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帝宣布了改江国原推举制官僚制度为楚现行的科举制度,首次会试于三月后举办,因是江郡第一次实行科举制,各地学子皆可参考,由吏部侍郎鸿博与李维主司。
这一消息使得好不容易从昨日江国宫斩首中平静下来的官员们再一次陷入不安中。
刚一下朝,李维身侧就围满了前来打探的官员。
李维一一推拒了。
等到人都散了,向同生才压低声音问他:“抱工可知那位是何意?江国——江实行推举制已多年,此次改科举更是紧急,又放宽限制至此。”
简直就像是——要直接换一批新鲜血液。
他都想到的事,那些精明得似妖怪的老臣当然也琢磨出其间的意思来。
纵使那些老臣在昨日大殿上吓得宛如鹌鹑,私底下却都坐不住了。
待新的血液注入,这帮只有前朝“经验”的老臣又有何下场?
向同生想到什么,忽然大惊,道:“莫不是楚帝想……”
李维忽然停住脚,沉目看向他:“向兄,此话万不可提起。”
向同生也反应过来自己刚说了什么,连忙捂住嘴,狂点头。
李维眉头紧紧拧着,正要走,身后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穿着朝服的太河均叫住他,朝他拱手行了一礼,眉目淡泊的说:“李大人,陛下对您寄予厚望,千万勿使陛下失望啊。”
李维面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拱了拱手,甩着袖子大步离开。
向同生紧张的扶了扶帽子,朝太河均行了个礼,才赶紧追上他的步伐。
太河均浅笑着示意无碍。
他看着李维远去的背影,缓缓松开手,挺直身体。
“太大人!您请留步!”
一名宫监小跑着朝他赶来。
太河均本也正要去藏书阁搜寻楚帝幻觉一事,听见动静,折身瞧见人,拱了下手问道:“小丁大人,可是陛下找下官有事?”
被称作小丁大人的小太监拱手打了个千,憨厚笑着说:“太大人太抬举奴才了,不过此次不是陛下传召您,是坤泽宫梁大人让奴才来给您传个信。”
“梁成实……”
太河均闻言皱起眉正色道:“可是这批入宫的坤泽有异。”
“正是。”丁从喜遮住嘴,压低声音说:“此次入宫的坤泽,有两位检测出了是天级。”
太河均一怔,随后眉目松动下来,低声问道:“大善!陛下可有看中之人?”
丁从喜垮下表情,发愁的说:“正是这点……陛下只见了那些坤泽一面,上扬秋大人家的小女儿竟当堂骇得哭起来,陛下便将人全发落了出来。”
太河均闻言皱起眉头。
丁从喜道:“梁大人已将人都妥善在坤泽宫安置好了,只是不知那二位……”
太河均摇摇看了深宫的方向一眼,最后说道:“本官会找个合适的时间与陛下一提,请梁大人放心。至于那二位……便依照坤泽宫最高级别来照看。”
丁从喜闻言大喜,应道:“是,那奴才便不多打扰大人了。”
太河均朝他点了点头,丁从喜躬身行了个礼告退。
整个楚宫都知道楚帝最厌恶无用之人,哪怕是珍贵无比的坤泽,在他们陛下眼中也不比普通奴才高贵多少。
原本宫里出了两个天级坤泽,宫人们还都以为有了指望,结果楚帝还未曾开口,便被吓得哭起来的坤泽搅黄了。
楚帝当场虽没表示什么,但是脸色十分冷沉,还是随侍左右的十八王爷插科打诨,才化解了这番危机。
这群坤泽惹怒了楚帝,去留便成了问题,思来想去,主管坤泽宫的梁程实还是把这个烂摊子扔到了太河均身上。
毕竟放眼天下,敢伸着脖子在他们陛下面前谏言的也只有太河均一人了。
“皇兄息怒,坤泽毕竟娇贵,无法正面触及皇兄的威严也是合理的。”
御花园,一身风流倜傥的十八王爷楚然拱着手,像模像样的调侃。
楚骥心情尚好,没理会他的马屁。
楚人重武,朝服亦是冷肃的玄色,狰狞的龙头四爪衬得本就眉高目深的男人越发冷厉。
楚然在心里同情的想,这可完全不怪那些可怜的坤泽,毕竟他在十来岁的时候看见他皇兄的冷脸都只会吓得在母妃怀里掉金豆豆。
楚然清了清嗓子,正经起来。
他供了拱手,压低声音汇报:“皇兄,都城果有异状。”
男人神色未变,抛掉手中的饵,淡声问道:“如何。”
鳞片灿金的鲤鱼迅速圈成了一团,池面荡起波澜。
楚然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十三哥罢黜了张大人之位,提拔兰家入礼部,又暗中派人三访了国师与楚大将军府邸。”
“他还算聪明。”
男人沉声笑了声。
楚然打了个哆嗦,无声的清清嗓子,头压得更低了。
他皇兄笑了,可不意味着什么好事。
楚骥没搭理缩在石桌一旁当鹌鹑的楚然,他喂光了鱼饵,随意拍了拍掌心,而后束手看向辽阔的水岸,嘴角勾起的弧度逐渐散去了。
自那东西消失之后,楚骥体内的信息素一直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甚至有几次,他冷眼看着那群无能啰嗦的朝廷要员,重剑就在身侧嗡鸣,几乎控制不住杀意。
楚然很敏锐的察觉到他心情的变化,楚祈宣刚被罚,坤泽宫的坤泽们又都被遣返,他可不想在这时候触到楚骥的霉头,连忙躬身请辞:“皇兄,若无其他的事的话,臣弟便先告退了。”
楚骥冷声道:“下去吧。”
“臣弟告退。”
楚然小心的退出亭外。
楚骥压抑着躁动的情绪,冷声对着空无一物的空气道:“十一。”
水汀周围的帷幔轻飘飘的飘动了一下,一名黑影动作利索的单膝点地,嗓音冷翳的道:“陛下。”
楚骥没有看他,沉声吩咐:“查查名录。”
“是。”
黑影抱拳行礼,迅速消失在原地。
楚骥御驾亲征,十三王代为监国,他既能办得到罢黜肱股之臣,颇超出楚骥的预料,这其中替他使力的,也远远不可能只十三侯夫人母族家的势力。
这世上怕他的人有很多,想要他死的,亦是半点不少。
若是有人办得到,楚骥倒要高看他一眼。
男人扯了扯嘴角,下一刻,他忽然皱起眉头。
一股极其陌生的情绪从他心底——又或者是从脑海深处席卷而来,或许是“恐惧”,又像是柔弱不堪的、只有弱者才会有的“委屈”。
几乎是瞬间,楚骥就意识到是什么在作怪。
他大掌攥起,猛得看向水汀的一角,厉声呵道:“你在做什么!”
楚骥拧着心口处,黏腻让人失控的情绪疯狂蔓延着,让他恼怒又无力。
这是楚骥从没体会过的情绪。
他没想到这东西竟然还会对他有这等影响。
楚骥盯着那团颤抖的被角,目光狠厉。
守在水廊外的宫人也听到了楚帝的那声厉呵,江德满一哆嗦,连忙问道:“陛下——”
楚骥不耐烦的厉声道:“都退下!”
“是、是、奴才这就退下。”
江德满还从未见过楚帝发这么大怒,连忙蜷缩着背,催促着同样胆战心惊又不明所以的宫人们远离水汀。
丁从喜刚刚复命回来,隔着水廊便听见楚帝的厉声,赶紧去扶脚软的江德满:“义父!您老人家没事吧,陛下怎的发如此大火。”
江德满气急败坏的拍了他脑袋一下,压低声音:“你小子!陛下的心思可是我等可揣测的!”
丁从喜捂着脑袋,连连点头:“义父教训的是,是徒弟不仔细了。”
江德满没再搭理他,规整好宫人候在水廊外,满脸忧心的遥遥的往亭子望去一眼。
今日一天陛下都行为十分诡异,像是……像是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一样。
水汀内。
白岩被男人的怒呵吓得一震。
他还记得昨晚被掐着脖子,几乎窒息的感觉。
即便刚刚无意识时想着阴曹地府,可真的再次见到“凶恶”的男人,白岩仍是控制不住的哆嗦起来,他紧咬着嘴巴,收住声音,不敢发出动静,本能涌出来的泪珠断线似的往下砸,身下的被褥很快濡湿了一小片。
楚骥冷着脸,抬起大掌轻触眼角,在触碰到眼角陌生的湿濡触感后,男人的额角瞬间绷起了青筋,他迅速的放下手,大掌重重拍在石桌上,朝少年方向低吼道:“住口!”
石桌承受不住男人十足力道的一掌,发出刺耳的裂口声响,瞬间倒塌成一摊碎石。
白岩整个人都吓得僵住,连哭都忘记了。
楚骥的眼角总算没了让他怒火十足的湿润。他攥紧拳头,神色可怕的审视着眼前的少年。
这东西对他的影响远远要比他想象中的大。不止同生共死,如今甚至还会影响到他的“感觉”。
楚骥眼底蒙上一层阴翳,他沉声道:
“出来,孤要和你谈谈。”
白岩打了个哆嗦。
但是他再傻也不会相信男人口中的什么谈谈,他的语气分明就是想杀了他的。
少年咬着唇瓣,一点一点蠕动着往后退。
楚骥见状,神色彻底冷下来,他眼底以缓慢的速度攀爬出若隐若现的血色。
白岩只感觉到一股极大的重力猛得压在背上,瞬间将他紧紧钉在床铺上。
这股气势又冷又沉,带着浓厚的血腥喧嚣气息。
白岩被牢牢压制在床铺上,从喉咙里挤出了几声哭腔,他的脸被迫贴着布枕,贴在脸庞旁的小指紧紧蜷缩起来。
看着被团被庞博的精神力压制住,楚骥神色终于好看了几分。
只是下一秒,他猛得抬眼,目光死死钉在那团被子上。
只见原本应该被精神力牢牢压制住的少年,撑着身体重新爬了起来,虽然吃力,但是却还在一点一点的往后挪动。
楚骥瞳孔瞬间缩紧。
楚骥是数百年来唯一一个元级天元,哪怕是目前天下最顶级的乾元,也无法在他的精神力下抗衡。
而这区区一名不知真假的“少年”,却能无视他的精神力压制。
他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楚骥眯起眼,他注视着少年的方向,突然起身,高大的身体大步迈向还在不停向后缩的被团。
白岩只感觉到身上一凉,被他看做重要的防护物的被子直接腾空飞了起来,下一秒他自己也离开了地面。
楚骥以不会掐死他的力道挟制着少年的脖颈,将他提到身前,沉声说道:“孤问你三个问题,如若答不上来,孤便让你生不如死。”
带着血腥气的气息径直扑了白岩满脸,白岩用力扒着男人的手臂,恐慌的睁圆眼睛。
男人对于他来说实在太高大了,上次见面白岩只顾着缩在墙角,对比还不甚明显,现在他被掐着脖子,几乎整个人都被笼罩起来,只觉得对方如同地狱的索命恶鬼,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躲藏。
楚骥冷然看着安静下来的少年,手下力道放松了一点,问道:“很好,现在告诉孤,你究竟是何人?”
少年睁着湿润着眼睛看着他。
楚骥皱起眉,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下一瞬,就看见少年圆润的杏眼耷拉下来,没有血色的唇瓣抖动着,紧紧抿成一条线。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楚骥收紧大掌,语气冷冽的威胁道:“住口!”
少年剧烈的抖了一下,紧接着眼角无声的流下泪珠。
他对比男人小的可怜的双手徒劳的掰住男人扣着他喉口的拇指,挣扎着试图掰开钳制着自己的大掌,脚也开始胡乱踢踹。
丁点力道,于楚骥而言,比猫崽子也差不了多少,可因为两个人“感同身受”,泪水又开始不要钱一样涓涓往外冒。
男人略显狼狈,他粗重的喘息了两下,而后松开钳制着少年的手掌,捂住眼角阴鸷低呵道:“你以为孤不敢动你吗。”
白岩被甩在地面上,他顾不得疼,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往身后缩。
楚骥眼底发红的盯着狼狈后退的少年,因为眼睛被泪光浸湿了,目光显得越发深邃危险。
楚骥一生从未心情大动过,哪怕当初统一两国,他也未曾有过什么波澜,而如今竟因这不知来路的东西,头一次感受到“惶恐”和“害怕”——弱者才会有的东西。
他脸色黑得可怕。
白岩呜咽着后退,可无论怎么退后,那双黑龙靴底一直踩在距离他不过一尺的地方。
楚骥冷冷的看着弱小的一团少年。
他二人现下性命相连,杀是杀不了,威胁也只会让这东西哭得更厉害。
更重要的,这东西或可真对他的信息素有影响。
男人掐住少年的脸,掰着他的下巴抬高。
白岩被迫扬起脖颈,他试图挪开,又被掐得更狠,两次下来,白岩彻底软下来,他抓住男人掰着他下巴的手,从嗓子眼发出几声哭腔解释:“不、不是我要出来的。”
楚骥冷漠道:
“住口,若你乖巧,孤可考虑留你一命。”
白岩抽噎着看他。
他眼角湿漉漉的,白净的脸也被哭花了,像只狼狈的狸花猫。
见少年终于安静下来,楚骥拂手丢开这颗团子,震袖起身。
他自上而下的看着恢复自由后又缩成一团的少年,冷声开口:“尤其勿让孤再看见你哭泣,你可听懂了?”
白岩不懂他的意思,直到男人危险的视线刺在身上,才吓得胡乱点头。
男人不耐道:“讲话。”
少年顿了一小下,颤巍巍的开口:“知、知道了。”
他嗓音稚嫩又沙哑,听得楚骥眉头皱得更紧,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竟隐隐也觉得喉口有些不舒服。
他没甚好气的唤人:“江德满。”
候在水汀岸边的江德满耳朵一动,立马应声:“陛下,奴才在呢。”
“过来收拾了。”
楚骥冷声说道。
“是。”江德满立刻应声,点了几名动作利索又安静的宫人,迅速拾了满亭的残局。
江德满也不敢乱看,躬着身,掐着嗓子说:“陛下,是否要传些点心?”
楚骥心气不好,淡声道:“你看着办。”
看着办?
这是传还是不传啊!
江德满满心难办,面上还是老成的不露分毫,躬身小心的应下:“是,陛下,老奴这就去着人准备。”
楚骥不耐的抬手挥了下,视线也不再看向少年方向,他大掌落在石桌上,动作缓慢的敲着,像是索命的木鱼一样敲在白岩心上。
四周依然是黑漆漆的,除了男人线条凌厉的脸,白岩什么都看不见。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贴到一扇像是墙面的东西后,才慢慢靠上去,双手环住腿,然后把下巴顶在膝盖上,时不时悄悄抬头看一眼男人的方向。
男人果真没有再理会他,垂着头,掌心的笔轻动,看着像在写些什么。
白岩渐渐从恐惧中冷静下来,他怔怔的抵着有些酸的手背,有些出神。
他竟然又出现在这里了。
是他的幻觉吗?
还是说,真的是因为他死过一次,所以才会见到?
宋嬷嬷会发现他不见了吗?还有楚祈宣……他也在侯府内。
会有人来救他吗。
可是这地方是哪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即便是他消失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发现。
白岩咬住唇瓣,眼眶又湿润起来,只是他想到刚刚男人的吩咐,奋力又把眼泪吸了回去。
不能哭,会被杀掉的。
既然上次他还可以回去,那这次肯定也可以,只要他不要发出声音。
只要不发出声音。
白岩默默在心里念着给自己打气。
他今日还没喝药,本就发热的身体经过这么一遭惊吓变得更烫。
白岩就算是想要折腾也没有力气,他枕着手臂,弱弱的张着小口呼吸,意识也渐渐涣散起来。
直到一股淡淡的香气随着凉风飘过来,白岩的小手指不自觉的动了下。他鼻尖动了动,忽然抬起头,朝男人的方向看过去。
“那……”
少年细如蚊的声音呐呐响起。
男人果然没有搭理他,白岩又开始退却。
他慢慢咬住唇瓣,眼睛睁得圆圆的,看向男人手边。
这股熟悉的香气实在让他放不下。
或许这里真是地府,他才会闻到这个糕点吧。
白岩握紧手指,他紧紧盯着批奏折的男人,试探性的往被子外爬了两步。
白岩动作放得很轻,细手细脚的从被子中钻出来,然后停下,抬眼看向男人,确认他没有阻止自己,才磨磨蹭蹭的慢慢摩挲出来。
窸窸窣窣半刻钟,离楚骥的距离也不过近了寸尺。
男人一直没什么反应,这让白岩胆子大了点。
除了男人以外,他看不见任何其他东西,所以也不能确定这股味道是不是他想象中的东西。
白岩的母亲先都江侯夫人、大楚清河郡主曾经赏赐给他过一盘糕点。
那是白岩三岁生日,他按照惯例在院外给母妃磕头行礼,小厮刚要抱他离开的时候,宋嬷嬷提着一盒东西,小跑从院里出来叫住了他。
当时宋嬷嬷笑得喜笑颜开,与他讲盒子里是清河郡主亲手做的糕点。
白岩已经忘了那叠精致的糕点是什么样子,只记得当时双臂张开还没盒子宽的自己牢牢抱紧怀里的食盒,像只护食的小动物一样,回到院子更是迫不及待的从侍从怀里挣扎下来,一路小跑回寝室,慎重的将食盒摆放在了床头,眼巴巴的看着,时不时嗅一口香甜的香气。
一直到那盒糕点腐败,他也没舍得吃掉,而这股味道与那叠糕点的味道有十成相似,那也是白岩少数与清河郡主相关的回忆。
他握紧手指,鼓起勇气抬头,小心的看着男人,慢慢的小声的说:“请、请问,我可以、我可以讲话吗?”
少年声音软软糯糯,放得很轻,耳力不好的人甚至听不见。
楚骥正批阅各地“新晋”刺史传来的盐税奏章,自古盐税一处,便容易牵扯出大案,江郡朝堂腐朽已近十数年,地方之处的藏污纳垢更是数不胜数,光是楚骥行军经过时看到的地方豪强宅院便可想见一二,这些折子倒是写得一等一的完善。
他冷笑了一声,便听见少年微小的声音。
楚骥侧目看向少年。
他眉眼中的冷煞之气还没退散下去,猛得这么看过来,吓得白岩畏惧的往后缩了一下。
楚骥皱起眉,厌恶道:“闭嘴。”
男人的气势太冷漠,白岩心口紧揪了一下,下意识的颤声回答:“对不起,我、我不会再发出声音了。”
楚骥冷冷瞥过他,没太在意,只是半刻之后,他额角的青筋根根紧绷起来。
心口酸酸麻麻的,细腻的仿佛深入骨髓的感觉让楚骥没控制住力气,狼毫在他手中断成两节。
少年似是听到了动静,懵懂无知的扭过头来。
他眼睛湿漉漉的,鼻尖也染上薄红,但是还记着自己答应了什么,没有哭出来。
可这对楚骥来说毫无用处,他感少年所感,纵使他不哭,他也能清晰感觉到那无能的软弱情绪。
男人压制着怒气,盯着少年的脸一字一句道:“一句。”
白岩一怔,嗫嚅道:“什么……”
男人看着他的视线顿时变得更冷漠。
白岩意识到他的意思,连忙正襟危坐,希冀的看着男人,压低声音小声又快速的请求:“我可以要一点吃的……吗。”
话说到一半,白岩的肚子十分应景的响了两声。
与此同时,男人的腹腔也发出一声嗡鸣。
白岩无措的看向男人,结巴的解释:“我不是想要饿的……”
楚骥眼神阴沉,忍无可忍的薄怒道:“住口。”
少年连忙抿住嘴巴。
楚骥几乎气笑了,接连二三的事都在提醒他被一个“不知来路”的少年控制,即便这东西再愚蠢无害,也让他怒不可遏,尤其他现在不能奈何得他任何。
男人阴沉的冷下脸,压制着怒气将桌上的糕点一应丢给少年。
白岩没料他会真的答应自己,呆了一下,然后连忙去抓丢在怀里的糕点,熟悉的气味瞬间充满了鼻腔。
是一样的。
白岩紧紧看着手心精致的小糕点,眼睛变得酸酸涩涩的。
不能哭。他答应过了。
白岩握紧掌心的糕点,抬头看向男人,薄薄的嘴巴生疏的牵起,小声的对他说:“谢谢。”
楚骥神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
他原本是盛怒的,但是少年的欢喜一并传递到了他身上,连带着他的胸口也泛起喜滋滋的感觉,两种感觉融合起来着实奇怪,楚骥生气不是,欢喜……更不是。
而且这东西,竟敢对他笑。
往上数十年,敢在楚骥眼前笑得这么自在的人,一只手也数不出来。
明明方才怕他怕得要死,现下却珍惜的抱着手里的团子,连嘴角都是弯的。
想到他现下是被这么一个“废物”所控,楚骥眉眼又冷淡下来。
“陛下,吏部尚书求见。”
江德满在水汀帘外压低声音提醒。
楚骥回过神,他收回视线,不再看角落的少年,拇指蹭着食指指根的黑玉扳指,冷冷道:“宣。”
江郡刚颁布新法,这种关节,有大臣来探明圣上心意并不奇怪。
可楚帝不是“仁慈”的君主,重臣们思来想去,最后也只推出一个吏部尚书来。
吏部尚书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年轻时倒是有几分豪气,可江国国主愚昧昏庸,皇亲把持朝政,朝廷早已腐败不堪,吏部尚书也只能“明哲保身”,才得以在这个位置保全家族。
此一朝他被推出来,本也只是抱着应对的想法。
直到他跪在亭外,楚帝给了他两个选择。
吏部尚书是腿软着出的宫门,仍旧浑浑噩噩的没回过神来,直到绊了一下,亲自送他出来江德满笑着扶住他,提点道:“尚书大人,您可小心着些脚下,后生们且等着您教导呢。”
吏部尚书浑浊的双眼陡然清亮起来。
他紧握了一下江德满同样苍老的手,紧接着步履踉跄着往回走了两步,对着宫门高举起粗糙布满褶皱的手,行了一礼,声音颤抖而又激动的道:“谢陛下,老臣---定鞠躬尽瘁。”
江德满满意的退居一侧,招来几个宫人:“来,还不快送尚书大人回府。”
白岩听不到外人的声音,他抱着点心,打了一个很长的瞌睡。
意识中途隐隐约约听见了男人低沉的声音,只是听不太真切,他揉揉眼睛,翻身想缩成一团。
直到猛地传来一阵拉扯感,他泄出一声惊呼,踉跄的往前被扯了两步。
“很疼!”
---这话他没说,但是楚骥感觉到了。
男人沉下脸,慢下脚步。
他刚刚召见完几名可堪用的江国旧臣,倒是叫他忘了这东西的存在。
侍候在楚帝身侧的丁从喜紧跟着顿了一下,不知道楚帝缘何忽然停下,但是连忙跟着调整了步子。
白岩揉了揉眼睛,睁眼见到的便是男人背对着他的高大身影,男人束着手,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渗人的气势便可以察觉到他现下不耐的情绪。
白岩立刻清醒过来,连忙一骨碌从地板上爬起来,小步跑着追上前边站着等他的男人。
“我、我来了!”
少年急匆匆的喘着气说。
楚骥侧目看了他一眼,随后振袖继续往前走。
白岩歉疚的咬住嘴巴,连忙小跑着跟在男人身后,一边小心的打量四周。
他的视野中还是一片黑暗,看不见任何其他的东西。白岩抿抿嘴巴,别回视线,加速小跑着紧跟上男人的步伐。
他刚刚竟然抱着凉糕睡着了……
等等,凉糕!
白岩睁圆眼睛,连忙去摸胸口,好在的是凉糕没被压坏,只是扁了些许。
白岩松了口气,怕把掌心的团子压坏,连忙拿出来握在掌心。
“唔!”
白岩正思量着,就一头撞进了大片冷绸中。
一只大手抓住他的肩膀,稳住他踉跄的动作,随后拂袖松开。
凉滑的珍贵绸缎划过白岩的脸,带着轻薄好闻的血腥气。
白岩抱住脑袋,嗅了嗅,觉得好闻,一抬头看见男人晦暗的眼底,顿时一激灵,立刻站稳脚,拘谨的小声道谢:“谢谢。”
男人冷漠的收回视线,没有给他多余的眼神。
白岩局促的握着凉糕站在原地。
直到男人背对着他张开结实的双臂,白岩还在疑惑他在做什么,下一刻,因为与男人有了“接触”,两侧侍候他的宫人突然出现在白岩眼前。
白岩睁圆眼睛,瞬间意识到了男人要做什么。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非礼勿视”的转过身,就听见男人屏退宫人的声音,只披着冷黑披风、背对着他的高大男人侧过身来,凤目没有表情的看着他。
这是要让他做什么吗?
白岩呆在原地,手指越发无措的蜷缩起来。
“还不过来。”
男人语气里带着淡淡的不耐。
白岩怔了一下,傻傻的应道:“我、我吗?”
男人皱起眉头。
白岩心口一紧,他看着男人没有表情的脸,忽然就懂了他的意思。
他们二人“共处一室”,又暂时无法分开,所以对方不是大发善心,而是不能忍受他脏兮兮的出现在他的空间里而已。
不过男人没给他应答的时间,白岩眼前猛得笼下一大片黑暗,他只来得及睁圆眼睛,就感觉到衣领被提住。
下一瞬,他倏地腾空起来。
白岩短促的发出一声惊叫,男人冷酷的脸在他眼前划过,下一秒,水花迎着他的脸扑过来。
“唔!”
白岩迎面砸进了诺大的水池里。
水池冰冷刺骨,不知道有多深,白岩惊慌的憋着一口气,胡乱挥舞着手在水池中挣扎,他试图踩到池低,但是尝试了好几次,每次都是刚刚快要踩到的时候就会因为水波滚动打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