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鹊灵机一动,冲他做了个鬼脸。
嘴巴吐出的红舌湿洇洇的。
被压身鬼整个趴着压在身上也毫无反应。
水鹊尴尴尬尬地放下做鬼脸的手,西尔卫斯特却出乎意料地用双指捻住了那湿红的舌尖。
软嫩的,湿溻溻的,因为想要说话而在指腹当中小幅度地颤动。
是真实的触感。
西尔卫斯特视线从红舌移转到霜白的牙齿上,齐齐整整的,边缘钝圆,如同含贝。
水鹊狼狈地说话,话音含糊。
“你干嘛?”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于是他去掰扯西尔卫斯特的手。
好在对方轻易地让他扯开了。
水鹊不自在地用舌尖磨了磨上颚。
他今晚睡觉因为要防备着莫名其妙入梦的事情再次发生,所以特意在洗澡后穿了长袖的上衫,短裤也换了过膝的。
只差把鞋子都穿着来睡觉了。
不知道是不是西尔卫斯特相信了水鹊的说法,梦境周围的环境重新凝聚成实体。
卡州托城的中央钟楼敲响了,足足五下,从靠床的窗外望出去,暗淡微明的天色中,鸽群是唯一的白颜料,受到惊动后从钟楼顶上振翅往外绕了一圈,敲钟人停下来之后,才重新回到钟楼顶尖的塔歇脚。
小压身鬼被西尔卫斯特轻易地翻过来,放置到一边。
“现在是早晨。”按照作息起身的红衣主教淡淡道,“请你晚上再过来吧。”
一个迟到的压身鬼,分明应当在午夜就潜入人类的住宅,压得床上的人整夜不得翻身。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知道在哪里潇洒了一整夜,破晓时分才知道爬上床来。
水鹊的脸颊和饮多了果酒一样,洇出晕粉。
可能是刚刚趴在梦主人身上,阴差阳错触碰到了梦魔的进食方式之一。
他自己摸了摸仍旧平坦的肚子,不知道为什么隐约有点饱腹感。
红衣主教完全不避讳房中还有另一个人,他将睡觉时穿着的衣物换下来,水鹊才发现西尔卫斯特不像那些文弱削瘦的普通圣职者,对方背对着他,脊背上劲拔的肌肉起伏,线条流畅。
盯着别人看不太好,水鹊礼貌地移开了视线。
等到西尔卫斯特重新穿好了一如既往的大麦提袍,水鹊才从床上下来,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像小尾巴一样。
还好奇地时不时打量用圣水洗漱中的红衣主教。
待西尔卫斯特整理完毕,窗外已经晨光微熹,偏头问水鹊:“你不走吗?”
水鹊摇摇头,“我要跟着你呀。”
梦魔当然要跟着梦主人了。
这是红衣主教的生活中一个普通的日子。
西尔卫斯特需要晨起后简单进食,接着举行星期天的弥撒,后面还有别的行程。
他倒没有对忽然出现的压身鬼要跟着自己有什么异议,只是低头看了看水鹊光裸的小腿和足背,眉心微不可察地皱起。
西尔卫斯特从衣柜里找出一件带披肩的半圆形斗篷,上面的刺绣表明这显然是具有一定地位的圣职者才能穿着的。
他帮水鹊系上。
衣摆能够遮到脚踝。
西尔卫斯特比划了一下大小,让房间外等候的低等执事为他找来这样尺码的鞋子。
低等执事只会顺从地遵守命令,不说话,也不敢违背。
很快找来了适合水鹊尺码的鞋子。
让他不用光着脚来跟着人了。
西尔卫斯特的梦境就和他本人一样无聊。
早餐是清汤寡水的蔬菜汤以及黑麦面包。
提炉焚香主持弥撒,倾听迷惘者的忏悔,去名为“圣灵之家”的卡州托城医院探望朝圣者。
水鹊无聊得打哈欠。
然而神奇的是,梦境里的其他人全然看不见他。
只有西尔卫斯特由于关注水鹊是否还跟着自己,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能让水鹊意识到自己仍然与他们存在在同一片时空。
真是奇怪……
水鹊小声嘟囔。
晚餐前,水鹊跟着西尔卫斯特巡察了宗教法庭的情况,形销骨立的巫师从阴暗地牢里押上来,由于这一年猎巫运动加大了力度,数百名疑似巫师者羁押在地牢里,法庭的法官人员紧张,处理不过来,眼前的这名巫师已经在开庭前被羁押了将近百日。
没有人作为斗剑代理人替代他参与法庭斗剑环节。
在最后用水鉴别时,伤痕累累的巫师沉入郊野的大池塘底,再也没有浮起来。
水鹊吓得背后因为斗篷闷出来的热汗,都一点一滴成了冷汗。
沉底的话不是巫师,但再也浮不起来了……
没有沉底的是巫师,接下来再关押一段时间还要面临鞭刑火刑……
那、那不是横竖都是死吗?
代理法官职责的牧师正在义正辞严地陈述死者生前的恶事,谴责其行为对圣灵的背离叛变。
水鹊悄悄咽了咽口水。
西尔卫斯特将他的样子纳入眼中,语气平淡道:“走吧。”
这里的郊野已经距离卡州托城教堂很远了,水鹊跟着西尔卫斯特上了前往圣城圣廷的马车。
大概是对方作为红衣主教,在圣城还有其他事项要处理。
四轮马车缓缓行驶,车窗外两侧的蓝橡树林不断倒退。
车内也飘着弥撒焚香时周围肃穆的沉香。
水鹊看了刚刚的审判,如坐针毡。
他的双手撑在膝盖上,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不安的拘谨。
西尔卫斯特却忽然启唇问:“你认为圣灵存在吗?”
几乎不可能从一个圣职者口中听到这样的疑问。
他们绝大多数从小在修道院培养,被苛刻地要求保持身心的洁净与对圣灵虔诚的信仰。
质疑圣灵是一件不可饶恕的错事。
水鹊差点不敢说话,但看西尔卫斯特神情轻淡,不像是在说什么严肃话题,才嗫嚅着小声回答:“我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压身鬼而已。”
所以不要为难他了……
水鹊的心思很好猜,因为大多数时候都写在了脸上。
西尔卫斯特和他对上眼睛,薄唇压成一道直线,缓缓出声:“如果不是以眼前的身份,而是作为——曾经的安抚骑士,来回答呢?”
他的语气仍旧平缓,好像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不错。
水鹊这下真的直冒冷汗了。
什么……什么意思?
男主不是开了二周目的新存档吗?
原存档没有覆盖干净?
水鹊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没听懂你说什么……”
似乎是看他脸色发白,太可怜,西尔卫斯特叹了口气,抬手抚顺了水鹊耳边乱翘的碎发。
比四年前的外表还要稚嫩。
脸颊仍旧只有那么点软软的肉。
哪怕是不死族,四年的时间也会有所变化。
只有水鹊,好像是特殊的,困在了这个世界的时间里。
他会一直循环往复吗?
西尔卫斯特盯着水鹊,重复问:“你认为,圣灵存在吗?”
叽叽咕咕,叽叽咕咕,声音吵嚷如同在耳畔。
水鹊顿时从床上惊醒坐起。
他的动作太突然,让那些上床来担忧地围着他看的小精灵们人仰马翻。
呼吸紊乱,胸前起伏着,水鹊惊惶未褪,揪紧被子,一时间分不清楚昨晚是他在做梦,还是他进入了西尔卫斯特的梦境。
可关郃分得极清楚。
直播间的观众同样看完了全程。
【等等——这个意思是npc的存档没清干净?】
【红衣主教对宝宝余情未了……鹊骑士的魅力太大了……】
【只有我觉得好恐怖吗?!这个npc什么意思?他要觉醒了吗?!】
关郃正在和游戏工作室的人反映情况。
他早该猜到的!
这个什么西尔卫斯特的,从一开始就对水鹊好感度为零,一直没有波动,看npc面板的具体数值也看不了。
关郃本来以为是对方太没品的原因。
后面又出现了一个巫魔会阵营的魔术师,好感度和npc面板数值也是和被屏蔽一样,完全看不了,他以为是因为这两个是对立阵营里的特殊npc,没多大在意。
结果这两个npc说不定都有问题!
自带bug,连新存档也覆盖不了。
关郃在向塞米工作室的人疯狂输出。
后台挂着游戏。
反馈完情况,他打开了之前已经剪辑好,但没有找到合适时机发出去的宣传视频。
把刚刚的录屏也补充剪辑进去。
漂亮得过分的养成人物,疑似npc觉醒的异常情况。
……还有整场酣畅淋漓的骗氪。
足够在星网上出圈了。
关郃的效率高,动作很快,他切回游戏内的后台时,游戏内时间才到第二天傍晚。
水鹊的死灵召唤仪式失败了。
正失落地垂着脑袋,还要委托者反过来安慰他。
赏金猎人不会哄人,但看水鹊可怜兮兮的样子,还是生疏地尝试安慰他:“算了,失败就失败吧,意料之中。反正我也没要你赔偿那些魔物材料……”
他不说还好,一说什么“意料之中”,就太打击人了。
哪有这么说话的?
水鹊抬眼瞪他,“你的意思是,如果失败了,你原本是打算让我赔偿的吗?”
赏金猎人的意思被他曲解,百口莫辩,“我没这么说!喂,你不会要哭了吧?”
77号把好消息告诉水鹊:【恭喜宿主,男主已经把游戏的宣传视频发出去了——!讨论度很高,一下子就飙升星网热门了!】
【虽然他好像并没有在视频里吐槽你花瓶……】
不仅如此,还把水鹊夸得天花乱坠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并且把有一个算一个的npc全部踩了一遍。
77号把好消息说完:【但是剧情进度已经因此涨到85%了!】
后面的百分之十五应当是得不到了。
毕竟连剧情里最后的视频都补充上了,该走的剧情点已经全部走完,剩下的百分之十五,完全是因为男主没有对水鹊这个角色发表负面言论。
不对……
其实还有一个剧情点。
【水鹊】没有成功在内测后上线。
但这个事情的前因是男主的吐槽视频引得角色被全网喷,工作室看风向不对才封档删除这个角色的。
但现在前因都没了。
水鹊本来还由于最后一点希望而高兴起来的情绪,重新跌落了。
看来他注定拿不到年度新人职工推优了……
赏金猎人看他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的,简直莫名其妙。
梦魔的心思都这么难猜?
一只雪鸮衔着羊皮纸信件飞到树梢头。
交给水鹊后,蹭了蹭他的手背,振翅离去。
赏金猎人得到许可,偏头来看信件内容。
“你也收到了……巫魔会的仲夏夜邀请?”
圣城每四年举行一次的仲夏花柱庆典就在两天后。
而巫魔会的选址与时间,在那一夜的圣城郊野,就在卡州托城与圣城共同接壤的森林里。
对于赏金猎人的问题,水鹊点点头,问:“你也要参加吗?”
他们两个已经逐渐熟络了。
水鹊知道赏金猎人其实一直没有答应与巫魔会的魔术师他们合作。
合作的事情……
是盗取圣器?
联系之前的梦境,和那天炼金术士的反应,水鹊猜测。
而关郃肯定会在那一天的行程上安排参加巫魔会的。
就算男主不主动安排,游戏系统肯定也会作为养成任务来推荐。
毕竟,如果能在巫魔会上展露头角,这对一个巫师未来的发展不可估量。
赏金猎人看了他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假如你参加——我也不是不能去。”
说完,他移开视线,耳朵可疑地红了起来,难以启齿似的,一字一顿问:“还有,你们巫师,不是都会在参加巫魔会之前浑身涂香膏吗?没人帮你,应该会很艰难吧?”
听说小巫师都会在巫魔会临近的时候,悄悄钻到带烟囱的杂物小屋,或者是无人的厨房里。
一边小声念咒语,一边涂抹魔法香膏,要从粉白的脚趾尖,到胸前薄薄的起伏,至于白金色的头发梢儿,剥了壳的蚌肉似的雪腻肌肤,上下都要仔仔细细地擦一遍。
虽然赏金猎人觉得眼前的小巫师已经够香的了,但涂魔法香膏却是保证巫师能够成功骑着扫帚起飞的必要步骤。
“需要帮忙吗?我也只是那天刚好有空。”
赏金猎人瞥一眼水鹊,他暗示得极其明显了。
关郃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好在水鹊摇摇头拒绝了赏金猎人的帮忙,不好意思地说:“这种事情我自己就可以做了啊。”
虽然后背会有点难涂,但严格来说,水鹊是一个比较保守的小男生,他连泡公共浴池都因为感到不好意思而至今没有尝试过,更不用说赤裸地让人家帮他擦香膏了。
水鹊脸一红。
那不是耍流氓吗……
怎么能在别人面前不穿衣服呢?
这种事情对保守派的小梦魔来说,有点太那个了。
他可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赏金猎人斜瞥他一眼,神色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的,无所谓道:“哦。自己能干是吗?我还以为你笨手笨脚的,会打翻香膏罐子。”
水鹊不满地反驳:“我没有笨手笨脚的。”
为了证明,他说:“家里的大小事情都是我自己在打理。”
和小精灵们。
……以及守护灵。
水鹊一边辩驳,一边在心里补充。
好像生气了。
赏金猎人多观察了水鹊一下。
一生气嘴巴就会紧紧抿起来,压迫着唇珠。
唇珠大约压扁了一点,颜色挤得红殷殷的。
赏金猎人一时恍惚,产生了迫切的要亲一下、舔一下那唇珠的想法,试试小梦魔的嘴巴是不是甜的。
他晃了晃脑袋,想要把这个想法甩出去。
“白天的仲夏节,有花柱庆典,你去吗?”赏金猎人尽量让自己的邀请不会和约会这个词联系到一起,“就在圣城举行,傍晚就可以顺道出城,到郊野参加巫魔会。”
仲夏节是阿拉提亚大陆上白天最长、阳光最充足的一天,圣城的中央广场会立起一座扎满鲜花的花柱叶仲夏花柱,十字型,用香雪兰、白银莲、天蓝尖瓣木等各种花叶花环装饰。
人们将围着花柱跳起欢乐的舞蹈,并且适龄男女会在节日里寻找合适的意中人。
这个传统其实来自阿拉提亚的某个遥远传说,据说歌舞之后,到田野去摘下七种不同颜色的花,当夜放在枕头下面入睡,会梦到未来的伴侣。
赏金猎人对这些虚无缥缈的情爱传说不感兴趣,他只是最近入夏没有安排,尤其空闲,所以找水鹊去逛一逛消磨时间而已。
这一次水鹊倒是没有拒绝他。
不然……
不然赏金猎人也不能这么样。
他总不能强行把小梦魔要挟抱走,非要逼迫别人和自己参加仲夏节。
赏金猎人潇洒地摆摆手,对水鹊告别,“到时候我来接你。”
月上中天。
水鹊不死心,跪坐在床上,又重新念了一遍咒语。
“造物主啊,群魔!来倾听我的召唤!”
他手上捏着丝柏树枝,朝东方拜了一拜。
阁楼的地面被他用白垩粉笔涂满了神秘的五芒星和三角形符号,把整个床铺当做召唤魔鬼的圈阵中心。
是他今天在魔法书上新学的,召唤魔鬼的仪式。
死灵召唤不成,魔鬼也可以吧?
作为一个巫师,这一辈子总要召唤点什么的……
午夜静悄悄,一楼的小精灵睡熟了打着小呼噜,除此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水鹊有些灰心泄气了。
他床头柜上供奉着召唤用的材料,是白天尝试召唤死灵用下来的边角料,想一想可能是魔鬼看不上这点供奉吧。
他闷着一口气,把一旁放着的魔鬼契约书,塞到枕头底下。
灰溜溜地踏到地上,准备把魔法阵的痕迹擦掉。
他一蹲到地上,过长的衣摆边缘都沾到了地面的白垩粉。
夏夜的清凉冷风从百叶窗外面推进来。
呼呼地撩动衣摆。
月光照耀下,墙壁升起一个黑影。
水鹊惊喜地发现了墙上的倒影,他猛地抬头,仰着脸高兴地问:“是魔鬼大人吗?”
影子的主人正缓缓立起在他床铺上,兜头盖脸蒙着被单,看不出来原本的样貌。
风吹动被单,撩出一个大字形的框架。
水鹊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
魔鬼大人粗哑着嗓子,“没错!是我!我是你的专属魔鬼,记住我的名讳——”
水鹊不耐烦地把被单一把扯下来。
“你干嘛呀?”
嘲笑他很有意思吗?
水鹊气鼓鼓地瞪着半夜闲得发慌的守护灵。
关郃只是看他这么晚了还在不懈努力,想逗水鹊开心,哄人睡觉而已。
怎么反而把人弄生气了?
“不、不好笑吗?”
关郃忐忑地看着水鹊。
“我还没说完呢,记住我的名讳——”
关郃脑子活泛地转了两圈,“叫‘水鹊的走狗’,这个名讳怎么样?”
弹幕无情吐槽。
【怎么办,感觉煮波会是那种根本不戴墨镜口罩,直接坦坦荡荡,星网实名发视频,深情朗诵“水鹊,我是你的狗啊”的人。】
【立刻录一个看看实力】
弹幕的反馈并不怎么样。
好在水鹊感到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会儿之后,噗嗤笑了出声,“怎么会有魔鬼叫这种名字啊?”
他好像是被关郃的样子笨到了。
【养成人物[水鹊]心情值+3】
【恭喜玩家,养成人物[水鹊]对玩家好感度+10】
关郃……
关郃头一次收到这么多的好感度,往常都是+1+1地涨,只有扣的时候才-10-10地扣。
他整个人被惊喜砸晕了。
能哄水鹊开心,还能加好感,他就是一天亲水鹊一百次、给水鹊当狗,他也愿意啊!
【不是……水鹊宝宝你怎么还真吃这一套啊……】
【主播乐成傻狗了,没眼看】
【感觉宝宝只是单纯喜欢狗,而主播刚好说走狗提到了狗字、、】
时候不早了。
关郃赶紧借机哄水鹊去睡觉。
掖好薄被子,水鹊闭上眼睛之前,还提醒关郃:“不要忘了你之前答应过我要送我新的魔法扫帚的……”
他的剧情进度估计只能卡在那里了。
再让男主多氪点金,骗点软饭值怎么了?
水鹊翻了个身,在美梦里哼哼两声。
仲夏花柱庆典异常热闹,圣城的中央广场是将近水泄不通。
赏金猎人状似无意地牵起水鹊的手。
发现水鹊疑惑地抬眼看自己时,他才慢腾腾地回答:“怕你走散了。”
其实不全是。
庆典上的男男女女太多,即使水鹊习惯性地套上了薄款的灰斗篷,可没用大兜帽盖住脸,就引得许多人频频回头看那张粉白的小脸。
赏金猎人觉得自己还是牵着水鹊比较好。
小梦魔一看就是那种会被哄两句就随便跟着别人走的。
过分热烈的太阳在天上灼烧着,只偶尔才有一两片云朵掠过。
水鹊有些后悔套着斗篷出来了。
虽然他挑的是薄薄的透气的一件,但在烈日下还是闷得他沁汗。
赏金猎人注意到他的不适,“要不然你先到树荫底下等我,你想喝的那个薄荷蜂蜜酒,我去替你买?”
薄荷蜂蜜酒是一个游商小贩贩卖的,酒味淡,只有清新的柠檬和薄荷味,很受欢迎。
在举行庆典的广场支了一个摊子,前面就排起了长龙。
赏金猎人怕水鹊跟着自己去排队,在太阳底下晒化了。
他把水鹊送到老橡树底下,这边人少一些。
赏金猎人:“你别和陌生人说话,也不许和其他人走。”
水鹊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很想说自己还是有基础的警戒心的,最后还是敷衍地,“嗯嗯。”
赏金猎人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水鹊就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休憩了一会儿。
一道熟悉的声音骂骂咧咧:“该死的香料行会!连圣城的也是一样!我可是怀着对圣灵的虔诚信仰而来,我的香料怎么可能有问题?!”
水鹊睁开眼睛,树荫缝隙投落光线,是上次他推销增智香膏没有推销出去的那名客人。
他第三次改良了增智药剂的做法!
这次的一定是有效的。
水鹊眼睛亮晶晶地向对方推销,“先生,你还记得我吗?这次我配制了增智药剂,药效比之前的要好多了。只需要两个便士就可以……”
中年男子因为接连碰壁,正在气头上,他没见过眼前这张漂亮的脸蛋,但是他记得灰扑扑的斗篷。
他立刻扬手,向远处巡逻经过的圣廷骑士叫嚷:“骑士先生!这里有个邪恶巫师!上次就是他,企图用一个没用的玩意欺骗我的一点五便士!”
骑着高头大马的圣廷骑士,铁叶甲在阳光下粼粼闪光,听到呼唤后转过头来。
只看见匆匆逃离的小巫师,那斗篷衣摆飘然扬起在风中。
他一扯驯马的缰绳,往小巫师逃离的方向追捕。
灰色身影和蝴蝶似的,蹁跹飞入街巷。
圣廷骑士追到转角已经看不见人影了,附近只有一间服装铺。
缝纫学徒正在一楼午睡打盹。
圣廷骑士环视一圈,并没有在一楼挂着的层层叠叠的各色成衣之间看到灰色人影。
他踏步走上二楼。
二楼的一整层都是隔开的小房间,供大主顾试衣用的。
铁靴踏在木质地板上沉闷闷地作响,极有压迫感。
圣廷骑士抬起头盔的护面甲,露出红棕短发与蓝色眼睛,面部线条凌厉,轮廓峻深。
作为圣廷骑士团团长,阿瑞德在追捕巫师的时候少有失手。
浓眉压着眼,他一间一间打开小房间。
都是没落锁的。
里面只挂着少许成衣,空无一人。
铁靴踏至走廊最后一间。
他冷声警告:“开门!圣廷骑士团巡察!”
无人应答。
阿瑞德拧动门把手,内里反锁着的,他抬腿,铁靴轰然踹开房门。
木屑和尘埃在午后的空气中飘飘洒洒。
里面的人受到了惊扰,正持着折扇遮挡在半张脸上,露出双澄澈的眼睛,怯怯地侧身看过来。
宽大的帽檐,装饰着香雪兰、鸽羽和百合花。
薄绸银裙刺绣着睡莲花,湖蓝色的花边像裙面荡开在池塘,大裙摆随意垂坠呈现流畅的线条。
椭圆形的宽领口两旁几乎要掉出粉润的肩膀外头。
相对比的是过于窄小的紧身束腰,束得人呼吸艰难,腰掐得只有那么细一点,却把平薄的胸脯强行挤出了一点点雪色软肉来,挤在领口的下缘。
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热的,肩颈隐约沁出汗来,绵绵密密的香气仿佛填充了整个小房间。
人简直是和薄绸银裙一起,在窗外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水鹊紧张地扇了扇折扇,扬起清风。
他也不敢出声提醒,怕一说话就露馅了。
骑士团长整张脸“腾”地涨红,急忙低下头不敢再看,握住门把手,连连道歉,“为我的擅自闯入感到非常抱歉,小姐……”
他动作忽地停顿。
门边的角落斜掉出一件灰色斗篷。
阿瑞德猛地抬起视线。
却见魔法扫帚悬浮停在窗外,水鹊正小心翼翼地要坐上去。
窗沿不高,但提着大裙摆跨过去还是有难度。
水鹊一边战战兢兢地攀着窗子的木框,一边小心又小心地坐着,要抬腿将身子彻底转向窗外的一侧。
阿瑞德终于看清楚了那张原本被折扇遮住的脸。
纵然眉眼再怎么秀气得像是五月花二月雪,只要仔细去看,也能让任何一个人辨认出来,眼前的是一个长得过于漂亮的小男生,不过是穿了不合身的裙装而已。
更何况,余光瞥见圣廷骑士重新踏入房间内,坐在窗边的水鹊立即警告:“不、不许过来!”
一出声,把圣廷骑士任何犹豫的猜想都打破了,小巫师嗓音是清清润润的,悦耳的,但怎么听也不至于让人错认了性别。
阿瑞德担心他掉下去。
虽然这里是二楼,但底下是石板街道,摔下去还是会受伤。
他一边试着靠近水鹊,想要寻找机会出其不意地把人揽下来,一边开口劝导:“小……”
小姐的称呼又要不由自主地冒出来,阿瑞德把话音吞回去,差点咬了舌头。
“小先生,请你先冷静。”阿瑞德的脸色重新调整过,冷肃下来,“请配合圣廷的调查,不然即使你逃到维斯山脉,我们也会寻找到你的。”
信他不就成笨蛋了?
水鹊还记得自己在西尔卫斯特梦境里见到的场景。
被抓住的疑似巫师者,横竖都是死。
突然,水鹊眼睛瞪大了,瞳孔紧缩,指向圣廷骑士的身后,“快看!你后面……!”
阿瑞德闻言下意识地回头望。
空空如也,唯有门口角落堆在地上的灰色斗篷。
意识到自己中计了,他迅疾地回过头来。
迎面正好接中了窗边直直摔过来的折扇,打在阿瑞德额头上。
水鹊坐在魔法扫帚上,得胜的猫儿欢似虎,他单手冲阿瑞德做了个鬼脸,乘坐魔法扫帚离开前,语调轻松地说道:“抱歉,再见啦!”
风声呼呼响。
把服装铺和圣廷骑士抛在后头了。
幸好男主聪明,在他上二楼后给他送来了新的魔法扫帚。
而他刚好今天出门的时候,在斗篷内兜里塞了香膏。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水鹊迎风哼哼歌,他跨坐在魔法扫帚上,大风把他的鸽羽宽边帽扫落了也不知道,白金色的发丝如同海藻在风里散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