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明哥,奕明哥……”
桑奕明没想到方言会来火车站接他,站在出站口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直到方言仰着下巴凑上来。
方言这两年已经吃回了小时候白白的模样,虽然不再干干瘦瘦,但也没再胖过,少年抽条快,吃的都往高处长,身高已经快到他下巴了,就这么仰着头,刚冒头的春笋一样的脸上还带着一节一节最新鲜的少年气,少年的脸在正午的阳光里,蒙了层金色的雾边。
方言要去接桑奕明手里的包,桑奕明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说了声“不用”。
方言又想去拎他手里的行李箱,桑奕明也说不用。
方言讪讪地收回手,在鼻头上摸了摸,又把手揣进兜里,问桑奕明累不累,桑奕明说不累。
“不累你怎么还有黑眼圈儿?”
“……你话真多。”
两个人一问一答,很快打上车回了大院儿,桑奕明今天回来,桑爷爷特意请了一天假,做了饭等着桑奕明,看方言跟着桑奕明一起进的屋,又去添了一双碗筷。
方言吃的不多说的多,一直叨叨,说他学校里的事,说他期末考试成绩不怎么好,问桑奕明能不能帮他补课。
桑奕明头也没抬:“你哥不是在家吗?”
这话就是不愿意给他补课,方言识趣地不再问,继续说学校里的数学老师,那个老师以前教过桑奕明,特严肃,方言还被罚站过。
桑奕明忍无可忍:“安静一会儿,吃饭。”
方言“哦”了一声,不再说话,闷头吃饭。
晚上天没黑,方言就被桑奕明赶回了家,说他坐了那么久的火车,他需要好好休息。
过了一夜,天才刚亮,方言早饭都没吃又跑过来敲桑奕明家的门。
桑奕明已经醒了,听到方言在外面敲门不想给他开,扯着被子蒙到头顶,叹了口气闭上眼。
最后是桑爷爷给方言开的门:“小言这么早就过来了。”
“桑爷爷早,”方言大步迈过门槛儿,径直走到桑奕明卧室门外,继续敲门,“奕明哥,你起床了吗?”
桑爷爷看了他一眼,知道桑奕明这是不愿意给他开门,让方言在客厅里坐着等会儿。
剧组要到后天才收工,桑爷爷这几天晚上还得住在那边,又回卧室收拾了几件衣服,走之前好心想提醒下方言,桑奕明的门不好敲开,可能一整天都不会出来,让他早点儿回家。
但他张了一半的嘴,看见方言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两个眼珠子都定在桑奕明卧室门上,嘴角还挂着笑,最后没说出口,任由他等着,小孩儿等急了自然就回家了。
桑奕明十点多才从卧室出来,他中午跟高中同学约了吃饭,洗漱完背着包就要出门。
方言等了一晚上外加一上午,才看见几分钟就要走,跟着桑奕明一起出了门。
“你去哪儿啊奕明哥?”
桑奕明走得太快,方言在后边追,小跑了几步还没追上,突然冲上去直接拉住了桑奕明的手,握住了桑奕明垂在身侧的三根手指,中指,无名指,小拇指。
桑奕明被他一牵,也不往前走了,感觉到贴着他手心柔软细嫩的触感,手指像是过了电,立刻甩开方言:“你要干什么?”
“我跟不上你,你慢点走。”
“我有事儿,你别跟着我。”
“我今天没事儿,我跟你一起。”
“我跟同学吃饭,你跟着我干什么?”
方言还想说,桑奕明接到电话,同学家里突然有事,中午不能去吃饭了,又跟他改约了时间。
电话方言也听见了,笑嘻嘻说:“现在能一起了吗?”
中午两个人一起在新开的烤肉店吃饭,方言说他请客,桑奕明不会让小孩儿掏钱,吃过饭还是他结账。
下午方言也一直在桑奕明家里,姥姥来叫了两次,方言开玩笑说晚上就住桑奕明家,不回去了。
桑奕明当他是空气,方言就在桑奕明卧室里待着。
这一天方言过得太得意,忘了桑奕明的脾气跟忌讳,在桑奕明卧室里转了几圈儿,累了就直接坐在他床沿上,晃了晃腿,又走到桑奕明书桌边,随手翻了翻他倒扣在桌子上的笔记本。
里面写的东西方言看不懂,可能是课堂笔记之类的,他又往后翻了翻。
桑奕明一直在客厅找东西,没留意方言,等他一回卧室就看到方言在翻他笔记本,虽然里面没什么秘密跟隐私,但他非常讨厌别人动他东西,尤其是在他没允许的情况下。
“谁让你乱翻我东西的?”桑奕明一下抽走方言手里的笔记本,大力合上甩到书架上,“砰”地一声,又拽着方言胳膊把他拎起来。
桑奕明一转头,发现床也被人坐过,有个屁股的凹陷,他脸更黑了。
方言道歉,还是被桑奕明撵了出去,外面天黑了,方言在他家待了一整天,也该回家睡觉了。
方言没走,一直在门外道歉,说我下次不敢了,他一直没听到桑奕明的应声,就在桑奕明卧室外的屋檐底下等着,冻着。
姥姥姥爷以为方言晚上真的睡在桑奕明家,没出来看他,桑奕明以为方言敲不开门自然会走,后来是戴着耳机睡着的。
桑奕明平时睡觉很少半夜醒,那天晚上半夜突然惊醒,一摘掉耳机就听到自己卧室窗外不停跺脚的声音,还有打哆嗦的声音。
他想到方言竟然还在外面,脑子都快炸了,外套也没穿,打开门薅着方言的胳膊,把他拽进屋里的暖气片旁边。
方言站不稳,踉跄了两下,一屁股坐在暖气片旁边的板凳上。
他嘴唇都冻紫了,缩着脖子手心贴上暖气片,身体还在哆嗦。
“你是傻子吗?大半夜在外面站着干什么?”桑奕明快气疯了,“谁让你在外面的?我不是让你回家吗?你能别烦我吗?”
方言冻坏了,又被桑奕明这么一凶,心里的委屈劲儿一上来,眼眶一下就红了,赶紧低下头,不敢看桑奕明,手心手背来回倒着贴着暖气片,慢慢调整自己乱糟糟的呼吸。
“我怕你还生我气,”方言吸了吸鼻子,“道歉就要有诚意才行。”
桑奕明也意识到自己话重了,他跟个小孩儿计较什么呢?叹了口气。
“我如果半夜没醒,你就准备在外面冻一晚上吗?”
方言也听出桑奕明放软了语气,小声说:“冻不死人。”
桑奕明更生气了:“待会儿暖和过来就回家睡觉。”
方言鼻子里“嗯”了一声,鼻头还是酸的。
他也是有自尊心的,向来都是个敏感的人,如果是别人这么跟他说,他早就走了,以后也不必来往。
但是桑奕明不一样,可能是从他在那个大雪天去火车站接他开始的,他的大衣太暖和,他的胳膊上因为他,永远留了一道永远去不掉的疤。
所以桑奕明不一样,不管桑奕明说多冷的话,方言都可以自己消化干净。
方言手暖和了,但身体里还没有,搓了搓手指,眨了眨酸涩的眼,喃喃一句:“怎么对你,我就成了个死心眼儿呢?”
“你在嘀咕什么?”桑奕明没听清。
“没什么。”
方言耷拉着脑袋,仰头就是窗外的黑夜,又因为屋子里太亮,所以方言的眼睛里,外面的黑也不过只有玻璃窗框出来的几个正方形那么大小。
桑奕明伸出三个手指,给方言立规矩:“以后……不许坐我的床,不许乱动我的东西,还有……不许牵我的手。”
方言啊了一声,桑奕明问他:“不行?”
方言赶紧说:“行。”
不坐他的床,不乱动他东西,手也不能牵了吗?
方言还记得中午短暂的那一握,桑奕明高,手指也长,跟他冷冰冰的性格不一样,虽然外面零下十几度,但是他的手心一直都是暖的,也很有力量感。
碰到桑奕明手的那一刻,方言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刚从腐叶中爬出来的甲壳虫,第一次嗅到了鲜嫩草叶的清凛味道,只是他还没嗅够呢,就被甩开了。
从甲壳虫,方言又想起了那个给桑奕明发短信的学弟,那是方言第一次从桑奕明的手指,联想到性。
十七八岁的男孩儿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学校的生理课,同桌藏在数学练习册里的裸体杂志,胆子大的同学还私藏了不少小片儿,私下里三五成堆开着玩笑讨论生理问题,还有同学邀请方言一起看小片儿。
方言拒绝,也不跟他们一起讨论。
从杂志上的裸体,又闪回到桑奕明的手指。
握着桑奕明手指的感觉方言已经体会过了,那抚摸呢?甚至更多的碰触……
想着想着就歪了,方言立刻打住拐了弯儿的思绪,摸了摸发热的脸,又偷偷瞄了一眼桑奕明的手。
桑奕明坐在床边,看起来还在气。
床单已经换了新的,桑奕明两个手心撑着纯蓝色的床沿,手指骨节曲着,能看到手背上绷着的筋,手腕外侧的骨头微微凸起。
修长,有力,温暖的,带着绿色青草味的所有想象。
方言想,桑奕明的手,如果以后都不能再握,真的是太可惜了。
后半夜开始下雪,呼呼的北风贴着窗户玻璃吹。
这一晚桑奕明睡得不踏实,心里虽然清楚方言已经回家睡觉去了,但他总感觉方言还在窗外冷风里吹着,总要仔细听听才行,睡一会儿醒一次,醒一次就听一听。
好不容易外面的天蒙蒙亮了,桑奕明也彻底醒了,又认真听了一会儿,确定他家门外甚至院子里都没有人。
桑奕明又躺了一会儿,天大亮后他看了看手表,这几年只要他放假回大院儿,方言只要在家,必定天天早上来敲门找他玩儿。
都说三岁一代沟,他们差了四岁,不知道为什么方言总是黏着他不放。
今天没来敲门,他想,可能是昨晚他的话说重了,伤到了小孩儿的自尊心,所以就不来找他玩儿了吧。
不来也好,清净了。
因为桑奕明的手指,方言做了一宿梦,睡得很沉,八点多了还没醒,姥姥姥爷给他在锅里温着早饭就一起去公园遛弯儿去了。
方言一醒就脱了裤子冲进浴室,洗完澡又开始洗裤子,脸上一直浮着不正常的红晕,不敢去回忆昨晚的梦。
他意识到自己是喜欢桑奕明的,不是兄弟之间的喜欢跟依赖,同时他也知道,他这是纯纯的单相思暗恋,更不敢说出口,桑奕明只当他是个邻居弟弟。
桑爷爷中午带回来两框橘子,是剧组发的,橘子太多,他分成了三份,另外两份他让桑奕明送给邻居。
桑奕明先给朝岸宁家送过去一份,又拎着一兜子去了方言姥姥家,大门开着条缝,他自己推门进去了。
浴室门开着,方言正在里面洗内裤,冷不丁听到脚步声,一抬头就看到桑奕明站在沙发旁边往他这边望。
梦里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方言吓了一跳,他心虚,昨晚做了一些有的没的的梦,虽然梦里的场景很模糊,也并非真的在梦里发生了什么。
他们被困在一个巨大的不会破碎的彩色泡沫里,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耳边是风吹麦浪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
方言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就是桑奕明,梦里那些虚幻的像水一样的触碰,还有燎着他心脏的温度,都来自桑奕明的手指。
明明客厅里的桑奕明什么都看不见,方言还是捂住了内裤,红着脸低下头,用脚尖勾着浴室门边关上了门。
方言那脚很用力,门关上时“砰”地一声响,桑奕明皱了皱眉,把橘子放在桌子上:“给你拿的橘子,我放桌子上了。”
“好,谢谢奕明哥。”
方言声音有些哑,情绪不高,这好像因为昨晚的事还带上了怨气?桑奕明没多想,放下东西就走了。
一连三天桑奕明都有事在外面,方言也没在早上再去找过桑奕明,平时两个人在院子里碰见了,方言就跟他打声招呼,叫一声“奕明哥”,桑奕明点点头就算是回应。
以前方言心里似是而非,蒙在雾里的状态,还能让他肆无忌惮没有顾虑,但自从意识到心里想的什么之后,反而收敛了不少。
方言知道桑奕明不喜欢总是粘着他的人,小孩儿没经验,只看过几本书几部电影,自己一点点摸索着去试探,控制自己出现在桑奕明面前的次数,但又不能完全透明,要不然桑奕明就记不得他了。
方言心里的十八弯,桑奕明一无所知,他只知道,只不过过了一夜,方言就不再跟以前那样总烦他了。
虽然桑奕明不在家,但方言对他的行程了解得很清楚,控制距离的第三天他就忍不住了,他听桑爷爷说桑奕明去了冰场,他也找出床底下的滑冰鞋,打了辆车直奔冰场。
方言今年冬天才学会滑冰,栖南教他的,但他的技术不怎么好,只能顺着滑,转弯还不怎么稳当。
桑奕明在方言一进冰场就看见他了,但没理他,自己滑自己的。
方言小心越过几个人,假装不经意间滑到桑奕明身边,冲他挥手:“奕明哥,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你怎么来的?”
方言找了个借口:“我今年冬天经常来,我哥刚教会我,年二十八冰场就要关门过年了,所以今天就过来了。”
桑奕明没说话,方言继续追着他问:“奕明哥你吃午饭了吗?”
“还没有。”
“冰场旁边有家火锅店,上次你请我吃烤肉,这次我请你吃火锅。”
“不吃。”
“好吧。”
桑奕明加快了速度,方言说话带喘,只能拼命往前追,最后控制不住速度,就快要从身后扑到桑奕明身上。
他紧急转了弯道,避开旁边滑冰的人,直接冲到了围栏上,右脚一拧,摔了个底儿朝天。
桑奕明听到声音赶紧回头,想拉方言一把已经来不及了,方言摔在地上半天都没起来。
桑奕明跟周围的几个人把方言扶起来,方言右脚扭了,很快就肿了,一摁就疼。
桑奕明背着方言,脖子上挂着两双冰鞋,往冰场旁边的诊所走。
“要不我下来自己走吧,你扶着我就行。”虽然方言嘴上这么说,但他胳膊还紧紧搂着桑奕明脖子。
方言不重,桑奕明背着他不吃力,他说:“这样走快,你一瘸一拐要走到什么时候?”
“我重不重?”
“不重。”
“你还想吃火锅不?”
“你都这样了,还想着吃火锅?”
方言的心思并不在火锅上,他就是想跟桑奕明多待一会儿,他说话的时候,呼吸都喷在了桑奕明脖子跟耳朵上,桑奕明歪着脖子蹭了蹭发痒的耳朵,不耐烦地说:“你别说话了。”
桑奕明一凶,方言乖乖闭嘴,不再说话,但是呼吸依旧都在桑奕明脖子里。
这无法控制,桑奕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好在诊所不太远,走了五分钟就到了。
老大夫给方言做了检查,骨头没事儿,就是扭了,他给方言开了药,让他回家多休息几天,提醒他少走路。
方言在脚踝上抹了药,身上立刻带上了淡淡的药味儿,桑奕明又背着他往路边走,打了辆车回了大院儿。
方言很快就发现一个问题,他脚扭伤的那几天里,桑奕明要比之前关心他,一天能来他家好几次,问他要不要帮忙。
方言姥姥姥爷都在家,上厕所方言单脚蹦着也能去,只要不把着力点放在右脚上就行,但既然桑奕明来了,方言自然不放过这个机会,支使起桑奕明来不客气。
让他帮忙倒水,让他扶着上厕所,让他帮忙拿数学作业,还趁机让桑奕明给他补课。
桑奕明发现方言的成绩并不是他嘴上说的那么差,反而成绩很好,有的问题是故意装不懂来问他,后来就不给他补了。
诊所老大夫开的药好使,方言用了几天就好了不少,但他又装了几天,假装不能下地。
桑奕明如果看见他,就会过来扶他一把,方言一直装到了年后。
初三早上方言起得早,出门接小姨跟小姨夫,因为高兴,腿忘了装,小跑着出了门。
他没想到桑奕明就隔着玻璃窗正在看他,那天之后桑奕明彻底不管他了,一直到回学校,都没再搭理过方言,后面连续几个月都没再接过方言的电话,也没回过他的信息。
方言一开始怎么都想不明白桑奕明的突然变化,无意间得知,桑奕明那么冷着他,是发现了他装瘸骗人。
后来方言再也不敢用这样的方式装可怜来讨桑奕明的关注,哪怕是结婚后生了病,反而隐忍的时候更多。
方言答应了舒承拍摄,连续几天放学后就去栖南工作室,跟舒承讨论后面的拍摄问题。
舒承跟方言说模特费用,方言怕自己拍不好到时候再耽误人家,一开始说不用,而且这钱是从栖南工作室走账,用不着。
栖南让舒承就按照正常请模特的钱来,他俩再签个合同,这也是给舒承一个安心,舒承总怕方言会半路反悔,合同一签他心里也踏实,自己可以专心搞创作。
方言也明白了舒承的顾虑,跟他签了合同,他也没准备反悔,既然都答应人家了,就好好给人拍。
方言平时上课,舒承的拍摄也不着急,他还需要自己加强场景细节,就把拍摄时间都定在了周末跟后面方言的寒假时间。
签合同那天晚上方言吹了风,而且这一周办公室里好几个老师咳嗽,最近流行性感冒,虽然都戴了口罩,但方言也觉得自己躲不过去。
果然,第二天早上嗓子就又疼又痒,起床先找了几粒感冒药跟消炎药吃了。
药不顶用,方言中午开始发烧,他在学校卫生室拿了退烧药,中午吃完昏昏沉沉睡了一觉。
晚上又是他的晚自习,结束后查完寝才出校门。
虽然已经不发烧了,但方言浑身没力气,校门口街边能看见的只有他一个人,北风一吹,也吹胀了方言身体里的疲惫。
他很想给桑奕明打个电话,说他现在不太舒服,外面刮大风,很冷,但电话没摁出去他就挂了。
值班的门卫王大爷看有人一直站在路边,拿着手电筒出来往他身上一照,认出是方言,喊了他一声:“方老师这么晚了还没回去呢,这个点儿不好打车吧,你进岗亭暖和暖和。”
方言抬起手,曲着手指压了压鼻梁上的倦意,拖着腿进了岗亭。
王大爷给他倒了杯热水,方言道了谢,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喝了半杯才稍微暖和了一点儿。
“怎么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王大爷问。
方言放下水杯说:“有点儿感冒。”
“这个天儿就容易吹风感冒,可得小心,”王大爷又往他杯子里添了热水,“上一周我也是发烧,浑身疼了好几天,那滋味儿不好受,你生病了怎么不让家里人来接你?这大冷天儿。”
方言笑笑:“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挺近的,平时我都走着回去。”
“冬天走回去多冷啊,你这脸色很差,叫辆车吧。”
方言掏出手机说:“叫过了,车还没来。”
人脸识别手机解了锁,页面还在叫车软件里,等方言看清暗骂自己一声,真是傻透了,刚刚他只点开了叫车软件,根本就没下单。
下单后车来得很快,方言又道了谢才出岗亭。
到家的时候,书房门开着,桑奕明还在里面处理工作。
方言路过书房门口往里看了一眼,桑奕明跟他对视,问他冷不冷,方言说冷。
方言越过书房,在卧室门口定住脚,眼神有些呆滞,又退回书房门口:“什么时候忙完?我们睡觉吧,我今晚有点儿累了。”
桑奕明说:“很快了,你先睡,我待会儿就过来。”
方言自己回卧室洗了个澡,换下来的衣服也不管,直接躺下睡了。
他迷迷糊糊听到桑奕明给他洗衣服的声音,他很想说,要不明天再洗吧,我现在难受,你能不能陪陪我。
那些话方言都是在梦里跟桑奕明说的,梦里他问桑奕明,门卫大爷都能看出他脸色不好,你怎么就发现不了呢?
他还说,桑奕明我是真的难受,这次不是装的,装那一次就够我长记性的了,再也不敢了。
桑奕明,你能不能多看看我?
“方言,方言醒醒,你发烧了,起来把药吃了。”
桑奕明躺下后才发现方言呼吸不正常,脸上的红也不是因为冷,往他额头跟手心里一摸,滚热的。
方言还在梦里,猛地被桑奕明晃醒,梦里的情绪还在继续,质问声差点儿直接喊出口,借着床头昏暗的小夜灯,最后看清了坐在床边端着水杯的桑奕明,质问声噎在嗓子眼儿,堵得他心里难受。
方言抬手想摸摸桑奕明的脸,但他躺着够不着,只在桑奕明睡衣角上揪了一下,很快手指又垂下来。
“你发烧了,先把药吃了。”
方言撑着胳膊坐起来,喉咙又干又疼,他扯着喉结咳嗽了两声,桑奕明端着水杯,把胶囊送到方言嘴边,示意他张嘴。
方言只是盯着桑奕明手指捏着的那三粒胶囊看,就是不张嘴。
“怎么了?”
“胶囊噎人。”
“那就一粒一粒吃。”
桑奕明捏起一粒,方言乖乖张开嘴含进去,喝了几口水仰头吞了胶囊,然后又含下去第二颗,再喝几口水吞下去。
等到三颗胶囊吃完,水杯里的水也喝完了,方言冒火的喉咙被水一润舒服了不少,心里也不那么难受了。
“现在几点了?”方言用手背抹了两下嘴角的水渍。
看方言手就要沾到被子上,桑奕明立刻从床头抽了张纸巾给他擦了擦手。
“12点半了。”桑奕明说。
方言“哦”了一声,他才睡了不到一个小时,被子里方言盘着腿,两只手摁在脚踝上,偏头看着桑奕明。
桑奕明放好水杯,小夜灯没关,只是调暗了一点,一扭头就看着方言直勾勾看着他。
方言睡衣最上面的扣子没系,领口大敞,右侧衣领歪到了肩头,露着平直的锁骨跟一大片胸口皮肤,因为光线暗,方言的胸口像是蒙着一层正在融化的黑色沙雾。
桑奕明把方言领子往上扯好,才掀开被子躺进去:“明天要不要请假?”
方言跟着躺好,钻进桑奕明怀里,鼻头蹭了蹭桑奕明胸口,笑着说:“不用,明天周五了,下午上完课就放假了。”
方言吃过药后睡得很好,后半夜起风下雪也没听到,梦里总有手贴着他额头,那感觉让他很安心。
第二天早上闹钟准时响,方言在床上翻来覆去赖了会儿,直到桑奕明进来叫他起床。
平时这个时间桑奕明已经去上班了,今天还没走,方言麻溜儿爬起来:“你还没去公司啊。”
桑奕明走到床边,在方言额头上摸了摸,确定他已经不发烧了。
“起来吃饭,吃完饭我送你去学校。”
方言快速穿衣服洗漱,桑奕明煮了小米粥,又在楼下买了几个包子,两个人安静吃着早餐。
“这段时间流行性感冒,你也多注意。”方言提醒桑奕明。
“好。”
“你不会被我传染吧?”
“没事儿。”
“要不要吃点药提前预防一下?”
“不用吃。”
下过雪后的天又高又蓝,阳光也格外耀眼,没人踩过的银白雪地亮得刺眼。
桑奕明把方言送到学校,问他晚上还要不要去工作室。
方言下了车,弯着腰跟桑奕明说:“舒承说来接我,我晚上去我哥工作室,今天晚上会试着拍一下,找找镜头感。”
桑奕明说了声“好”,没等说完方言说完就把车窗升了上去,方言的尾音瞬间被夹断。
桑奕明掉头去公司,方言揣着手站在路边,一直等到看不见桑奕明的车了才转身进学校。
办公室里的人都戴着口罩,咳嗽声不断,方言忘了拿口罩,他对面的刘琦从抽屉里拿了两个口罩给他。
“方老师戴上吧,这一波太严重了,我平时体质挺好的,这次也没躲过去。”
方言戴好口罩说:“我昨天就已经开始了。”
“要不要冲包板蓝根?”刘琦从抽屉里掏出一大袋板蓝根,“我这里有一大袋儿。”
方言笑笑:“我儿也有好几包,还是上次你给我的。”
方言不知道桑奕明那里有没有药,又给他发了条信息,桑奕明一整天都没回他。
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方言先回自己班里看了看,周五放假一个个跑得比兔子都快,没十分钟就没人影了,最后一个同学要锁门,看方言在,跟他打了个招呼也跑了。
方言锁了门才往外走,他手机一直静音,掏出来一看,才发现40分钟前桑奕明就给他发了信息。
“我还在上次那个停车场,我送你去你哥工作室。”
舒承也给方言打来电话,说校门口那条路车太多,他还在路口,开不进去。
方言往停车场跑,跟舒承说了抱歉,他才看到桑奕明的信息,没提前跟舒承说让他白跑一趟,他让舒承直接去工作室,待会儿在工作室见。
舒承说了声好,掉了车头先走了。
方言一路跑到停车场,找到桑奕明的车坐上副驾,脸上的笑挂不住,喘着说:“你今天这么早就结束了?等多久了?”
“给你发信息的时候刚到,先吃饭还是先去工作室?”
“我哥说订了餐,让我直接过去就行。”
栖南工作室人都下班了,只剩几个人还在忙,栖南手里拿着相机,对着进门的桑奕明跟方言抓拍了一张照片,拍完就拿过去给桑奕明看。
“桑总来了,真是稀客,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免费送你张照片,看看怎么样?”
栖南很久没见桑奕明了,见面就损他一通。
“我送方言过来。”桑奕明不在意栖南的话,看着栖南相机方框里的他跟方言。
他走在前面,看着镜头,方言落后他半步,没留意栖南的镜头,低着头走路,光影在他脸上打出不明的柔软分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