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什么。在官场上,别说七个月了,有心想搞你,七年前的事情都能翻出来。
——他们一眼便看出来,永昌侯定然是得罪了人,否则不至于等七个月才有人提。
不是什么大……
【哦豁!】
【居然是有人暗地里倒卖军饷、倒卖武器!被永昌侯的义子查出了一些苗头,就想着用京观这事给永昌侯找些麻烦。】
群臣:“……”
好的,这个确实是大事。
【诶?岂不是说那个御史被当枪使了?】
永昌侯和那名御史顾不上黑脸了。他们与大多数官员一样,下意识去看皇帝脸色。
——金台之上,帝王的面容竟是一片冷静。
永昌侯听到自己身边那位太常少卿骂了句脏话。
当然,不止太常少卿,他也想骂脏话。
有小白泽在官场,这种明显会触及陛下底线的事情,谁还敢再做啊!你小小收个贿赂,还能说是为了补贴家用,军饷都敢伸手,这是脑子进水了吧!
千万千万不要是他手底下人干的啊!
——此刻,不止永昌侯这么祈祷着。
【这胆子有够大的,兵部右侍郎……】
惊叹的目光如同海浪,从四面八方拍挤而来。
兵部右侍郎心一惊,又很快平静下来,思索一番后,断定:“不是我,我没做过,想必又是小白泽说话大喘气——估摸着是我哪个下属吧。”
唇角还带着些许笑容。
宛若那海中礁石,任由风浪,我自巍然不动。
周边同僚不禁暗叹一声:好心性!
【……这女婿吃了几斤熊胆啊,对军火伸手,真有他的。】
兵部右侍郎腿一软,幸好旁边同僚扶得快,不然摔出动静来,引起许烟杪的注意,进而联想到他的心声能被别人听到,就大祸了。
“你没事吧?”同僚小声问。
兵部右侍郎喉咙发紧,咽了咽唾沫:“我千防万防,想着自己家风清正,子侄绝不敢做这种事情,就高枕无忧了,结果我忘记防备女婿!”
女婿犯法,会牵连他家的啊!
女婿的九族就包括了岳父岳母。
同僚们:“……”
合着你刚才云淡风轻,是因为你以为和你无关啊。
不过,知道倒霉蛋是谁,他们就放心多了。
一时间,众人心思浮动,有人琢磨着借此机会排除异己,有人琢磨着自己会不会被牵扯进去,如果有牵扯了怎么把自己摘出来,还有人——
比如刑部主事梁瑞,一心为公,就绷紧嘴角上前:“陛下,臣听闻太子殿下不日将回京,不知将以何等规格迎接?”
清澈的大学生是听不出来了。
但是朝堂里有的是人能够听出来:
陛下!别再将锅甩给锦衣卫了——主要是这次隔了七个月,再甩给锦衣卫容易暴露,倒不如说是太子在外打听到的。
老皇帝也听出来了,便作出回应:“非是甚么大事,不必特意迎接。朕会遣人去郊外奉迎太子。”
太子回归时,十分扼腕。
“怎么本宫一离开,京师就发生了那么多有趣的事情呢!”
现在听人讲述,不是那个味儿!
他那个舍人一板一眼地说:“如今还有一个‘热闹’正等着殿下。”
太子笑眯眯地挥手:“不急不急。”
随后耐着性子,将兵部右侍郎的女婿里里外外查了一遍,拿到其真实的倒卖军饷与武器的人证物证,这才在某天早晨,对着铜镜清了清嗓子,带着所有证据,志得意满地上了朝!
芜湖!乐子来了!
【芜湖!太子殿下回来了!】
太子顿了顿,扭头,看到许烟杪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差点维持不住脸上温雅清润的笑容。
心头突生不好的预感。
【可恶!好想问一下他堂堂太子碰瓷流氓的感觉怎么样。】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老老实实去排队买盐水鹅,因为流氓想插队,直接自己上手揍的太子,还不许身边的侍卫帮忙。】
【然后对方撞了他一下,他就顺势躺在地上叫唤,连哭带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诉他们欺负瘸子……啊这,太子怎么看起来经验这么丰富啊?】
【这也有点太厉害了?】
太子:“……咳。”他努力压抑了一下内心的得意之情,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上弯。
惹得他那几个看过来的老师更加难以置信,吹胡子瞪眼,脖颈耳朵气红一片。
堂堂太子和地痞流氓打架,这像话吗!
老皇帝下意识:“好!!!”
声如洪钟。
还美滋滋地想:我儿当年混迹市井的看家本事还没丢,上得朝堂,下得街市。好,不愧是朕的儿子!
然后就看到那些年纪大的大儒们转过头来,幽幽地看着他。
老皇帝:“……”
他虽然人挺混不吝,但确实尊师重道,也教儿子尊师重道。当下拿过奏表假装是在看奏折,还用手推了推眼皮,浑然天成的一副看奏表看得眼累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关于倒卖军饷、倒卖武器这个,参考自【汉武帝手下有人贪污了他的军费】,事实证明,只要胆子大,哪怕头顶上老大是汉武帝,都敢搞这事()
贺子敬声代父为太仆,骄奢不奉法,擅用北军钱千九百万;发觉,下狱。
——《资治通鉴》
【嗯?‘好’什么?】
许烟杪条件反射转头,视线从太子身上转到皇帝身上,便见到对方在低头浏览奏表。
【哦!】
估计是看到比较满意的内容了,所以才叫一声“好”。
许烟杪对这个也不好奇,他更好奇的是太子今天要干什么,似乎挺斗志昂然的样子。
然后听了一会儿,发现是他月前就扒出来的倒卖军饷事件。熟得不能再熟了。而且,这件事无论是抓人判刑还是安抚将士,都和吏部无关。
许烟杪垂下眼睫,表面看着十分凝重,十分能唬人。
实际上……
【好耶!可以继续走神了!】
老皇帝:“……”
【正适合小小打个盹儿!】
老皇帝:“……”
你不要太过分了!
以前从九品偷偷懒也就算了,都从五品了,怎么还好意思打盹!
才十九岁,懒懒散散像什么样子!
【晚安——不!早安喽!】
老皇帝冷笑一声。
我都还在干活呢,你想早安?做梦!
“倒卖军饷、火器罪无可恕,一应涉事人等,该杀的杀,该判刑的判刑。”
老皇帝先定下基调,随后朝堂中与这些工作相关的官员便开始上奏该怎么怎么处理,拿出流程来,皇帝只需要负责审核及批准就行。
但是这和吏部,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许烟杪放心地打盹。
老皇帝冷不丁开口:“这些罪官空出的位置,由吏部安排人上任。”
捕捉到关键词,许烟杪一个惊醒。回忆一下刚才皇帝说了什么话后:【问题不大,吏部每年都准备好了选人的考课成绩和资历资料,回衙门后翻一翻,很容易就能挑好人。】
【接下来应该真的没有吏部什么事了,继续补觉。】
老皇帝:“?”
胡说!哪里没有吏部的……等等,好像真没有了?
“……”
老皇帝憋了又憋,突然一个开口:“将士们非行军时是一日二餐,每十日或赏一斤猪肉,一斤黄酒,如今朕欲将之改为一日三餐,猪肉与黄酒为五日一赏。”
群臣讶异。
兵部那边迅速反应过来:“陛下英明!”
然后就是武将们,举双手双脚赞同。
户部那边虽然没有反对,但委婉地提了一下:“陛下,军费从何而来?”
老皇帝:“倭国那边发现了金山银山。”
那没问题了。户部尚书闭上了嘴。
——这些待遇,夏朝的产出完全提供得起,只是朝廷没钱而已。
老皇帝:“嗯,这事就交给吏部去办吧。”
户部:???
兵部:???
吏部干这个,我们干什么?
【什么?】
许烟杪垂死病中惊坐起。
【又来活了?】
【不对啊,这事不归吏部管吧?】
老皇帝不紧不慢地补充:“你们选人,你们办事,再出现倒卖军需一事,你们就自己摘了那顶乌纱帽吧。”
“陛下息怒!”
吏部尚书连忙拜倒,吏部其他官员也纷纷下拜。许烟杪跟在其中,听着金台上老皇帝不含怒气的声音:“想让朕息怒,先把事情办好。”
【老皇帝给普通士兵的待遇已经是历朝历代里最好那一拨里的了,这些都是买命钱,钱够了人家才愿意给他拼命。】
【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偏偏出了个猪队友。虽然永昌侯义子发现得还算早,但反正我要是士兵,有过一次被欠军饷的经历后,以后上战场都得琢磨一下值不值得拿命去拼了。谁知道死了之后,抚恤会不会也被长官贪了啊。】
【唉。】
【当皇帝也挺不容易的。】
老皇帝没好气地瞪了许烟杪那个方向一眼。
你知道就好!知道就少气朕!
【如果再提一提待遇,估计之前军饷没到手里的负面影响不仅一笔勾销,还能变得更好。】
老皇帝没作声,任由许烟杪的心声说完这个后,又漫无边际地去说其他事情,没有任何引导。
底下大臣便懂了——这是要他们拿出一些具体章程来,但又不能太过天马行空。要是提出每位士兵军饷加一百两银子的建议,士气肯定空前绝后的高,但是国库估计就要支撑不住了。
太子略作思索,冷静地走出:“陛下,臣收集证据那些时日,一直在想如何安抚军心,今有砖瓦,粗略抛出,以求美玉。”
群臣侧目。
难得,太子今天居然掺和政事了。
也是,这件事本就是他引出来的,都干了丁了,也不怕再说一说卯。
在皇帝微微颔首的回应下,太子继续:“臣以为,军饷稍稍增多一些便可,更多的是使士兵平日里过得舒心。”
——毕竟士兵要么难以出军营有钱没地方花,要么把钱都寄回家里了,自己的日子反而没过好。
老皇帝:“如何才叫舒心?”
“夏有豆汤,冬有火炭,四季有衣。”
太子侃侃而谈:“黑豆最解暑热,若是夏日中每日能有一碗黑豆汤,想来定能缓解士兵操练时的疲劳。”
“冬日寒冷,若能有炭火在侧,再烤个饼,便极为开心了。”
“朝廷以往只发春衣与冬衣,若是改成四季有衣,岂非皇恩浩荡?”
大儒老师们目色欣慰。
能将心比心,就是个好上位者。如果他爹能别教他——比如和流氓耍赖这样丢人的事,就更好了。
老皇帝笑了一声,面上骄傲之色飞显:“此便是我夏家太子。”
群臣纷纷应和。
太子本人对自己地位的稳固微微忧心了一下,转念一想:没事,太子做一两件事很正常,而且这又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唯一需要忧心的是士兵的支持,但他们一般感激的也是皇帝,和他这个太子无关。
金台之上,老皇帝给锦衣卫指挥使使了个眼色。
锦衣卫指挥使微微拱一下手。
明白!在军营里宣扬,你们三伏天有黑豆汤喝,寒冬腊月有炭火烧,一年四季有新衣服穿,都是太子的功劳!
已经得到最满意的东西了,皇帝便只是淡声问:“可还有卿家建言?”
接下来,不少大臣都发表了自己的看法,约莫七八十条,但最后通过的,只有两条。
第一条是给军中设立军医。
行军打仗的时候军中自然有随行军医,但打仗结束了,那些军医就会撤离。平时士兵想治病,要么自己掏钱找大夫,要么忍着捱着等皇帝施恩,派太医院的太医去军中治病,或者由总兵向朝廷申请拨来太医。
现在的话,军中平时也能有大夫免费治疗,一定数目之内的药材还可以去各州府朝廷设立的药局里免费领取。
第二条,就是给有成年男丁战死的家庭,免三年田赋。若是三年后家中依然没有成年男丁,便继续减免,直免至十年。
看着好像负担过重,但实际上,哪怕没有金山银山,朝廷都完全拿得出这笔钱。
毕竟免的只是田赋,剩下的口赋(儿童人头税)、算赋(成年人头税)、更赋(代役税)、訾算(总财产税)是不会免除的。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杂税,比如:每一户人家需得定期向官府缴纳茧丝;百姓开采铜铁此类矿产,按照收获比例进行征税;百姓想砍伐山林竹木,要交木税;打鱼也得收渔税;就算是去抓只鸟,都要征收羽赋……
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就算是历史上有名的明君,记载他贤名时用的理由都是“免田赋”,百姓头上还有其他赋税是半点不提,好似不存在。
但这样子,在一众或是加重税、或是减些许田赋的皇帝之中,也的的确确是位明君了。
老皇帝习惯性地把今天自己在朝堂上做的事情和窦皇后一阵吐槽。
“我都不知道这些人怎么能说出口的,说是将每五日的犒赏从酒肉换成钱财,对于将士来说,日日辛劳操练,有一口热酒喝、一块肥肉吃,就是盼头。换成白花花的银子,看着是好事了,他们又留不住。而且说不得到他们手里时,本来是十两的,能有二两就不错了。”
“还有!我就没听说过修整器械鞍辔需要士兵自己出钱的,还让他们自备平日演练时的火药铅子!这是前朝派来的细作吧。”
“还有……”
一桩桩一件件,连窦皇后都愕然无语。
怪不得七八十条看法只能挑出来两条,像是让士兵自己掏钱买弹药练枪这种事情,它看着能用吗?!
“不过,还好有许烟杪那臭小子稍微分了一下忧。”
窦皇后适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老皇帝喜笑颜开:“他当时在心里想了什么城管监督抚恤,什么由退伍军人担任,我琢磨着可行。利益相关,让卸甲人进衙门,平时巡街的时候路过死事之家,聊上一聊就知道他们有没有拿到抚恤,到时候谁敢向抚恤伸手,他们就敢剁了对方的手。”
——毕竟,就算不论战场上的情谊,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抚恤问题。你不计较别人的抚恤能不能守住,等到你自己的抚恤下发时,也没人在乎钱财有没有到达你家人手里。
窦皇后都有些意外:“许侍中年方十九,洞悉人心之深邃,剖析事物之精准,此份才情,实属世间罕见。”
老皇帝哼哼唧唧:“混小子洞悉什么人心,他见过太多东西,便信手拈来了。”
皇后微愣,看向天统大帝。
帝王半是叹息,半是感慨:“白泽见多识广,于他而言恐怕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才会听到卸甲人,便想到可以用其来管理城中治安。”
“——那见识,乞丐皇帝比不得,皓首大儒比不得,有时候朕也很想知道,他眼里到底望见过何等天地,在大夏时,才会什么都没放在心上。”
作者有话说:
十年免税这个,汉文帝还给全国免过农业税,免了十一年。
(当然,其他税没有免。尤其是人头税这个西汉税收大头)
以下()这段只是作者个人猜想,不保真:
(农业税收取消的情况下,百姓粮食变多了,变多了之后就有能力多生孩子,然后人头税的总数也就变多了。
所以汉文帝敢直接免农业税)
【当然,除此之外,汉文帝还有别的收入来源,比如说“入粟拜爵”:凡向前线运送六百石军粮的,授予上造爵位,四千石为五大夫,一万两千石为大庶长。当前线囤积的军粮足以使用五年之后,汉文帝又把这一政策推广至全国,在各郡县都囤积粮食,足够全民一年食用,相当于最早的国家战略储备粮库。
——《我给孩子讲历史》】
军队待遇,参考:
阵亡军士每名给存恤银十两,于族管。将官衙门立一忠义石碑,备录死者姓名,其妻守子幼者,给以全粮优养,有妻无子者,月给谷五斗,冬给布一疋,净绵三斤,再嫁者免给。
——《吕公实政录·卷八》
黑豆最解暑热,自立伏日起伏尽曰止。一个月内每十人给与一斗,火头领去,为军壮煎汤之用。
——《吕公实政录·卷八》
军中十日一犒师,万军一犒,费银三百两,宽然有余。
黄酒煮熟,每人一斤,猪肉煮熟,每人一斤。择于宽大所在,分二十处,一班五十,点名排列给散。即令酒家、屠户、厨行伺候二日,各有赏赉。
十犒费银三千两,三军之士,何等欢欣鼓舞。今之赏犒皆银,每次常以万计,然不足以激劝众心,徒多无益耳。古者击牛釃酒数飨军士,知此义哉。今乃以牛羊土芥使人而以死驱之,悲夫。
——《吕公实政录·卷八》
【网上没有卷八,只有前面六卷。卷八只有实体书才有,不过实体书是繁体竖版,没有标点,我自己断句的,如果出现错误实在抱歉。】
天圣七年,法寺裁定诸军衣装,骑兵春冬衣各七事,步兵春衣七事、冬衣六事,敢质卖者重置之法。
——《宋史》
骑兵春衣七事:皂绸衫、白绢汗衫、白绢夹绔、紫罗头巾、绯绢勒帛、白绢衬衣、麻鞋。
步兵春衣七事:皂绸衫、白绢汗衫、白绢夹绔、紫罗头巾、蓝黄搭膊、白绢衬衣、麻鞋。
骑兵冬衣七事:皂绸绵披袄、黄绢绵袄子、白绢绵袜头绔、白绢夹袜头绔、紫罗头巾、绯绢勒帛、麻鞋。
步兵冬衣六事:皂绸绵披袄、黄绢绵袄子、白绢绵袜头绔、紫罗头巾、蓝黄搭膊、麻鞋。
或军中缺医、亦凭总兵巡抚官、奏请拨用
——《明会典》
【所以明朝军中是没有常驻军医的,要等皇帝想起来他们,派遣太医去治病(这一般会被夸是念及军士疾苦),或者总兵上奏请求朝廷派给。】
(不过,有药局)
洪武三年置惠民药局,府设提领,州县设官医。凡军民之贫病者,给之医药
——《明史》
修整器械鞍辔所需要自己出钱,参考自:
除扣克外一月之中、日用蔬菜所需。冬夏衣服所需。修整器械鞍辔所需。一人之身、仅能存活若有父母妻子、则艰难甚矣。
——《清实录顺治朝实录》
士兵自备弹药:
臣考验提标鎗手,俱极生踈,细究其故。知火药铅子俱系本兵自备,是以无力勤加操演。
——《世宗宪皇帝硃批谕旨》
这干丝嘛,就是豆腐片切细丝,是扬州菜。
太子就蹲在他身边,嘚啵嘚啵地介绍:“我和你说,干丝还得用扬州的豆腐干,又薄又有韧性,非常吸汁,其他地方的豆腐干都缺了点味道,可惜这东西没办法带过来,只能用京城的豆腐干,实在是大有缺憾。”
“不过我特意带了扬州最好的煮干丝大厨回来,他能把豆腐干一片切成三十六片,丝丝细如马尾,普通厨子只能切成十六片,更精细的最多二十片。”
许烟杪瞧着那大厨游刃有余地将豆腐干变成一堆豆腐丝,再浸两次水去豆腥,随后往去过油的头道清汤里一丢,待干丝吸足了鲜鸡汤,再往里面加火腿丝、笋丝、银鱼丝、木耳丝、口蘑丝、紫菜丝、蛋皮丝、鸡丝,反复地烧,反复地煮,将八种味道都煮进干丝里。
“我和你说。”太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这是最常见的吃法,你第一次吃便给你做这个,其余的还有什么脆鱼挂卤、脆鱼回酥,蟹黄、腰花、鸡皮倒也不赖,我更喜欢只往里面加虾仁、干贝,一个字——鲜!”
许烟杪只顾着点头了。
等那松软浓厚的煮干丝端上来时,许烟杪顷刻之间就吃了一大碗,最后还意犹未足地端起碗喝光了汤汁。
太子就会吃多了,倒了一杯浓茶,吃两口干丝呷一口茶,特别讲究。
许烟杪犹豫来犹豫去:【好像这么吃更好吃的样子,但茶真得好难喝,不想喝茶。】
太子嘴角微妙地往上挑。
【诶,太子笑什么呢?】
太子也不遮掩,笑得更加坦荡了。心里转瞬想出一个解释,正开口:“你……”
【看他笑得那么开心,应该是还不知道自己被亲妹妹背刺的事情。】
【老皇帝派去宣扬他功绩的人,应该快跑完北方了吧?】
太子笑不下去了。
手里筷子一抖,往下滑穿了那肉色漂亮的银鱼丝,打得汤水溅起。
发现许烟杪面色有些异常,太子把筷子握在手中,斜晲过去,好似自己方才打那一下汤是佯怒:“许烟杪,你一直盯着我看作甚?”
【诶?我只看了两三眼啊?】
“啪——”
太子双手一合,飞舞在煮干丝上方的蚊子就殷红地躺在手心里。仿佛自己从始至终都在专心致志打蚊子,而不是听到许郎困惑的心声。
他当然知道许烟杪并没有一直在看他,只在他喝茶的时候好奇地瞧了两下子,筷子打汤汁的时候又好奇了一下子。
但,先声夺人就得这么说嘛。
在他对面,许烟杪盯着木桌面上落下的两滴辣子油,迅速整理好回答,避免尴尬:“我见殿下笑得开怀,便忍不住多看两眼,好奇殿下是否在扬州遇上了高兴的事情。”
太子擦干净手心后,拿筷子去搅那滑细的豆腐干丝,笑意盈盈:“扬州很有趣,不过我看许郎苦恼自己喝不喝茶的样子,更有趣。”
随即夹起一筷子煮干丝,用汤匙一托,送进嘴里。
【哦豁!一个完美的闭环!】
在许烟杪冷静地作出判断时,太子也很冷静,冷静得差点用大拇指将细长筷子拦腰按断。
快跑完北方?当然要先跑北方,因为他当时就在南方,在扬州!
不愧是皇帝亲自吩咐锦衣卫指挥使去办的事情,他真是——一、点、消、息、都没收到呢!呵呵呵!
“咔——”
太子低头一看,筷子已经断了,还蹦出来一根木刺飘在鸡汤上。
抬头就看见许烟杪神色略微有些复杂。
“想起了一些不高兴的事。”太子瞅了两眼许烟杪,突然“啪”地一拍掌:“许烟杪,你之前帮襄阳对付我家老头子……”
许烟杪立刻郑重申明:“我当时并不知公主身份。”
“一样一样,这个不重要!”太子撑着下巴:“也帮我出个主意如何,咱们俩也是一起摸过老虎的交情了。”
许烟杪想到那天摸大老虎脖子和屁股时温热的触感,再低头看看自己吃的煮干丝,鼻间仍飘着豆腐的清淡鲜香……
许郎痛心疾首:【可恶,当官果然不能收受贿赂,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千防万防,居然都没能防住这腐败的官场。】
太子正要笑,又连忙憋住,亲自动手盛了满满一大碗煮干丝,放到许烟杪面前,豪气万丈:“你要是帮我!煮干丝管够!除此之外,还有清炖狮子头,萝卜丝饼,甜面酱腌萝卜头——我还带你去扬州玩!”
“还有……”太子左右看了看,看到许烟杪淘来的摇摇椅,狮猫站在上面,拱起后背,恶狠狠地对着墙上的光影叫。
对,他们这一餐是在许烟杪家里吃的。
太子一指这只猫,话语掷地有声:“你儿子以后洗澡,香皂我全包了!它梳毛的梳子,剪趾甲的剪刀,磨趾甲的砂纸,都交给我!我还给它买鲞吃。以后我来你家,必拎鲞上门!”
许烟杪浑身一震。
【好歹毒的心思,居然转去讨好我家乖崽!】
太子得意地笑,举起一根手指:“就一次,我对天发誓,绝对不把你供出去!”
许烟杪试探地问:“殿下究竟想干什么?”
太子扫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我爹暗地里对我做了一些事,还以为我不知道。我一定要反击。”
“我要让他以为我玩物丧志!”
【诶?这还要现在以为吗?不是早就……】
太子冷酷地忽略了这道心声。
然后继续:“我还要让他觉得我沉迷享受,奢侈无度!”
“怎么样——”太子面露期待:“许爱卿,能办到吗?”
“能是能,但……”
“帮本宫做事这段时间,不必上早朝。”
和早朝不早朝的没有关系,许烟杪答应下来,完全是因为太子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再不答应,未免太不给储君脸面。
“还好不是什么大事,不然比起掉脑袋,也只能不给脸了。”
许烟杪嘀咕着走向东宫,吩咐太子的人去准备一些东西。
【太子说要奢侈无度,但我也不能真的准备特别贵的东西,不然到时候被老皇帝责骂的就是我了。】
【最好是看着贵重,实际上不值钱,或者不怎么值钱。】
【有什么是这样的呢……】
【有了!】
许烟杪双眼发亮。
他别的不会,但他会烧舍利子啊!
别笑,就是舍利子。这东西还被人申请了专利,叫什么“舍利子制品的制作方法”。他不会烧玻璃,也不会做水泥,烧舍利子大概是他知识点里少有的现代工艺了。
——毕竟,会烧这东西说出去就很酷。
——说实话,许烟杪有想过如果当官当不下去,就去卖舍利子。什么颜色的他都能烧,而且不一定需要人骨头,鸡骨头、牛骨头都可以。
太子天天在东宫翘首以待,等啊等,等啊等,等了月余,才终于等来许烟杪的好消息——
“东西在龙门山。”
太子面上的严肃顷刻化成笑脸。
立刻把亲爹拉过去。
到了山脊,老皇帝捻转着翠玉扳指,悠悠闲闲地问:“行了,我的太子爷,大冷天的,叫我们来山上作甚?”
后面,几名本来在武英殿议事的大臣在心里用力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