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郎还在火上浇油,不停默念:【老天保佑,别挑我,千万不要挑我!】
老皇帝:)
“许、烟、杪。”
肉眼可见的,许烟杪抖了一下。但他走出来时,行了个端正无错的礼,说话声音听着也很正常:“陛下。”
老皇帝直勾勾地盯着他:“听说你骑射很好。”
【啊???】
“这次随行,你也来吧。”
许烟杪只得道:“谢陛下恩赐,但不知哪里传来的谣言,臣不会骑射。”
“无妨。”
——看你头疼的样子,朕就开心了。
而且,再不会骑射,至少也能上马吧?
笑容又重新渡上老皇帝的脸,他微笑着点了几个大臣随行:“走吧。”
老皇帝:“……你真的半点都不会?”
许烟杪爬了半天也没爬上马,只能拱手:“是臣耽误陛下了。”
许烟杪的眼神特别无辜,然而那心声特别中气十足,理直气壮:【我早说了我不会啊!有车坐,谁专门去学骑马啊!我又不是蒙古的!】
老皇帝咬牙:“朕今天非带上你不可!”
户部尚书看看陛下,再看看旁边的房陵长公主,眼神飘忽了一下。
——确实挺像的。
吏部尚书咳嗽一声:“陛下,未曾学过马的人强行上马,有可能会摔下来。”
别人也就算了,小白泽是瓷做的,摔不得啊!
老皇帝陷入沉思之中。
老皇帝眼睛一亮。
【芜湖——】
一道奇景出现在郊外。
几匹快马在前面奔驰,穿过午后灼热的曦光,红色绣衫,袖口、衣角飞扬。护心镜坠在胸口十分闪亮,但再亮,也没有他们身后的那个竹车吸引人。
竹子很轻便,做成的东西也绝不会笨重,更别说由好几匹快马拉着了。那竹车在平地上几乎是一滑而过,难以言喻的温暖光晕笼罩着车上的青年——
许烟杪坐在竹车上,表面看着很平静,实际上……
【芜湖!!!】
【再快一点!】
【飞起来了!】
【冲啊——】
当然,皇帝和百官不会做拖车这种事情,所以又是万能的锦衣卫出场了。
皇帝他们也骑马,跑得可比许烟杪那边快多了。
大雕翔过众人头顶,老皇帝双腿一夹马腹,双手松开缰绳,马侧弓箭瞬息到了掌内。马身骤停,前蹄高高举起,烟尘之中,骏马嘶鸣长长响起,一箭射出尘烟,透过大雕翅羽,狠狠钉在上面。
大雕悲呜坠落,大臣们围绕在老皇帝身边奉承:“陛下神射!”
老皇帝眯着眼睛:“老了老了,之前瞄准的是脖子,如今……”
【诶?那是什么?】
老皇帝下意识转头,循着许烟杪的视线望过去,就见远方一座书院,立于山野中。
而许烟杪,明显没注意到他射雕的英姿,被书院吸引去注意力了。
“……”老皇帝甩袖:“神射什么神射,看你们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一头雕而已!”吩咐锦衣卫:“拾起来,带着。”
然后勒着马绳,调转方向往许烟杪那边走,被遗留下来的臣子们面面相觑。
中军都督佥事咂舌:“陛下现在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伴君如伴虎吗?
老虎漫步到白泽身边,屈起手指在竹车上轻轻一碰:“那边有什么?”
许烟杪搜了一下系统。
【哦豁!熟人啊!季岁上任地方,那个女德君子正好在他的治下,这几个月一直被针对,他就跑出来,跑得远远的,跑来复州,在这边养望。】
【养得还挺成功,这边的人都觉得他是隐士高人大儒,下了不少帖子邀请他去参加什么文宴、园会,他推了很多,一个月就出现在人前一两回,特别有高人风范。】
【这次是受到书院邀请,来给学子们讲课,啧啧,还有不少大儒在呢。哇!童大儒也在!权老之前听说了这次,现在也在书院里呢!】
哪怕知道这么多,许烟杪嘴巴也很紧,对着老皇帝:“臣也不知,看着像是一处书院?”
老皇帝拿眼瞥他,马鞭一抽:“过去看看!”
群马奔腾,直至书院外。
书院名字很好听,叫“有余书院”。
“有余?”兵部尚书嚼了嚼这两个字,笑了一下:“倒是很有韵味。”
众人很悠闲地走进去,没有人出来拦住他们,书院里人群聚集,观衣服,大部分是书院的学子,小部分则是外界之人,加在一起约莫几百号了。
到了一个院子里,众人各自寻席坐好,围绕在中间的,是一株刺槐。
老皇帝也找了一个地方落座,其他官员纷纷入座。
“看看那顾铣能说些什么。”老皇帝说。
——顾铣就是女德君子的姓名。
旁边有学子插嘴:“你们是何人?怎能直呼顾夫子大名?”
老皇帝一行人齐齐看向他,都是一等一气势十足的人,尽管没有刻意威压,这学子依旧神经质的哆嗦了一下,话语也有些结巴:“你、你们想干什么?”
吏部尚书受到老皇帝的眼神暗示,冲那学子笑了一下:“郎君莫怕,我们只是从外地而来,看得不少人进这书院,就有些好奇。方才冒犯了那位顾夫子,实在是我等的不是。”
吏部尚书长得慈眉善目,白白胖胖,耳垂还肥大,像极了庙里的弥勒佛,那学子浑身一松,便笑着回:“长者言重了,不知者无罪。”
吏部尚书便问他那“顾夫子”究竟是什么人。
说到这个,学子便热情了。
“顾夫子乃隐世大儒,我观之,其学问可与季、权、童三者比肩。”
季就是季岁,权就是权应璋,童就是童心。一个今文学派首领,一个古文学派领袖,还有一个离经叛道,被称为妖儒。
吏部尚书“哦?”了一声,真心诚意地询问:“这位顾夫子可有什么理论?”
“有!”那学子兴奋得脸颊都引引发热:“仲尼言:唯上知与下愚不移。顾夫子告诉我等,天命有定,上知者,上等智者也,下愚者,下等愚人也,移,变也。宇宙洪荒,上等人与下等人是永恒不变的,高贵的人注定高贵,低贱的人注定低贱。低贱的人再努力,倘若没有那个命,也成不了上等人。”
老皇帝心念一动,还没等他细细琢磨自己在动什么时,许烟杪困惑的心声响起——
【先不说,唯上知与下愚不移是不是这个意思。那顾铣的意思是……老皇帝就是当乞丐的命?就算得了天下,也会一世或者二世而亡?】
几名尚书:“???”
等等,是这个意思吗?难道不该是解释成陛下身怀天命,注定高贵?
而老皇帝一时被许烟杪带跑偏了,勃然大怒起来。
好啊!顾铣!原来你是这个意思!给朕等着!!!
作者有话说:
朝廷命官互殴,参考自宫廷内斗殴:
宥行在工部尚书李友直、右侍郎李庸,顺天府府尹姜涛罪友直、庸。朝退至左掖门,与涛语,有所嘱托,涛不从,庸怒叱之,因忿争哄然,为给事中御史所劾,上皆宥之。
——《明实录英宗实录》
唯上知与下愚不移
——《论语》
【孔子的话不是文里的意思,顾铣故意曲解的。】
第62章 啧!孔子知道这事能打爆你狗头!
顾铣走进书院的那一刻,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头皮发麻。
难道是因为太紧张了?
顾铣觉得就是这样。毕竟这次不再是小打小闹了,经过这段时期的养望,他成功邀请(骗)到童心童大儒来自己的讲课,而且,权应璋权大儒竟然也闻声而来。
这次讲课,如果讲得好,他就可以对外说,二位大儒也对他刮目相看!如果讲得不好,他就可以对外说,二位大儒不喜他的学说。
不管是哪一个,都是他赚了!
成败在此一举!
顾铣理了理衣冠,露出自信的笑容走进去,眼球转了转,瞄进场中:“!!!”
陛下?!
顾铣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那张熟悉的脸,微微一呆,随后狂喜。
这次讲学,除了那两位大儒,陛下的支持他也要!只要这三位都对他另眼相待,区区季岁算什么!
几乎是立刻,顾铣就改变了自己之前的方案——
本来打算一上来就讲课,现在看来,还是先以风雅之事开局,让这三位大人物生起好感比较重要。
正好,他之前得了一首失传琴曲的琴谱。
“虽然还没熟练,但糊弄一下也足够了。反正二位大儒又没听过这首曲子的原调,皇帝更是泥腿子出身,听什么曲子想必都是囫囵听个响儿。”
“此次讲课之前,某先为诸位弹奏一曲。”
那个女德君子抱着琴坐到刺槐花下,对在场众人微微颔首,称得上是彬彬有礼。
手抚上琴弦,泠泠之声在其指尖倾泻而出。铺在他身上的和煦日光,唇角轻扬的弧度,睫毛垂下的轻柔,都显得那么的完美。
在场之人听琴声听得如痴如醉,纵然是恼恨女德君子的老皇帝,都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有些真本事。
权应璋盘膝而坐在前面的地方,闭着眼睛,手指在大腿上轻轻点着旋律。
他旁边的童心大儒轻轻点头,心神亦沉浸在乐曲中。
此地除了人的呼吸,琴弦的拨动,林木婆娑的轻响,再无其他声音。
许烟杪打开了系统,准备打发一下这段弹琴时间。
正好,女德君子就在那里弹琴显示存在感,许烟杪就顺手看了一下他的八卦。
打头的,最显眼的就是——
【诶?弹错了?】
猛地把权应璋从痴醉状态中拉回来。
【啊!又弹错了!】
【这里也弹错了!】
【还有这里!不会弹,用别的调子填补也行吗?】
随着那一声声弹错了,权应璋只觉得优美的琴声一下子干巴起来。并且,他也会弹琴,琴艺不差,只是之前没听过这首曲子,外加顾铣本身琴艺也不低,自然分辨不出其中错误,但经过许烟杪提醒后,他再听,就能听出其中的错调与微不可查的涩意。
权应璋:“……”
很好,糊弄他是吧?
顾铣手下琴音不停,轻轻抬起眼,唇角笑容端方。
来,让他看看这些人都为他倾倒的样……
顾铣看到了权应璋皱眉看着他。
心猛地一跳。
“啪——”琴音一声脆响。和之前水流那般静谧的调子接不上,完全是断层,而不是变调。
顾铣又看到童心大儒也表情不对起来。
顾铣连忙把状态调整回来,干脆顺着这个调子往下弹起激昂的曲子,好似刚才不是失误,而是溪流冲出谷口,挣脱束缚,泼成滔天瀑布。
待看到童心大儒微微疑惑的样子,顾铣松了一口气,硬着头皮往下弹。
——从这里开始,那真的是硬编,回不到原来的频率上了。
而权应璋……在听许烟杪的心声,并且努力表现得严肃,免得笑出来。
【嘿呀!激昂的音乐!我也会!】
许烟杪顿时开始自娱自乐了。
心里清清嗓子,就开麦——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ktv里鬼哭狼嚎那种。
大夏君臣顿时虎躯一震。
这什么鬼?!
但是……
老皇帝精神振奋起来。
其实他大概能听出来琴声好听,只不过不太符合他的口味——刚才完全是强打着精神,不让自己睡着。
现在许烟杪这个!他爱听啊!
多豪迈!多带劲!
其他几名跟过来的武将在心里用力点头。
顾铣弹了一段后,没忍住,又去偷看权应璋的表情。
“?!”
怎么满脸严肃?!
难道他听出来自己是在乱拼乱奏了?
心神不宁之下,又不小心弹错了一个音。这一回,顾铣没注意到童心大儒微微皱起的眉。心慌意乱之下,他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诶?又变啦,这次有点像情歌的感觉。】
【情歌……我也会啊!】
许烟杪捏着嗓子。
【啊~啊~啊~】
【悄——悄——问——圣僧∽】
【女儿——美不美~】
【女~儿~美~不美——】
突然变的女声,差点让一群大老粗扭到腰。
倒是文官们眼睛亮了。
除了那些端庄高雅的吟唱,像这种柔情似水的他们也喜欢。不如说,才子佳人,正骚到他们痒处了。
——虽然这个才子是个光头。虽然唱法和编曲他们没听过,但那股子韵味还在。
文官们集体觉得,听小白泽唱歌,比听上面那个总是弹错音的,要好太多了。
顾铣又去看权应璋,这回更加让他破防了。
权应璋居然在忍笑!
他的作为居然是令权老发笑吗?
手下琴音越发凌乱了。连许多学子都听出来不对,面面相觑。
“哼!”童心大儒忍无可忍,站起来,将要拂袖而去。
扭头,看到权应璋竟然在那里听得津津有味,懵了:“香圃?”
——这是权应璋的别号。
童心顿了顿,还是没有控制那股子惊疑:“你不走?”
这人脾气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权应璋摆摆手,脸也不面向他:“我再坐会。”
许烟杪那边,已经唱到了另外一首。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
声音激昂,情绪充沛。
这个可比去干其他事情有意思。
童心不解,童心大为震撼。
香圃不会真觉得树下那玩意儿好听吧?
【诶?】
许烟杪似乎注意到前面的不对劲,心声猛然一停。
按照过往经验,接下来恐怕就是别的事情了。
——也就是,没歌听了。
权应璋站了起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目光落向顾铣:“小子,和你说个事儿。”
顾铣说话都开始结巴了:“什、什么?”
权应璋的拐杖敲了两下地面。
他没有因为对方的糊弄而勃然大怒。这位许多人都知道的脾气火爆的大儒,此刻反而很是心平气和:“读书人在学识上面,糊弄别人,就是糊弄自己。你好好想想罢。”
书院里,有些学子明显陷入沉思之中。
权应璋看到后,欣慰地笑了笑。这位执文坛牛耳者对着另外一位大儒点点头:“走吧。”
老皇帝微微偏头看了顾铣一眼,发现对方明显有些不满和不耐,没忍住嗤笑出声。
又侧头看到许烟杪几乎要把“老皇帝在笑什么”几个字刻在脸上的疑惑,嗤笑又转回了好笑。他也没打算给许烟杪解惑,只对诸大臣道:“回去了,这书院无甚好看的。”
回了复州落脚之地,老皇帝散了各位大臣,叫来了太子的四个庶子,自己的几名皇孙。老皇帝将今天这事形容了一遍,问他们:“可知权公为何不暴怒?”
有人答:“人云亦云,权公或许并非外界传闻之脾气火爆者。”
有人答:“权公心善,做事留一线。”
有人答:“或许是知晓爷爷在场内,做给爷爷看的。”
只最小那个孩子四下看了看哥哥们,在刺目的天光中,昂着头道:“只因其乃执文坛牛耳也!”
——权应璋会因为学术之争拍桌子吵架,会因为感觉自己被冒犯了而暴怒,但,作为文坛领袖,看到学子入了歧途,比起生气,他更多的是想要点醒对方。
老皇帝哈哈大笑,将小孙儿揽到怀里:“是我家麒麟子!”
又一本正经问他:“那你说说,那顾匹夫,会改吗?”
小孙儿:“……”
会不会改,孙儿不知道能不能正确推断,但爷爷你讨厌他,孙儿是看出来了。
第二天。
“哈?孔子转世?!”
许烟杪大睁的眼睛还带着些许茫然,他重复问了一遍:“孔子?转世?”
好事官员约了许烟杪吃饭,饭桌上,迫不及待就说了这事:“是啊。就是昨天我们听琴的那个顾铣,听说今日是他孩子的满月宴,抱出来给宾客瞧,突然来了一道士打扮的人,大笑着让顾铣把孩子给他,说是让这孩子重归旧路。”
许烟杪更震惊了。
【顾铣?他昨天被权老那么一说,不是颜面尽失,捂着脸快步离开书院了吗?怎么今天还有心情搞这出?】
【真的会有人买账吗?】
好事官员低头吃了口饭,好像没有听到心声,顺着往下说:“顾铣当然要把人打出去,但那才满月的孩子对着他笑,又摇摇头,那道士就叹气一声,说:竟然你选择新生,此生我们便只有这一会了。”
许烟杪:“……”
【婴儿?摇头?】
【……鬼故事?】
好事官员夹的那块椒麻鱼肉差点呛嗓子里,连忙抿杯中一口温水,道:“那顾铣追问怎么回事,道士一开始不言,后来被逼无奈,便告诉他,顾氏子是孔子转世。”
官员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许烟杪的脸色。
——有白泽转世,万一这是真的呢?
图穷匕见,开始试探。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听说有不少人信了。”
这确实引起许烟杪的好奇,他一边嘴上应付着这官员,一边打开系统。
【应该不会是真的转世吧?!】
【吓死我了,果然不是,那道士也是顾铣花大价钱找来的。啧啧,昨天在文坛上丢了脸,名声臭了一半,就想搞这种昏招。】
【别说不是孔子,如果真的是孔子,你敢养吗?就冲你昨天篡改人家话中真意,等长大了,孔子知道这事能打爆你狗头。】
好事官员高兴得打了一个嗝。
他就知道能试探出来!果然是顾铣在搞鬼!
“许郎!我刚想起来我有事!就先走了!”
“哦,好。”
许烟杪看着这人的离去背影,困惑地眨眨眼睛。
【走这么快……】
【难道是刚才吃了椒麻鱼,痔疮复发了?】
好事官员一个趔趄。
他听到了不少同僚的笑声。他们都是来想听听许烟杪这边有没有相关消息,但没一个主动上前的。
其中一位同僚迟疑了一下,上前扶他,顺便点他一下:“你猜为什么大家都是有急事了才去找他?像孔子转世这样的风言风语,没有人主动诱导许烟杪探查消息?都是在这里等,等许烟杪感兴趣了自己去翻?”
那好事官员愣了愣,脸色一下子白了起来。
“因为……”
同僚接过话,顺便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因为,小白泽并非任君使用的器物。”
——你不尊重他,就会受到报应。
就像……
仅剩的良心用完后,同僚终于憋不住了,目光往下移,去看那官员的屁股。
这人居然有痔疮诶!
——不出半天,满朝文武都知道某某官员有痔疮了。
作者有话说: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好汉歌》
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女儿情》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
——《敢问路在何方》
碰瓷古人,参考自:
唐故剑南节度使太尉兼中书令韦皋,既生一月,其家召群僧会食。有一胡僧,貌甚陋,不召而至。韦氏家童咸怒之,以弊席坐于庭中。既食,韦氏命乳母出婴儿,请群僧祝其寿。胡僧所自升阶,谓婴儿曰,“别久无恙乎?”婴儿若有喜色。众皆异之。韦氏先君曰:“此子生才一月,吾师何故言别久耶!”胡僧曰:“此非檀越之所知也。”韦氏固问之,胡僧曰:“此子乃诸葛武侯之后身耳。武侯当东汉之季,为蜀丞相,蜀人受其赐且久。今降生于世,将为蜀门帅,且受蜀人之福。吾往岁在剑门,与此子友善。今闻降于韦氏,吾固不远而来。”韦氏异其言,因以武侯字之。后韦氏自少金吾节制剑南军,累迁太尉兼中书令,在蜀十八年,果契胡僧之语也
——《宣室志》
【翻译:我儿子韦皋,是诸葛亮转世。】
现在就是十分的社死。
——虽然好事官员也不知道“社死”这个词,但他现在差不多就是这个心情。
在路上,碰到同僚一,对方笑着打招呼:“兄台,痔疮好些了吗?”
在水边钓鱼,碰到同僚二,对方特别关心他:“兄台,得痔了,可不能久坐。”
就连陛下都听闻了此事,特地给他派了个太医,看看能不能治愈。
好事官员此时此刻,简直忍不住留下了悲伤的泪水。
痛!太痛了!以后他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以后再去凑什么热闹,他就——
“诶?你们听说了吗?自称儿子是孔子转世的那家人,被孔家找上门来了!”
“哪个孔家?!难道是……”
“当然是曲阜孔家啊!”
“他们收到消息那么快?”
“这倒不是,只是正好有十来位孔家人结伴到辽东,听到这个消息,拔剑就上门了。”
“走走走!快去!去晚了说不定家都给拆了!”
好事官员才作出立誓举动的雄心壮志骤然停滞。
眼珠子左转右转。
去不去呢?要不就去凑最后一个热闹吧!他发誓!凑完这个热闹就不去了!
顾府十分热闹。
历朝历代对孔庙孔林都十分重视,因此,造就了曲阜孔家这个千年世家。
孔家人是板上钉钉的圣贤后裔,一听到有人打着他们祖宗的名号招摇撞骗,一个个正在吃饭,差点被丸子噎在喉咙里,一通狼狈咳嗽后,提起剑就上门了。
“顾铣是吧?”孔家人呵呵冷笑:“听说你到处和人说,你儿子是我先祖转世?那我们是不是也跪下来,喊你一声先祖,给你上三炷香?”
顾铣闻之色变。
他本来以为孔家人远在曲阜,鞭长莫及,等这边消息传过去,他们再派人来探查,一来一回,他早就捞足名望远遁了。
【这人不止说孔子是他儿子!他还公然篡改孔子话语的意思!】
许烟杪的心声唯恐天下不乱,但人却很谨慎稳重,好事官员只听得到人的心声,左瞧右瞧,愣是找不到人躲在哪里看热闹。
好事官员表情奇异起来,他挣扎两三息,还是没克制住自己想要看热闹的心,往人群里一钻,捏着鼻子喊了一声:“顾铣此前在一家书院里公然宣称,‘唯上知与下愚不移’的意思是‘高贵的人注定高贵,低贱的人注定低贱’!”
顾铣的心脏突然“扑腾”用力一跳,像是岸上脱水的鱼,紧慌失措的最后一蹦。
下一刻,他感受到了孔家人冷冷的注视——不再是之前那种意气之争的愤怒,而是一种本身利益被触犯后,迸发出来的冰冷而凝固的杀意。咽喉仿佛被冷硬的铁手扼住,顾铣几乎要呼吸不上来了。
如果戏言孔子,只是冒犯千百年前的祖宗,但,私自篡改孔子言论含义,触犯的就是孔家最根本,最现实的利益了。
——如今天下学子大多以孔家的注解为注解,孔家在孔学方面,就是权威。而对孔学注释的独有权,相当于他们的禁脔、赚钱的摇钱树、名气的基石,谁想动,就动谁。
顾铣身上没有佩剑,他霍然后退,神色警戒:“圣贤后裔,难道是想以名压人?以孔家欺我这小小读书人?”
孔家人笑眯眯道:“怎么会呢?”
顾铣脸上那“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笑容还未完全绽放,就随着孔家人转身,对着某个方向行礼,高喊“请陛下做主”的行为,而嘴角一僵。
人群散开两边,老皇帝龙行虎步地走出来,嗓音平稳地问:“朕做什么主?”
孔家人三言两语就把顾铣的言行说了一遍,观察着老皇帝沉思的神色,孔家人面上没有表情,心里却有些松了一口气。
他们又不傻,孔家是圣贤后裔,不是圣贤傻裔,能靠着朝廷为什么不靠朝廷?至圣先师又没有军队,笔杆子打不过枪杆子,老老实实给人家当臣子就好了,别摆什么千年世家的架子。
——在火铳、大炮面前,千年世家,什么也不是。
老皇帝只是假装沉吟。
毕竟他心里还记着那句“二世而亡”,一直在找机会,准备彻底按死这女德君子。现在真是……瞌睡送枕头啊。
两三个呼吸后,他装模作样地皱起眉头:“顾铣,你先是侮辱孔圣人之人,后侮辱孔圣人言论,实在枉为读书人……”
但是,要怎么罚才解气呢?
【扒了他的衣服!让他自己种地!】许烟杪的声音充斥着跃跃欲试,【他不是觉得下等人下贱吗,那不要用下等人养出来的蚕,吐的丝,织的衣服啊!也不要吃下等人种出来的米啊!】
老皇帝眼睛一亮,当即:“来人!将此人押下去,关起来!”
顾铣满怀期待的眼睛里,期待更浓了。
反而是孔家人不解地皱眉。
只是……关起来?这也太轻了?
锦衣卫快将人押下去前,老皇帝又笑着说:“不过,既然顾夫子对自己的言论十分有自信,不若就按照自己的言论来?”
“什……?”顾铣来不及细想,就感觉一口冷气从胸口直冲天灵盖,大脑一阵又一阵的眩晕。
紧接着,老皇帝面色一沉,厉声道:“扒了他的衣服!既然看不上下等人,便不要穿下等人所制之衣!”
人群里,许烟杪震惊地反复回放着老皇帝的话,又震惊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哇!我居然能巧合猜对一次皇帝的想法!我真厉害!】
顾铣的满腹思量都比不过这一句扒衣服,他整个人都懵了,只能一边挣扎着,一边喊:“陛下!有辱斯文!实在有辱斯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