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过去,我可是时刻想着你啊,小宗主。”
水鹊紧紧皱眉,拍打开钟卓的手,“不要动手动脚的,你最好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他可是不好惹的!
钟卓神色愠怒,眼中猩红凝成浓厚的血色。
凌空却传来悠长的一声龙鸣。
白鳞长龙翻腾过云雾,穿越蓬莱仙岛的参天山门。
鳞片沾着海水,在日光底下,水汽相映,洒落出彩色长虹。
潜入树下,龙尾一摆,将魔气四溢的钟卓拍向远处。
“嘭”地砸在另一茁壮树身。
虬龙落地化形。
水鹊惊喜道:“荆潜?”
他初来沧海剑宗,人生路不熟的,能够遇上认识的人就再好不过了。
他想问荆潜能不能带他去找宗慎。
荆潜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忽地不自在,低头轻咳。
他装作不经意道:“我就是顺手帮你而已,不是什么英雄救美。”
好像那些话本里写的,英雄救美之后,对方都会说什么以身相许?
荆潜义正辞严,“我可不图你什么,你也不要将我当成你的真龙天子了。”
不回应好像也不太好,水鹊随口敷衍他:“嗯嗯。”
他这样顺着荆潜的话回复,水鹊感觉自己已经很礼貌了。
但是荆潜反而胸中闷着一口气,脸色说不上好。
空中蓦然生出翻卷海浪,水流回旋,幻化为剑。
荆潜转身向那个不长眼的外门弟子走去,钟卓被他龙尾一摆,撞上老树后滑落在地,捂住胸口。
方才控制不住震怒,已经让他经脉里魔气暴动。
眼睛猩红,隐约的红黑气息四溢,周身魔修的特征掩盖不住。
荆潜黑沉着脸,居高临下,用剑抵住钟卓致命的喉结,盘问道:“你是外门的?叫什么?什么时候堕魔的?”
他审问时剑眉压眼,其中赤金色流转,如同燃烧砾金,气势极具压迫感。
荆潜:“还是说,你是魔界派入剑宗的奸细?”
想到这个可能,荆潜的持剑手,不自觉加重力道,泛着冷光的剑尖底下渗出血丝。
钟卓已经完全入魔,神志不清,身上修为不足以压制翻腾的魔气。
他嗬嗬地一边笑一边咳着,“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们沧海剑宗和悟真派,所谓名门正派,有一个算一个都狗眼看人低!”
他的状态太异常。
甚至目光渗人地向水鹊威胁道:“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荆潜暗觉不好,原本想要束缚捉住他审问,谁知道这钟卓反常地探颈,狠狠刺入冷剑。
殷红血液喷薄而出。
荆潜反应过来再采取措施时,钟卓已经化作一缕黑烟,升入空中转瞬卷走了。
当一个魔修能够在沧海剑宗这样败露出来。
说明藏在暗处的,必然已经不止有这么一个了。
如果天下第一大宗也能让魔族安插奸细来去自如……
荆潜无法估量,如今的魔尊究竟有多势焰熏天。
“水鹊。”荆潜神情严肃起来,“你随我去和宗主禀报。”
荆潜不能够再让之前清微胜境当中那样无力的情境再次上演,必须排查宗内弟子。
他一时间收起了之前那些旖旎心思。
见水鹊点点头。
荆潜道:“跟我来。”
说罢,却自然而然地牵起水鹊的手,在前面带着人走。
欲盖弥彰地解释:“跟紧了,待会儿走丢了还耽搁功夫。”
监察者冷笑:【司马昭之心。】
水鹊茫然。
听闻沧海剑宗来了个陌生元君。
问了守山门的弟子,对方正是声名在外的悟真派小宗主,微生水鹊。
之所以称声名在外,一是对方纯阴之体在修真界极为罕见,听闻悟真派许多弟子自荐枕席,愿意为宗门出一份阳气,可惜后来都没有下文了。
对于这样的传闻,清修苦出身的沧海剑宗弟子,自然是要嗤之以鼻的。
大道三千,采补可谓是最最下等的邪门歪路,也就比害人性命的嗜血妖魔要好上那么一点。
何况沧海剑宗之内,谈性色变。
他们修无情剑道的,当然该自觉远离这样的人!
因而,这小宗主在沧海剑宗声名狼藉。
不过,其中还有第二个缘由——
眀冀和水鹊退婚了,他们原本不关心这些俗事,但是听去过清微胜境的人说,两人退婚的原因是宗慎大师兄从中作梗。
当时大魔头伏断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亲眼所见,那小宗主让宗慎大师兄亲得嘴巴红红,眼泪汪汪。
魔尊、小宗主、首席师兄、纯阳之体。
这些内容凑在一起,信息量过于巨大,原先只是在小部分人口中流传的消息,由于过度骇人听闻,没出两天,整个沧海剑宗几乎无人不知。
他们理所当然地怒斥大魔头,肯定是在诋毁中伤剑宗师兄。
首席师兄光明磊落,那是坎海真君无情剑道之下第一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挖人墙角的不光大的事情?
谣言,皆是谣言!
只是见了自从回宗后神思不属,在弟子坛讲学时差点讲错的宗慎,饶是门内弟子,也隐隐怀疑了。
他们没见过小宗主,但是见过宗慎和眀冀,两个人看起来明堂正道、襟怀磊落,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会受情感所扰的人。
问题肯定出在那个小宗主身上。
听过了诸多真假莫辨的桃色传闻,剑宗弟子下意识将对方想象成传说里的狐精妖怪,肯定是妖里妖气的模样,一心钻研蛊惑他们正经剑修。
有小师弟慷慨陈词,要是那小宗主找上门来,他们一定要好好说说他!
弘远恰时路过听闻他的发言,当即笑了。
小师弟还大为不解地追问。
弘远笑笑,“你可别把这话拿到他面前说,当心人家恼了你。”
确实、确实不该说的。
小师弟到议事大堂禀报事项,见到和宗慎、荆潜一起走出来的小元君。
他脸颊滚烫,拱手行礼,“宗师兄,荆师兄,还有……”
小师弟羞赧地掀起眼皮,自下而上打量对方,将清纯纯如出水荷花般的模样纳入双眼。
水鹊下意识瞥向宗慎,见宗慎点头回礼,“赵师弟。”
水鹊有样学样,不过他下意识将自己放到师弟的位置。
弯着唇,“小赵师兄,你叫我水鹊就可以了。”
竟然、竟然还有梨涡……
赵师弟莫名感到喘不上气。
其实小宗主确实容颜靡丽,但偏偏眼角和鼻尖生得圆圆顿顿,还覆盖着一层薄粉色,就显出了十足的水灵灵。
这样一看起来,就不像是传说中的狐妖,更像是容易被狐妖赖上的清纯道君。
赵师弟义愤填膺。
到底是谁在乱传有关水鹊的谣言!
真是人言可畏!
荆潜见他一会儿笑一会儿怒的,简直像得了癔症。
视线在赵师弟和水鹊身上流转,忽而嗤笑一声,“赵师弟,这是怎么了?居然连道也走不动了?当心撞到议事堂的柱子,让长老们看笑话。”
荆潜进门的资历浅,但是是坎海真君的弟子,地位高一截。
赵师弟晃晃脑袋,又连连点头,“是,师兄说的是!”
赵师弟说着:“我还有事情回禀长老,就先走一步了。”
他这么说,却还一步三回头,好像这三人当中有什么吸去了他的心神。
直到触及宗慎冷淡瞥过来的视线,赵师弟猛然清醒,大踏步进入议事堂。
监察者嘲讽:【什么沧海剑宗,练成了是无情大道,没练成就是个处男和尚庙。】
他提醒水鹊:【宝宝你多小心。】
他小心什么呀?
监察者话说一半,不说一半的。
水鹊想。
和尚也不会吃了他,他需要小心什么?
方才他跟着荆潜去见了沧海剑宗的宗主坎海真君,恰好遇上了宗慎。
坎海真君是一个仙风道骨的鹤发老者,颇有威严。
水鹊作为当时的证人,细细描述了情况,提供了钟卓的名字。
坎海真君找来管理外门弟子的长老,了解情况。
那钟卓是五年前入宗的,当初是杂役弟子,只负责洒扫之类的杂事。
一直在练气初期没有精进,后来不知道如何突破的,一下子就筑基了,便调去当外门弟子。
谁知道背后竟然堕魔,甚至有可能与魔族勾结了相当长的时间。
沧海剑宗容不下这等人,坎海真君当机立断,安排第二日进行弟子大比。
届时大比的擂台底下布天罗阵法,务必使门内隐藏的魔修显形。
此次弟子大比来得突然,硬性要求沧海剑宗所有弟子皆要参与,起码要比上三日。
出游在外没来得及赶回宗门的,还要由记事弟子记录上姓名。
荆潜一路上遇到的师兄弟,不是问他明天弟子大比事项,就是过来旁敲侧击他和小宗主的关系。
也不知道那个大嘴巴的赵师弟回头说了些什么。
这群人全跑过来问他,水鹊是不是长得嘴巴红红,齿如含贝,眼瞳秋水?
荆潜额角太阳穴突突直跳,打发走了这些人。
就一个小元君,有什么可新鲜的?
他本想到演武场练剑,或者到寒池锻体。
途径演武场时,余光一瞥,见到了眀冀,剑光生辉,沉默不语地重复眀氏剑法。
也不知道眀冀有没有听闻他的前未婚夫来沧海剑宗了?
荆潜停了一下脚步。
对方如今是他的同门师兄弟了。
荆潜想起在清微胜境里,水鹊那么护着眀冀,他又觉得心头不爽利,因此路过此地也没有和眀冀打招呼。
熟视无睹地走过。
水鹊跟着宗慎走了,如今应当是在宗慎的洞府里待着。
“纯阳之体就这般好?”
荆潜怫然不悦。
前头跟着眀冀,后头看不上了就黏着宗慎。
没见水鹊多看他虬龙一眼。
好像虬龙能用于炼制采阳补阴丹的龙血提不起对方的半点兴致。
荆潜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等到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到了宗慎的洞府了。
沧海剑宗的同门关系大多不热络,属于淡淡之交,鲜少有上门拜访的情况。
因而洞府也没有设下禁制。
宗慎洞府是清一色白冷调,三楹重檐歇山顶,寒天玄玉砖铺就砌成。
院内清泉曲流,回廊密匝,后方以山为屏,气吞星汉。
冷冷清清。
竹节盛着此前积蓄的雨水,倾倒汇入院中的八卦鸳鸯井。
雨水井水互通,叮叮咚咚。
掩盖不住洞府正院,那直棂窗传出的暧昧声响。
荆潜皱起眉,上前凝目察看。
鲛绡白衣揉得皱皱巴巴,水鹊背对着院落,整个人几乎是挂在男人身上,又抵在窗沿。
那双荆潜白天曾经牵过的手,往后撑着窗框,才找到着力的点。
水鹊的手极好看,软白的肉覆盖在纤细骨骼上,指甲如同杏仁,圆圆齐整,透着淡淡粉色。
撑着窗框撑得太用力,绷出白痕。
荆潜是龙,金瞳可谓是火眼金睛也不为过。
一时间盯着那双手盯得呆了,也想到上前打断还是要退后远遁。
鲛绡亲肤勾勒,薄薄后脊绷紧如同翠竹节。
受不住了还会细细颤抖,仿佛风一吹摇动的竹叶。
“别、别亲了……”
水鹊推拒对方,他那点力气在宗慎面前完全不够看,毫不夸张地说,将近是蚂蚁撼树的程度。
宗慎转而舔吻他又肉又小的耳垂。
水鹊不满道:“你答应我的事情可要记得了?”
荆潜看不见的角度,他脖颈被亲得全是淡红的印子。
宗慎低声:“嗯。”
水鹊牺牲这么大,生怕他忘了,掰着指头帮他数,“首先,你要在明天弟子大比给眀冀一个下马威,给他点颜色瞧瞧,然后,你要向我爹提亲,说要和我定婚约,联结两派之好,知道了吗?”
折辱男主和后续定亲,一下全打通。
他的计划真是一石二鸟、天衣无缝!
水鹊满意点头。
宗慎:“嗯,知晓了。”
听闻宗慎好好地答应了,他仿佛已经听到了剧情进度哐哐涨的声音,高兴地揽住宗慎脖子。
“你玉符亮了。”
宗慎拍拍水鹊的后背。
水鹊低头察看腰间悬挂的传音玉符,他能察觉到玉符另一端的熟悉灵气。
微生枞?
他一个激灵,将玉符的光亮掐灭了。
当水鹊还在留意玉符的间隙,宗慎掀起眼皮,与窥视者对视。
礼貌地一颔首。
偷窥可不光彩。
荆潜猛地撇开视线,盯着叮咚作响的鸳鸯井。
剑尖锋芒在眉间一划,荆潜后仰,身躯一斜闪躲而过。
轻巧一跃,避开了接下来的攻击。
铮地一声响,两剑相击,震得虎口发麻后又各自退开。
叫擂台下的弟子捏了一把汗。
荆潜对上青年澹然自若的眼,忽地耳边好像又响起水鹊和宗慎的对话。
他昨晚琢磨了一夜。
那意思是……
宗慎击败了眀冀,就能和水鹊定亲了?
荆潜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他怔愣的瞬间,眀冀已经提剑而上。
清光逼人,荆潜唯有堪堪避开。
寒芒飞旋,看台底下往上看几乎看不清人影。
只有荆潜知道,对手不仅修为在他之上,剑路更是清晰,招招相连,式式相接。
分明都是最基础的剑招,但眀冀出招无断无乱,一丝不紊,荆潜金眸只能在观清剑招时堪堪抵挡,回击也稍显吃力。
剑光霍霍,数百回合下来,荆潜自然败下阵。
眀冀将剑收鞘,“承让了,荆师弟。”
他拜入沧海剑宗晚于荆潜,但修炼资历要长于对方,坎海真君排序时,眀冀排于荆潜之前。
荆潜咬牙。
那眀冀在清微胜境时候,还是和他一般筑基巅峰,转眼才过了几日就金丹中期了?
先天道体真有如此神通?
荆潜稍一拱手,退离擂台。
长老高坐观察,恭贺一旁的坎海真君,“恭喜宗主,又得一高足弟子,我观眀冀心正气和,遇事波澜不惊,比之荆潜和大多内门弟子,属实要沉稳得多,假以时日,门内必然又出一位如宗慎般的首席弟子!”
水鹊坐在观席底下,长老们谈话没有顾忌,声音极易传到这边。
他下意识回首往上看,因而错过了擂台上眀冀投向他的视线。
坎海真君抚着白须,但笑不语。
好半晌,就当长老讷讷想要收回前言的时候,坎海真君才道:“眀冀不似宗慎,他们虽气质行事表面相似,但道心不一,难说往后谁又有大造化。”
坎海真君将眀冀望着水鹊的景象纳入眼底。
此次弟子大比,除却排查魔修,实际上也是该要检验近年来弟子修炼的情况了。
坎海真君移转视线。
与水鹊同坐的剑宗首席起身,腰悬止雨剑,稳步走向擂台之上。
坎海真君的年纪,是如今修真界中几近最年长的,他看人极准,从前还能一眼观察出门内弟子的命数。
只是如今,宗慎的、眀冀的,雾蒙蒙缭乱,他倒是看不清晰了。
不过眀冀对战宗慎的结果没什么可猜测的。
一个金丹中期,一个已经破境入元婴。
相隔一个大境界,就如同隔了一重天地,饶是剑招能够挽出花来,也无济于事。
眀冀自然落败。
宗慎:“承让。”
他淡声说罢,转身下台。
弟子比试顺序是从内门开始向外门拓展,随机抽取签数。
最有看头的坎海真君门下弟子已经尽数比试完毕,按理说底下围观的弟子也应当散去一些。
但如今众目睽睽,诸多视线却是更加炙热了。
毕竟方才比试的,可是小宗主的前未婚夫,以及传闻里从中作梗、夺人所爱的剑宗首席……
他们的大师兄,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必然是传言误人!
“宗慎师兄,”宗慎一下台,水鹊高兴地迎上去,满意地抱住对方,“宗慎师兄好厉害。”
他们亲亲昵昵的,宗慎还旁若无人地揽住水鹊后背。
本来应该以身作则的无情道首席师兄——!
众师弟内心愤慨,哪里见过这样场面,皆是目光一烫,低下头来。
脑海中烙印的画面里,小宗主埋首时雪白纤弱的后颈线条,从半落乌发当中显露出来。
好像、好像也是人之常情。
水鹊心思蔫坏得很,他得了几个剧情进度还不够,准备乘胜追击。
见眀冀收敛神色,背影落寞地离开。
水鹊寻了个借口,假称自己要小解,不许宗慎跟上。
“我很快就回来!”
他安抚宗慎道。
得到首肯,水鹊遁入后方竹林,寻找眀冀的踪影。
他要好好打击对方一番!
“你这么弱……”
“连宗慎师兄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
他先指着地上的小石头模拟了一遍。
“没有我,你果然变差劲了,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措辞斟酌好了,说的没有一点磕巴,水鹊自我满意地点点头。
他真坏,他肯定会把男主骂哭了去。
水鹊在转角,步入莽莽松林里,见到尽头有一高大背影。
正是眀冀。
“眀冀!站住!”
水鹊佯装不悦,叫住对方。
说是上门找茬,不如说更像是羁鸟归林一样赶赴向眀冀。
高大背影果真停驻脚步,却也未曾回头。
水鹊隐隐觉得哪里有不对劲,但他也没再多想,只以为是男主无颜面对他。
谁知道还没完全靠近,再走近几步。
无形之中什么壁障显形,天罗地网罩住他!
水鹊下一瞬脚下悬空,被蛛网般的缚仙网,黏在离地五寸的空中。
他满目茫然。
扑腾挣扎了两下,背后的缚仙网却是更黏糊了,让他周身逐渐动弹不能。
如同落网的鸟雀,挣扎也做不到。
“真可怜。”
猩红魔气凝实,伏断似笑非笑地盯住他。
身旁还跟随一个魔将,那魔将身有六臂,青面獠牙,看起来异常可怖。
押送着不久前水鹊才见过的人。
他果真是勾结魔族的奸细?
六臂魔将膝头狠厉一抵,让钟卓踉跄跪倒在地,如死鱼一般不敢动弹。
伏断冷声问:“这就是你的仇人?”
他问的是钟卓,反而一眼也不看对方,双目阴沉沉,仍旧看着水鹊。
钟卓勉强抬起头来,朝伏断磕头,“是,魔尊大人。可否将此人交给我处置?我必定……”
他语气中饱含着恶意,仿佛要生啖其肉。
伏断此前早就听过钟卓对所谓仇人的恶毒语言。
他牵扯唇角,“你是什么人?”
大手提起钟卓脖子,卡住下颌,钟卓一个成年男子,被提起来就如同一根面条,毫无反击挣扎之力。
伏断掐紧。
语气讽刺:“你也配?”
钟卓的面目立即痛苦起来,因为缺氧,面部涨成猪肝色。
脚下无力踢蹬,口中气声将近断绝:“嗬、嗬——”
伏断稍稍用力。
空气中清脆一声骨响。
钟卓的头无力垂下,气息断绝,被轻飘飘甩出丢在地上时,如一滩废铜烂铁。
伏断擦了擦手。
转首,笑对水鹊道:“害怕了?”
水鹊脸色发白,清透如雪。
大手伸过来掐住雪腮两侧的脸颊肉。
伏断心生疑惑,这人吃什么养得这样嫩的?
水鹊视线落在后方的“眀冀”身上。
“眀冀”低垂着头,木木呆呆,和魔将一起守候一旁。
水鹊反应过来,被掐着脸,只能口齿不清道:“你、你把阿黝怎么了?”
伏断眉峰挑起锋利弧度,“就一根烂木头,你还给他取名了?”
他回答水鹊的疑惑。
“不过是用了点办法,让他认魔作父罢了。”
漆黑山脉隐藏在月光当中,肉眼难以看清山的轮廓,何况山间云屯雾集。
山门大开,一片片黄纸,在风中卷起又落下,连带着铃铛作响。
天上一弦月,地上唯有火萤石墩与纸扎红灯笼照亮四周,映得满目都是诡谲赤红。
幽都山是历代魔尊的伴生山脉,魔宫即修建在此地。
山脉日月的景象,有时候不过在魔尊一念之间可以改变。
若是说幽都山是魔尊内心的投射,那么伏断还真是一个相当阴暗可怖的人……
水鹊人生地不熟,缩了缩脖子。
方才还在沧海剑宗内,伏断扯住他的手,转瞬黑烟一化,就到了魔族的地界。
他好像变成人质了?
水鹊出神地想着,往前才走了两步,脚上踩到一个硬物。
他低头一看,是一个白色骷髅头。
水鹊吓得差点跳到伏断背上。
伏断皱眉,不习惯与人靠近,他拉开距离,“你怎么了?”
他顺着水鹊的视线,“头骨都差点让你踩碎了,这也害怕?”
水鹊无助地给自己捂住眼睛。
听到伏断这么问,转过去面对他,指缝微微张开,露出底下枫糖浆般的颜色,水泱泱一双眼,“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魔域简直就像是阴曹地府,如果不是伏断和黝木还有魔将在一旁,水鹊以为自己已经开始投胎的过程了。
风中飘着烧给死人的黄纸,没有一棵大树不是枯萎的。
河流湍急而过,水也是赤色的,激起一股硫磺味。
水鹊这时候踩中了一个头骨,心中压住的害怕一下子就爆发了。
他唇角往下撇,又问伏断:“我不能害怕吗?”
也不能虐待人质吧?
等他吓死了,就没有诱饵了。
伏断定定看了他一会儿。
他还没干什么,水鹊就委屈得要命了。
微生枞到底是怎么养的?
养出这样一个冤家。
“闭上眼,我带着你走。”
伏断稍微妥协。
水鹊满脸不乐意,他警惕地拒绝:“不要,你这么坏,万一故意给我带进沟里怎么办?”
伏断提眉,“我在前面走,要进沟里,也是我先掉进沟,还得给你垫背。”
他说罢,险些要让水鹊气笑了,又反问:“我看起来这么蠢吗?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水鹊紧紧抿住嘴巴。
伏断:“你走不走?”
水鹊踌躇了一阵,最终还是将心中想的说出口,“要不然,你背我吧?”
伏断锋利眉峰挑起弧度,“哈?”
六臂魔将视线不断在伏断和水鹊之间移转。
伏断扯了扯唇角,眼中深不见底,“你是不是以为我脾气很好?”
水鹊当然不这么认为。
大魔头是他目前见过最可怕的。
他支支吾吾不回答。
两人陷入僵持。
好一会儿,水鹊在伏断的耐心告罄之前,轻声细语地分析:“你背着我,就能够好好走路了,不然牵着还要顾忌我正前方的道路。”
“而且,我会轻松舒服很多,在你背上很安心,也不用遮住眼睛了。”
水鹊把好处娓娓道来,眼巴巴地看着伏断。
红黑纹路布满左脸,模糊了伏断的神情。
轮廓峻深,眉骨投落小片阴影。
就在水鹊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或者会不耐烦地说他时,伏断忽地低声问了句:“你一直对别人这么说话吗?”
他问这句时语速很快。
水鹊差点没有听清楚。
他疑惑:“怎么了?我说话有什么问题吗?”
……莫名奇妙地一言不合就撒娇。
前一句说他很坏,后一句就说在他背上会很安心。
伏断等到后脊窜过雷电般麻痒的感觉消失,一脚踹开那个惊吓过水鹊的骷髅头。
沉默无言地背对水鹊屈身,“上来。”
“噢……”
水鹊闷声应答。
背后压上来一点重量,对于魔修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伏断直起身,动作生疏地托住水鹊的膝弯。
好像没有骨头一般,腿肉绵绵软软夹住他腰身。
伏断视线垂落,由后往前伸出的小腿和脚,在他向前行走的间隙,一荡一晃。
让他没法不在意。
裤腿不够长,被人背着一起来,就向小腿方向挪,露出小片脚踝,肌肤阳春雪似的白。
踝骨薄肉淡粉,如同山野烂漫的花。
……似乎脚也很小。
若不是怕吓到了背上的胆小鬼,伏断是想要空出一只手来丈量一下的。
出于好奇罢了。
他想法夸张,猜测水鹊的脚可能没他巴掌大。
大约等蹬了鞋袜,脚指头也是圆圆小巧。
伏断在想什么,魔将跟随在后,是一概不知的。
六臂魔将只觉得魔尊的举止反常。
按照他们的计划,原本是想要去沧海剑宗收网的。
早些年魔族安插勾结了几个奸细在宗门里,留作时刻观察沧海剑宗的动向。
钟卓是其一。
天资愚钝,杂役弟子,没什么用,但心是坏的,也好拿捏。
伏断随手丢了他一本魔族功法,堕魔后钟卓就修炼得快了,没多久筑基,成了外门弟子,身份在宗门里行走也更方便些。
气运之子到了沧海剑宗,伏断想起来这些年都没怎么派上用场的废物奸细,准备搅起沧海剑宗一阵内乱。
他们才到剑宗地界,那蠢人钟卓就求到跟前来,说明自己身份已经暴露,还慷慨陈词遇上了小时候的仇人。
伏断没心思听他说什么,盛怒之下,面色森冷,当即要解决钟卓,因为钟卓提前暴露,打草惊蛇,坏了原先的计划。
六臂魔将听到了钟卓口中说出“水鹊”,伏断动作停下了。
后来就演变成了用“眀冀”吸引水鹊上钩的情况。
六臂魔将摸不准伏断的心思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