,去年冬天,不也不知道想的,从雪地里抱回来个小猫崽来。那小野猫可是天天翻垃圾箱的,多脏啊!再说了,有这么个小东西在家,他还能有心思学习?”小唐母亲气愤地说:“让他扔了,他不干,非说要养。家里哪有地方养那小畜生?我和他爸天天这么辛苦,结果赚了钱来养那玩意,怎么可能嘛!”
“他可倒好,怎么说也不听,又哭又闹抱着那小猫崽不撒手,作业也不写了,书也不看了,非要养。这还没养猫呢成绩都已经下降了,要是真养了,那成绩还能看吗?”
小唐母亲越说越气:“最后没办法,哄他说可以养了,这才终于消停。结果第二天他发现我把猫扔了,他就跟疯了似的,大冬天连帽子围巾都没带就跑出去了!他爸说不能总惯着他,愿意受冻他活该,我们也没管他。最后好了吧?一下子病了两个星期,病好了还是满脑子的小猫,一点心思也不放在学习上!别人的孩子都知道感恩父母知冷知热的,他可倒好,你们就说这孩子是不是够让人操心的!……”
楚泽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一个冷漠严肃的父亲,一个付出感极强缺乏同理心的母亲,这样的搭配下,小唐还能怎么样呢?
他有其他的选择吗?
“哎呦你看,我这说激动了,一说就停不下来了!”小唐母亲发现两个客人都没说话,甚至神色都不大好看,这才意识到可能说多了,赔笑说:“不好意思啊!你看我,光顾着自己说了!既然小唐没惹祸,那你们这次来……”
小唐母亲探寻地看向两个人。
“你们知道小唐被打劫的事吗?”这是宿元禹今天进门打过招呼后的第一句话。
“又被劫了啊?”小唐母亲眉头一皱。
小唐父亲似乎很不满意:“又被人劫了,是不是这小子又虚荣心发作,让别人知道他有零花钱了?!”
“唐先生,”楚泽的声音冷下来:“您儿子遇到了这种事情,做父母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孩子有没有受伤,而不是假设孩子犯了什么过错。”
“红星小学那么多孩子一起放学,人家怎么不劫别人,偏偏就劫他?”小唐父亲并不认可楚泽的话:“要不是他做错什么了,这种事能轮到他头上?!”
多么经典的受害者有罪论啊,楚泽简直都想给他鼓掌了。
楚泽被气笑了,向来温文尔雅说话得体的人都没忍住,脱口而出:“如果我现在突然给您来了一巴掌,您也会觉得是您做错了什么吗?”
“你说什么呢!”小唐父亲脸色瞬间难看下来。
“您没必要生气,”楚泽说:“这只是按照您的逻辑说下来的而已。您看,到您自己身上,事情就不一样了。”
小唐父亲皱着眉头不说话,显然还是带着气的。
“可是,就是因为这个事,我们已经不给小唐零花钱了啊?”小唐母亲疑惑地说:“小唐和我们说的时候,我们以为是他拿着零花钱在外面露富了才这样,后来就不给了,他都没钱了,人家怎么还会劫他呢?”
“小混混打劫,相比于能劫多少钱,更看重的是谁没有人撑腰。”宿元禹面无表情地说:“显然,小唐是一个受了欺负也没人会管的孩子,不劫他劫谁?”
楚泽看着宿元禹眼神冰冷的样子,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那次他被抢了糖哭着回家,小宿元禹知道后二话不说拉着他就去找人。他害怕小宿元禹也挨揍不肯去,小宿元禹和他说,赢不赢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对方知道,欺负你的结果很麻烦,对方在下次想欺负你的时候就会忌惮。
“可是……”小唐母亲还是不明白。
“小唐因为身上没钱,已经被他们打了很多次了。”楚泽直截了当地说:“因为打了小唐也不会有任何后果,但别人可就不一定了。”
“什么?小唐被打了?”小唐母亲两手攥在一起,皱着眉头:“我倒是发现过他身上有伤,可是一问他他就说是自己弄得,其他什么也不肯说……”
楚泽心说和你们说有用吗?
果不其然,就听小唐父亲不满地说:“男孩子打打架有什么的?那些小混混也不过就是刚上初中的小毛孩,有什么可担心的?小唐让你惯的性子跟小姑娘似的,哪有点男孩子的样?要我说,被揍两顿也没什么不好的!”
从小唐家出来的时候,楚泽只感觉到沉重和窒息。
“你今天一直没怎么说话。”路上,楚泽问宿元禹:“之前就已经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了?”
“听他们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知道了。”宿元禹答的随意:“那种熟悉的愤怒感。”
“他们愤怒?”楚泽问。
“不,”宿元禹两手踹在兜里,慢悠悠往前走着,看着前方说:“我的愤怒。”
楚泽看着他没说话。
“你知道我在那为什么不想说话吗?”宿元禹说:“因为没有用。你以为他们真的不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吗?不一定。他们只是享受那种高高在上掌握孩子生死的快感,孩子只是他们的附属,他们愿意的话,孩子可以成为一个向别人炫耀的作品,也可以是一个让他们发泄情绪的工具,一个让他们的辛苦和失败合理化的借口。为了孩子才这么累——开什么玩笑,怎么,没有孩子的话,他们自己是不吃不喝不住房子吗?”
“但是他们是家长,家长是多么伟大啊,伟大的家长怎么可以做伤害孩子的事情?所以他们得把所有的行为都包装成是为了孩子好,他们从为了孩子的出发点做了那么多,如果孩子反而因此受伤,那没办法,就是孩子心理太脆弱了。孩子不仅脆弱地伤害了自己,还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好心。他们可是为了孩子付出了那么的多的人,孩子居然不知道感恩,真是太过分了。”
宿元禹不急不缓地说着,声音平静地像是在讲故事。楚泽走在他身边地听着,突然有点心疼。
宿元禹的爸妈是不会这样对他的,但那位强硬地把他们三口拉到国外的爷爷呢?
楚泽叹了口气,说:“逻辑上我能接受,但是我还是不能理解,怎么会有父母会舍得这样对自己的孩子。”
“嫉妒吧。”宿元禹淡淡地说:“嫉妒自己辛苦打拼来的东西孩子却轻易就能得到。嫉妒孩子拥有自己没有的资源和机会,更嫉妒孩子年轻,拥有更多的可能性。”
楚泽皱眉。
他并不喜欢宿元禹说的话,他更不喜欢宿元禹说这些话时候看似云淡风轻其实是心如死灰的语气。
那代表着他曾经历过无数次的自我怀疑、迷茫、期望和失望。
“如果你是小唐,你会怎么做?”楚泽问。
“我?”宿元禹看他一眼,哼笑一声:“我会活出我自己的样子,然后用行动告诉他们,他们的打压和掌控,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第二天, 米妮和赵小刚等了一个上午,小唐始终没来书店。
楚泽也很奇怪,给宿元禹发信息打电话都没有回应。赵小刚的志愿者每天都去上班, 所以赵小刚猜测宿元禹会不会也上班去了。可是宿元禹上班, 带小唐去干什么?
临近傍晚,宿元禹和小唐终于回来了。今天的小唐很不一样,不同于往日磨磨唧唧地走路,今天他差不多是跑进来的, 小脸汗津津的,脸上带着笑,眼睛也亮晶晶的带着光。
“小唐!你今天干什么去啦!”米妮和赵小刚跑过来, 赵小刚一拍小唐的胳膊:“我们都可担心你了!”
“哎呀轻、轻点!”小唐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不好意思地说:“这个地方今天撞到了。”
“啊?你受伤啦?!”米妮表情夸张, 一抓他另一条胳膊:“你怎么弄的啊?”
“轻、轻点!”小唐表情略苦:“这个地方也伤到了……”
米妮吓得顿时撒手。
“没事, 不碰就不疼!”小唐挠挠头:“嘿嘿,不严重, 就是撞了一下,而且都抹过药水了。”
“你今天不会又碰到那些坏小孩了吧?”米妮和赵小刚对视一眼,气得跺脚:“哼!那些坏小孩太坏了,就应该让警察叔叔把他们都抓起来!”
“对!”赵小刚义愤填膺地附和:“罚他们天天写作业!”
小唐看见两个小朋友这么气愤,心里突然有些感动。原来自己受欺负,也是会有人在意的啊。
小唐有点不好意思,小脸红红的:“没有……是我自己弄得。”
“你笑什么啊?”米妮疑惑的看着小唐上扬的嘴角,小眉毛皱了起来:“都受伤了,你怎么看起来还这么高兴啊?赵小刚你快看看, 他不会傻了吧?”
赵小刚抱着手臂,一本正经地注视着小唐, 眯了眯眼,突然问:“9乘以一个三位数,积是几位数?”
小唐:“啊?”
米妮:“赵小刚你干嘛?”
“我刚这道题没做出来……”赵小刚被米妮打了一下后退一步:“我看看他会不会嘛……”
米妮瞪他一眼,问:“小唐,你今天到底干嘛去了啊?”
书店的收银台附近,楚泽惊讶地问:“你今天带小唐学拳击去了?”
宿元禹把东西放下:“对。”
“小唐这样的性格去学攻击性这么强的技能……”楚泽问:“你是想让他能自保?可他毕竟还是个小孩,就算……”
宿元禹摇摇头,“自保只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让他和自己和解。”
楚泽疑惑地看着他。
“你看,”宿元禹耐心解释:“小唐每天接受那么多的打压和否定,心里必然积累了非常多的愤怒。但你看他,逆来顺受从来不会生气,那么这种愤怒去哪里了?”
“你是说,他的愤怒发泄到自己身上,向内攻击自己了。”楚泽说。
宿元禹点头:“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他会崩溃。而打拳是发泄愤怒最快的途径。”
楚泽点点头:“运动时身体会分泌足够的多巴胺和内啡肽,产生快乐的感受,预防抑郁。同时坚持运动可以看到身体明确的变化,进而产生自己对身体的掌控感,这种掌控感又会进一步提升自信和安全感,促进大脑分泌催产素,有助于建立亲密关系和对集体的依赖和归属感。”
“……”宿元禹点头:“有道理。”
“是个好方法。”楚泽隔着书堆看向疲惫却兴奋的小唐,顿了顿,轻声感慨:“终于有些小孩子该有的样子了啊。”
之后的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三个孩子每天在书店写作业,宿元禹每天下午带着小唐去拳馆训练。小唐每次回来都精疲力尽,但眼睛格外的亮,晚上沾枕头就睡着,精神气也明显比之前足得多。
米妮和赵小刚好奇心重,求着宿元禹带他们也去了两次,结果累的第二天都睡到中午才醒,浑身又酸又疼,再也不想去了。
楚泽也过上了梦想的生活,没有工作和加班的压力,每天就是在书店里看书、进书、卖书,除了偶尔要忍受米妮和赵小刚的聒噪和吵闹以外,一切都很美好。
至于游戏任务,楚泽心态倒是放的很平,反正米妮和赵小刚已经很快乐了,这任务完成不完成也没什么太大必要,完成不了不过就是多扣点积分,大不了下次游戏再补回来。
时间很快到了两周,“我是小大人”的活动即将结束了。
第二天就是回到学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