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另一侧,隐在灌木中,一路跟来的岑砚扬了扬眉。
季公子?
他倒是不知道李央什么时候姓季了。
有点意思。
“淑妃娘娘姓季。”柳七低声补了句。
点了点头,岑砚抬手示意他安静。
湖边的庄冬卿和季公子互相寒暄了几句,庄冬卿撞了头不认人的事,又双叒地被复述了一遍。
“那也不记得我了吗?”
庄冬卿仔细看了看他,无奈摇头。
“不妨事,眼下我们不是又认识了吗,日后多多相处,冬卿你总是会记起来的。”
季公子笑道,眼眉开阔,一副心无城府的模样。
寥寥数语,开朗外向又风趣的性格,异常鲜明。
更难得的是气质温和,让人观之可亲,哪怕是心存戒备的庄冬卿,也感受到了那一股春风化雨的亲和力。
凝着眼前笑容舒朗的少年人,用光风霁月四个字形容他,是当得的。
庄冬卿喉头上下滑动,这笑容印入眼中,却只觉得可怖,心跳惶惶。
“对、对了,你的书童叫什么来着,我忘了。”
话出口,庄冬卿声音干哑得厉害。
“哦,他……也算是我的书童吧,叫三德。”
三德……
六皇子贴身太监的名字。
六皇子,李央,本文男主。
猜测坐实,庄冬卿心漏跳一拍,再重重坠地。
一时间,只觉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是男主。
但原文男主身边并没有庄冬卿这号人物。
那么,两个可能。
一是庄家在废太子的过程中被牵连,他日后改名换姓,以新的身份作为男主幕僚,留在男主身边。
第二个可能,就是被牵连后,全家抄斩,人都没了,自然也不会再出现。
庄冬卿,庄……快速搜罗一遍脑子里的剧情,真没姓这个的……
庄冬卿,庄冬卿,卿,青……青师爷……
青先生!
脑子里嗡的一下,醍醐灌顶,随即海量的信息涌入,一股脑地炸裂开来。
替男主出谋划策,挡刀挡剑挡禁药……
就没有一个他不是沙包的剧情……
男主是爽了。
踩在他这个垫脚石身上爽的。
“……”
“…………”
庄冬卿猛的低头。
信息过载。
所有青师爷的剧情在他脑子里颠七倒八,搅合着乱作一团。
“冬卿兄?”
“冬卿?”
李央喊了他好几声,摇头强迫自己清空思绪后,庄冬卿才听见。
等他再抬起头,李央一窒。
无它,庄冬卿满头冷汗,面色惨白。
“冬卿兄,你……”
李央话还没有说完,被庄冬卿打断道,“公子抬举,我可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您。”
“多多相处……你我身份犹如云泥之别,还是不必了吧。”
李央愣了下。
庄冬卿面无表情道破,“您觉得呢,六皇子?”
李央:“……”
不待李央多说,庄冬卿深深作揖,“身体不适,我就不扫皇子的兴致了。”
说完也不等人应答,扭头就走。
待到李央回过神,还想再说些什么,抬眼已经不见了他身影。
庄冬卿故意的。
他心绪实在是太过愤愤,怕继续留在原地会控制不住,祸从口出,得罪狠了男主。
几步扎进一条小道,离了人,胸膛因为愤怒变得大起大伏,抬手想擦额头上的汗,一抹,却发觉眼眶灼热,七窍生烟。
太气人。
太欺负人了也。
随着青师爷的身份揭开,庄冬卿紧跟着也记起来了原身在广月台的一些零碎画面。
他几乎可以肯定,原身不知道六皇子的身份,但灌酒的那些人简直门清儿,亏原身还念着季公子不多出来结交,要护人家周全……简直,简直蠢死了,笨透了。
李央哪怕不露身份,那些太子党也不敢下死手灌。
露了身份,宠妃之子,最多回宫挨顿骂的事。
反倒是原身,稀里糊涂挡了那么多酒,也不见李央拦一下。
回了庄家,又是大冬天单衣跪祠堂,又是发高烧,挨了罚,厨房还见人下菜碟的给他院子里端了这么久的素菜,真是,真是……
气死了。
气死他了。
出身低微,
他就该替男主受这罪是吧?!
狗屁的文,狗屁的男主,狗屁的吃人封建社会。
“啊。”
走得太快,脚一下子撞到了石头上,庄冬卿痛得蹲地,又痛又气,更委屈了。
想忍,忍不住,眼泪哗哗地掉。
怎么就他这么倒霉啊!
“这位公子,你没事吧?”
一双靴子在眼前站定,男声温厚。
是跟了一路的岑砚。
庄冬卿抹了把脸,低头瓮声道:“没事,我只是太讨厌这里了。”
脑子已经是气糊涂了。
熟料那个声音顿了顿,竟是回道:“这么巧?”
“我也厌烦透了这里。”
庄冬卿泪流不止,脑子全是懵的,乍然听得这话,人傻了。
半晌,愣愣抬头,深红着眼眶,盯着面前朦胧的人影,发出一个单音节:“啊?”
他已经气出幻觉了吗?
却闻得一声笑,尚看不清长相的贵人悠悠复述道,“我说,”
“我也挺讨厌这里的。”
明明是带着笑的。
尾调却压着不容忽视的郁气。
脑子没转过弯,趋吉避凶的本能,先让庄冬卿缩了缩脖子。
下意识觉得面前站的是个厉害人物。
周遭又安静下来。
有几瞬,庄冬卿感到了尴尬,正要开口再说点什么,对方率先出声。
“既然这么有缘,那不妨坐下一起喝壶茶。”
“这里清净,临着池水,还能赏赏景。”
庄冬卿想拒绝。
岑砚:“恰好我的仆从也略通医术,让他给你看看,别伤着了筋骨。”
“……”
对哦,他的脚撞着了。
不提还好,岑砚一说,庄冬卿又觉得痛得厉害,眼眶里再度包起了泪。
这么一停顿,柳七上前递了张刚备好的热巾子给庄冬卿。
对一个泪流满面的人,这实在很难拒绝。
而一经拿起,后续便全然跟着对方的节奏安排走,让站起站起,让坐下坐下,让脱鞋……哦不,这个不行,庄冬卿要脸,坚决不脱。
“那我按一下关节,疼的话您就说出来。”
柳七也不勉强,只帮庄冬卿检查了下,没崴着脚,纯撞痛,没什么大碍。
看完便有人跟着奉了水,让庄冬卿净手。
迷迷瞪瞪的,一套就搞完了,等庄冬卿缓过神来,已经捧着新泡的茶水在喝着。
“……”
皱了皱鼻子,庄冬卿内心为自己的莽撞惭愧。
还不知道对方是谁呢,就受了这么多的照顾,怪不好意思的。
已经止住了哭,喝茶的间隙偷偷用指尖去摸眼下,确认皮肤干燥,仪容应当是得体的,松了口气,才又将指尖搭回茶杯上。
一切尽收眼底的岑砚失笑。
“茶还合口味吗?”
庄冬卿心思压根不在上面,闻言,赶紧又尝了一口。
岑砚嘴角翘了翘。
“这是……”看着红亮的茶汤,庄冬卿不确定道,“滇红?”
岑砚眉眼微动,“你认得?”
今上独爱龙井、碧螺春一类的清茶,贵族间也奉绿茶为佳,先皇倒是还爱喝他们封地出产的普洱,但今上与先皇关系冷淡,这么多年过去,哪怕每年依旧上供着,也只零零散散还有些宗室长辈在喝了。
封地的红茶不曾上供,在京城的受众,比普洱还少。
隐约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庄冬卿只能含糊道,“感觉是。”
顿了顿,小声补了句,“挺淳厚的。”
柳七笑答道,“公子好眼光,这是老家才差人送来的古树茶,上百年的茶树产的,一年也采不了多少。”
庄冬卿不知道该怎么接,低头又呷两口,越发小声道:“恰好猜到罢了。”
“好喝的,多、多谢款待。”
不是古人,不敢深聊茶文化,庄冬卿又将话题拉了回去。
这回温和的主人却没有再接话。
再喝两盏茶,过久的沉默让庄冬卿内心愈发七上八下。
每一口茶水喝下去,悬吊的心就又被提起来一点。
他的养气功夫自然不能和混迹官场的岑砚比。
待柳七利落将第三盏茶续满,一直低头龟缩的庄冬卿,终于抬起了脸。
擦干了泪,和岑砚记忆中的无甚两样,眼睛亮亮的,看人的眼神很直,又因着那一分清澈,哪怕视线凝得久一些,也并不会让人感到冒犯。
不对,也还是有变化,瘦削了。
庄冬卿也看岑砚。
与之不同的,瞧清楚的第一眼,他就愣住了。
高眉深目,五官立体,浅瞳色,还,挺异域的。
但再仔细瞧,玉冠束发,轮廓流畅,高挺的鼻梁上带着些微驼峰,适度的颊面留白又压住了眉眼的异域感,让整体气质趋向沉着内敛。
衣服并不是文人装束,是便于行动的窄袖常服,衣领袖口也布有密密的刺绣,阳光下,深得近乎于黑的蓝袍泛出绸缎的柔和光泽。
是好看的,同时,他面前坐的,也真真又是一位贵人。
但让庄冬卿惊讶的并不是这些,他歪了歪头,神情困惑极了。
“您……好面熟啊……”
“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想得深了,不自觉的,竟是问出了口。
“……”他一定是被男主气傻了。
岑砚举止从容,被直勾勾打量了这么久,也没有丝毫着恼。
听得这话,坦然地又将话头抛回给了对方,“哦,是吗?你觉得呢?”
庄冬卿懵懵的。
一旁侍立的柳七却是瞳孔巨震,一路上让他心头打鼓的那个猜测,几乎是被岑砚这句话坐实了。
原来那个“青”,真是卿。
虽然只是个庶子,但实打实的是官宦子弟,庄家夫人出自太子派系,这位庶子看起来又和六皇子相熟,如果要拿这事作文章……
心念电转间,数种陷害岑砚的鬼蜮伎俩,已然在柳七脑子里过了一遍,惊得他两眼发黑手心冒汗。
但心内饶是再天崩地裂,面上柳七只低着头,一语不发。
无它,岑砚把问题抛回给庄冬卿,本身就是一种试探。
既有所图,必然会将话头往那处引,说多了,马脚也就露出来了。
那边柳七费劲心思,
这边,庄冬卿脑袋空空。
在哪里见过?
这样的长相他见过?还没有印象?!
庄冬卿悟了,“如果真见过,那大概在我梦里吧。”
岑砚:“……”
柳七:“……”
庄冬卿信誓旦旦,“如您这般,长相气质如此出挑的贵人,我如果真见过,不可能不记得。”
有理有据,“所以,应该是我记错了。”
还能借此说笑道,“要不就是发梦,梦到过似您般丰神俊朗的人物。”
岑砚:“…………”
柳七:“…………”
庄冬卿诚恳:“我近来生了场病,脑子不大好使,让您见笑了。”
致歉的眼神尤为真切。
岑砚难得有了些语噎。
他不说话,柳七勉强接了句,“公子您过谦了,能记得梦中情景,怎的会头脑不好。”
说完便被岑砚掠了眼,柳七垂目,知道话说得有些阴阳怪气了。
庄冬卿却笑了起来,全无城府道:“眼下不就是记不得吗?”
“你也不用安慰我,我之前摔到了头,淤血还没散尽,大夫说在那之前,是会在记事上有些问题。”
柳七:“……”
岑砚:“摔到了哪里?”
庄冬卿也不设防,指了指后脑,又指了指额角,“好像最严重的是这两处,别的地方有没有伤,我记不住了。”
岑砚视线落在他额角处,眸光沉了沉。
语调放缓了些,“怎么会记不住?”
“摔在地上着了凉,发了高烧,等清醒过来,已经是几天后的事。”
“着凉?”
“唔。”庄冬卿摸了摸鼻子,视线飘忽,声音又低下去,“家里规矩严,刚好,犯了错被罚了……”
最后几个字几不可闻。
岑砚垂目。
在气氛又要变得凝滞前,温声接道:“上京书香门第,对子弟的约束确乎是出了名的严厉。”
暗暗还抬了庄冬卿一下,庄冬卿挠了挠头,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
岑砚凝着少年的脸,心想,真是简单。
像是一汪浅泉,
想些什么全都写在脸上,一眼见底,压根不需要费心思去猜。
这样的人么……
“味淡了,换壶茶罢。”
将杯中寡淡的茶汤随手浇了,岑砚又补道,“即是有缘,公子不妨再尝尝我家乡别的名茶。”
普洱、沱茶还有白茶,各自泡了一壶。
柳七一边泡一边介绍,庄冬卿听得来了劲,到后面眼巴巴瞅着柳七,被那求知若渴的眼神瞧着,柳七想少说几句都不能够。
期间偶然提起了柳七的老家,不知不觉多说了些,待反应过来,见面前的庄冬卿依然听得津津有味,柳七心情颇为复杂地止住话头:
“边远山地,不及上京繁华秀丽,让公子见笑了。”
“哪有,云贵地区风光秀丽,气候宜人,很好啊。”庄冬卿赞赏,想到什么,又补充,“冬天也暖和,可不像京城这边风雪渗人。”
岑砚忽地看向亭子外。
庄冬卿跟着转身,便见到了前来寻他的六福。
哦,他出来太久,哪怕是装装样子,也得回去了。
与岑砚告别,道谢的话说了一堆,临了,才发现双方并没有互通姓名,庄冬卿赶紧将自己的身份名字补上。
说完,轮到岑砚,却见眼前人笑着道,“我名声可不好,说出来小少爷怕是不喜。”
“那……相逢即是缘分,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
岑砚扬了扬眉,不期庄冬卿会如此回答。
有缘吗?
稍作思索,庄冬卿已然深深对他作了个揖,潇洒离去。
起身目送,等人走得远了,柳七嘀咕道:“主子,这人真如此……心无城府吗?”
岑砚看着庄冬卿没入园林小道,提到,“他一面说我们来自云贵地区,一面却又不知我身份,你觉得呢?”
“你没可没说过老家是在哪儿。”
柳七心头猛的打了个突。
一抬眼,却又见岑砚嘴边噙着淡淡的笑意,边笑边摇头。
神色玩味,并不似着恼。
柳七又糊涂了。
在宴会上混了一段时间,庄冬卿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走了。
不想回家继续嚼菜,主仆两人在外点了两碗面应付。
万幸中午吃得又饱又好,晚上也不怎么饿。
走回府天也黑了,庄冬卿脑子乱糟糟的,不愿意再去想剧情,索性给自己放假,提前洗漱休息了。
——“庄公子,您还好吧?”
——“我扶您去休息吧……”
——“谁?”
——“谁让你来的?”
——“头怎么了?”
——“知道郝三让你来干什么吧?”
眼前模糊的脸凑近,终于变得清晰,眉骨挺括,深眼窝,琥珀色的眼珠,凑到庄冬卿面前,含住了他的唇……
庄冬卿躲了躲,没躲开,视线里,对方鼻梁带着微微的驼峰……
半夜,庄冬卿猛的坐了起来,满头冷汗。
摸了摸额头,没发烧。
不是,那天,那天合着他是摔倒了就穿了过来?
他不是睡着了才穿过来的啊?!
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刚惊醒的时候多少还带点迷糊,再度躺下去,梦里的情节那是越躺越真切,越躺越详细。
不不不,不是梦。
都是……真的啊……
开玩笑梦到过,还真是梦里见过!
C梦里!
还是他以为的C梦里!
天爷啊!
庄冬卿将被子拉过头顶,整张脸都涨得通红通红。
一面回想今日情形,疯狂想找个地洞钻。
一面恢复记忆后,当夜的细节还不断在脑海中填充,潮热的呼吸,低靡的耳语,还有那串冰冷南红贴行在身体上的触感,都好似活灵活现,让他脚趾抠出一座梦幻城堡。
怎会如此?
说好的三哥给他介绍的朋友呢?
说好的合眼缘就可以处成对象的男大呢?
怎么一转眼就变成定西王了?!
庄冬卿苦涩,怪不得第二天醒来浑身都痛。
还以为是原身喝酒喝的,呜,他实在是太天真愚蠢了!
这哪里是什么长相符合他喜好的美梦,明明是个恐怖故事好伐。
定西王一定认出他来了。
再度想到自己那段梦里见过的精彩发言,庄冬卿用被子死死捂住脸。
好丢人好丢人好丢人,
救大命!
等庄冬卿再从被子里钻出来,脸如烧红了般,缺氧。
睡,那是一点也睡不着。
索性裹着被子坐起来,变成一坨小山墩杵在床上。
浑浑噩噩的,CPU都烧干了!
苍了天了,他为什么要想起来,永远当成梦不好吗?
他这个脑子,怎么就记起来了……
重启失败,再度崩溃缩回被子里……
疯过两次后,总算是冷静多了。
细细回想了一遍今天的见面,白天的时候不觉得,晚上再想,庄冬卿蓦然意识到,全程岑砚的视线几乎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席间话又少……对方是在打量他。全程。
背脊不由打了个寒颤,莫名后怕。
他……没说错什么话吧?
应该,是没有的。
都是些没营养的话,不涉及朝政,想错也不应当。
那,岑砚找他干吗?
要他负责?
唔,今天看起来似乎没有这个意思。
那他……他当然也不敢有。
本朝唯一一位异姓王,全文第一煞神,他活腻了才去招惹对方。
要知道,前段时间京城的腥风血雨,死的那三位大臣,无一例外,全都是岑砚亲手斩杀的啊!
那、那……
就当没有过这回事,白、白嫖?
咕嘟。庄冬卿咽了口口水。
既然双方都没有追究的意思,那是不是,就可以当没发生过?
那,肯定必须以及一定是可以的!
就这样!
卿卿惹的祸,关他庄家庄冬卿什么事!
想定了,庄冬卿心头一松。
困意也随之涌了上来。
揉着眼睛躺下去,迷迷糊糊总觉得还有什么忘了,但太困了,有什么明天再说吧。
心头嘀咕着,庄冬卿眼睛一闭,睡沉了。
万幸,这一觉还算安稳。
不幸的则是,第二天起身,脑内淤血又散了一些。
庄冬卿不仅记起了他和岑砚在广月台的事,脑子还把有关“青师爷”的剧情,全都捋顺了。
青师爷第一次有效出场,文已过半。
那时太子已废,成年皇子对皇位的角逐愈演愈烈,下面的几个小皇子陆续也跟着成年,将夺嫡的这趟子浑水越搅越乱。
男主南下赈灾,被困当地,断了和上京的联系。
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青师爷自告奋勇,带了人和粮食南下,解了男主燃眉之急的同时,又献计献策,拿住了贪官的把柄,处置了一大帮猾吏,帮男主办了件漂亮差事。
往后青师爷在门客里,出现的频率就变高了。
但基本上都是捎带着写的。
对他个人的描述很少,庄冬卿能记得的,只有人瞧着苍白阴郁,身体不好,带着一个孩子,孩子身体也不大行,长年累月地喝着药,用的药还都不便宜,这些药物都是王府供的,人参鹿茸也不在话下,早期还被其他门客腹诽过。
后面挡刀挡枪的,主打一个肉盾作用,描述不多,养伤很久。
再往后,就是李央联合定西王的剧情了。
到这里,青师爷俨然已经成了团队的智囊,开始想的是拉拢岑砚,拉拢失败,后面意图除之,奈何棋逢对手,也没除掉。
就这样交锋了好几个精彩的回合,男主都准备放弃了,青师爷祭出了底牌。
——孩子是他生的。
——孩子是定西王的。
——早年替男主挡禁药,和定西王春风一度后有的。
许是相爱相杀还斗出了感情,加之小孩又聪明可爱,男主到底拉拢了定西王,青师爷家翻了案,以官宦之子的身份当了男王妃。
男人。生子。
在这文里倒是……不奇怪。
这文有个奇幻标签,世界光怪陆离的,南疆蛊女、千年圣兽都存在着。
青师爷,禁药,生子,定西王。
这四个关键词一叠加,庄冬卿人麻了。
细细回想那夜,岑砚的行为举止迫切得是不太正常,他浑身也滚烫滚烫,只有靠近对方才能感到一些清凉……
早年替男主挡禁药。
早年……
颤抖的手缓缓压在小腹上。
咕嘟。庄冬卿咽了咽口水。
双目无神。
两眼呆滞。
麻了,麻完了。
另一只手探了探自己鼻息,嗯,还有气。
很符合形容鲁迅先生的一句话: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庄冬卿一改常态,床上摊了一天。
午饭,没胃口吃。
晚饭,也没胃口吃。
但在六福的鼓励下,庄冬卿到底爬了起来。
没别的,思路打开了。
文里原身既然要改换身份,那在废太子的科举舞弊案中,庄家肯定有所牵连,所以,谁知道抄家和孩子明天哪个先来呢?
这样一思考,庄冬卿想看不开都不行。
手上拿到的牌已经烂无可烂,
还有什么能更糟的?!
吃,必须吃。
来了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当鬼他也不能当饿死的,倔强!
岑砚下了值,回府将马绳递给迎来的柳七,随口问道:“今天有人来吗?”
柳七:“有两位文臣递了邀贴……”
瞧见岑砚眉心不耐烦地褶了下,柳七心知他要听的不是这些,改口道,“庄公子没来过。”
岑砚压眉。
等进了府门,又问,“第几天了?”
柳七:“距春日宴毕,已有七八日。”
岑砚不说话了。
柳七小心翼翼跟着,眼观鼻鼻观心。
那日过后,春日宴后两天岑砚都没去,巧的是,那位庄公子也称病,不再出席。
六皇子倒是日日都在,就是不知道,是赴宴,还是要找什么人了。
宴上问到的消息只有个大概,回府后,柳七又着人细细查探了那位公子的情况,其往日的言行举止,诗词文章,还有在庄府的境况,都事无巨细呈报给了主子。
岑砚看过,和柳七的感觉一样:消息里的,和他们见的,不像是一个人。
柳七还欲再行查探,被岑砚按住了。
“急什么,如有所求,那必然还会再来,等着就是,何必自乱阵脚。”
这一等,就到了今日。
奇的是,人居然没来。
主子向来见事分明,难不成,背后真的没有人指使?只是个偶然?
柳七不大信。
岑砚:“这届春闱的考官,都已定好了?”
柳七:“还剩一位主副考官悬空,陛下还未拿定主意。”
岑砚想了想,道:“那再等几日罢。”
两日后,圣旨宣岑砚进宫伴驾,与圣上下了一盘棋的功夫,皇帝当面点了春闱最后一位主副考官,旨意先岑砚一步出宫。
宫门落钥前,皇上才放了岑砚。
回了府,果然消息已经满上京的传遍了。
这日岑砚还没问,打了照面,柳七率先摇了摇头。
人还是没有来。
岑砚站在门口看了会儿落日,霞光遍布,红绯漫天,洒遍了他周身。
“人不会来了。”
岑砚平静说道。
其实是好事,但莫名的,说不上高兴,只觉得寡味。
“又要变天了。”
橘日将落。
但结合着今天的圣旨,柳七并不觉得岑砚这话只在说天色。
岑砚轻出口气,内心没有惧怕,只觉厌烦。
“请旨出去透透气吧。”
伴随着这话落,金乌西沉,余晖暗淡,阴影将岑砚一行人彻底吞没。
翌日,在朝堂众官员的观望中,定西王请旨办案。
此案复杂,一方为皇室宗亲,一方又是世家望族宗妇,在大理寺审了一段时间了,还没出结果,那宗妇又自尽了,闹出了人命,天下文人口诛笔伐,就差戳着皇室的脊梁骨骂了,这些日子,上朝陛下是必问的。
没想到,岑砚出面揽了过去。
众官员再一思忖,确实没有比定西王更好的审案人选。
四五品官员人家都不知道手刃了多少,一个宗室旁□□自是不能动摇定西王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只不过春闱将近,这案子在京外,定西王竟是愿意离京?
那主副考官,不是定西王荐的吗?
但不管众人如何想,确乎再没有比岑砚更适合的主审人,皇上当下便允了。
下了朝,岑砚带着人,当天离了京。
庄冬卿近来都在筹备春闱。
其实是忧心的,但他一个庶子,庄家实在没他说话的份,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除了刚开始萎靡了一天,后面想开了,庄冬卿又觉得自己也不一定那么倒霉。
就那么一次,他后面还发了烧,这情况,也、也不一定会有孩子吧?
万一呢,是吧?
抱着这个侥幸,庄冬卿近来过得还算安稳,直到一天临摹完背诵的经义,六福喊吃饭,庄冬卿兴致勃勃舀了一碗鸡汤。
因为要春闱了,庄老爷对他寄予厚望,这段时间他们的伙食也好了些。
不多,但至少,能见着荤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