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逞努力分辨了片刻,没看明白。
见状,楚栩云似是有些无奈,又在上面认真补了几笔。
这下看出来了,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好像是一件衣服。
郁逞眼睫微颤了瞬,指尖在那稍显简陋的图画上轻轻触碰,试探着低声问,“这是……你想要的喜服?”
话音落下,楚栩云松了一口气般,轻轻点了点头。
要是郁逞再不明白,他就真画不出来了,这是他刚刚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
郁逞怔愣地看着棋盘上画的喜服,衣摆很短,上面还画着一只歪七扭八的虫子,攀附在喜服上,莫名有些滑稽。
这是楚栩云的画?
郁逞恍惚了片刻,他从前一直觉得楚栩云无所不能,没想到,他也有做不好的事情——他的画实在有些特别。
不过,太清仙君,正道魁首,一剑霜寒十四州,魔修闻风丧胆的楚栩云,在自己的喜服上画一条虫子是什么意思。
楚栩云紧张地观察着他的反应,生怕郁逞误解自己的意思,又捉起石笔,在那喜服边上认认真真标注下一个字。
“龙。”
郁逞沉默了。
原来这条虫子是龙。
大殿内空气凝固,静得有一丝诡异。
郁逞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楚栩云羞赧地看向那幅画,肯定是因为他画的太难看,郁逞有点嫌弃他了,早知道他就不画画了。
忽然地,他听到郁逞轻轻笑了一声,楚栩云抬起头,撞见郁逞含笑的眼睛。
那笑容很好看,柔和的天光照映在他幽深的瞳孔,浮光跃金,碎波粼粼,像是藏匿着很多漂亮的星星。
楚栩云一时看呆,直到郁逞俯身靠近过来,才被骤跳的心脏唤醒心神。
“仙君画得很好,”郁逞面不改色地脱口而出,唇角的笑意更深,“我还以为仙君是在为我收拾李焚鹤而不满,没想到仙君竟真的是在想我们大婚的喜服。”
微热的呼吸浅淡地拂过耳侧,所到之处都像点了一把火般迅速滚烫起来。
心跳得更快,楚栩云对上郁逞的目光,甚至有些看不真切面前人的脸,他只能察觉到郁逞在对他笑,而且笑得很好看,其他的一切都模糊了,天地间一片空白,他们只剩彼此。
想被抱抱,亲一亲,或者,直接双修也可以……
楚栩云刚要伸出手碰一碰郁逞的脸,便听门外传来一道魔修的声音。
“禀尊主,妖族使者此刻在正殿恭候,说是今年登位的龙族妖主想谈谈有关十二城的事。”
气氛一瞬间消散,楚栩云看到郁逞脸上的笑意倏然僵滞。
郁逞,还没亲到呢,郁逞。
楚栩云还想凑上去,郁逞却突然起身,转眸看向棋盘喜服上画的那条歪歪曲曲的虫子。
“龙?”
郁逞猛地回头看向楚栩云,像是被人从头浇下了一盆冷水。
“仙君想在喜服上绣龙,是因为还在惦念那妖族的畜生,是不是?”
楚栩云睁大眼睛。
谁,妖族的畜生是谁,他不认得。
郁逞呼吸微促,掐住楚栩云的脸便重重吻上来,门口的魔修立刻识时务地转身出门,顺手把殿门关得严严实实。
“你要在我们的喜服上绣他的图腾?楚栩云,你究竟有没有心?”郁逞近乎绝望地失笑一声,攥紧他的手腕,将楚栩云摁在大殿青柱上,“你就这般恨我?”
冤枉呀,青天大老爷。
楚栩云只是觉得喜服上绣一条龙很霸气,不想要龙,绣别的也可以呀。
他奋力挣扎两下,趁郁逞伤心之际好不容易挣脱开禁锢,立刻抄起石笔,把喜服上那条龙轻轻蹭掉,在旁边写下一个鹤字。
绣一只鹤也可以,这个也好看。
楚栩云侧开身子,有些急切地望向郁逞。
郁逞看向棋盘,再次沉默下来。
“够了。”郁逞深吸一口气,“若仙君是想报复我,画一条龙就足够,不必再画鹤。”
好,好。好一个鹤,李焚鹤的鹤,楚栩云当真是恨他恨得彻骨。
见他好像没有消气,楚栩云又赶紧把那条鹤蹭掉,刚要再写,就被郁逞打横抱起,扔进了软榻深处。
衣衫被粗暴脱去,郁逞毫不犹豫地压上来,扣紧楚栩云的手腕,眼底柔和的天光此刻被乌云遮盖,只剩浓墨一般的洞黑。
楚栩云轻轻叹息了声,干脆躺平。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修无言道了。
半个时辰后,楚栩云微微颤抖着从软榻里探出脑袋,看向背对着自己穿衣服的郁逞。
虽然双修是双修了,但是郁逞眼睛一直红红的,好像要被自己气哭一样。
现在还在生气么?
郁逞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回头看他。
楚栩云抿了抿唇,望着他的背影,半晌,从储物戒里摸了摸,取出一个小小的药瓶。
“仙君今夜不必等我。”
郁逞的声音很淡,听不出喜怒,仍然没有回头看向楚栩云,“既然仙君忘不掉那畜生,我同样会备一份喜酒给他。”
肩头忽然被轻轻拍了拍,郁逞身形微顿,系衣带的手停在原地,他回过头,看向楚栩云。
白皙的掌心因常年握剑而有一层粗糙的薄茧,指腹却蕴着柔和的暖意。
楚栩云牵住了他的手。
郁逞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慢了许多,眼睛定定地盯着楚栩云,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摊平自己的掌心,然后在里面放进一个小小的药瓶。
瓶子经年已久,雕刻的字样被摩擦到模糊不清,可郁逞偏偏认出了上面的字。
原来是一瓶回元丹。
是给李焚鹤同样的回元丹么?
郁逞不动声色,心底冰封的雪山却悄然融化些许。
他可否认为楚栩云是在安慰他?
身为魔尊,灵丹妙药招手即来,但楚栩云给的东西,却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珍贵。
他缓慢地将那瓶药握在掌心,似乎还能感受到楚栩云掌心的体温。
郁逞若无其事般起身,低声道,“仙君不必如此,在大婚之前,我就算再厌恨李焚鹤,也绝不会杀他,你大可放心。”
楚栩云目送他离开,殿门关紧,他挠了挠脸。
虽然不明白跟李焚鹤有什么关系,但是郁逞看起来好像真的不生气了,那就好。
郁逞还是很好哄的嘛。
殿门外,郁逞的指尖在那药瓶上无比珍惜的摩挲了片刻,又轻又慢地打开药瓶的瓷盖,从里面倒出一枚圆滚滚的丹药。
待看清了手心的“丹药”,郁逞陡然愣在原地。
那哪里是什么回元丹,而是一颗晶莹剔透的桑果糖。
从前在太清宗时,每次心情不佳,郁逞就会去买桑果糖吃。太清宗城下的果脯店里,桑果糖是卖得最便宜的,两个铜钱就能买一包,因此被店家放在角落,向来无人问津,只有郁逞会光顾。
郁逞捻起那颗糖送进口中,甜腻脆香的味道在舌尖绽开,仿佛能够把心里的苦涩一点点吞没。
大概是巧合吧,楚栩云怎会知道他爱吃,不过就算是巧合,郁逞也很高兴。
他擅自想,其实他和李焚鹤是不一样的。
两个铜钱也比九千灵石要更甜。
多谢仙君,他很喜欢。
魔宫正殿。
郁逞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楚栩云方才送给他的小药瓶,这是楚栩云送他的第一份礼,他要好好珍惜。
而正殿中央,一个身披狐裘的尖脸男人立在座下,眉眼很弯,似笑非笑道,“魔域与妖界交界处的十二城自上代魔尊继位时便一直没有详细划分,如今妖主大人说是时候重新画地量城,还请尊主去龙宫一叙。”
这些事郁逞向来直接丢给部下去管,他有左右两个护法,在这种事情上根本用不着他分神操心,这个妖族使者,按理说也没有资格能够面见他。
只是郁逞此刻心情不错,才专程来见他一面。
“让殷徐照自己滚来见我。”
还想把他骗去水下龙宫,他岂会蠢到给殷徐照在自家地盘暗算他的机会?
“既然尊主无意相谈,那我只好回去如实禀告妖主。”妖族使者临走之前,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魔宫的偏殿。
果然有人类的气味。
妖族的嗅觉在人妖魔里最为强大,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能在魔宫偏殿安然无恙活命的人类,恐怕只有那位仙君了。
魔修手下面无表情地做出送客的手势,忽而又听座上人淡声开口,“回去告诉殷徐照,次月初九是个好日子,若他得空,过来喝我的喜酒。”
话音落下,妖族使者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就连声音都多了几分颤意,“小的可否替妖主一问,尊主要迎娶的是哪位?”
郁逞眯了眯眼,似乎心情愉悦了不少,唇角微勾,“喜帖上他自会看到。”
妖族使者脸色陡然煞白,头也不回地化作一缕庚烟散去。
妖界龙宫。
明黄的烛火在暗沉的水宫内幽幽地燃着。
殷徐照身着一袭绛紫色龙袍,面色如乌云密布,沉郁至极,“他当真这么说?”
妖族使者跪在他面前,头也不敢抬,声音颤抖,“回妖主,郁逞的确是这么说的,而且小的在魔宫里嗅到了人类的气息,想必那些传言……”
哐当一声巨响,男人身前的茶桌被一掌拍为齑粉,硕大的龙尾自幽深的黑暗里分外不耐地挥动,银白的鳞片闪耀着诡异可怖的光辉。
使者大气也不敢出,赶忙低头下来。
聪明点的人都知道,妖主命他去见郁逞,其实并不是为了什么十二城的旧事,而是因为妖主想知道魔宫里,究竟有没有妖主牵挂着的那位。
现在看来,那些传言恐怕都是真的,楚栩云竟真的成了郁逞的阶下囚,不仅如此,郁逞那丧心病狂的魔头,手段比他们妖族还要残忍,居然在魔宫里囚.禁折辱楚栩云,甚至还打算迎娶楚栩云成为自己的男妻。
郁逞实在可怕,这得是多么恨,才会决意要将对方的傲骨折碎。
“叫狸妖来。”
殷徐照深吸了一口气,眸光掠过面前已成废墟般粉碎的茶桌,用妖力自里面缓缓摘出一支朱笔和一张薄纸。
不一会儿,狸妖战战兢兢地立在地宫中央,头扎得极低。
殷徐照执起笔,又从怀中取出块玉佩,在薄纸上缓缓写下一行朱字,不知他施了什么术法,薄纸很快隐藏入玉心消失不见。
“带进魔宫,”殷徐照脸色阴沉,掐碎手中的朱笔,冷声道,“务必亲自给本座送到楚栩云手中。”
“是!”
楚栩云,没想到你也会有今日。
早知今日,你当初有没有后悔过没有跟我走?
旭和的天光下,一个圆溜溜小团子滚到了楚栩云的脚边。
小团子抖了抖身子,冒出四条小腿,还有两只快要比脸还大的橘黄色大耳朵。
楚栩云望着面前的橘色小狸猫,沉吟片刻,伸出手轻轻在狸猫的脑袋上点了点。
哪里来的小妖,妖气弱得几乎等同于无,长得倒是怪可爱的。
虽然妖气伪装得不错,但是也只能骗一骗那些普通魔修罢了,如果被郁逞发现,必定一眼就能认出来,幸好现在郁逞去地牢里帮李焚鹤加练,一时半会回不来。
狸猫讨好地蹭了蹭他的指腹,忽然从身上毛茸茸的斑驳毛发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枚玉佩,然后俯下身子恭敬地递给楚栩云。
楚栩云身形微顿,目光在那玉佩上停留了片刻,眉宇轻蹙。
不对劲。
与狸猫那微弱的妖气不同,这枚玉佩上的妖气杀气十足,骇人无比,绝非凡辈。
他眸光凛然了瞬,刚想拿起那玉佩仔细看看,玉佩却在被楚栩云指尖触碰到的刹那碎裂开,一张写着朱红小字的薄纸在玉心处显现出来。
狸猫的声音在耳边适时响起,“小的狸妖见过太清仙君,妖主派小的来传话,若您想要离开此地,请务必按照玉佩上交易的内容去做,只要您答应,小的会立刻用易容之术带您离开。”
听到他的话,楚栩云打开那张字条,静静地望着那行朱红小字,半晌,面不改色地把那张字条撕碎,而后若无其事地钻回到软被里睡觉。
“仙君!仙君你可是没看清楚?”狸猫不可思议地呆了片刻,又急切地凑上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请仙君一定把握好机会,我们妖主他可不是对谁都这般用心良苦的!”
楚栩云翻了个身,捂住耳朵。
狸猫:……
“仙君,现下能庇护您的只有我们妖主,您还不知道吧,郁逞四月初九就要强逼您成亲结契了!”
听到这话,楚栩云总算有了些反应,他回过头,抬眼看向那狸猫。
“仙君您可要仔细考虑,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我们妖主是真心想帮你一把,那字条上的交易,您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清清楚楚的。
“您先嫁给我们妖主,然后再跟我们妖主生一个孩子,这样以后您就是我们妖族的亲人,那郁逞胆敢再欺辱于您,就相当于欺负我们整个妖族。只是跟妖主生个孩子而已,很划算的!”
楚栩云默然了阵,干脆从床榻上起身,揪住小狸猫的后颈,把他隔着窗子扔了出去。
什么啊。
他根本不知道妖主是谁,又怎么可能跟他生孩子,估计是写给另一个叫楚栩云的人,不小心认错了吧。
更何况他才不想跟郁逞以外的人成亲,他有郁逞一个就够了。
楚栩云把窗子关紧,淡定抬眼,对窗外疯狂蹦蹦跳跳朝自己招手的小狸猫做出一个再见的手势。
好笨的猫,认错人了还在这里跳舞,快点去找真正的楚栩云吧。
小狸猫在窗外绝望地蹦跶了一会,最后还是害怕被魔修发现,没多久便悄悄溜走了。
仙君真是太固执了,生个孩子而已!
他们妖主可以下龙蛋的嘛,又用不着仙君自己生!
郁逞今日很忙,自从当上魔尊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忙碌,前脚刚收拾了李焚鹤,很快楚栩云的其他弟子便一个个接踵而至。
他虽不用亲自动手,可还是要盯着手下收拾那群弟子,万一不小心打死一个,他和楚栩云好不容易稍稍缓和的关系又要冷淡下来。
久而久之,弟子越来越多,郁逞终于开始觉得有些奇怪,这些弟子仿佛有什么计划,不像来救人,反倒像是来魔域试炼,打不过便很快结群散去,重整旗鼓后又杀了回来。
杀伤力不大,但实在烦人透顶。
若是让他知道是谁在背后组织这群弟子如此恶心人,他非得教那幕后黑手知道他的手段不可。
郁逞缓缓吸了一口气,调整好心情,才轻轻推开了偏殿的殿门。
楚栩云在翻看古籍,是昨日郁逞特地为楚栩云挑来的上古藏书,楚栩云似乎看得很入神。
他喜欢看书,写字,偶尔会与宗主和长老们对弈,郁逞把楚栩云的每一个喜好都牢记于心。
只有看到楚栩云安静待在自己身边的这一刻,郁逞才感觉自己不是什么魔尊,没有什么罪大恶极的身份。
他谁也不是,只是郁逞。
“仙君今日都做了什么?”郁逞自身后轻轻环抱住楚栩云的腰际,楚栩云却微微侧身,躲开了他的手。
郁逞动作一僵,又不甘心地强行抱上来,压低声音道:“仙君昨日还给我糖吃,今日怎么又这般冷淡?”
楚栩云仰起脸,认真地看向郁逞。
几乎一瞬间,郁逞便明白过来他在生气,楚栩云生气时眉宇会微微的皱起,唇角的弧度也生硬冰冷,好像下一刻就会拔剑出来似的。
今天有谁来得罪过楚栩云么?
“怎么了?”郁逞轻声问。
楚栩云伸出手,修长如玉的指在茶盏里的清水上点了点,随后缓慢落在桌上。
郁逞屏住呼吸,安静地等着他写完,只见桌上写着几个字。
——四月初九。
那是郁逞原本计划打算同楚栩云成亲的日子,他唯恐夜长梦多,因此定下的日子越早越好。
“四月初九怎么了?”
他还没提起过,楚栩云是如何得知这个日子的,看来魔宫里的阵法该加强一番了,否则总有些阴沟里的老鼠偷偷爬进来。
楚栩云紧抿着唇,眼眶却渐次泛起一圈红色。
郁逞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见到楚栩云眼眶泛红,先是愣了半晌,许久才反应过来,楚栩云似乎不是生气,而是……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捧住楚栩云的脸,声音又低又急切,“四月初九怎么了?”
楚栩云撇开脸,缓缓垂下眼睫。
四月初九。
那天是阿娘的祭日。
他还没有告诉阿娘自己和郁逞的事情,阿娘泉下有知会生气的。
无论如何不能定在那一天,而且,他必须要带郁逞回老家去见一见爹娘和乡亲们才行。
第10章 小狸猫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日子,”郁逞声音里有一丝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意,“我可以换一天。”
他不想,也不敢听到楚栩云说不愿和自己成亲的话。
明明这次已经答应过他,难道又要反悔不成?
见楚栩云点了点头,郁逞长抒了一口气。
原来只是嫌日子不好,哪一天成亲都可以,只要楚栩云愿意。
都怪他,怎能不提前与楚栩云商量就私自定下日子,想来就是因为这一点,楚栩云才不高兴。
“仙君以为定在四月哪一天合适?”郁逞放松下来,缓缓坐到楚栩云身边,连声音都谨慎小心了几分。
楚栩云沉思片刻,手中掐算几下。
四月不好,宗门大比将近,到时他必须得回宗门出面观战,又与阿娘的忌日冲突,其他的日子不适宜成亲,所以四月办不得亲事。
良久,楚栩云无奈摇了摇头。
郁逞手心蒙了一层细汗,心也跳得厉害,“五月也可以,若你觉得太快,六月也行。”
楚栩云还是摇头。
郁逞的心猛坠下去。
难道楚栩云还是不愿与他成亲,只是用日子不好来拖延婚事?
是了,与魔头成亲这样的话传出去,只会让楚栩云蒙受耻辱。
他是正道仙君,而自己不过是使阴损伎俩暗算仙君的卑鄙无耻之人。
只是郁逞本来还留存着一丝幻想,觉得楚栩云给他糖吃,兴许并没有那么恨他。
现在仔细想想,那些估计都是楚栩云权宜之计,为了李焚鹤也好,为了太清宗也罢,楚栩云一直是不得不听他的话的。
蜷紧的指渐次松开,郁逞浑身冰凉,抬眼望向面前的楚栩云,“仙君若是不想成亲,大可以直说明白。”
听到他的话,楚栩云猛地抬头看向郁逞,伸出了三根手指。
郁逞顿了片刻,悲伤的情绪戛然而止,“什么意思?”
闻言,楚栩云立刻从桌上抄起石笔,激动地写下一行字。
郁逞俯身看去,低声念道,“三天后……”
三天后?
郁逞短暂呆滞了片刻,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
“……三天后成亲?”
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楚栩云满意地颔首,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心底夸赞他头脑灵活,居然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刚刚算过了,四月只有九日那天是个好日子,适宜成亲嫁娶,但是那一天恰巧又是母亲的忌日,楚栩云只能把其他的日子都算了一遍,发现四月往后都不太合适。
但是三天后,三月十八,那可是一个顶好顶好的大喜日子。
郁逞还没反应过来,愣了好半晌,才喃喃自语般低声道,“是、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他还以为楚栩云是不想和自己成亲,原来是觉得他挑的日子太晚了?
楚栩云歪了歪头,稍显困惑地看着他。
郁逞半是紧张,半是激动,心跳几乎将自己的声音都遮盖过去,“我不是嫌太快了,只是喜服和聘礼都还在准备,你放心,三天后就三天后,届时我绝对会将一切置办妥当。”
楚栩云抿了抿唇,突然发觉自己似乎都没想过要给郁逞准备什么定情信物。
思虑片刻,他从心口处,轻轻摘下一枚小小的玉坠,递进了郁逞的手心。
这次出来身上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枚玉坠是从前阿娘给他的,上面有阿娘亲手刻下的字,对楚栩云意义非凡。他思来想去,也只有送这个最合适,希望这枚玉坠也能够像勉励自己一般,勉励着郁逞的精神。
郁逞怔忪地看着手心的玉坠,他从前见过这枚玉坠,是楚栩云贴身佩戴的,几乎从不摘下。
很久之前,他就常常想这枚玉坠究竟是谁送给楚栩云。
可现在,楚栩云却把玉坠给了他。
“这是定情信物?”郁逞小心翼翼地问。
楚栩云有些羞赧地点了点头。
一刹那,郁逞觉得一切好像都不真实了起来。
他是在做梦么?
楚栩云竟然真的答应了成亲,而且还亲自挑选了最好最快的日子,不仅如此,楚栩云还送给了他贴身携带的玉坠作为定情信物。
脚下仿佛踩着飘忽不定的云朵,郁逞走出门外时,连自己原本打算要做的事都忘到了脑后。
他垂下眼,仔仔细细地看着那枚玉坠。
指腹触摸到一些粗粝不平的印迹,好像是刻的字。
郁逞眼眸微眯,仔细辨认了半晌。
“精忠……报国?”
什么意思?
郁逞沉默片刻,还是把玉坠乖乖戴在了脖颈上,紧贴在心口处拍了拍。
虽然不明白为何仙君的定情信物上要刻这四个字,但是,仙君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成亲的日子定下了,可楚栩云还得想办法尽快带郁逞回家见高堂父母。
带郁逞回家,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
楚栩云的老家在蓬莱仙岛,虽说是仙岛,其实就是一个荒无人烟的小镇,这里灵气异常丰沛,凡人进入会觉得呼吸不顺,两眼发黑,胸口像是压着重石,只有在蓬莱仙岛土生土长的人们察觉不到。
也正因此,蓬莱岛上的乡亲们自小沐浴着灵气长大,个个都天赋异禀,郁逞身上这浓重的魔气必定会被第一时间发现。
更何况,见到爹娘之后,他又该怎么跟爹娘解释,郁逞是做什么的,郁逞家里几口人,他总不能说郁逞平时的爱好是修炼魔道吧。
爹娘一生两袖清风,正气凛然,最为痛恨作恶多端恶贯满盈之辈。
郁逞刚当上魔尊不久,还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可是他爹是绝对不会接受和楚栩云成亲之人是魔尊这件事的。
楚栩云轻抿了口茶水,长长叹息一声。
爹娘从小就盼望他能够成为一个读书人,要是郁逞可以假扮成读书人就好了。
但郁逞身为魔尊,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假扮成读书人呢。
楚栩云冥思苦想之际,身边的薄窗忽然传出咚咚的轻响。
他转眸看去,只见一只橘色的小狸猫卧在窗台上,脖颈还挂着一枚玉佩。
又是昨天那只狸猫,怎么又把信送到他这里来了。
楚栩云眉头微皱,靠近过去,把窗子推开半边。
小狸猫立刻蹿进殿内,抬起两只前脚朝楚栩云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见过仙君,妖主又派来小的送信,望仙君务必珍惜机会。”
说罢,小狸猫便把脖颈上的玉佩摘下来,递到楚栩云手边。
甫一触碰到楚栩云的指尖,那玉佩立刻碎裂开来,露出一张薄薄的字条。
楚栩云本无意偷看别人的信件,可还是不小心看到了那字条上急切而潦草的大字。
——楚栩云,本座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见信后立刻跟狸妖来龙宫见本座,本座必定庇护你不被郁逞所害。
如若不然,本座再也不管你了。
这是小孩子写的信嘛,怎么写着写着还发脾气了。
楚栩云默了默,垂眸看向信的落款。
落款是……殷徐照。
信的内容看起来倒像是给他写的,可楚栩云实在想不起来这个殷徐照是何许人也,他从没有认识过什么妖族,更不要提还是妖主这样的身份。
他的记性不太好,以至于会忘掉一些不太重要的人或事,是经年已久的老毛病了。
大概这位妖主和他的交情不深,所以自己才会不记得吧。
“仙君,你快跟小的走吧,否则一会那郁逞回来,咱们可都走不了了。”狸猫心急如焚地转着圈圈,“那郁逞手段可厉害着呢,上回把我们妖主腿都打瘸了,要是被他发现,恐怕小的的性命也要交代在这了。”
楚栩云摇了摇头,他怎么能走呢,他都已经跟郁逞把成亲的日子定下来了,更有甚者,他压根不记得这个殷徐照是谁。
阿娘教过他的,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走。
见楚栩云还不答应,狸猫登时急了,压低声音道,“得罪了,仙君。”
话音落下,狸猫便朝他扑了上来。
楚栩云瞬间反应过来它要做什么,可身上没有法力,也没有剑在手,根本躲不开。
下一刻,空旷的大殿内少了一道人影。
只剩两只小狸猫。
楚栩云竟然被变成了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狸猫。
“仙君,快跟我走!”狸猫咬住楚栩云的后颈,刚想从窗子爬出去,却见不远处一柄闪着寒光的魔刀朝自己飞来。
狸猫吓了一跳,慌乱之中,不小心把楚栩云从嘴里掉了下去,自己也被一只冰冷的手掐住了脖子。
它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冷若寒潭的眼,浑身的毛发陡然耸立起来。
完了,它要死定了。
“我道是什么东西混了进来,原是那畜生养的狸妖。”
郁逞淡声开口,指尖缓缓蜷拢,似是想要将手心的狸妖掐死。
“魔尊饶命……”
狸妖疯狂地挣扎着,眼泪不争气地一颗颗掉下来。
妖主大人,小的恐怕不能回去见您了,但是只要楚栩云能逃去龙宫,小的的任务大抵就算完成了吧。
思及此处,狸妖猛地一口咬在了郁逞的手腕上,拼命吸引郁逞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