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们年纪都大了,听不得这些情情爱爱,各自摇头叹气,竟就这么齐齐跪了下去。
“大人。”为首一位虽跪着,却挺直肩背,不卑不亢道:“苗疆一族,只有大人一人可以仰靠,若非有大人在,苗疆人人可欺,届时稚子幼童也要沦为阶下囚,不过几年,苗疆即会覆灭不在,请大人牢牢记得,莫要再任性了。”
说完不再多言,一行人默默退了出去。
殿门“轰”地一声关闭,殿中寂静下来,萧见琛转身看向花酌枝,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他刚才跪在那里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花酌枝跪坐下去,取了只崭新的天神灯来,“他说,我若是离开南疆,那苗疆众人便会沦为他人阶下囚,不过几年,便会覆灭。”
“胡扯!”萧见琛觉得这群人简直迂腐到极致了,“大燕养兵千日,就算国运不济也不敢懈怠分毫,若外敌进犯,就算只剩稚童也要执刀上阵,怎么换到你们南疆,就全变成了你肩上的担子?”
花酌枝哑然。
他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如果牺牲一个人便可以保护整个族群,那又何必做其他选择呢?
“若我执意要带你走会如何?他们都不活了?”萧见琛一掀下裾,坐在花酌枝对面,“你这又是要干什么?”
花酌枝开始赶人,“我要给南疆点一盏新的天神灯,明天去神殿时刚好带上,你回去吧,我……”
他不想让萧见琛再看一遍他变老的过程。
萧见琛才不走,他单手撑在桌子上,顺势取过一旁的书看起来。
花酌枝抿了抿嘴,十分为难,“你还是回去吧,我待会儿会很忙。”
“我不走。”被催促好几遍,萧见琛干脆把书打开挡在脸前,隔绝两人视线,一副赖在这里的模样。
花酌枝没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过了很久,萧见琛将手中的书缓缓下移,只露出一双眼睛,“你这样赶我走,是待会儿会变老么?”
“……嗯。”
“那我就更不能走了。”萧见琛把书一丢,直勾勾盯着花酌枝,“等你变老,我还得送你去四层。”
“不必,待会儿碎溪会过——”
花酌枝又要拒绝,却被萧见琛打断,“你说你可以自己恢复,我到现在都未亲眼瞧见,你不叫我看,我是不信的。”
花酌枝:“我——”
萧见琛继续打断:“还是说,你是骗我的?故而不敢叫我看,所以才赶我走?”
“……”他振振有词,花酌枝说不过,只好答应下来。
“我们早已坦诚相见,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说了,你什么模样我没见过?我若嫌弃,早早便回大燕了,我不嫌弃,你又何必躲我?”
说完他仰起头,看向头顶的覆海。
他们正坐在大殿中央的位置,覆海之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八角星,星中有孔,可透微光,花酌枝便坐在光下。
“你就是这样借运的?”萧见琛问,“若坐在那里的是我,会如何?”
这已是他第二次提起这件事,花酌枝摇摇头,道:“只能是我。”
萧见琛有些失望,心里却一直琢磨着怎么让花酌枝逃离这一切。
夜幕降临时,花酌枝在萧见琛一瞬不瞬的注视中渐渐塌下肩膀,子时刚过,祭司殿四层,第一缕月华打在两人身上,花酌枝干瘪的皮肉又渐渐充盈起来。
他在榻上翻了个身,手掌合十垫在略带肉感的腮下,一双明亮的眸子眨着,仿佛带着钩子,把萧见琛勾得神志不清。
“琛哥哥这下可信了?我这祭司殿四层,就连碎溪都鲜少来,更遑论他人。”
不知为何,萧见琛觉得现在的花酌枝比他以往任何模样都好看。
他挤上榻去,将花酌枝揽进怀里,低声问:“没有旁人,你就只能一个人待在这里吗?”
他还围在父皇母后膝边讨好的时候,花酌枝只能孤零零爬上楼,蜷着身子躺在这里,在漫长的等待中一点点复苏。
花酌枝将鼻尖抵在萧见琛胸前,闻着令人安心的熟悉味道,却没有回答萧见琛的话。
萧见琛怎会不懂,他心疼极了,将人抱得更紧,“往后我陪你。”
得知萧见琛今夜宿在祭司殿的消息,陆繁没回自己的小楼,而是直接跑去找王文才问话。
“我都回来这么多天了,他为何还不叫我过去?”
王文才正在看话本深造,闻言放下手中的书,想了想回道:“沈大人这些天似乎在忙,或许忙完就好了。”
陆繁撇撇嘴,他上回来问时,王文才也是这样搪塞他的。
不能怪他性子急,他出去这么久,除了回来那天远远看了一眼沈碎溪,再往后便一面都没见到。
“你帮我去——”陆繁咬了下舌头,有些烦躁地挥挥手,“算了,你也别帮我传话了,我自己去瞧瞧。”
他打定主意直接去找人,临走前还回自己屋里取了把长剑,准备待会儿挂在窗外,好叫所有人都知道,是他陆繁爬了沈碎溪的小楼。
夜深人静,陆繁拎着剑,高大的身子猫着,穿过林子来到沈碎溪的小楼下头。
沈碎溪还没睡,小楼二层点着灯,从底下看去,暖色的烛光朦胧着,窗上映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人影先是转转脖子,又偏头动了两下,才将外衣缓缓褪去。
陆繁眼前突然浮现沈碎溪边脱衣裳边朝他望来时那双风情的眸子,他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喉咙,浑身燥热。
这是准备睡了,他这会儿上去刚刚好。
他把剑一背,双掌合起摩挲了一下,三两下爬上树杈,正要敲窗时,便见窗边的人影晃了两下,又突然分开,变成了两个。
陆繁:“???”
【作者有话说】
下章陆沈修罗场,打算今天晚上码完,但有点卡文,尽量12点前发出来吧,睡得早的老婆明天再来!
沈碎溪房里怎么会有人?
陆繁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棒,脑子嗡嗡作响的同时,胸间涌起一阵刺骨怒意,他不过在窗外犹豫几瞬,两道人影竟又抱在了一起!
“沈碎溪!”他怒喝一声,手中长剑一挥,剑气将整扇窗破开,露出里头衣衫不整的两个人。
沈碎溪被人搅了好事,不悦地夹起眉头朝窗外看去,看清是陆繁时,他怔了一下。
陆繁像只深山老猴一般蹲在树上,一手勾住树干,一手颤颤巍巍举剑,指向沈碎溪后面的人。
“你来做什么?”沈碎溪问了句。
他没有丝毫遮掩的意思,脖颈和胸膛上布满鲜红吻痕,一瞧就是刚刚弄出来的。
地上散落着两人的衣裳,沈碎溪浑身上下只有一条裤子,松松垮垮挂在消瘦的胯骨上,再拨弄两下就要掉下去。
而他身后那位奸夫更是过分,早已脱了个精光,被陆繁这么一吓,丑陋的东西耷拉着,完全来不及抓些东西遮挡。
陆繁眸子血红,握剑的手拼命颤抖,眼看着就要将奸夫一箭穿心时,沈碎溪突然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两人之间。
“你什么意思?”陆繁都快碎了,他哽咽着将剑收起,一句句质问声嘶力竭喊出口:“我不过走了几天而已,你就移情别恋了?移情别恋也就罢了,你都未同我知会一声,就同这个、同这个奸夫厮混在一起!你可对得起我!”
沈碎溪听不懂,也不太明白陆繁这样生气是什么意思。
“你到底要做什么?”他叹了口气,俯身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裳,递给身后那可怜的苗疆人,“你先回去吧,过几天再找你。”
“是,是,大人有需要再找我。”那人手忙脚乱穿好衣裳,头也不回往楼下跑去。
而陆繁咬咬牙,就这么一下从树上跳了下去。
那人刚推门出来,便见陆繁直直落在他跟前,他还以为陆繁是来索命的,于是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往屋后跑。
陆繁没追,而是一头扎进林子里。
祭司殿四层,正在酣睡的两个人被这几声惨叫惊醒,萧见琛梦中抖了下身子,嘟囔一声,“嗯?”
花酌枝迷迷糊糊坐起来,把被子拉到萧见琛下巴处,顺手拍了拍,“无事,好像是碎溪那边……琛哥哥你睡,我去瞧瞧。”
他光脚爬上墙沿,探头往下看,刚好看到陆繁哇哇哭着跑了过去。
“……”
这是做什么呢?怎么哭得这样伤心?
花酌枝还没想明白,又听见那阵哭声由远及近,陆繁肩上扛着王文才,又跑了回去。
哭声太大,萧见琛梦都散了,他撑起身子,看向花酌枝,“枝枝,谁在哭?”
“嗯?没事。”花酌枝走回榻边,把萧见琛按回去,没敢说哭的是陆繁,“是碎溪那边出了点事,我去瞧瞧,琛哥哥继续睡,我很快就回来。”
萧见琛强打起精神,作势要起床,“我同你去……”
花酌枝拒绝,“不必,我要同碎溪说些私密话,你在不合适。”
“……好。”萧见琛回了声,一头扎进枕头中,不一会儿便打起轻鼾。
花酌枝给萧见琛盖好被子,披上外衣下楼,刚走到沈碎溪的小楼下头,便听见陆繁带着哭腔的声音,“你同他做到哪一步了?”
王文才尽职尽责译说,沈碎溪立马给了回复。
“我同他如何,与你何干?”
听了沈碎溪的话,陆繁咬牙切齿道:“我们还不认识时你就给我塞香囊,没过几天差人来找我,三媒六聘都没有就勾引我上了你的床,我寄回家的信中早已给了你名份,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你现在却说与我无关!那我问问你!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话太长,王文才顿了很久才结结巴巴将话译说回去。
听到这里,花酌枝叹了口气,他走上二楼,在众人的注视中坐下来,“王文才,你去一边,我来译说。”
王文才连忙给花酌枝让位,往墙角一站,唯唯诺诺看着这边三个人。
沈碎溪没来得及穿戴整齐,衣裳歪七扭八罩在身上,露在外面的吻痕已经淡了许多,仔细看才能瞧出些端倪。
他敲敲桌面,同花酌枝道:“你问问他,我何时问他要过名份,又是何时问他要过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前头做的我都认,不过是睡过几次,怎么就要跟他成亲了?”
花酌枝一字不落地说给陆繁,而陆繁越听眼睛瞪得越大,他目光呆滞看着对面的沈碎溪,两行清泪沿着腮边滑落。
“不过是睡过几次……不过是睡过几次……”他喃喃道,“这是什么意思?”
沈碎溪甩了甩长发,一脸不耐烦,“早知如此,我就该听你的,不去招惹他。”
他不过是看陆繁顺眼,心痒难耐,便差人问他愿不愿意同自己一度春宵。
陆繁接了他的香囊,也爬了他的小楼,他还以为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一份露水情缘,睡过几次,该散就散。
而他向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陆繁走了这么久,他总不能等着憋着,想要了就得找人来做,没成想还未做到底,竟被陆繁坏了好事。
花酌枝犹豫片刻,还是没把沈碎溪的话译说过去,而是同陆繁简单解释了一下如今的情况。
陆繁听完傻了眼。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沈碎溪哪是移情别恋,而是压根就不知情为何物,陆繁给了自己一个名份,把自己当做沈碎溪的谁,于是摆出姿态前来捉奸,可他从未想过,他不过是沈碎溪奸夫中的一个。
他前面不知有多少人,后面更是数不清。
“他从来就没想过给我名份,他从来就没想过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不过是把我当做……当做他的一个入幕之宾裙下之臣,而我还眼巴巴等着他差人找我,没想到他早就换了人。”
花酌枝把陆繁的话传达回去,沈碎溪竟有些不忍心了,“别哭了,不如这样,我答应你,只要你还在南疆,我便不找别人,等你什么时候回大燕了,我们便一刀两断。”
毕竟陆繁是他找过这么多人中,最满意的一个,哪天陆繁要回大燕,他或许是会有几分不舍。
陆繁听完,一拍桌子站起来,鼻涕眼泪糊满了脸,“你竟这样侮辱我!你还有没有心?你以为我稀罕你那副破烂身子吗!我堂堂镇国将军府嫡子,往后的燕国大将,何必在你这里吊死!”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沈碎溪送他的香囊,往窗外一丢,转头离开。
【作者有话说】
陆繁:以后改名叫陆碎繁。
第66章 给齐大哥点的
陆繁走后,沈碎溪并未当回事,他看向花酌枝,道:“你明日还要去神殿,早些休息吧。”
花酌枝摇摇头,“早已不困了。”
说完他瞥了眼沈碎溪的表情,犹豫道:“不如让琛哥哥去同他说。”
沈碎溪眸子波动几下,“说什么?这件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他不愿同我继续,那刚好,现在就直接一刀两断,省得往后再翻出来,到处跟人说是我负了他。”
花酌枝张了张嘴,正待说什么,又听见沈碎溪道:“倒是可以叫那小皇子去安慰安慰他,我看他是伤心到极致了,明日我差人给他送个金虎剑鞘,算作补偿。”
说罢,他站起来打了个哈欠,朝花酌枝和角落里的王文才摆摆手,“夜了,我要睡了,什么事明日再说。”
花酌枝只好带着王文才离开,刚踏出门,便见陆繁去而复返,正鬼鬼祟祟在树下找着什么。
他走过去,俯身捡起香囊,递到陆繁跟前,“你在找这个吗?”
陆繁瞪了花酌枝一眼,一把抢过那被湿泥染脏的香囊,哭着跑开。
方才他一气之下把香囊丢下楼,不过痛快了一时,没走出去几步便后悔了,赶紧回来找,可他哭瞎了眼,在树下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没想到竟被别人一下找了出来。
花酌枝拍去手掌的脏泥,无声叹息。
陆繁同沈碎溪的事,他现在倒是不敢同萧见琛说了,他怕萧见琛知道,会怪他当时不出手阻止。
“大人……”
花酌枝转头,“嗯?”
王文才笑笑,“大人,若无其他事,我先回去了。”
花酌枝扫过穹顶的星海,微微点头,“是该回去了,天都快亮了。”
两人结伴往回走,花酌枝回了祭司殿四层,萧见琛还睡着,他蹲在榻边看了会儿,越看越喜欢,便附身过去同萧见琛碰了碰额头,又顺势落下一个吻,这才心满意足躺回去。
翌日清晨,花酌枝要同萧见琛一同上山,齐向云知道是为了流云教之事,于是早早便带人等在寨子外。
见花酌枝来了,他笑着打了声招呼,“小花!我送你到山脚下!”
花酌枝没有拒绝,而是示意齐向云上他马车一起走。
齐向云坐稳,刚好对上萧见琛那张不爽的脸,他思忖片刻,状似担忧问道:“我听闻萧三殿下也随小花进塔了?那塔中猛兽可好对付?”
萧见琛冷冷回话:“没有猛兽。”
“怎么会?”齐向云脸上诧异的表情不像是装的,“我有几日从塔前经过,隐约听到里面传来惨叫声。”
花酌枝:“……”
齐向云一脸新奇:“且久久未平静,一叫便是半个多时辰。”
萧见琛:“……”
“嘶……”齐向云单手点着下巴,像是认真思考,“到底是什么猛兽,竟能连叫半个多时辰而不衰?”
萧见琛一路都没再说话,下车时,他同花酌枝胳膊碰胳膊,紧紧贴在一起走,声音压得极低,“你怎么那么能叫,这下好了,就连塔外都听见了。”
花酌枝一脸无辜,他怀里抱着天神灯,俯身拔了根狗尾巴草,拿在手中甩来甩去,“书中都是这样说的,若舒服了,就不必顾忌什么,大胆叫出来才好。”
萧见琛急得咬牙切齿,“你叫便叫,只叫给我一人听就是,这下连齐向云都听见了,我、我……”
他恨不得把齐向云那两个蒲扇一样的大耳朵给搅聋了!
“你吃醋了么?”花酌枝眨巴着眼看他,“他又不知道,若他再问起来,就说是猛兽。”
萧见琛醋得两眼通红,“那也不行!”
两人碰碰撞撞往前走,花酌枝探出一根小拇指,悄悄塞进萧见琛手心里,顺势挠了挠。
“你做什么?”
花酌枝不语,又挠了两下。
“别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你了。”
花酌枝反握住萧见琛的手,前后甩了两下。
萧见琛扭过头,慢慢红了耳尖,“别撒娇。”
这会儿两人已经爬上半山腰,且越往上越冷,走着走着,萧见琛突然驻足,往崖边看去。
花酌枝被他拽回来,也踮脚望过去,“琛哥哥,你在看什么?”
萧见琛动了动嘴,“凤角。”
大红色的丝状瓣伸展着,鬼斧神工般,仿佛是天神随手丢下到此处,便在这里勃勃生长。
花酌枝瞧了眼,默默道:“那不是凤角……”
“……”萧见琛震惊,“不是凤角?”
花酌枝抬手,指了指前头的崖壁,上头生着一簇簇拇指形状的花骨朵,通身雪白,走近了看,便能发现其周身泛着滢滢的光。
“那才是凤角,因其状如肉角,才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萧见琛脸上青红交加,合着他上回从崖上跌下去,竟连凤角的面都没见过?
他上前一跃,从崖壁上掰下几朵,原本白色的花瞬间变成深红,断面渗出殷红汁液,收集起来染指甲最好不过。
萧见琛赶紧回过头,抓着花酌枝急匆匆往上跑,没跑几步,眼前便出现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两人推门进去,萧见琛冲花酌枝一伸手,“手拿来。”
花酌枝乖乖伸出手去,萧见琛掏出凤角,就这么站在门口,帮他涂好指甲。
“好了。”待涂完,萧见琛一双手已被染成红色,他并不在意,而是随意甩了甩,“好看吗?”
花酌枝将手举到眼前,虽然汁液把手指也染上颜色,可他仿佛怎么都看不够,“好看。”
萧见琛拍去手上的黏腻,帮花酌枝将天神灯护送到神殿中央。
上回来时他没仔细瞧,如今绕了一圈才发现端倪。
“这是大燕的天神灯。”他指指末尾那盏。
花酌枝点头称是。
萧见琛又指了指快要熄灭那盏,“这是南疆的天神灯。”
“对。”花酌枝上前,把旧的那盏拿下来,将昨夜新点的灯放上去。
萧见琛琢磨出不对劲来,他往最头上一指,“那你点的第一盏灯是谁的?”
花酌枝扫了一眼那跃动的火苗,抿嘴不语。
萧见琛又催促一遍,“枝枝,你说,这盏灯是给谁点的?”
花酌枝轻启双唇,“是给……齐大哥点的。”
萧见琛:“???”
【作者有话说】
是这样的,我这几天回老家参加我闺蜜婚礼,帮她布置新房啥的,所以更新可能不太稳定。
萧见琛双手托起那盏天神灯,高高举过头顶,作势要摔。
可花酌枝连拦都没拦,他笃定萧见琛不会摔下去。
四目相对,片刻后,萧见琛弱弱开口:“你就不怕我摔了它?”
花酌枝摇摇头,“我知道琛哥哥的,琛哥哥才不会做这种事。”
“我……”萧见琛张了张嘴,心里憋屈得很,只得把灯放回桌上。
花酌枝说的对,他不敢做那种事,先不说摔下去花酌枝会不会同他翻脸,就是再点一盏,还不是要耗费花酌枝的精力。
“你都没给我点灯……”萧见琛说完,又怕花酌枝真给他点,连忙道:“也不必给我点,我用不着。”
花酌枝眨眨眼,突然指着手边那盏新灯,“琛哥哥你瞧,这灯是点给南疆的。”
萧见琛探头一瞧,上头写着苗疆字,他也不认识。
“琛哥哥再看这盏,是点给大燕的,而点给齐大哥这盏,虽是齐大哥来求,却是点给流云教的。”
萧见琛一一看过去,闷声闷气道:“所以呢?”
“而这盏。”花酌枝讨好般拿起桌上最大最亮的一盏灯,“琛哥哥可知是给谁点的?”
给谁点的?南疆有了,大燕有了,流云教也有了,还能是给谁点的?
萧见琛猜了半天,脑子一抽,“总不能是给我点的吧?”
没想到花酌枝笑意盈盈道:“就是给琛哥哥点的。”
萧见琛自然是不信,他盯着花酌枝看了会儿,默默移开目光,“倒也不必如此哄骗我,我又没向你求灯,你又是何时给我点的?”
花酌枝脸上的笑意渐渐落下,“琛哥哥不信我?”
萧见琛一言不发。
这要他如何相信?
“琛哥哥可能看出,这盏灯同其他灯不同之处?”花酌枝把灯举高了些,刚刚涂好的指甲在光下愈发鲜艳,“它是这里最旺,最大,也是最长的一盏灯。”
萧见琛随花酌枝看向跃动的火苗,同其他天神灯相比,那确实是最旺盛的一盏。
“以寿借运,承运之人需自身干净,否则借不来丝毫,我为流云教借运,也不过几月之久,几月后灯火黯淡,便要重新点一盏,只要灯火不灭,便能一直延续运势,就像为大燕为南疆所点那般。”
“而琛哥哥这盏。”说着,花酌枝探出指尖,沿着青铜底座缓缓摩挲,“一借便是二十年,这二十年间,不必换灯,不必担心灯火黯淡,是我向天神借过最长的一次,只因琛哥哥天真烂漫,坦率真挚,我也从未见过如琛哥哥这般心思纯粹的人。”
萧见琛:“……”
总觉得花酌枝不像在夸人。
他又看向那盏灯本来的位置,在流云教之后,在大燕之前,在他没来南疆前就点灯,只能是他大哥说过的,他十六岁那年生过的一场大病。
他喃喃道:“是……你救我那次?”
花酌枝有些意外,“琛哥哥不是不记得了?”
他还记得成亲那晚,萧见琛看他的眼中满是陌生与疏离。
“是……”萧见琛有些丧气地低下头,“我或许是那会儿病得太重,烧得人都傻了,竟不记得我们从前见过。”
“没关系,我可以讲给你听。”花酌枝转身跳到榻上,双腿悬空荡来荡去,“那时我刚到中原,我们第一次遇见时,琛哥哥正在逃学。”
萧见琛:“???”
“陆繁,快快快,先生快要找来了,赶紧把我接出去!”
花酌枝就宿在书院隔壁,这会儿正准备出门,刚上马车便听见隔壁传来一道清亮的少年声音。
他觉得好奇,便悄悄将车帘掀了条缝,只露着一只眼睛,偷偷看过去。
青砖垒起的墙上骑着一人,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才过午时就已糟乱的发丝垂在额边,明眼人一瞧便知,这定是哪个大户人家娇生惯养起来的小公子。
可这玉一般的小公子偏又生了个高个头,明明脚尖快要着地,还是怕得要死。
看上去就不太聪明。
而墙下站着的那位更是憨厚,听见小公子叫他,便慌慌张张上前去,铆足劲喊了一嗓子,“殿下莫怕!西墙不高,殿下跳下来就是!”
这一声,就连东墙边的小叫花子都听了个清清楚楚,更何况正在满院子找人的先生。
主仆二人,真是一个赛一个。
可花酌枝本性单纯,他没见过这样有意思的事,便将车帘掀得更大了些。
“陆繁你!”萧见琛在墙上破口大骂,“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在西墙是不是!你等着!本殿下下去一定饶不了你!”
话音刚落,先生已经追到院墙边,萧见琛左右为难,只得咬咬牙,往陆繁那边一跳。
只听得“刺啦”一声,人是稳稳落地,可上好的绸裤就这么挂在墙头上,衣袍晃动间,一双白腿若隐若现。
陆繁:“……”
萧见琛:“……”
“殿下。”陆繁指了指墙头,有些不知所措,“你的裤子还在那里。”
萧见琛一张脸涨成猪肝红,一字一句道:“本殿下当然知道。”
他一口一个“本殿下”,这让正在学汉话的花酌枝更是好奇,他敲了敲车门,小声问道:“那是谁?”
有知情者俯身过来,“是大燕三皇子,萧见琛。”
“见琛?”花酌枝嘴里念了一声,“他在做什么?”
“应当是……在逃学。”
“逃,学。”花酌枝更是觉得新奇,“居然有人会逃学?那若是被抓回去,会怎样惩罚?会被关进塔中吗?”
那人被问到了,一脸为难地挠了挠头,“我也不知。”
“三殿下!”墙内响起先生的声音,紧接着,墙头靠来一把梯子,声音还在继续,“三殿下莫要乱跑!您就这么跑出去,让老臣如何向陛下解释啊!”
萧见琛掉头就跑,陆繁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赶紧追上去,主仆二人就这么消失在巷子转角。
花酌枝看了会儿,正要放下车帘,却见那两人去而复返,萧见琛扒着墙角探出半边身子不断挥手,而陆繁三两步跃上墙头,同刚刚爬上来的先生面面相觑。
“陆繁?”先生疑道:“你不是在藏书阁抄书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陆繁把萧见琛的裤子取下来,朝先生示意,“我来给殿下拿裤子。”
说完,再次跳下墙头,转眼便跑没了影。
花酌枝被逗笑了,他放下车帘坐回去,唇角笑意越来越大。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事和这样的人,只觉得新鲜极了,像他种在南疆的醉眠一样,生机勃勃,春意盎然,从头到脚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跟他截然相反。
花酌枝在那沉甸甸的祭司殿过了十五年,在无法反抗的教条下度过一天又一天,可就在方才,他突然有种想跟他们一起消失在巷子里的冲动。
想到这里,花酌枝隐起笑意,再次伸出手去,敲了敲车门,“走吧。”
马车缓缓前行,路过那个巷口时,花酌枝心念一动,掀起侧边车帘望去,可巷子里早已空无一人。