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乌黑,眼睛乌黑,和德雷克不像一个人种。
如果说真有什?么相像的地?方,那就是他们的衣服都像是陈年旧货,不像幸福里的人那么新潮奢华。
但是除了这些……江月鹿隐隐觉得,这里的鬼和幸福里的应该还有其他本质上的区分。
“嗐,阿金,你不会真让我们在这等一晚上吧!我都说了,是老爹让我带他们过来的!你怎么就是不相信呢?”
德雷克和阿金的交涉显然遇到了一些困难,难为他在咆哮的时候还会转过身来若无其事地?安抚江月鹿,为他远远比上一个OK的手势。(一比才?发现他连指甲都是闪亮的荧光粉色)
阿金冷漠地?听着德雷克的控诉。
他在绝望地?和幸福里之间站哨站了几百年,上一次比他还能磨的只有压在五行山的孙悟空。但是他无法将这个比喻告诉德雷克,因为他们是文化不通、大洋两头的两只鬼,平时的行事作风也?大相径庭。
“你可以进去,他们不行。”
德雷克咆哮了起来,“天啊!”
他在原地?急躁地?走来走去,“阿金!天啊天啊!”
“我们很?早之前就明确过。”阿金不为所动地?站着,“绝望地?只许出,不许进。这是老爹下的命令。”
“把他们带回来也?是老爹的命令!”
德雷克怒不可遏:“你难道?没有听到从归留居传过来的动静?”
“这三个家伙砸了船主的场子,坐上天字号,拒不认账,偷了东西就跑!”
德雷克拉住想要转身离开的江月鹿,骄傲道?:“看到没有,就是他们!”
江月鹿:可以,但没必要这么大声?。
阿金古怪地?瞧了他一眼,“……真的?”
“千真万确!”德雷克向他发誓,“如果我今天有一句话是假的,就天打五雷轰,九死不得超生!这是你们那边最重的誓言了吧?”
“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阿金嘟囔。
他最后?扫了一眼江月鹿,不情愿道?:“好吧,你们可以进去,但是有任何情况都要跟我汇报,德雷克,你知道?的,这不是不信任你,而?是……”
“知道?了知道?了!”
看着德雷克走远的背影,阿金忍不住叹了口气。
绝望地?……有多少年没有进来“新人”了?
他说的“新人”,不是每天都被打落进绝望境地?的鬼,而?是正?正?常常出现在这里,像是江月鹿这样用?自己的双脚走进来的鬼。
两者最大的区别就是……
“他拥有自由。”阿金摸上了自己的下巴,那里有一行坚硬的花纹,凑近了看,就能看到一串数字。
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刚才?江月鹿的脸庞。
他的脸上带着一个印记……那不止是上船的凭证……还将是他引以为傲的财富。
“那是什?么?”
江月鹿远远指着对面的鬼,他的头裹在一条破旧的棕色布料里,大风吹过的时候掀起来,亮出了他脸上的一行刺青。
和他们脸上的印记质地?相仿,却是一串数字。在经过了三个路口走到这里来的路上,他已经看到了十来个相同的刺青。
德雷克瞥了一眼:“那个啊,是负债数字。”
江月鹿:“负债数字?”
“对,怎么了?”
“没什?么……”
这个词太?“人间化”了,它不像是鬼都会出现的字眼,甚至也?不像是学院会有的。这些超越了人类固有思维的场所拥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诞生、死去,如何生存。
可是“负债数字”这样一个像是会出现在大学课本上的词,让江月鹿想起了从前不当巫师,还是一个普通人时的生活。
德雷克笑嘻嘻道?:“你们刚上船,还没付过钱吧?这里的每件东西都要付钱,不过不是你们的贝壳和金银,而?是——”
“痛苦……”
声?音从背后?传来,江月鹿回过头,“你醒了?”
冷问寒点了点头,他看起来还是很?虚弱,察觉自己趴在江月鹿的背上,怔了一怔便要挣扎着下来:“我……没用?。”
江月鹿摇摇头,“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德雷克望着少年的白瞳,吊儿郎当的做派收敛了几分,他想起从前在大洋彼端听过的传说,据说在内陆神秘的土地?上,有一支隐秘的部族,他们的秘法叫做落阴,可以以此沟通阴阳两界,实现人鬼之间的交流。
据说这个部族的秘法传女不传男,特征便是一双白如云雾的双瞳。
德雷克上上下下看了看冷问寒,怎么看他都是个男孩儿,于是将自己的怀疑抛到了九霄云外?——撒旦知道?,德雷克从不为难自己。
“没有东西。”
冷问寒的眼前似乎又?展开了那一大团厚重的、粘稠的黑雾,它沉重得像是塞满了虫子的尸体,却又?一团团散开着……中间的部分牢牢锁住了他的眼睛,逼迫着他不得不看……最后?他看到了……
“什?么也?没有。”
是空的,还是看不见?
否则传到他耳边的呢喃和尖叫又?是什?么?
德雷克的声?音传了过来:“那是痛苦与欲望。”
两人朝他看去。
“可爱的白眼睛男孩,你说错了。”
“在这条船上,你只能拿出自己的幸福买账,所以德雷克希望你们做一个无比幸福的鬼。”
从他戏谑的表情来看,这不是由衷的祝福。他继续笑着,可是谈论的话题已经让他的眼睛失去了笑容。
“在这里的每一只鬼都打上了负债的标记,因为他们拿不出幸福来付款。德雷克这个可怜的家伙也?一样。”
“多想给你看看我的数字呢,可惜,它生在了不该生的地?方。”说到这儿,穿着荧光粉背心的男人轻佻地?拍了拍自己的屁股。
“但是幸福里的鬼却没有这串数字。他们动动手指,就可以拿出千万幸福付款。房子,车辆,漂亮的衣服,应有尽有,他们的幸福就像普尔密斯雪山滚落的雪球越来越大。”
德雷克叹了口气:“别看我现在这样,刚上船的时候,我也?被那个地?方迷花了眼睛,你们今天在鬼市的表现比我强多了。”
“船主别的不行,运营鬼市还是很?有一套。我在里面挑啊买啊,到处都是我从没见过的东西。但是好景不长,我上船得到的幸福所剩无几。”
“最后?就被一棒子打醒,滚到了这个地?方,绝望地?……多符合的名字啊,来到这里之后?,下场只会越来越惨……还好老爹拯救了我。”
“这个誓言我每天都会重复三遍,请你们做一个见证者,德雷克今生今世都将为老爹献出灵魂……”
“行了。”
一声?尖锐的笑声?刺破了泪眼婆娑的德雷克,他的表演不得不尴尬地?停在原地?,昏沉沉的街道?上,他显得十分滑稽和刺眼,看见来人的身影,他气恼地?抱怨:“古里安,偷听并?不是绅士该有的行为。”
“谢天谢地?你并?不是。”集装箱上跳下来一个鸡窝头的银发男人,他看都没看江月鹿一眼,嚣张的架势像是要对着德雷克撒尿。
“还有你听好了,我并?没有偷听。你该庆幸今天是我在巡逻,如果是金那个家伙,一定不会让你大摇大摆带着陌生人在路上走的。”
德雷克翻起白眼:“我已经领教过他的厉害了。”
“不介绍一下?”
“这两……噢,还有我背上睡着的这个,这三个就是今天将归留居闹得天翻地?覆的家伙,也?是老爹请来的客人。”德雷克笑嘻嘻道?:“他们把船主气疯了。”
“哦?”古里安欣赏地?看着江月鹿,但他很?快就有些失望了,“德,他们看起来很?普通。”甚至都没有肌肉。
江月鹿看到他的胳膊上也?有一处数字刺青,和德雷克的数字不太?一样,但是数额差不多。而?有明显差距的是街上那些散乱的游民,他们的数字要比这两个鬼少很?多很?多。
难道?负债数额多了,才?能被反抗军邀请?
可他们身上也?没有数字啊……
就在这时,德雷克无意瞥到了江月鹿的脖颈,却大张起了嘴巴,“数字……”
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放在眼前,江月鹿就能从镜子中看见他的脖子上浮现出了一圈神秘数字,水红色宛如一条细细的链条,锁住了他的咽喉。
冷问寒下意识低头:“我也?有了。”
他们又?检查了童眠,在他的身上也?发现了同样的数字。
“天啊!”德雷克惊呆了:“这么长的……这么长的数字,这么巨额的负债吗?你们到底从鬼市拿跑了什?么啊!”
“你连我们?拿走了什么都不知道就带我们过来了?”江月鹿很诧异。
“噢得了吧!”德雷克:“那条通道是单行道,今天晚上除了鬼市的逃犯没有人会通过那里!何况你们还是被那个人带过来的……”
那个人?
船主一家不待见的青年?
正待问下去?,德雷克就岔开了话题:“好了,我们?也该走入正题了,进去?吧,反抗军的营地已经到了。”
古里安让开了身后的道路,一个个集装箱垒砌起来的武/装城池出现在众人面?前?。每个箱子?上都贴着?一张张符纸,符纸上勾画的是他们?最熟悉的急急如律令,这不禁让江月鹿和冷问寒瞪大了眼睛。
符纸,灭鬼的。
但是它出现在了鬼的地盘……?
古里安为他们?的反应大笑起来:“你们?见到破魔符居然不落荒而逃,看?起来德雷克说?得不错,是真有些本?事在身上。”
江月鹿:不……我们?只是过于震惊忘记了人设。
正当他后知后觉想要后退一步,做出些人设弥补措施时,德雷克制止了他,“没关系的老兄,这玩意不会伤到我们?,不信你看?。”说?着?,他将手臂放在了集装箱上,本?应在接触的瞬间就?烧得魂魄紧碎,但是过去?了很久,德雷克摆出了无数个POSE,符纸依旧纹丝不动。
江月鹿不禁怀疑起来,这真的是作为破魔灭鬼而用的符吗?
他给?了个眼神,冷问寒心领神会,用白?瞳聚精会神地看?了半晌,在外人来看?,就?像是一动不动在发呆。又过了很久,他才回过魂来,低声对江月鹿道:“效力很强。”
“而且……”
冷问寒忌惮地望着?集装箱:“有鬼焚烧过的气息。”
“喂喂,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德雷克嬉皮笑脸道。
江月鹿镇定自若:“没什么。我们?之前?都被符纸烧过,现在有点害怕。”
听了这话,古里安有些欣慰,“不被烧过的恶鬼生?涯是不完整的,你们?不必为勋章感到惭愧。事实上,我们?的营地里除了这些符,还有十字架和你们?看?不见的魔药。到底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德雷克,你来解释一下。”
“哎,其实很简单啦,一切的奥妙就?在这个箱子?上。”德雷克动了动粉色的指甲,戳了戳箱子?上陈旧的木纹,上面?出现了年代久远的树木年轮,“这箱子?的材料很特别,具体怎么特别呢我也说?不出来,总之我们?一直都把?它当做【同源】来使用。”
江月鹿皱起眉:“同源?”
德雷克低下头,让他们?看?清脖子?上带着?的项链,一条朴素的绳子?末端悬挂着?一根小小的木条。江月鹿若有所?思,“这和箱子?的材料一样?吗?”
“噢古里安,他实在太聪明了不是吗?他比金还要聪明。”德雷克说?道:“要想让这些符不伤害我们?,就?得做出些小小的保护措施,我们?的前?辈试过很多种办法,都没有这些箱子?和项链好使。”
“瞧啊。你带上项链,你靠近,你就?不会再被烧死!多奇妙啊!感谢老爹!”
德雷克笑嘻嘻。
“金那家伙说?了,这在你们?的国度叫做‘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既然怕符,为什么又要多此一举在基地贴满呢?
他们?不想【己方】的鬼被烧,所?以古里安、德雷克、金……乃至所?有反抗军都带着?免死金牌,反之,不带着?项链的鬼靠近,就?会被烧死……
那谁才是这个保护圈之外的鬼呢?
“喏,拿好了。”德雷克在他的手上放上三?条树枝项链,“虽然你已经负债了,但并不是所?有绝望地的鬼都有资格进我们?这儿,这东西先给?你,是方便面?见老爹,要不要变成长期的……还得看?你在老爹面?前?的表现。”
我们?不带这东西也不会被烧的。江月鹿腹诽。
符纸的话,他们?身上要多少有多少,来的时候,童眠更是背了一箩筐秘密武器……都是从他舅舅那偷拿过来的。
但他们?还是入乡随俗带上了脖子?(顺便也给?昏迷的童眠带上了),三?个冒牌鬼·真巫师,就?这样?带着?身上的符纸秘宝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反抗鬼王的鬼之大军之大本?营。
一进来,最先看?到的就?是一面?高墙,墙上涂满了邪恶恐怖的涂鸦,张牙舞爪侵蚀眼球,一眼看?去?,像是血淋淋的瀑布冲击力十足。但是最让他觉得冲击的,还是顶头的一行血红大字,凄厉喷薄呼啸而出——
为公平!
为痛苦!
为源源不绝的惨叫!
敬我们?绝望又无望的人生?,死后也绝无安宁!
今日?饱尝屈辱,他日?一定叫那鬼王大人血债血偿——!!!
巨大的感叹号仿佛呐喊将要冲破墙壁,他深吸了一口?气,费了好大劲儿才将目光从墙上的红字上移开。
“这真的是……”
他问德雷克,“鬼市……不,这里的都主知道你们?反抗鬼王吗?”
德雷克鄙夷道:“都主与鬼王都是一丘……一丘之貉?阿金是这么说?的。我们?今天所?有的遭遇,都是他们?一手造成,衔尾船绝不能再这样?下去?……”
古里安按住他的肩膀,“好了,剩下的就?让老爹和他们?谈吧。”
他们?已经绕过高墙,走到了路的尽头,这里耸立着?一栋古老的城堡,此时此刻他才反应到,绝望地一路以来看?到的建筑都是西式风格,这和东西混杂的幸福里不太相同。
城堡的大门紧紧闭合,在他们?走近之后就?像拥有预知能力,吱嘎一声打开了一条缝隙。四周的空气都静滞了,天幕被成群结队的鸦群翅膀遮成了深黑色。
天,猛然暗了。
城堡内传来一声苍老的呼唤:“进来吧。”
德雷克和古里安身形一顿,即使隔了一道门,他们?也不约而同俯下身来,露出了毕恭毕敬的神情,“老爹好。”
进去?之前?,德雷克悄声嘱咐,“听着?,什么都好,别说?你们?是被那个人带进通道的。老爹他——”
还未说?话,门缓缓掩上了。
“什么……味道……”童眠呻/吟着?睁开了眼,一个曼妙身姿的金发女郎映入眼帘,他整个人都清醒了,情不自禁抚摸着?女郎卷曲的发丝,“……女士,你叫什么名字?”
浓烈的香味预示着?她的成熟风韵,童眠缓缓转到了正面?,想看?清这位妙龄女郎的动人脸庞,冷不丁和金发中的骷髅头对视了。
一秒,两秒,三?秒。
江月鹿礼貌:“你要约会的话,那我们?就?先走了。”
冷问寒:“嗯嗯。”
童眠迅速转身伸手,动作一气呵成,“我们?是一个TEAM!”但身后的骷髅却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力大无穷,箍得他瞬间就?喷出一口?血来,“呃啊!!!”
江月鹿:“看?起来你的约会对象非常满意,不舍得你走了都。”
怎么叫不舍得呢,那是相当不舍得。
金发骷髅站在这儿几百年了,一颗寂寞的心早就?无处安放,今天终于触及到了温暖的体温,又怎么甘愿松手放开。她从未感受过如此炙热的体温……鬼都是冰冷的,他却不一样?。
女郎紧紧将他楼主,缠绵深情,将脸蛋都紧紧贴了上去?,想要细细嗅着?情人的味道,她的音色沙哑性感。
“亲爱的,你的手指不光撩动了我的发丝,还撩动了我的心……”
童眠的尖叫响彻整个城堡,“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江月鹿不客气道:“知道错了没。”
“错了错了错了!!!”
他和不情不愿的冷问寒这才将童眠解救下来,但是这只守候在门口?的金发骷髅力大无穷,他们?又不方便展示出巫师的力量,一时间僵持了起来,正在为此头疼,苍老的声音又出现在了头顶。
带着?微微的威慑。
“克丽丝,不要乱来,这是我今晚的客人。”
手中的力道慢慢松了,金发克丽丝不情愿地收回了手,“好的主人。”
趁此机会,赶紧夺回童眠,两人扛着?他一路上楼,内厅的壁画和雕像一起咯咯笑出声来,“克丽丝又被抛弃了,可怜,可怜,可怜可怜!”
木柜顶端的小兵和芭蕾舞者旋转起来:“一个客人走进来,主人来招待。”
地毯上的娃娃睁开眼睛,“两个客人走进来,主人在招待。”
四面?八方的声音响起来:“三?个客人走进来,主人说?没有位子?了,没法再招待。”
诡异的歌词合着?怪异的音调,一遍一遍吟唱于身后。江月鹿不时听到空灵的笑声由远及近传来,前?一秒笑在远方,下一秒却响在耳畔。
冷问寒忍受不了野鬼的挑衅,正要回过头去?一看?究竟,就?听到童眠低声制止:“别看?,你的眼睛承受不住。”
冷问寒脸色一变,“我是落阴官。”
“姑奶奶,我当然知道,您是能下通阴间的无敌落阴官。”童眠小声道:“但是你没发现吗,这和咱们?那边不太一样?,你是能管东方的阴魂,不代表西方也可以。”
他的话是对的,冷问寒曾听家中长辈说?过,巫师从远古传承至今,早已分化出无数流派,仅仅一个东方大陆就?地大物博,衍生?出东南西北各方神通,但是尽管如此,东方的巫师生?长于同一片土壤,内核和地基还算是有相通之处的。
比如阴阳卦象,四象两仪……
但是大洋之外的另一种巫师,他们?降魔灭鬼的术法就?在遵循另一种逻辑了。巫师,鬼魂,冥路,恶魔……不可一概而论。
“小小姐一定要记着?……万一有一天走了出去?,见到了这种远方的陌生?鬼魂,不要轻易使用自己落阴的力量……”老人笑呵呵地摇头,“我老了,又开始说?这种傻话,你走出冷家的大门……怎么可能呢。”
如今他真的走了出来,还见到了以为一辈子?都难得一见的阴魂……
他心里都清楚,但是什么都不做,又显得很没本?事。冷问寒低着?头,嘴角不由自主耷拉了下来,有人却摸了摸他的头发。
江月鹿:“你是现在不可以,不代表未来也不行啊。”
冷问寒一顿,猛猛点头。
“你们?说?的东西触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江月鹿笑了笑,“我虽然也觉得不用在意这些鬼魂,却不是因为童眠说?的理由。”
童眠:“哦?”
“他们?只是在原地唱歌,没有追赶我们?,不像怀有恶意。”他顿了顿,“与其说?是我们?的敌人,更像是有人布置了一场……别具生?面?的欢迎仪式。”
话音落下,眼前?的楼梯忽然消失,现出了一条玫瑰深红的长廊。
长廊尽头,一面?镶满了宝石的金色大门,冰冷地站在那儿,泛着?深沉的光泽,静静等候着?他们?的光临。
“好?安静……”
身后的笑声和歌声都不见了,自从眼前出现了这面巨大的门扉,他们就迈入了另一个绝对真空。踩在走廊上,脚下?是一条松软的绯红长毯,墙上布满繁复的金枝花叶,这里的主人一定迷恋着华丽的风格。
在暗黑阴森的城堡里,开出了一条玫瑰色的道路。
他们很快走到了门前,思?考了半刻,江月鹿刚想开门,但还没有?触碰到把手?,眼前的金色大门就徐徐向两旁拉开,像是两条长长的黑影各自拉住一边,为?他们无声躬身道了一声欢迎光临。
“哈喽,有人吗……”
童眠的问声颤巍巍拖长在空气?里,但是得到的只有?空寂的尘埃。
三人都进来之后,阴影在地上幽幽移动,金色大门无声无息又在身后合上,最后的嵌合声才让他们惊醒过来。
他们已经置身在黑暗中了。
童眠:“……什?么情?况?陷阱???”
也就走廊外面还有?一点光亮,门关上之后,伸手?不见五指,巫师常常和鬼打交道,久而久之也明白,黑夜不会是绝对安全的场所。
但是苍老?的声音再度出现,打消了众人的疑虑。
“咳咳……”
老?人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叹了口气?,“小家伙们,友好?一些,不要再为?难我的客人了。”
话音落下?,江月鹿居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嚓嚓的声响,活像几万只蚂蚁落荒而逃,沿着地砖爬进了阴暗的缝隙里。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身处于巫师最忌惮的暗处,即使看不见来人,他们也没有?生出完全防备的念头。谁都看不见声音的源头,但是却没来由地信赖着对方,认定?这是一个完全无害的长辈。
没有?来由却出现在骨血中的忠诚,像是亲族之间才会拥有?,像是父母提出要求之后,孩子无条件遵守的那种忠诚。
蛮横无理?,匪夷所思?的羁绊关系。
……啊,这就是老?爹吗?
“久等了,各位。”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丝亮光,蜡烛一路燃烧点亮,从远方来到他们身边,照亮面前之路,也照亮了整个厅堂。
与其?说是厅堂,倒不如说是一个宽敞的卧室。保持了外面的华丽色调,墙纸用繁复的黑色花纹织就,到处摆满了白色长短的蜡烛和金色闪耀的烛台,除了静寂的黑与妖娆的红,这个房间中最盛的色彩就是闪闪金色。
即便只被微弱的烛火照耀着,黄金的光芒也毫不逊色。
童眠呃了一声,不知看到了什?么,总之他大惊失色,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那个、那个……”
在这条被烛光照亮的长毯尽头,砌高了三层台阶,在台阶支撑的方台上,摆放了一把黄金的扶手?背椅,与他们说话的鬼头领——那位老?爹,就坐在椅子中央,正睁开清澈懵懂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孩童初次看见了新奇的世界,不由自主地抬起藕节一般的胖乎乎胳膊,伴随着无辜清亮的笑声,下?一秒就对三人丢来了一只……
“啪。”东西打在了童眠脸上,掉了下?去。
他呆滞地捡起来以后,瞬间就甩在了地上,狰狞扭曲如厉鬼:“靠,怎么会是奶嘴啦!!!”
江月鹿也无法?理?解。
叱咤风云的老?爹,怎么会是一个小屁孩啊?!
“实在不好?意思?,我还没能太适应这个形态。请帮我递回来好?吗,不然我很有?可能会大哭的。”
从一个婴孩的嘴里吐露出来了老?人的声音,一本正经地请求童眠把奶嘴还给他。这情?形令人头皮发麻,一时之间,三人都愣住了。
还是江月鹿最先回过神来,将奶嘴从地上捡起来,仔细擦干净,放在了孩子的手?上。
只有?自己手?心大小的小奶嘴,被婴儿吃力地握住,江月鹿看着他噘嘴用力,打出一个鼻涕泡儿,再一次怀疑人生。
他必须轻言细语,才不会保证小孩被吓哭。
“德雷克的老?爹……是你?”
“噢,那孩子。”孩子一本正经皱起两根细细的眉毛,“那孩子吓到你们了吧?他是最活泼的,相?信我,德雷克还有?不少其?他的优点,接下?来在这里的日子,你们一定?会慢慢感受到的。”
他吃力地坐起身来,换了个姿势嗦奶嘴,瞥过了江月鹿的脖子,清澈的蓝眼睛中闪过一丝讶异。
“看来这次幸福里那伙人气?得不轻,往常他们的办事速度不会这么快。”
“噢……这串数字太亲切了,孩子们,我已经能预料到你们在这里将会非常……”
江月鹿打断他,“德雷克说你想见我们,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我还没有?做好?讲述一个漫长故事的准备呢,这种时候,克丽丝一般会端上下?午茶。一边喝着茶一边听故事不好?吗?”
婴儿不满地抱怨道:“你们打乱了我的计划。”
想到那位金发女郎的“倩影”,江月鹿嘴角一阵抽搐,冷问寒暗暗瞥了童眠一眼,后者一边流汗,一边假装对着窗外吹起了口哨。
“我很高兴你们和她?有?了不错的邂逅,但就像你说的,你急于知道故事的前因后果,一切自然以尊贵客人的喜好?优先,亲爱的。或许我不能拿上好?的茶点招待你们,但你们能在下?午尝到一个滋味悠长的故事。”
“在开始之前,请将我搬运到那边的摇篮里好?吗?”
他的蓝眼睛一动不动时,可以让大地愿意为?天空做出任何事。
江月鹿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反正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在抱起这个孩子时,他才反应过来,他现在抱着的是一个敢于和夏翼叫板,在鬼市的衔尾船上私自纠结了反抗大军的领袖。
……领袖的身上还有?淡淡的奶味。
他将“老?爹”轻轻放进了摇椅,对方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躺好?,“谢谢,我还是想尽量体?面一些。”
江月鹿:“呃。”
好?吧,三个人围着一个小小的摇椅共商谋逆大事……这场景不说体?面,绝对刺激。
“首先要从哪里讲起呢……”
他嗦着自己的手?指,望向了窗外。
城堡外的天色是暗沉的,绝望地被腐朽的风沙笼罩着,是一个和幸福里完全不同?的地方。但不管是幸福里还是绝望地,都在同?一条船上。
“先从这座古老?的船说起吧。告诉我,你对它有?多少了解?”
湛蓝的眸子望了过来,命令的语气?让人第一次想起他的身份。江月鹿不禁想到,德雷克和金他们恐怕是跪在飘着奶香味的摇椅前,虔诚聆听着老?爹的训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