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撑到现在,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他复活归来,虽说只丢了一半修为已是万幸,但他的神识奇迹般地保持着当年的境界,就像是被温养至今一样。
修真界有一项常识,有些天资过人的孩子生下来便神识出众,高出身体的境界超过阈值的话,身躯为了适应神识的高压,选择靠沉睡来平衡协调,但神识这种东西,修炼起来繁复冗杂,毫无逻辑,随着修炼过程,会渐渐恢复到阈值之内。所以几乎没有人还会在筑基之后睡觉了。
然而他现在所处的情况就是,身躯灵力有限,神识超越承受阈值,即将进入婴儿般的睡眠。
他扯着裤腿的手松下来,头一点一点的,抬起的腿越来越低,最后膝盖磕在了姜临膝盖上。
风澈本身疏于锻炼,身上本来就没什么肉,膝盖更是皮包骨,结结实实撞了一下,自己一个激灵,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什么也没看清,头就慢慢歪到一边,靠在了背后的隔板上。
看样子是睡熟了。
姜临睁开眼,这会儿已经到了后半夜,月光倾斜着落在他的腿上,自然也落在了对面那人的身上。
他略略向前倾过身子,瞥了一眼磕到的膝盖,很快将目光转回对面那人的身上。
他一双水墨铺开的眼反射着月色,却似在月色的掩盖下,暗涌着某些情绪。
他看向眼前这人的手腕。
姜临看了一会儿,就见眼前之人豁地睁开了眼。
风澈磕那一下的时候就已经惊醒,心想先观察一下姜临的反应,才装睡了一会儿。
他将手腕藏进袖口,手又坦坦荡荡地摆在姜临眼皮子底下,若不留心,断然不会猜测“尘念”在眼前这只手上;若是留心,发现了,也只会被他坦荡的姿态哄骗,心底被下了“尘念”与他无关的暗示。
他未能查清复活背后的真相,纵然是姜临,他也不能在此暴露了身份。
姜临那目光如有实质,明摆着是已经发现了“尘念”就挂在他手腕上,只是盯得太久,风澈就是演的再好,也有些遭不住了。
他装作梦魇惊醒的状态,猛地睁眼,喘息了一会儿,像是才发现姜临在看他,起身行礼。
“姜少主。”
姜临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
风澈拘谨地端坐,为了防止膝盖再次触及,两只手都摆上来,轻轻揪着裤腿。
姜临看着他的脸,温和地笑了一声:“别紧张。”
风澈点头。
“多大了”
“十七。”其实是四百一十七。
“刚刚看你在睡觉,是因为神识太沉重的缘故么?”
风澈察觉到他在试探,十七岁按常理,只要不是狗啃的天赋,差不多都筑基了,而他这几天对外人设是风家放出来历练的子弟,天资自然不能差到哪里去。
筑基的修士,没理由还在睡觉。
风澈张了张嘴,有些难为情地说:“确实如此。我生来神识过于强大,襁褓时期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虽然天资尚可,但修炼到现在没想到还不能压住神识,所以家族这几年未让我去学堂就读……”
漂亮,还把为什么姜思昱他们从来没见过这张脸给圆过来了。
姜临点点头。
风澈刚刚编了一大段,微微松口气,手腕一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已经握了过来。
姜临拽得突然,风澈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宽大的袖子滑到肘关节,暴露出了一根红线。它绕了几圈松松垮垮地系在风澈手腕上,红色太过鲜艳,这样暴露在空气里,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风澈暗道不好,姜临这厮心思速来深沉,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问了一大堆没用的转移话题,见他放松,抓住间歇一击毙命。
早就发现了“尘念”不假,甚至怀疑他是布局之人也说不定。
风澈脑中千回百转,想着怎么撇清和尘念的关系,可姜临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放下了他的手。
不问,不代表他不用说。
风澈努力平稳急促的呼吸,紧绷的肌肉尽量放松下来。
“刚刚它试图夺取我的魂魄,可能因为我自小灵府异于常人,就碰了壁,我才得以脱身,但是它不知道为什么,就缠上来取不下来了。”
风澈扯了“尘念”两下,这货演技不错,就像是缠住风澈非他不可的样子,死死扒住他的胳膊。
他刚想说可能是因为这玩意儿把他当储备粮,奈何不了他,于是在这儿赌气,就听姜临接了句:
“物似主人型,可能他的主人也是个犟的,为一口吃的不要命那种。”
风澈:“……”一般意义上来说,他好像被骂了。
姜临抬眼,“你是奇门风家的人?”
风澈低头看向掌心:“是,奇门风家,风临。”
姜临停顿了一下:“风临?”
风澈干脆不要脸起来:“是,玉树临风的意思。”
姜临站起身,手扶在城墙上,向远方眺望,轻笑:“倒是好名字。”
风澈真想回去掐死半个月前瞎起名的自己。
“那红线暂且取不下来,先在你身边留着,待我查清缘由,寻到方法给你解了。”
“好的。”
风澈心里乐坏了,处理的好啊。
姜临半天没说话,风澈默默望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困意袭来,歪过头再次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姜临转过身来,看见抱着双腿头歪在一边,睡得昏天黑地的风澈,他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与那红线对比,红白交织,月色下更显得晶莹透亮。
红线似有察觉一般抖动了一下。
姜临在一片幽暗里,静静地看他。
半晌,他轻笑了一声,低迷的声线恍若醇香的酒,却没有人听得见。
“二百年了啊……”
…………………………
风澈再醒过来,天已经大亮,身边的姜临不知所踪,一个修士见他终于醒了走过来道:“姜少主说,你醒了就去议事殿。”
风澈觉得这人就是故意压榨劳动力。
他简单用坎水位的清洁术清理了一下,抬腿跟着那修士进了议事殿。
他进去才发现姜思昱他们全到了。
姜思昱见他进来了,平日里没胆说,现在却不管不顾,他颇为嫌弃地打量风澈:“你怎么又睡到日上三竿啊?”
许承焕这个平日里嘴没个把门的,都痛心疾首地捂住了姜思昱的嘴。
姜临轻飘飘的目光落在姜思昱身上,虽然不含威胁意味,甚至足够温和亲切,但姜思昱还是出于身体本能一般住嘴了。
姜临微微一笑,声线柔和,甚至带着一丝/诱导:“说说吧,你们前几天都在忙什么?”
姜思昱立刻回话:“我们在查城中失魄案。”
姜临一挑眉,眯着眼盯着他:“哦?查出什么了?”
姜思昱刚想接一句“风兄没和你说么”,白冉冉就拽住了他,对着姜临拱手:“少主,我们查出城中一女子丢了伏矢魄,而昨晚风临递给我们一个孩子,如今正在客栈休息,她似乎丢了尸狗魄,再加上,姜思昱……”她迟疑了一下,然后闭上眼,心一横:“他昨晚被取了吞贼魄。”
姜临轻轻皱了皱眉头,看着风澈:“你来说说。”
风澈一拱手,眼睛盯着地面:“先是我从那富商家出来,遇见丢尸狗魄的女孩,我看她一介乞儿,无依无靠,就顺手带上了,后来寻找姜思昱等人时遇见幻阵,风临愚钝,破阵未果,害姜兄还是丢了魄。”
风澈手腕一翻,将“尘念”展示出来,“就是此物吸取魂魄,昨晚他攻击我不成,其主似乎抛弃了它,于是我没再感应到咒法的气息。但同时它也赖上我了,怎么取也取不下来。”
众人围上来观摩半天,也没发现这根细细软软的红绳有什么特别之处。
姜临看了一会儿,转过头对风澈笑:“风小友,若想让此物吐出吞进去的几道魄,恐怕要求助姜家,我这就寄信回去,看看典籍资料中是否记载过如何让吸魄之物还魄的方法。”他诚恳无比,微微带着歉意的目光传递到了风澈面前:“还是要劳烦你在这边城多住几日。”
风澈将“尘念”收起,袖子遮掩下,他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掌心:“无妨,我正想帮忙抵御兽潮,无奈没有门路,如今姜少主可否准许?”
姜临微微一笑,疏朗的眉眼展开:“当然。”
风澈突然心里没来由地觉得,姜临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
笑来笑去,真的很烦。
【作者有话说】
姜少主开屏了>A<
姜思昱见风澈要留下来守城,也大声嚷嚷着要跟着留下来。
风澈有些头疼,这孩子丢了吞贼魄,如今浑身是胆,就像是解放了天性,平日里注重的繁文缛节现在完全不放在眼里,更别提顾忌礼法。
姜临好说歹说,以他追魄未遂还反倒把自己的魄弄丢了为由让他好好待着。
姜思昱就坐在地上抱着姜临大腿嚎。叫声之凄厉像极了哭丧。
姜临揉揉姜思昱的头,想拉他起来,这孩子像黏在地上一样,软趴趴的像一滩烂泥。姜临拉了一会儿,见拉起来就坐下去,索性不拉了。只是看着姜思昱,面上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风澈以为这人当了姜家少主权势滔天,自然应该多了些锐意的锋芒,结果姜临性格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柔软好欺。以往顾念着兄友弟恭,惯着那姜启为非作歹欺辱到他头上,如今侄子气人到这种程度居然还可以忍住不揍。
还以为昨晚所见,姜临言辞都带着薄刃的锋锐,性格中多了他当年一直缺少的攻击性,此时看,反倒是对事不对人罢了。
姜临还在和姜思昱讲着此行利弊,试图劝他。姜思昱压根没听进去,指着风澈,像极了被负心汉抛弃诉苦的小媳妇,声音那叫一个千回百转凄厉哀恸:“我与风兄同生共死!他是我大哥!你不能拆散我们!”
风澈眼角一抽,余光中暼到姜临似乎收敛起了笑容。姜思昱无知无觉,还在喋喋不休。当他终于嚷嚷出要和风澈“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的时候,姜临终于忍无可忍地抽出腿甩袖离开。
他几步跨出议事殿,声音遥遥地传来:“那你就明日来守城!”他顿了一下,站在门口,沉静的眸子没来由给人压迫感,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隐隐压着跃动的电光:“风小友,你和我来。”
姜思昱困惑地眨眨眼:“我叔叔咋了?”
风澈刚想抬脚跟上,听见他狐疑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回头一巴掌抽在他头上:“你叔叔为你好,刚刚丢了吞贼魄,趋利避害都不懂了,到时候不顾生死,盲目葬送了性命怎么办?”
他顿了顿,回头瞅了瞅姜临:“再说了,你小子说话注意点,那句话是这么用的吗?”
一旁的季知秋默默看着,风澈冲他眨眨眼,他立刻会意,揪住了姜思昱的脖领。
风澈收起手,再走到姜临身前,姜临似乎没打算和他计较他抽了自己侄子一巴掌的事,转身带着他离开。
风澈跟在他后面,没来由地觉得姜临有一点开心。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就被震惊到了:不会吧,仅仅见过几次的人帮他教训一下不听话还不服管教的侄儿,他就高兴了?
风澈嘴角微微勾起,半含着怀念半含着感慨。
姜临啊,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好哄……
边城地处人城外围,隶属边缘城市,但前生风澈好歹曾于边城爆发最大兽潮时在此守城三载,倒也是经验丰富。
姜临领着他到了城墙边。
昨夜夜色太浓,风澈又为“尘念”之事操心,不曾极目远眺如今外面的情景。
城外胭脂凝夜紫。
透过厚厚的禁制,他看见地上满是残肢和尸骨,地上铺满的血液蔓延方圆十里,风澈这一眼几乎望不到尽头。足以想象之前大战的惨烈。
这场景太熟悉,直接勾起风澈某些不好的回忆,不过过去守城的将领是他哥哥,而此时是姜临。
风澈强忍住不开启窥宿命的双眼,十指不知何时扒上了城楼,粗糙的沙石磨过皮肉隐隐发痛。
二百年前,他以为自己修改了人族宿命,制止姬水月“渡世之咒”灭世,而姬水月临死前狞笑着问他:“你以为我没有后手,全然信你吗?”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非是恶毒的诅咒,却字字诛心,全盘否定了风澈一生倾尽全力所做的一切,几乎击垮了风澈的信仰。
卜术可窥见即将发生之事,却无法看破更改了宿命之后,会发生什么。
风澈拼了命,也要最后算上一卦。
这一卦,卜天。
顶着万千雷劫,他明知必死,却还是要知道最终的结果。
他不相信人族气数将尽,可卦象横在他眼前,一遍又一遍地显示,他只将灭顶之灾延迟了三百年。
倘若大厦将倾,身先士卒的,便是这守城的人。
他嘴里默念着风氏祖训,压下自己的心思。
他现在即使看了,也没法再去承担改宿命的劫云了。
他定了定心,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姜少主,此次兽潮多久了?”
姜临叹了口气:“自边城城外禁地戾气外散开始,已经一十六日了。”他指尖抚上禁制,形成点点涟漪:“如今只是凶兽暂退,下一次恐怕来势更凶。”
风澈神色愈发沉重,眉间几乎揉作了一团。
姜临默默看着风澈的表情,轻笑一声:“风小友,不必如此担忧,此前边城在我管制下经历大大小小五十次兽潮,比此次凶险得多的比比皆是,但也全然安全度过了。”
他一双深色的眼灌满深入骨髓的温柔,一错不错地与人对视,往往让人产生一种他情根深种的错觉。风澈心里一热,别过脸去:“姜少主少年英才,实在让人佩服。”
姜临摇摇头,笑而不语。
风澈心想姜家修士每次都靠哨岗观测凶兽潮,他卜算下一次凶兽突袭的时间,起码有备无患。
人族的宿命他现在无力改变,但至少可以提前预测此次兽潮,减少伤亡。
他手里阵图还没画完,身边的姜临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风澈以为他要捏断自己的骨头。
风澈一脸茫然地转过头,他从来没有见过姜临这样的神情,原本深色的眼沉寂下来,幽深到一眼望不见底,其中蕴藏的情绪频闪交错,逐渐汇集成风澈看不懂的浓重,他薄唇紧紧地抿着几乎成了一道线。
僵持半晌,姜临略带颤抖的质问声传来:“你在干什么?”
风澈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震颤,不明白为什么姜临如此紧张:“算卦啊。”
姜临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算什么卦?”
风澈挑眉:“看看下一次兽潮什么时候突袭……有什么不妥吗?”
姜临像是骤然回过神来,松开了风澈的手腕,神情中的紧张和害怕尽数褪去,恢复了之前平静的模样:“只是想起风家如今禁用卜术而已。”
风澈摆摆手:“哎呀无妨无妨,不算宿命不改生死不逆天道,小小的一个卜术只是提供便利而已,为了减少兽潮来时的伤亡,偶尔不守规矩,家主也不会怪我。”
姜临在一旁轻轻地嗯了一声,便再不打扰他的卜术。
风澈虽手下不停,八卦图逐渐成型,但他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姜临刚刚的语气神情在脑中挥之不去,他一遍一遍地回想,觉得姜临那时的状态,像极了自己曾经见过的一种只属于风家修士的癔症。
那人卜术犯禁,被天道所惩,虽惩戒不致死但余生再也不敢动用卜术,每每见人动用卜术便惊恐万状。
可是,姜临分明是剑修,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他袖中铜钱落在阵图上,风澈意识回笼,细细瞧了瞧结果。他一贯漫不经心的表情收敛起来,向姜临拱手:“风某学艺不精,但卜术尚可,今晚酉时兽潮将至,还请姜少主早做准备。”
第14章 一触即发
风澈原以为姜临哪里会在乎一个风家小辈的话,谁知他听了卜算结果,立刻集结全城修士,不出一刻钟,修士便已经集结完毕。
风澈之前参与的战役,均是风家主导,从未见过姜家数千修士列队阵前的模样。
姜家主修剑道,炼体淬骨,能成剑修之人必忍常人之不能忍,方能臻至大道。剑修负剑,列阵集合,冲天而起的剑气绽放出锐不可当的锋芒,方阵中人人挺立如松,利如宝剑出鞘。
姜临站在整装待发的修士前,仔细分阵部署,他作为边城守城者之首,上上下下五十次战役非是浪得虚名,娴熟自然,游刃有余得令人心安。
风澈左顾右盼了半天,看姜临连姜思昱那几个孩子都安排好了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哪儿,却还是没有安排他在哪守备或者出战的意思,忍不住问:“姜少主,我呢我呢?”
姜临看了他一眼,很快转过头,从众修士中点出两人:“梁雨晴,付启,你们二人跟着他。”风澈美滋滋地等着他接下来的安排,却听见姜临停顿之后的下一句:“保护好,风……临。”
风澈有些不爽,心里偷偷腹诽:好啊,以前躲在我后面的是你,怎么现在长能耐了?虽然说现在修为比之前不够看吧,但是好歹能干点什么正事儿,不能在这儿当花瓶……
他刚想忿忿不平接几句,姜临突然转过身来,他微微低头,眸光直直撞进风澈的心里:“你是风家中人,不善近战,居于城楼自可远距离施展阵图,”他神情带着一丝紧张,更多的是严肃和认真:“注意安全。”
这一声,没有刻意的撩拨也没有华丽的词藻,他只是平淡得不能再平淡地说了四个字,却让风澈满腹的气愤消散殆尽。
风澈站在风里,看着姜临忙碌的身影,不知姜临能不能听见,更不知过了多久,他一声细如蚊喃的声音缓缓从喉咙里发出,却带着无法隐藏的温柔。
“嗯。”
………………
各分阵驻守各个哨岗,所有修士具是登上了城墙,极目远眺,观察城外情况。
风澈趴在城墙上,身后跟着梁雨晴和付启,二人都是元婴大成,半步化神的地步,几乎可以算上是这一众修士居于前列的修为了,跟着风澈在城墙上保护他,风澈自己都觉得大材小用。
风澈偷瞄一眼二人的神情,梁雨晴一脸冷若寒霜,似乎是不满蹉跎于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让风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付启这小子除了开始不怎么高兴怼了风澈几句之后,现在安安静静地站着,支着手,在那看着梁雨晴的侧脸傻乐。
原本清清冷冷的梁雨晴被他灼灼的目光看的耳尖通红。
看出奸情的风澈默默翻了个白眼。
风二世祖最不喜当电灯泡,但是他不舒服谁也别想好过。
他拿着手里的一枚铜钱,用食指按住拇指顶起,向上一遍又一遍地抛掷,这个动作重复多次,当风澈第n次在地上四处找不小心掉下去的铜钱时,付启终于停止了傻笑:“你没事可做吗?”
风澈挑眉,将铜钱收至掌心:“不然呢,现在你有事吗?”
付启瞪圆了眼睛:“你们风家最善奇门遁甲,阵图布阵前准备常常需要时间,你怎么轻松到这种地步?”
风澈张张嘴,刚想解释自己的状况,听见梁雨晴冷淡地说了一句:“家族少爷历练而已,怎能当真。”
风澈收起想要解释的心思,他拿阵法遮住了大半修为,又是这幅十几岁少年的根骨,如此空降守城战场,指派半步化神保护,战前无所事事,不是哪家少爷做派都说不过去。
风澈自然熟悉这种被人误解的感觉。
风澈前世死前已经到了空间界大圆满,相当于剑修的化神圆满,半步渡劫的地步,虽然修为折损,但是神识仍在,不经准备随手起阵自然是没有问题。
但是他如今隐藏身份,不到必要时刻断然不能出手。面对那群好糊弄的少年,他们当然不知道随手起阵的含金量,然而这些修士起码修炼一个甲子了,早就见识到了风家起阵的困难,他自然无法说出真相。
他思来想去,只能坐实这二世祖的身份了,反正这事儿他很熟。
他不仅不懊恼,还将眼神在二人身上扫视半天,对着二人挑衅一般嗤笑了一声:“有你们保护,有恃无恐呗。”
付启呵呵冷笑:“你还真不要脸。”
风澈满不在乎地摆手:“脸在这呢。”
付启噎了一下,再也不理他。
风澈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两人黑如锅底的嫌弃表情,才舒爽地转头看向城外。
天色渐晚,浓重的黑云覆盖在边城上空,掩了晚霞夕晖,只留下肃杀压抑。
远处凶兽浩浩荡荡而来,因数目众多引起一片飞沙走石,浓烟滚滚向前。
空中鸟兽嘶鸣尖锐凄厉,引得众人心里一阵没来由的烦躁。遮天蔽日的鸟群聚集在一起,先于陆地凶兽率先向下俯冲而来,锋锐的鸟喙意图啄上修士的脖颈,一击毙命。
打头的鸟兽修为并不高,却胜在数多。漫天的鸟兽齐齐攻下,很快修士们便分身乏术,疲于应付鸟群了。
姜临站在最高处,下令筑起剑阵。
众修士会意,寻找各自方位站好,本命灵剑悬于头顶上空。
风澈细细看来,竟发现剑阵暗合奇门八卦,而这些剑修无一站错,应是勤于练习的结果。最亲和该种元素的修士一定站在对应的方位,发挥最大的效果。
主导者两人,一男一女阴阳相对,修为也是剑阵之中的佼佼者,具有足够的灵力水平维护剑阵。
剑阵逐渐成型,九九八十一剑剑尖向天,在中间缓缓汇聚两把近乎透明的巨剑,巨剑凝实,其势一出,剑意气势如虹,直贯寰宇。无尽苍茫的厚重感伴随而生,如山镇地,似水逐浪,扑杀下来。如此一击,巨剑挥下触之即死,鸟兽如雨一般坠落而下,未及地面便被其中剑意贯穿五脏六腑,绞成飞灰。
如此威力的剑阵,十座齐杀,打头阵的鸟兽很快扫荡一空。
众人心口的巨石还未落下,远处凶兽已经行至眼前。
姜临撤了剑阵,跃下城楼,身后灵剑冲天而起,他衣袂翻飞间踏上了剑身。
姜家修士纷纷御剑列队,跟上姜临的举动。
剑修虽不计较穿着配饰,却极其讲究身姿情状,非挺直如松不可取,如此齐齐站在一起,位于最前方的姜临却未泯然众人,反而更显得兰枝玉树了起来。
渡劫期一入场,军心大振。
姜临立在半空,神识穿过凶兽群,径直看向其中隐藏的首领,足以相抗衡的神识在空中交锋,掀起的气浪翻滚间冲向两方修士和凶兽,两边皆是没让半步。
他静静与对方对峙,等待对方先沉不住气来,率先出手其势必乱,以此占据先机和主动权,便是姜临的目的。
气息越来越沉重,全场只留下了朔风横扫的声音和逐渐急促的呼吸声。
此战,一触即发。
【作者有话说】
姜临:选个人保护老婆,我看看,男的不安全,女的也不安全,欸我可以选一对情侣啊!
一声沉闷的咆哮响彻天际,隔着厚厚的保护屏障,风澈感受到一阵心悸。
云层沉淀着浓墨,风沙卷过红褐色的地表,裹挟着戾气奔腾咆哮而来。
凶兽首领发号施令,凶兽群开始冲锋。一时间,首领施威,万兽相合的场面所带来的震撼摄人心魄。
冲在最前方的凶兽群黑麟闪闪,鬃毛飞扬,硕大的尾巴掀起万钧之力,末端的尾骨骤然膨大,透着一种沉重无匹可碎万物之感。
鳞锤鬃狮,其尾重达千钧,体型巨大,力量刚猛,因其尾甩开,所划范围内的修士难以抵御其威力,只得避战改道,利于凶兽撕开真空地带,故兽潮时常做冲锋头阵。
风澈上学堂期间虽常识课业没落下,但偏偏这教凶兽常识的老头和他万般不对付,所以他的课能翘则翘,再加上对记凶兽名字实在没有天分,多年下来只是凭借经验判断凶兽弱点习性,至于它们姓甚名谁,风澈一贯不知,先生考时便乱起一气。
眼前这群鳞锤鬃狮,他看了半天只觉得眼熟,一时想不起来是叫什么玩意儿。
风澈在心里默默编了个“大摆锤”,姑且当这玩意儿的名字了。
城楼下御剑的修士大多经验丰富,加上如今抵御兽潮姜家已经自成体系,剑修站位灵活,对待鳞锤鬃狮也不似当年的吃力了。
他们率先分散开来躲避鳞锤鬃狮尾骨后的巨锤横扫,随后御剑化作流光游离于鳞锤鬃狮身侧。如此巨型体积的凶兽,速度通常不快,只是力量占优,几个修士分散注意力,手中灵剑虚晃几招,故意在鳞锤鬃狮眼皮子底下比划几个声势浩大却毫无威力的剑诀。鳞锤鬃狮果然中招,咆哮着张开巨口意图吞下眼前碍眼的几人。
硕大无比的深渊巨口张开,带着血腥飓风,引起一阵飞沙走石,御剑浮在半空中的几人,如暴风雨里飘摇在巨浪中的扁舟,强烈对比之下让人产生一种将要坠落的错觉。
然而这仅仅只是错觉而已。在场之人丝毫不慌,御剑闪身转到鳞锤鬃狮背后,其余人等伺机而动,利用鳞锤鬃狮腹部的视觉盲角,灵剑狠狠在其没有鳞甲的柔软肚皮上划开一道道血口,逐渐深入割裂,剑气沉入丹田,将鳞锤鬃狮流转灵气维持生命的妖丹剖出。鳞锤鬃狮倒下的瞬间,腹下的众人飞快御剑而出。
从碰面到击杀,一气呵成,配合默契,用时不过一盏茶而已。
风澈猛地拍手,大赞:“漂亮!这大……尾锤傻得很,杀得利落!”好了,他又忘了刚刚起的什么名字了。
梁雨晴淡声说了句:“鳞锤鬃狮。”
风澈眨眨眼:“我管他什么锤啊。”
付启呵呵冷笑:“文盲啊你?你那样子都快十九岁毕业了,学堂的基础课怎么学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