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江月鹿道。
“一边挺会洗脑,另一边就这么认了,居然也?不为自己反驳一下。既然如此,我来为你们反驳好了。”江月鹿一脸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干。
“你还有你的主人,好像都默认了人会为他人无私奉献啊,那我想?问问,这世?上所有人都会为另一个人献出自己的生命吗?”
“十年来被封锁在城里,过着不人不鬼的日子,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早就跟死没区别了。对这些一笔带过,然后揪住人家的一两句话大加批判。你有什么指点的资本?”
“而且你那主人看起来是在搞实验吧?在我们人类社会,要进行一项实验,需要对参与人披露出足够多的细节。你们说?的心甘情愿,其实根本不公平。简单一句话,就让他们帮你卖命了,到头来什么好都没有,还要被你一个鬼玩意指指点点,这么一看,死在十年前真是一了百了。”
江月鹿淡淡道:“至少不用再?看见你这样恶心的脸,听你说?这么恶心的话。”
“你——!!!”
朱夫人怒不可遏,不断挣扎出系统的控制。
黄老伯知道他在为自己说?话,一阵感激。想?了想?又道:“……这些年我见过许多像你们一样的孩子,他们都没能出去。”
祠堂内的风变得缓慢起来。
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些身着巫师袍的青年,他们有的止步在开始,有的止步于中途,也?有人到过南镇,离真相只差最后一步。
他用江月鹿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见过我们的巫师,除了你,还有两位。”他似乎想?说?,你要找一找他们,看看他们是不是还活着。可是话已经说?不出来了。
他的时间?只在黑夜流动?,现?在阴阳的间?隔不再?继续,他要在这种矛盾的撕扯中逐渐分离了。这没什么可惜,建立在如此薄弱基础上的生命,终有一天是会消逝。
但就算如此,他还是想?再?看一看老婆子的脸。
仿佛听到他们的呼唤,纸茧破裂,一只只白骨游过暗雾,来到了至亲身边。黄老伯等人的血肉也?慢慢融化,和?林菀一样,他们消融在一起,十年前遗憾的“不能同年同日死”来得实在太晚。
扑闪的光尘划过江月鹿的脸颊,凑近耳畔,仿佛是一句句轻声?的感谢。
林菀有句话说?得对,这一切早该终结了。
江月鹿用余光瞥着挣扎出控制、正朝自己扑过来的朱夫人,她还在大喊着“不要!”他心道,晚了。开过光的剑被他再?次拎起,这一次,他捣毁了供桌上所有的生基坟。
包括最上面那块无名氏的牌位。
“系统!”他快速道:“我要答题。”
“第二道论述题是什么?”
系统对副本的控制正在分崩离析,总体来看是好事,因为这样一来上面就会发?现?,然后再?派人过来。可是他们能撑到那时候吗?
在那之前,他们只能靠自己保命。
系统也?在竭力维持:“论述题二.朱夫人和?朱大人在两座城内各自起到了什么……”
朱夫人恨道:“你休想?!”
“宁宁!”朱大人惊呼道:“再?干扰答题你会死的!”
“要你多嘴!”
朱大人喃喃道:“你是真的爱他啊……”
朱夫人忍着巨大痛苦,生生掐断了系统的宣告,想?要拼尽全力再?扭转一次题目——至少要将题面转变成江月鹿不知道的东西。和?刚刚系统给?出的提示完全无关?的东西。
江月鹿还有什么不知道吗?
他过目不忘,对熨斗镇了如指掌。他知道南镇与北镇的关?联,也?知道主人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供养那块无名坟地。系统又为他开了特权,现?在连纸人由来也?知道了。
至少得是和?整个镇子毫无关?联的人……对了,对了。她的眼眸重焕神采。
见她如此,江月鹿心道一声?不好,这女人又想?换题了!
“论述题二.朱夫人和?朱大人……”
被捏住嗓子的系统卡在这里说?不下去,“大人”“大人”机械地念了好几次。被人生生消除了原来的话语,重新开口,已经变成了江月鹿所熟悉的恶毒女声?:“不是要答题吗?来试试这一道。”
不到片刻,原本寂静的牌位深处,忽然响起一道空灵的沙沙声?。
蛰伏在黑暗中沉睡的纸人们,因听到了母亲急切的呼唤,将低垂的白皙头颅抬起,像一面面崭新的白鼓,齐齐朝向?母亲的位置。
“沙、沙、沙……”
没有低语,它们无法?开口。
但却用极快的速度回应了朱夫人的召唤,停滞不动?的纸人军团突然从末端鼓吹而起,数秒不到已膨胀了数倍,从黑暗中扑卷而出。
朱夫人喝道:“带过来!”
它们像白色蚂蚁一样运送着两个人出现?,在母亲身后分成两列,一左一右冲上了高空。
赵小萱很快看清那两个淹没在白纸里的人,“……”
“鹿哥。那是……”
江月鹿道:“我看到了。”
纸人仍从黑暗里铺天盖地涌出,很快两条发?光的白带就在他们面前抬起。约一人宽,和?祠堂相当高,白纸光绸巨大的翻动?在地面带起劲风,牌位瞬间?被风冲散,站立不动?的几个镇民?也?被风拦腰斩断。
为了扭转局势,朱夫人不惜鱼死网破,和?醉仙楼的小打小闹不同,这次她拼上全力也?要致他们于死地。
就算造出如此响动?,捆附在左右白绸上的人还是昏迷不醒。
“冷靖!林神音!”
两人很快被纸人运送到高空,任凭赵小萱和?陈川如何喊叫,还是睁不开眼睛。
他们像被架在行刑高台,等待着接下来的审判。
朱夫人笑道:“现?在请你们回答一下。”
“论述题二.林神音和?冷靖到底是谁?”
江月鹿还未开口,那朱夫人又做作?地捂住嘴巴,“啊。对了。”
“忘了告诉你。这道题原本的题目是答出朱夫人和?朱大人的身份,答对以后呢,这两个人就要被惩罚了。虽然换了题目,但还是要按照原来的规则走。”
“意思就是——就算你答对了,他们也?要接受惩罚哦。”
赵小萱道:“什么……什么惩罚?”
朱夫人笑道:“死呀。”
赵小萱道:“开什么玩笑!冷靖和?你们又不一样,他有没有害死那么多人!”
“那我可就管不着了,这就是答题系统定下来的规则。”朱夫人愉快地拍手,“好啦,请你们快做出回答吧。”
就算答对了题,变成题目的冷靖和?林神音也?会死去。
江月鹿站在祠堂低头不语。
“鹿哥,你知道答案吗?”陈川小声?问。
江月鹿点了点头。
陈川看了眼高空,非常遥远,看不见人,他却能想?起冷靖的笑容。一开始抱着试试看的想?法?选择了他,后来多次死里逃生,才?知道当初的选择非常正确。当初他和?小萱为什么觉得他很好呢?
是因为他有一袋子的法?器吗?
不是的。
是因为他对自己和?小萱说?,无论发?生什么情况,自己都不会丢下他们。后来呢,他做到了不是吗?一路上他都带着他们,和?鹿哥一样从没嫌弃他们是累赘。
赵小萱想?起那天他们坐在一起吃午饭,当时所有人都在,还不知道一夜之后就会死那么多人。后来一个两个……全都死了。
不答题,他们就要死。
答对了,冷靖他们就要死。
到底该怎么办……
她无助地看向?江月鹿,似乎慌张时看着这个人就能镇定下来。可他却转头看着门外?。幽暗的的气息掩藏在浓重的雾外?,似乎又是那道小黑屋出现?过的视线。
“很敏感嘛。”
不远之外?的巨大树木上,一角红衣隐隐飘动?。
青火缭绕在他脚底,像一个古老又隐秘的法?阵,中间?镶嵌着诡秘的图腾。
“如果你不忍心,我不介意为你帮一点小忙。”
他轻笑,抬起手,青火在他手中汇聚成一道弯弓,两枚冷火箭羽蓄势待发?,鹰一般的眼瞄准远方的祠堂,唇边的笑霎时消失。
等着江月鹿开口说?“不”的刹那,箭就会射死那两个昏迷不醒的人。
第31章 纸人城28
两支箭羽无声息对?准祠堂,里面的人却毫无察觉。朱夫人洋洋得意,只?等看他们笑话,突然之间?,半空中传来了声音:“不要听她的。”
陈川:“冷大哥!”
不知何时醒来的冷靖,似乎已经对?情况有所了解。他双手被缚,却十分欣慰——这是十年来他心情最不紧绷的时候,真是久违了。
他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江月鹿。
正待朱夫人开口,另一旁的白绸也传来响声,见?林神音也醒了,她?想到这两人一贯不合,不由笑道:“你们二人的题目,光你决定?怎么行!总要?听听他的意见?罢。”
更何况林神音还直接为主人所控制……能达成一致才是有鬼。如此想着,痛快得连反噬来的疼痛都?可忽略不计,她?微微抬身,想看清这场好戏。
林神音睁眼后双目茫然。半晌后,他转过头,问冷靖道:“你还记得陈世佳陈师兄吗?”
“记得。”
“当初我们家只?送来我一个人吗?”
“还有你哥哥。”
林神音顿了顿,“他叫什么?”
“林听之。”
林神音转回头去,自言自语道:“神音听之。我和哥哥是林家这一代最受器重的两个孩子?。和那些名门望族不一样,林家不是大?家族,全?族人的心血全?砸在我和哥哥的身上。”
“进巫师学院的那一天,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光宗耀祖、出人头地,让我们林家的名号响彻天地,让我族供奉的神明屹立在众神之巅……可是哥哥十年?前死了,我变得不人不鬼,还被恶鬼利用,害死了那么多巫师。”
他流出血泪,“我枉为巫师。我愧疚族人啊。”
默默流干眼泪,他突然开始嘶吼:“江月鹿——”
“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说我是谁,喊出我的名字,我他妈叫做林神音。我能听到的是神的声音,不是该死的恶鬼!江月鹿——”
朱夫人:“……”
他可不见?得知道你是谁——她?刚要?说这句话,江月鹿却嗯声:“我知道了。”
朱夫人愕然:“……”
“这两个人的身份,要?从十年?前说起。”
“之所以?有这个怀疑。第一是因为醉仙楼被撕去的三?个人名。想来那上面应该是冷靖、林神音和他的哥哥林听之。有人怕暴露便撕去了。”
“为什么不全?部销毁,恐怕是因为这里的鬼觉得十年?过得实?在太平,想找一点小?乐子?吧。”
“第二次怀疑,是骷髅对?两位巫师的鱼饵视若无睹。要?问原因,应该是那两束人发对?张虎而言,和周围沉沉死气没有区别。”
赵小?萱:“……”
“是的。”江月鹿语气没有波澜:“冷靖和林神音就是十年?前来到这里的巫师,他们在十年?前就已经死去了。”
朱夫人震惊地捏碎了供桌一角,猛地站起来。就算如此,也阻拦不了江月鹿突然拔高的声音——
“他们的真实?身份,是你们如法炮制的纸人,不是吗?”
“可恨……”朱夫人咬牙扬手,却被一阵反噬压制,痛得死去活来。
江月鹿仍然不急不缓地说着。
“十年?之前,一队巫师来到熨斗镇,被你们全?部杀害。和普通人比起来,巫师显然是可遇不可求的。被当成人人恐惧的禁地没人敢来,还是每一年?能吞食道法深厚的巫师,你们当然会选择后者。”
“因此你们留下了两个人。经过上一次的造人练手,当时的秦雪已经能炼制出行动与常人无异的纸人,加上是和巫师的鬼魂融合,两个纸人竟然还能像人一样思考行动,也可以?在南北镇之间?自由通行,这让你们非常高兴。”
“为了保险,你们抹去了他们的记忆,让他们带领巫师入城,各自展现出能力和对?考场的掌握让人信赖,然后在关?键时刻做出错误的判断。”
“就这样,十年?间?无数巫师懵然赴死,死后才知道这里远不是普通等级的考试。”
“没有巫师走到过南镇。走得最远的人,就是冷靖和林神音。因为足够强悍,所以?能走到最后一关?,但也因为不够强,所以?只?能到此为止。”
“意识到大?势已去的两个人做了最后的努力,他们收敛了同伴的骸骨,留下最后的记录,然后就如记录中所说——恶鬼就在红牌之下。明知不可而为之,他们背对?学院和归家的路,走向已定?的死局。”
残阳如血,冷靖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
入城时一群人满怀英气,每个人想的都?是“小?爷我一定?要?在这闹出点动静瞧瞧。”还算平安的那些夜晚,他们这些偶然遇到一块的年?轻人夜谈私语,洋洋洒洒谈论时局,意气相争看不顺眼,一整夜都?难以?停歇。那样的夜晚,终究是要?留在这些残阳照射下的废墟,等后来人发现了。
“林神音。”
被他喊了的人回过头。
日光也能像血,照在城门上。他和林神音看着书写着“熨斗镇”三?个大?字的城门,心中升起的画面是相同的——年?轻的十人嬉笑打闹着并肩走了进来。
“以?后还能出去吗?”从这扇门里。
“能。”林神音回了他简短有力的一个字。
后来就是囚禁在此、被迫做尽恶事的十年?。
每一次到最后的时候,他都?会短暂苏醒,趁着那段清醒的时间?做了许多针对?副本的法器,但是都?没机会用过。一年?、两年?、三?年?……时光匆匆过去,他们还在等那个能走到最后一战的巫师。
到了那个时候……
他要?告诉他……
“谢谢。”冷靖说道。
“我们已经等这一道题太久太久了。”
话音落下,陈川一声“接着!”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冷靖用牙咬住金口袋上的绳子?,含糊不清说了句谢谢,口中喃喃念诀,被缚的双手首先挣脱,他将短剑抛向隔壁,片刻后林神音也从纸人怀抱脱出。两人轻巧落在地上,并肩对?着一脸幽愤的朱夫人。
她?恨道:“别忘了,你们两个可不是当年?的巫师。”
这话说得也对?,当年?他们就没打过她?,现在就更不可能了。虽说她?现在正为反噬痛苦不堪,但为了必胜……还得再压点筹码。
江月鹿开口道:“朱夫人,我有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真不知道你们在挣扎什么,哪来那么多问题?”朱夫人叹气道:“算了,反正你们很快就要?死了。”
“你是大?户人家小?姐,为什么会嫁给朱大?人?”
朱大?人:“……”
以?为是江月鹿的计谋,却没想到真是个不重要?的问题。
朱夫人反唇相讥:“嫁给他怎么了?就算他没几个银钱,当年?也是英俊书生啊。”
江月鹿摇头,“不是这个。”
“我说的是,你明明是南方的小?姐,怎么会千里迢迢远嫁给北方的朱大?人?”
朱夫人一愣,心道,他怎么知道?
考卷上没有朱夫人的生平记载,这种关?键角色的信息,似乎刻意不被披露。但江月鹿记得,考卷中有一段朱家夫妇成婚之后的描述,朱夫人说了一句,九月酷暑,怎会如此寒冷。
而朱大?人嘘寒问暖,关?切至极,立马为她?披上了一件外衣。
本是副本的设计者为了渲染两人伉俪情深安排的一幕,但就算神通广大?的设计者,也不知道会有人把整本考卷在十几分钟内全?记住。先记住,再来推理出违和——朱夫人似乎并不知道,地处高原峡谷的北方气候,即便是夏天也会因下雨而气温骤降。她?是头一回来到北地。
只?凭这一点,也无法断定?什么。
直到他看到那幅画像。
腹部微隆的夫人身后摆放着一张画桌,桌上摆放着瓷器瓜果。
“你生长在水系纵横的南方,一到夏末,就有数不清的菱角。”
“你的族人想必非常爱你,倾注心血抚育你成为大?家闺秀,哪怕你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小?子?跑了,时隔几年?气消之后,他们还是为你从远方寄来了故乡的菱角。当时你已有了孩子?,不敢多吃,只?尝了几块。然后就被你的夫君催促着落座……那盘菱角就放在身后,被朱大?人一同画进了画中。”
祠堂静寂,只?江月鹿旁若无人娓娓道来。
“……然后,就有了现在那幅画像吧。”
江月鹿看着她?,语气平静,“朱夫人,你还记得起那天尝到的菱角滋味吗?”
“它新鲜吗?”
“甘甜吗?”
“你们是怎么相识,又是怎么从当年?走到这一步的,你还记得吗?”
一连串的追问问得朱夫人说不出完整的话,脑子?混混沌沌,下意识道:“菱角是什么滋味?”
祠堂一刹安静。
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多矛盾。多奇怪——既然承认自己?是南方长大?,又怎么会不知道菱角的滋味?
可她?还是追问江月鹿:“菱角是什么?”
因为焦急,她?不再把玩烟斗,用人的神态演绎出不解:“……菱角,是甜的吗?”
朱大?人喊道:“宁宁!别中了他们的计!”
她?像是没听到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自言自语道:“我出生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主人。她?给了我身体和记忆,有一些记忆融于我的身体,有一些却和我隔着很远距离。我喜欢看那些记忆,不是后来怨恨的、愤怒的,那些记忆散发出的气息绵长,非常平和。”
“原来那是菱角吗?每次在吃的时候,我和她?都?会很幸福……幸福?”
头上的簪子?和珠钗纷纷掉落在地,萦绕在身前的黑雾逐渐变淡,她?感觉自己?的喉咙逐渐在收紧,心道糟糕,不能再去想了。
可是有人已经替她?在面前摆好了一面镜子?——是冷靖从万能口袋摸出来的。
“你要?看看现在的自己?吗?”江月鹿问道。
多诱人的愿望啊,她?还从来没照过镜子?。
主人说镜子?能通阴阳道路,会照出怨鬼的原型,一直以?来她?怕见?到不完美的自己?,从来不照镜子?。而且仔细想想,这偌大?的城镇里面,居然从来没见?过一面完整的镜子?。
她?忍不住看去。
就一下,一下就好……
鬼魅抵御不住诱惑,朝内看去,只?见?斑驳蒙尘的镜面上,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长着手脚的怪物。“她?”顿了顿,伸出手来,触碰了一下镜里的怪物,“这是谁啊?”
江月鹿道:“就是你啊,夫人。”
“我?我是人,死后阴魂不散才变成鬼。就算要?照出我的从前,也应该是人形……”
她?气急道:“怎么会是这种怪东西?”
见?她?不相信,江月鹿又看向门外,“朱夫人,那棵树上有无数绑在一起的红牌,但我唯独找不到朱大?人与你的。这又是为什么?你没想过吗?”
“那是因为,因为……”
她?的思路已经完全?被人拉着走了——这样不行!可是……
“因为你死在屠杀之前。就算秦雪神通广大?,也无法将一个死了几年?的人的魂魄聚齐。何况你与朱大?人早已离心,就算你在屠杀之夜死去,朱修远也不见?得想让你活过来。”
他望着夫人,“那你为什么能站在这里呢?”
“不是依靠生基共享活着的你,又会是什么?”
重鼓声敲击着她?的胸口,十年?里她?偶尔思索这个问题,但从不深究。他的声音淡淡,却比任何妖魔鬼怪都?可怕,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让她?沦陷——沦陷进她?自己?的疑问和迷思。曾经不去深究的问题此刻汇聚在一起,连连叩问着她?的心扉,声声急促——我到底是谁?
她?朝镜子?内看去,与四四方方的怪物对?视。
“我是那幅画。”
祠堂的风凝滞住。
因为是画,所以?只?有婚后的记忆。从前作为宁宁在南方水乡生活的时候,它还未诞生,所以?只?能作为后来的旁观者去回忆那段天真无邪的过去。
所以?也不知道菱角是什么滋味。
“好羡慕她?。”
它嘶哑道:“都?是一样的外貌,她?却有备受宠爱的过去和夫君相识相恋的快乐。把被辜负和死别的痛苦留给了我。”
“还有在这座死城里与假装是人的死人们相伴的生活,她?都?留给了我。”
说到这里,它笑了一声,阴狠又脆弱:“假装是人……我还笑它们,我不也是吗?”说罢,它一双平平的画中眼眸望向江月鹿,满是拉他下水的幽怨:“既然如此,那你们就陪我一起死吧?”
泪珠从平滑的纸面上滴落,划过她?越过雾海拥来的双臂。
语气是那么温柔,“江巫师……陪我死,好吗?”
第32章 纸人城29
四面八方?响起沙沙声,祠堂被?潮水般的纸人淹没,两道失去作用的长纸带扭成螺旋缠绕在一起,转眼便拧成了一条更长更宽的白色纸卷,从上而下竖起,锋利无比,像一柄高悬在空中?的巨大白刀。
那么大的尺寸,看起来就像是巨人使用的。
平常人只要稍稍碰到,便会?被?拦腰斩断。
冷靖与林神音对视点头,同时抛出符纸,二指掐诀,又将便于使用的法器扔给陈川和赵小萱自保。尘封十年的武器终于和它命中?注定的敌人相遇,因为是炼制出来专克纸人的,四人竟然短暂地抵御住了纸人们的密集攻击。
不过?,最让人忌惮的还是高悬在头顶的白色光刃。
冷靖抬头分神一看,神色越加凝重。
至少要为江月鹿争取更多的时间……他可是十年来走?得最远的人啊。
纸人们持续不断如同雪花般倒卷上高空,还在为这把巨大武器增瓦添砖,如果?不快一点……他被?一声惊呼唤回,转过?头,陈川看着他,“冷大哥,你的身体……”
他一愣,低头看到了和南镇人一样?逐渐融化的血肉,露出虚弱的骨架来。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死?了,但还是头一回看到生命不复存在的证据。
冷靖望着那根本称不上是“五脏六腑”的内部,心中?想到,怪不得妖怪鬼魂个个都想活着——活着,用身体和呼吸感?受阳光雨露,实在是件非常幸福的事。
“别难过?啊。”
他安抚着他们,“江月鹿刚刚说过?了,我已经死?去很久了,早晚都会?消失的。”
他抬头看着:“不过?……还太早了啊。”
巨大的白刀稍稍抬起,梁木砖瓦便像豆腐块被?轻易切碎,无数碎石木块从天上掉落。
“轰!”一声,碎裂的粗木贯穿了地面,被?击飞的黑木牌当啷散落一地,有几块滚到了江月鹿脚边,周围不断响起巨石砸下的轰隆声。
“江巫师,和我一起死?吧……”
那位夫人逐渐显露出画卷模样?,被?切割整齐的纸面边缘探出两只胳膊,亲密地拥向江月鹿,嘴中?还在说着甜言蜜语:“这么一看,你比年轻的朱修远俊俏多了。”
“如果?能和你死?在一起,也算我胜过?她一点吧?”
冰凉不似人类的温度贴近脖颈的皮肤,江月鹿目不转睛看着画卷,双瞳因映着头顶的白刃散出淡淡白色光泽。
“你是巨树做成的纸画的。”
被?美人拥着,却?在缜密地思?考其他事,江月鹿思?索道:“我在醉仙楼看过?一些贴画,它们就没办法成形,一切都是因为那棵树吗?”
他想起小黑屋里?看到的第一个提示,秦雪崇敬地望着巨木,他似乎说了……大地之?母,树神?
“你总是不专心呢,江巫师。”
江月鹿淡淡道:“我聊天其实很专心的,只不过?分人。”
“对我没有兴趣?虽然不是人,但我长得还算不错吧?”
江月鹿道:“有人比你长得更好看。”
“谁?”
嗯……他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就算你再不愿意,我们也会?一起死?。”它笑起来,“不光是我,这里?的所有人都会?死?,等我一声令下——”
笑声戛然而止。一同停止的还有缓缓挥动的长刃,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停下了,所有人抬起头来,看见高空中?飘拂的猩红衣角。
赵小萱道:“……少爷?”
那位我行?我素的少爷,已经和最初相见时有了很大差别。
他的身形有了变化,像是从十七八岁稍稍长了两岁,头发也变得更长了些,束起后已超过?腰际,一身火衣缠绕着青火,此刻于空中?微微抬脚。
没有要拦截和战斗的意思?,双方?的实力?差距过?大,简单来说,就是他也许只是碰巧路过?站在了这里?,就让粉碎了祠堂的光刃动弹不得了。
踩着层楼高的白刃,夏少爷的神色却?是波澜不惊的,低低地看了朱夫人一眼,一霎坏笑,身影一动,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朱夫人大叫了一声:“不——”
厉至极的“不!”响彻云霄,但他就像没听到一样?,用了一丝比走?路稍重的力?气?,踩了下去。
“咔嚓。”
轻不可闻的碎裂声打破了寂静。
一圈裂纹环绕出现,零星的纸人从中?间呻/吟掉落。
它们僵硬的面孔微微转向自己的母亲——四周不断响起空灵的孩童呼唤,一声声稚嫩的母亲包围了朱夫人,她的牙关咬紧。很快,层层涟漪从中?央传到两端,无数爆裂响起,整面白刃被?震出一层光尘,丧失了活力?的纸人纷纷掉落下来。祠堂一时间像是下起雪来。
“不……不……”
没有了倚重的朱夫人,呆看天空半晌,迅速决定能带走?一个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