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在熨斗镇被鬼王夏翼带走,回?来后为其他十鬼批判惩罚,第二天?就被关进了这?座光明?灿烂的囚牢,想到这?,他丧气?十足的内心才?有了变化——很明?亮很热呢,纪红茶说不定会很喜欢这?座牢房。
记忆里的她翻着书本,“比起终日下雪的沉闷林子,我还是更向往光明?温暖的地方——呃,即使是囚牢也没关系,我总能翻出去的。”
那是很久远的从前了……
回?忆如?同暖意的风,驱散了他内心的暗沉。他转念又想到:还是别?让纪红茶来这?了。
“你现?在应该回?去了吧?”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旁边的乌鸦搭话。那只乌鸦竟然也回?答了他:“你又在想她?那个弃你而去的‘伙伴’?”
“原本就是她惹出来的事。往常仗着鬼王大?人的宠爱嚣张跋扈也就罢了,居然敢在鬼市盛宴、万鬼聚集的夜晚公然顶撞那位鬼巫大?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她闯出大?祸,犯下对同族出手的大?忌,跑也就跑了。你什?么都没做,干甚也要一起逃难?”乌鸦老气?横秋地叹气?:“这?一逃可就是十年啊,你小子音讯全无,我连旅行也不知道?邀谁同去。”
“抱歉。乌兄。”
乌鸦刚要挥翅膀说不必,就听见这?没骨气?的东西问道?:“你有她的消息吗?”
“……唉、唉!罢了,罢了。”
乌鸦无可奈何:“原本我也是为此而来。听说鬼王大?人出去寻她了,消息封锁得严密,连十鬼中情?报最为灵通的金木犀大?人都只探来了只言片语。”
秦雪:“金木犀掌管鬼市,手下流动着消息万千,他要是没有办法,应该就是鬼王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他转回?正题,“金木犀说了什?么?”
“尽管是只字片语,也要听一听吗?你未免太关心丢弃你的‘伙伴’。”乌鸦撇了撇嘴,“我飞去看了一眼,上面写了‘学校’二字。”
秦雪一愣,“原来她真的回?去了……”
“你有什?么线索?”
“学校……是我们的故乡。”
乌鸦不对“学校为什?么成了你们的故乡”产生怀疑,它听说过?更稀奇罕见的来历,纪红茶和秦雪的出身于其他鬼相比,已经算是普通了。
秦雪说道?:“要不是她被……打成重伤,我们原本离开鬼都的第一站就是回?家?。后来我意外在一个村落里找到了与我们母族相同的巨树,就将她先带去养了十年的伤。”
乌鸦点头,“我听说了,那似乎是巫师学院管辖下的一个考场,你们的事传回?学院后,掀起了轩然大?波。这?事干得确实不错。”
“如?果你没受牵连,说不定还能借此升官呢。唉!说起此事我便生气?,她怎能丢下你一走了之?你对她可谓是仁至义尽,可她呢,在鬼都便不曾给你一个好脸。动辄打骂,不高兴便来抽你耳光。”
“人人都说她那脾气?是鬼王大?人宠出来的,可我却知道?,她那无法无天?里,必然也有你一份作孽。”
秦雪静静听着,“可能我们真是冤孽吧。”
“好了。咱今天?也有大?把时间,你须得对我从头道?来,你们到底如?何认识,又如?何变成今日的局面,咱要听上一听,才?能秉公判决。”
乌鸦瞧了眼峡谷上方的一线天?,“但是……没时间了。这?囚牢专为鬼魂设计,鬼为阴身,受不得烈日阳火,这?里专门留一丝缝隙,就是要让你日日遭受日出之苦。哎,不说了,我得出去避上一避。”
说完,乌鸦飞向了远处,凄厉叫唤依稀传来:“等这?一波日光过?了,我再?来找你听故事!”
露台中心又只剩下一只鬼了,他垂着头,等待又一轮日出之苦,突然之间,他察觉到了什?么,惊愕抬头:“这?……”
不会错。
他和纪红茶共享一棵生命树,这?样如?鼓重擂的跳动声,只有生命树和主人全然融合、苏醒后才?会发出。有这?样的声音传来,只能意味着一件事发生了。
纪红茶打开了过?去的女高。
——那座见证了他们诞生、成长、决裂、背叛,最终死去的学校。她曾说过?,到死,她也不会再?看这?地方一眼。
秦雪惊恐地发现?,纪红茶似乎到了生死的关头,而他只能被锁在笼子里……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吗?
这?样的事还要再?来一次吗?
炽烈日光倾泻而来,他遏制不住地痛嚎出声,安静了数日的峡谷终于传来了痛苦的回?响。在外看守的鬼卫一愣,笑道?:“还以为是个多难啃的骨头,不还是受不住叫出来了?好了,你得将赢的钱还我,我们打过?赌的……”
二鬼推搡间,都没注意到远处的树上,一只黝黑的乌鸦眼珠不动,鬼气?森森地盯着他们。
纪红茶清了清嗓子,“大?家?有想好以后的理?想吗?”
“理?想?”
“嗯!”纪红茶认真道?:“我们在毕业之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我认为是时候来深入思考一下了。”
江月鹿站在不远处,听着纪红茶大?谈理?想。
他们现?在来到了学校内的医务室排队等候身体检查,这?样的例行检查似乎非常频繁,这?些学生没有对停课的安排产生疑问,直接跟着他过?来了。
过?来的路上,他了解到一些班级情?况。
在现?在这?个3班,纪红茶的排名遥遥领先,各科成绩均为第一,将第二名远远甩在后面。秦雪就稍微普通了,排在末尾的位置。
他还了解到,纪红茶有一个“非常要强”的评价。比如?说今天?的体检,她原本可以用身体不适的理?由请假,但她就是想让所有成绩都达到完美,连体检评分都要拿到优秀。
“理?想吗……我还没有想好呢。”
“这?样吗?”纪红茶说道?:“但我已经想好未来的规划了。”
“哇……现?在就想好了?不愧是第一名!”
纪红茶似乎对这?种万众瞩目和夸奖如?影随形的状态很满意,“嗯嗯。毕业之后我想要加入教育协会,我们的老师都是协会派来的人,他们很了不起不是吗?我想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
“这?还只是第一个理?由啦。”
“还有第二个理?由吗?想得好全面哦!”
纪红茶微笑道?:“我和秦雪那个笨蛋不一样,习惯做好万全的准备,所有事都一样。我提前打听过?加入协会的要求,听说要经过?很严格的面试,他们会询问你进来的原因。”
“所以……你已经想好了?”
“当然!”
“呜……好厉害。是什?么呀?”
纪红茶指着远处被白雪覆盖的原野,“听说雪林一年四季都下雪,很难有别?的植物生存。我的妈妈为我起名叫做红茶,我虽然没见过?,但可以想象红色的茶花开遍原野后会有多美丽。”
“我要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我想为雪村带来新的变化。”纪红茶像是已经站在了面试现?场,情?不自禁道?:“还有比在白雪里开出红花更难的事吗?交给我都可以完成。”
四下响起哗啦啦的掌声。
另一支队伍中,后排的秦雪也卖力地为她叫好,所有人似乎都被纪红茶的理?想发言打动了,也不由自主想象起她们未来的可能。
看到大?家?兴致高昂,纪红茶高兴之余,又很得意——看啊,我可以在任何地方起到作用,我能帮上所有人的忙!听到老师喊她的名字后,纪红茶挺胸抬头走进了体检室,像个骄傲的士兵一样去接受检查了。
但是江月鹿看得出来,她非常非常紧张。
半晌后,他收到了体检室内传来的报告——所有的体检报告都会一式两份,先给老师再?给学生,一定程度上可以保证隐私。但是,也可以从学生的表情?中看出结果是好是坏。
就像此刻,纪红茶失魂落魄站在体检室门外,她手中的报告和江月鹿拿到的一样,上面打着通红的【不合格】钢印,似乎像是对残次商品打上的淘汰刺青。
“纪红茶这?孩子……”站在江月鹿旁边的老师摇了摇头,“太可惜了,其他方面都很好,就是身体太差了。”
“你也知道?的吧,他们这?些学生成绩差一点都没什?么,那些毕竟都是拿给外人看的。但要是身体不好,基本没救了。”
老师叹息道?:“根本没有‘家?庭’会收留她的。”
家?庭?江月鹿看着他手上拿到的课程表。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课表会像他手上这?张,看过?就知道?,这?个学校的课程非常可笑。学校是培养人才?的地方,就像学院,招来各种巫术生,让他们不断参加考试,这?是一个不断筛选和发现?人才?的过?程。
纪红茶和秦雪他们看起来已经有十多岁了,可是安排的课程还是跟小孩儿一样。就像他身旁老师说的,成绩不重要,考试不重要,这?些学生在这?个学校里学了什?么没有人会关心。
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未来。
“咚!”
重锤砸在了桌上,“安静,安静!”
“先生们,请安静,坐回?你们的位置上!”
江月鹿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他刚刚一瞬间就从医务室来到了这?里,这?个“答题场所”似乎不是线性流动的。
现?在,他的面前站着两个人,他们争得脸红脖子粗。放眼望去,这?样的辩论充斥在长桌上,每个人都在用高分贝的音量压过?对方,完全听不见到底说了什?么,只能依稀辨认出“人权”、“公平”、“死亡”等词。
坐在长桌尽头的人用力砸着木锤,像在一片混乱中唯一主持秩序的人:“争吵没有意义!各位!我们联系各方势力的人,将大?家?齐聚在此,是为了商量出一个可行的计划……”
他的声音徒劳淹没其中。
江月鹿看到他面红耳赤了好一会,忽然扔掉了手里的锤子,爆发出来一声大?吼:“吵啊!!!”
也许是被他的可怕神情?感染了,声音渐渐平息下来,只是离他较远的长桌上还有人扯着领子继续唾沫横飞。
“吵啊!为什?么不吵了!”青年愤怒地看着桌上这?一群人,“我们都要死了,争这?些输赢有什?么意义?”
“争吵能让我们多活一段时间吗?能让我们的下一代逃过?一劫吗?还有你,你!你们揪着对方的领子能为自己?赢多一分半秒吗?”
“能的话,我佩服你们!”
“但是很遗憾,不能!”他的双眼燃烧着愤怒:“所以通通给我闭嘴!我叫你们来,是来为整个雪村的未来想办法,出主意,不是来吵架的!”
有人摸了摸鼻子。
有人会心一笑。
有人嘟囔:“他可真有未来司祭的样子啊……”
司祭?江月鹿转向长桌尽头的青年。
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相貌普通,没有辨识度,此刻或许是情?绪激动,眼睛尤为明?亮,甚至可以说,亮得有些刺目了。这?就是十年前的司祭?
因为没有见过?司祭本人,所以也无从辨认。
但他回?想了下,声音确实有点像。
人们不在意木锤一遍遍落下,但却忌惮“未来司祭”这?个身份,长桌变得安静起来,青年扫视一圈:“这?就对了。不要浪费时间,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我相信你们每个人都明?白这?一点。”
一人举手问道?:“说到办法……司祭小姐那边呢?”
他说的司祭,自然不是指江月鹿认识的这?位,而是十年前月坛的主人。而且,司祭小姐,听起来是位女士。
“师父她还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有人对这?个回?答不抱期待:“上一代,上上一代,几乎每一位司祭都在想办法,可是又有什?么用呢?诅咒仍在继续,雪村的每一个人还是逃不过?早死。”
“可是现?在有了解决办法啊!”
对面一个人站了起来,江月鹿注意到,他正是自己?那所学校的某位老师,而且职位还不小。“关于这?一点,我认为学校里的老师最有发言权,呃……你来说说吧,我们最近的收获。”
他的手指在江月鹿和旁边的老师身上来回?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了江月鹿右边。一个没有面孔的老师站了起来,“我们族落的人之所以很早死去,是因为身体的老化速度太快了。”
“我们一直都知道?,在月河另一边的雪林深处,有一个供奉着树神的原始群落,他们拥有月力,而且似乎长生不死。据说他们不是人,是树的化身,像树一样充满生机……”
有人打断:“你正在用一个无聊的传说故事浪费时间!”
“不。这?对我们的未来至关重要。如?果你肯耐心听完,就会知道?。树不老不死,他们也一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哪怕割下来一些东西……比如?说拿下他们的心脏……他们也不会立刻死掉,你明?白吗?他们还会长出来的。”
“这?可和我们有——”不耐烦的人忽然闭嘴了。
“你发现?了对吗?”他意味深长地笑道?:“一颗完好的心脏,正好能换掉我们老去的心脏……”
长桌上久久沉寂,连司祭都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有人才?出声问:“听起来很难实现?啊,如?果我们在换取的过?程中死掉了呢?老化的速度只是缓慢,你这?个办法稍有不慎可是会加速死亡的。”
江月鹿听到那人爽快道?:“这?个你无须担心,月坛里会有人负责的。”
“司祭小姐?她不是出远门了……”对方从他的话语里猜到了:“难道?是司祭小姐的……”
对方看向了长桌尽头的青年,江月鹿所熟悉的未来司祭大?人:“这?件事你知情?吗?”
“我……算是知道?吧。”
江月鹿身旁的老师清了清嗓子,“各位如?果有怀疑,不妨先等明?天?的结果出来,我们老师会做率先尝试的,我看看……明?天?就是第一个交换的学生了。”
“他们会乖乖……听话?”
“当然不会对她们说实话啦,我们会对说,他们在毕业之后会被某一个家?庭收养。放心,他们不会怀疑的,这?是我们从小到大?给他们灌输的理?念。本来我们从林子里带出他们的时候,他们就无父无母嘛,说起来也很恶心呢,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一群怪物。”
“再?说他们一直在学校里吃喝拉撒,都多久了,我们也该收取一些小小的回?报。何况取一些血,一点骨头,一个胃,一个心脏……对他们而言根本不算什?么难事,总会再?生出来,很简单啦。”
对方毛骨悚然听着这?番话,一瞬间不知道?谁才?是怪物。
“……算了,随便你们。只要不是拿我们的人做实验就行。”
“好的!”
得到了不错的结果,教育协会这?边非常高兴,快速浏览了表格,随便选择了一个学生,“那明?天?安排谁呢,不如?就……纪红茶吧?”
江月鹿慢慢确定,有人想要他看到过去。
因为他又从长桌房间退出,来?到了另一个地方。这次的地方,对他来?说稍微没那么陌生了。
熟悉的圆形大厅和中间流淌着水的沟渠,这是?十年?之前的月坛。
他隐匿在暗处,这一次操控时间流动的人?似乎没想让他现身,只?留给他一方空地,手脚伸展困难,他在角落静静地呼吸,不?多时,他听到旁边的大门被人推开了。
刚在长桌上打过照面的年?轻司祭快步冲了进来?,他的眉心皱成一团,在他怒而注视的视线尽头,站着一位熟悉的女士。
江月鹿讶然,胖夫人??
“你的姐姐还在外面没回来?,她才是?真正?的司祭,为什么是?由你去?和协会的人?沟通?要是?没有你的授意,他们今天敢在会议上说话吗?”
胖夫人?面对他的怒气,毫不?在意地笑道:“得了吧。说得你好像不?知?道这些事似的。当?初我对你说出这个计划的时候,你可没有说起姐姐,我还以为我们就这一点达成了共识,你我都需要对她保密。”
年?轻司祭气结,“怎么能让她知?道?她根本不?会同意。”
胖夫人?叹气道:“我知?道啊。我对她说了不?下百次,不?用去?雪村外面寻找什么其他之道,解决雪村人?早死症结的方法?就写在月坛下方的第三卷禁术中。”
“树之子民,享用无尽。”
“血液如河流悠远,双目如翠精明亮,骸骨如青松刚正?。死而不?僵,根脉永续……”
古诗歌般的吟唱声响在大厅,胖夫人?陷入了回忆,“看?到这段话之后,我就知?道雪村人?有救了。他们不?会再?死于不?知?名的病痛,不?会还未活到二十就早早死去?。雪村今后会有许多人?活到自然老去?……”
司祭叹气道:“确实?是?很好的办法?,我们也试用过。”
“甚至于我体内现在跃动的心脏都是?来?自树林深处的另外一族,一个更年?轻、更有生机的……树人?。”
“但是?雪村的人?不?比别的地方,他们没有月力,不?信仰神明,对我们这样从小?服侍在月坛的司祭嗤之以鼻,只?想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说到底,也是?因为月坛久久拿不?出办法?,逐渐丧失了话语权。”
胖夫人?道:“哟,你也知?道是?这个原因了?”
“要是?姐姐听我的,咱们早早按照禁术上的方法?去?做,我们月坛哪会成如今的劣势?不?过,好在还算不?晚,你肯听我的就行,左右姐姐现在不?在月坛,她又最信任你,只?要你点了头,我就方便行事。”
司祭迟疑道:“我们的计划……确定不?告诉她?”
胖夫人?打量他道:“怎么?又害怕了?放心吧,出了事我来?担着,姐姐就算再?生气也不?会怪你,比起我,她把你更当?做自己人?啊~”
“好吧。”司祭最终答应,“协会那边不?会出事吧?别辛苦一趟,又养虎为患,我看?他们今天在长桌会议上侃侃而谈的姿态,似乎是?要取代你我呢。”
“不?用在意这些口舌之争。我们负责找来?树人?,协会负责养活,但是?到了最后,不?还得回到我们月坛来?执行禁术仪式?不?靠神明的力量,人?类自身无法?实?现血与骨的替换。你动过换取心脏的仪式,自然知?道其中道理。”
胖夫人?似乎是?不?愿再?就此事浪费时间,“行了。与其怀疑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早点去?和伦理委员会的人?见?面。”
“伦理委员会?这又是?从哪冒出来?的组织?”
“一些同理心泛滥的家伙。”胖夫人?扫了眼他紧锁的眉头,“别愁眉苦脸的,什么样的人?都会有。有为了活下去?不?计代价的人?,也有甘愿早死也不?想夺取另一条生命的人?。”
司祭嘟囔:“但树人?又不?算是?生命。”
这是?他们计划执行的基础——要将这些树人?视为非人?的异类,看?作是?和牲畜一样的东西,这样挥刀下手才可无情。
“我知?道啊,但他们不?认为。”胖夫人?挥了挥手,不?以为然道:“他们见?到了那群学校里的孩子,说她们像雪村人?的孩子一样上课、吃饭,和正?常人?没有区别。”
“尽管协会的人?和他们拼命沟通,说最初见?到的树人?孩子只?是?一群原始部?落的野人?,字不?认得,也没有多少情感与智慧,和人?类的孩子还是?有很大不?同的……但是?那群固执的家伙听了更生气了,说我们就是?按照这些标准来?区分人?类与非人?类吗……太让人?头疼。”
司祭沉默不?语,其实?这些问题他也想过。但是?不?可以深想下去?,这会动摇他们计划的根基。
跟他不?同的是?,她,司祭的妹妹,从来?都是?稳定且自信的,似乎计划的尽头有着她非常想见?到的风景,为此可以扫清路上的一切阻碍。
胖夫人?道:“总而言之,先用投票的办法?稳住了他们,但保险起见?,你最好还是?再?去?交涉一下。”
司祭:“那你?”
“我要回学校看?看?。”她头也不?回,施施然走了出去?,“有一个我很感兴趣的学生呢。”
大厅沉寂下来?,虚影像水纹缓缓荡开。江月鹿知?道,又一个过去?的画面结束了。
下一个地方呢?
他抬起头来?,望着高处,似乎想要透过无声的涟漪看?见?背后的提线人?。
操纵这一切故事进展的鬼,想要让他拆穿过去?的真相,救出自己和所有的同伴吗?
这一次,出现了学校的长廊。
拐弯角落,江月鹿看?到胖夫人?正?在和一位老师对话。那老师叹息道:“真可惜啊。那孩子很聪明,又漂亮,很早就被人?预订了,但是?体检出来?的结果却不?太好,那家人?有些担心,就把她退掉了。”
“她如今遭到了打击,正?想尽办法?让自己的身体好起来?呢……”
江月鹿只?觉讽刺。
自然而然用着“预订”、“退货”这样的词,是?已经?将他们看?成商品了吗?
江月鹿仿佛看?到学校是?一大片畜牧场,里面圈养的学生就是?对自己处境一无所知?的牲畜,喂养人?每天为提供三餐和避风雨的房屋,牲畜对此感激涕零,还想着要报答她们,实?现理想,做出贡献。
甚至在她们平静交流着这些时,楼上还传来?了《我的理想》的作文朗诵声。
“她的身体果真好起来?了?”
“是?的。虽然很缓慢,但体检结果确实?在转好,连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所以才来?禀告您了。”
胖夫人?听了之后,沉吟了一会,“带我去?见?见?她吧。”
“好的。”
江月鹿注意到,胖夫人?的唇角出现了一抹奇异的笑容。就像是?,她十分期待接下来?的会面。如果纪红茶只?是?一个身体不?好被退掉的商品,她又何必这么在意呢?
他觉得其中一定有玄机。
二人?很快来?到了教室,里面非常安静。那老师解释道:“现在是?自习时间,要将她叫出来?吗?”
“不?用。你去?吧,我随便看?看?。”
“……好吧。”那位老师将信将疑地离开了。
江月鹿顺着胖夫人?的视线看?去?,纪红茶的气色果然比前两天好了许多,她依然昂头挺胸坐着,不?时有学生转过头来?小?声问题,她都高兴地一一作答。看?得出来?,她十分享受“被人?敬佩的强者”位置。
前两天,协会选择了她作为禁术示例的第一人?员。这话传回学校,当?然不?会提到禁术和交换生命。而是?委婉地告诉纪红茶,“你在本年?级中是?第一个被选中的孩子,接下来?先去?体检,然后就要奉献出你自己,这是?为了一个家庭的幸福……”
第一个、选中、幸福……
这些词正?中她红心。纪红茶几乎心花怒放。
她还不?清楚这句话中的“奉献”意味了什么,而那个“家庭”又要从她手上夺走什么。她只?知?道自己被选择了。
然而很快,体检报告将她打回泥沼,之前飞得有多高,现在摔得就有多惨。尽管身旁每一个人?都在安慰她,可她仍然觉得那些视线带着讥笑和奚落,非常刺眼。
——就像她的父母曾经?丢弃了她,她又一次被丢弃了!
“落选是?因为身体太差了……”纪红茶望着体检表万念俱灰地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改变这一切呢?
身后传来?秦雪的安慰,“好啦,你什么都是?第一名,连身体素质也要抢吗?体检没什么大不?了的。”
纪红茶恨恨地看?了他一眼。
秦雪的身体素质反而比她还要好,明明看?起来?像个笨蛋!
“那个。”秦雪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你成绩优秀,我也有一门?算是?优秀,那我们能不?能……”
“没有,没有!”纪红茶被他的话语刺伤了,大吼大叫地跑回了宿舍。
闷着头一个人?大哭了一会,她起身看?了看?四处,没见?到人?。如果被人?发现她因为落选不?高兴还哭了,那比羞辱她还要严重。
她想了想,从柜子里找出了一个密闭的匣子。
上面落了一层灰尘,像是?很多年?没有打开过。这只?匣子是?她意外在学校外找到的东西,上面刻画着的扭曲树藤让她有莫名的亲切感,于是?不?顾规定,隐瞒了老师,将它带了回来?。
可是?她的勇敢也仅此为止,匣子上写了【请勿打开】的字样,她果真听话得没有打开来?看?过,一放就是?多年?。
就在刚才,她忽然灵魂出窍般想起了它。那种感觉就像哭到失去?意识的时候,外界有一根精准的线扯住了她的脑子,扭动着她去?看?向柜子,等到意识再?度清醒过来?,双手已经?覆盖在上面。
她有预感,她的困顿,一定可以被【匣子里的东西】拯救。
下定决心之后,她打开了……
几天前的选择果然带来?了转变,纪红茶一边转笔一边感受着从未有过的身体,自从她打开了匣子,依照吩咐行事之后,她的身体就恢复了过来?,像是?从一株快要死去?的幼苗变得生机勃勃。
这时候,她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纪红茶。”
她抬起头来?,看?见?了胖夫人?,她的脸对她来?说有些陌生,迟疑地站了起来?,看?着她朝自己挥手,“出来?一下吧。”
走了一段路后。
胖夫人?微微笑道:“你果然听到了树神的声音呀。”
纪红茶的脸猛地苍白了,“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她的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尖叫——她知?道了,她知?道匣子里的东西是?什么,而且她知?道自己打开看?过了。
她违反了学校的规定,她要被赶出去?了!
纪红茶恐惧被丢弃的一切,她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胖夫人?的手落到她的肩膀上,让抖动幅度变得更大。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你为什么会害怕呢?被树神选择,难道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